“也许是吧。”李怡被她躲避自己的姿态惹恼,烦躁地站起身来,“我大概是疯了。”
说罢他转过身,逃避似的向外走,只留下晁灵云一个人在寝室里,对着一室寂寥茫然发怔。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啼哭声传入晁灵云耳中,她猛然醒过神,就看见乳母抱着温儿,正站在门边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晁灵云赶紧抹抹脸,哑声招呼:“温儿怎么哭了?快过来。”
乳母走上前,将温儿抱到床榻上,拘谨地解释:“小郎君是许久看不见娘子,闹脾气呢。奴婢哄劝不住,这才斗胆抱他过来,娘子多担待。”
“这有何妨?下次他再哭,你只管抱他过来。”晁灵云抱起孩子,爱怜地拍抚着,在他耳边轻轻哼唱小曲。
乳母站在床榻前,默默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试探着开口:“娘子方才…与光王吵架了吗?”
晁灵云一愣,没有回答她,低着头揉捏温儿胖胖的小手。
“娘子与光王伉俪情深,哪有隔夜的仇。只是夫妻相处,女子终究要多容让些,回头娘子若是气消了,还是尽早去找光王说几句软话,给他一个台阶下吧。”乳母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劝道,“先前我隔着窗子,瞧见吴娘子一直在院中徘徊,娘子切莫因为与光王置气,给了他人可趁之机。”
晁灵云听到这番话,知道乳母是在好心提醒自己,然而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一听见吴青湘这个名字,她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根本无暇将心思放在争宠上:“我知道了,光王那里我自会去料理,你仔细照顾好温儿才是。”
乳母见晁灵云脸色烦闷,不敢再置喙,连忙低头应了一声“是”。
虽然没与乳母多谈,晁灵云却还是将她的提醒放在了心上。晚膳后,她寻思着也该找个机会与李怡和好,便穿好衣裳,走出寝室去找李怡。
王宗实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王宅里一边犯愁一边瞎转悠,正巧迎面撞上晁灵云,忙苦着脸走上前,嘘寒问暖:“娘子怎么不在房中好好歇着,当心着了风寒。”
“我已经歇了一整天了,饭后出来走走,对身体也有助益。”晁灵云淡淡一笑,问道,“光王在哪里?我想见他。”
“光王在思远斋里,正借酒浇愁呢。”王宗实打量着若无其事的晁灵云,弄不清她心里想什么,斟酌着劝道,“娘子,光王一向心思重,这一次,他是真的伤了心了。娘子与颍王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晁灵云平静地注视着王宗实,一字一顿道:“我虽受制于颍王,对光王却是一心一意,你可信我?”
“小人自然是相信娘子的。”王宗实连忙附和,“娘子就算不为光王,与小嗣王也是母子连心,焉能舍弃这份骨肉深情?奈何当局者迷,光王一时为情所困,才会看不穿颍王的伎俩,等他头脑转过弯来,很多事自然也就能想清了。”
晁灵云点点头,低声道:“有些心结,是得尽快解开,毕竟我还要与他长相厮守,好好过日子呢。我这就去思远斋找他。”
王宗实如释重负,笑道:“娘子能这样想,就对了。”
晁灵云别过王宗实,独自往思远斋走,一路穿过碧树幽篁,才到门口,就看见书斋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她不由脚下一顿,随即便看着吴青湘轻盈地跨出房门,望着自己粲然一笑:“娘子来了?娘子先进去少坐,我去替光王取酒。”
晁灵云看着她满面春风的模样,心中一沉:“是你一直陪着光王?”
“是啊。”吴青湘眉眼含春,整个人舒展得像淋了春霖的青禾,笑着与晁灵云擦肩而过,“娘子先进去陪光王几杯吧,我去去就来。”
晁灵云木然站在原地,一直等她走远,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书斋的门。
此刻书斋中正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气,她皱起眉头,绕过屏风,一眼便看见了斜倚在桌案边的李怡。
而桌案上除了几道精细的山珍海味,赫然放着两副酒具。
即使早有所备,怀着柔情的心还是瞬间一阵刺痛。晁灵云缓缓走到李怡身边,望着他双目紧闭,昏然支颐的模样,迟疑地问:“你喝醉了?”
她一句话问完,过了好一会儿,李怡紧闭的双眼才微微睁开。他带着醉意的眸子宛如琥珀色的兰陵酒,一对上晁灵云受伤的双眼,便溢满了哀伤:“为何是你?”
“什么?”晁灵云听不懂他的意思,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便已被李怡伸过来的手连拖带拽着,跌进他温热的怀里。
过于紧-窒的怀抱让晁灵云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不适地挣扎着,在李怡耳边央求:“十三郎,你先放开我…”
“不放…”李怡闭着眼,执拗地低喃,甚至将脸埋进她的衣襟里,过分地蹭来蹭去。
晁灵云被他孩子气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只好放弃挣扎,负气地咬了一下他的耳朵:“你不放开我,那就对我说清楚,要不要一心一意同我好?”
此言一出,一直同她胡搅蛮缠的李怡忽然安静下来,像是在思考着她的话,原本紧搂住她的双臂却缓缓松开。晁灵云感受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远离自己,一颗心也一点一点地随之往下沉…
所谓覆水难收,是否便是如此?

☆、第140章 空梦
“十三郎,嫌隙就算努力修补,也会有伤痕,何况对之视而不见呢?”
晁灵云看着李怡微微睁开的迷蒙醉眼,犹如隔了一层水雾与他相视,那朦胧而疏离的陌生感,让她的心乱成一团:“我怕就算被你囚在身边,你也会离我越来越远…”
她一边低语,一边伸出手去,想握住李怡的手,哪知这时门扉一响,她下意识地缩回手、转过头,就看见吴青湘已捧着一壶酒走进了书斋。
只见吴青湘笑吟吟地走到桌案边,放下酒壶,落落大方地为晁灵云添了一套酒具:“娘子有孕,不便饮酒,我已吩咐厨下快快送一壶素酒并几道新菜来,光王今晚因为娘子喝了好一通闷酒,娘子等会儿可得自罚三杯。”
吴青湘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又替李怡斟酒,晁灵云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微微皱眉道:“光王已经醉了,你适可而止吧。”
吴青湘闻言一怔,侧头仔细瞧了瞧李怡,笑道:“还真是呀,瞧我光顾着说笑。”说着她自斟一杯,望着晁灵云举杯,敬道,“光王与我常在这里小酌几杯,今日我们三个倒是第一次同饮,娘子,我先自饮一杯,敬敬你。”
晁灵云看着吴青湘将酒一饮而尽,又放下杯子,低头浅笑,露出一副肤如羊脂、腮凝新荔的媚态来,心中便油然生出一股烦恶,冷声道:“我闻不得这里的荤腥气,恕不奉陪,你们自便。”
吴青湘安然稳坐,笑着目送晁灵云离开,慢悠悠地道了一声:“娘子慢走。”
随着“嘭”的一声,书斋的门被狠狠关上,吴青湘这才收回目光,重新将视线对准了酩酊大醉的李怡。
就在这一瞬间,她脸上所有佯装的欢笑便悉数消失,从内心深处泉涌出的悲戚,全化成了无比怅然的一声:“殿下…”
既然已经决定孤注一掷,那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门外恰在此时传来侍儿通报声,吴青湘斥退想进门送酒菜的侍儿,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凑到李怡身旁,倾身试探着搂住了他。
“十三郎,十三郎…”她开始学着另一个人的口吻,唤出自己从不敢僭越的称呼。
趁今宵阮郎迷醉,设一局李代桃僵。她横下一条心,决定学一个人,便从亲昵的举止,婉转的腔调,乃至脂粉的气味,全都仿得惟妙惟肖。
吴青湘浑身发抖,火烫的面颊紧紧依偎着李怡冰凉的侧脸,手指颤抖着解开他的腰带,顺着衣袍间的缝隙徐徐探入…
“十三郎,”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哽咽,颤声吐出自己真正的心思,“你别恨我…”
李怡在沉醉中不安地挣动了一下,蹙着眉低喃:“不恨…”
吴青湘浑身一颤,紧紧拥住他无法动弹的身躯,满心窃喜、惶恐,又委屈得直掉眼泪:“既然不恨,那就永以为好。”
“好,”李怡昏昏沉沉地呓语,终于在光怪陆离的醉梦里捉住一线头绪,对着心头那道模模糊糊的倩影,吐出自己迟到的答案,“一心一意…永以为好…”
随着耳鬓厮磨,滚烫的热泪滴在了身畔人的眉鬓之间,吴青湘贪婪地盯着李怡看,恨不得透过自己一双泪眼,从此将他完完全全占据。
从相识到如今,他欠了她那么多相思债,却只在今夜,还给她一场大喜大悲的空梦。
一夜无眠,晁灵云搂着薄被静静侧卧着,视线透过轻薄的纱帐,望着糊在窗棂间的窗纸,被大亮的天光映得雪白。
狸奴不知一夜冷落,犹在房中追着飞虫撒欢,才让悄无人声的寝室不显得死寂。
她心里堵着一口气,躺在床上一直赖到日上三竿,也不见侍儿前来叫起,心中酸楚的怨怼渐渐变了味,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李怡这是彻彻底底不管她了?
不,不光是李怡,一夕之间,好似什么都变了。
往日繁忙而井然有序的生活,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她遗忘,连温儿都没哭闹一声。
晁灵云心底一慌,没法再装作若无其事,扯起嗓子叫道:“来人,来人——”
往日机灵乖巧的侍儿这才跑进来,声气不稳地问:“娘子有何吩咐?”
晁灵云听出她声音不对劲,劈头就问:“外头出了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啊。”
话虽如此,晁灵云却瞧出她目光游移,不由心念一转,改口吩咐:“我想温儿了,你去叫乳母抱他过来。”
“是。”侍儿如蒙大赦,飞快地跑出寝室,须臾,将抱着温儿的乳母领进屋中。
晁灵云屏退侍儿,唤乳母坐到自己床前,接手抱过孩子,温柔呵护的同时,缓缓笑道:“昨日你劝解我的那番话,我虽不曾当面谢你,其实却是一字不漏听进心里去的。你我共同抚养温儿,日积月累,你的好处我都记在心里,而我自己,亦是将你视作姊妹。”
“娘子折煞奴婢了,”乳母慌忙垂首,含笑道,“奴婢万万不敢高攀娘子,只是将‘忠心’二字,时刻谨记于心罢了。”
“你这份忠心,着实难能可贵,”晁灵云夸赞了一句,随手从腕上抹下一枚金钏,塞进她手中,“我记得你说过想供孩子读书成材,将来束脩与文具花费都不小,这个你拿去。”
“奴婢拙陋,当不得娘子的厚赏,然而娘子一番美意,奴婢岂敢推辞?唯有觍颜生受,叩谢娘子。”乳母接过金钏,千恩万谢,跪在地上向晁灵云磕了一个头,这才欢喜地起身归座。
“这一点礼物,不算什么,你肯收下,便是与我一条心了。”晁灵云凝视着乳母,道,“既然是一条心,便无话不可说。你心里可还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吗?”
乳母得了她的示下,有了胆气,便不再隐瞒,立刻将今早传遍了王宅的风言风语,透露给晁灵云:“娘子有所不知,光王昨夜宿在思远斋中,吴娘子一直陪着,今早光王更是同她一起回了房。府中人都在传,吴娘子这是借着娘子孕期不便,趁机夺宠呢。”

☆、第141章 僵局
乳母的话无异于一道惊雷,在晁灵云心中轰然炸响。因为过度震惊,她的脸上甚至都不曾生出一丝波澜,也没有当着乳母的面失态。
然而被她搂在怀中的李温却猛然爆发出一声啼哭,脸蛋憋得通红,拼命蹬着小胖腿,想挣脱母亲紧张的怀抱。
晁灵云回过神,慌忙松开手,示意乳母来抱孩子:“罢了,你说的事,我会放在心上,你还是先回房吧,好好照顾温儿。”
她音色黯然,低沉得像骤雨前垂落天际的阴云,听得乳母后背生寒,只唯唯应了声:“是。”
乳母走后,晁灵云独自闷在屋子里,回想着昨晚所见所闻,越是往深里想,越是如堕魔障。
这就是李怡给她的答案吗?金屋与囚笼的区别,不过是置身其中的人,到底被视作明珠还是瓦砾罢了。
他这是要她一辈子留在他身边,看着他将曾经一心一意的眷宠,毫不吝惜地分给旁人。
这种折磨,倒真是一柄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晁灵云苦笑了两声,举头望向窗外,双眼被煞白的天光刺得不住流泪。
忽而一阵东风穿过回廊,吹进小院,卷着点点落花堆积在青石阶上,为苔藓染上一层薄香。
李怡正与吴青湘临轩而坐,小小的院落素来冷清惯了,此刻突然添了一个人,竟显出几分令人暗喜的局促来。
坐在李怡对面的吴青湘安安静静,眉目温婉,衬得隔桌之人越发阴沉。
一想到今早酒醒之后目睹的所有荒唐,李怡怒火攻心,悔恨切肤,偏又无可奈何:“昨夜就算我酒后乱性,为何你却——”他话音一顿,紧盯着吴青湘,怒道,“你明明可以阻拦我,可你没有。”
面对近乎尖锐的责问,吴青湘却是从容自若,淡淡道:“殿下,我做你的侍妾,已经好些年了。”
李怡睁大双眼,觉得这回答简直离奇:“你的身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是,为了掩人耳目,”吴青湘苦涩地勾起唇角,双眼直视李怡,不甘心地问,“那我的心呢?也要一直藏着掖着吗?”
李怡一时语塞,沉默了片刻,道:“我以为我早就对你说清了。”
“情之一字,若能说得清倒好了。”吴青湘叹息了一声,随即意识到不会有人在意自己的心情,便收起怅然的思绪,坦然道,“昨夜,是我情难自禁,可我并不后悔。”
李怡紧紧皱起眉,尽管不堪回首,混乱的记忆却如蛛丝,还是在他心头落下了几丝细微的痕迹:“昨晚,我记得,灵云似乎来过…”
“晁娘子是来了一趟,略坐坐便走了。”吴青湘不动声色地回答。
“真的?”李怡半信半疑,努力回想一切与晁灵云相关的记忆,却越想越疑惑,“当时…我真的感觉是她,才会失了分寸…”
就算酩酊大醉,当时朦胧所见,分明是她,气息里的香甜,也分明是她。
为何一夜过后,全都错了呢?
吴青湘冷眼看着李怡陷入苦恼,索性以退为进,往自己身上下狠手:“殿下,你若对我有所怀疑,不如将女医请来,为我验身吧。”
让女医验身,传出去对女子是多大的羞辱,李怡自然知道。他撇开目光,烦躁地打断她:“行了,我还不至于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吴青湘目光一闪,得意之色敛于眼底,微微低下头。
二人一时陷入静默,许久之后,李怡忽然开口:“我有言在先,”他看着吴青湘,目光中隐含警告,“昨夜是错,我不会再犯错。”
吴青湘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沉默片刻,才道:“殿下不必多心。我明白,昨夜是我冒犯,我还要多谢殿下宽宏大量。”
来日方长,她还藏着一招杀手锏,眼下无需心急。
李怡看着她,听不出她这话的意思是真是假,又如坐针毡,便起身道:“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我会交代王宗实,该有的补偿,不会短了你。”
吴青湘双眸暗沉,望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苍白而无望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木然道了一声:“殿下慢走。”
李怡疾步离开吴青湘的院落,像疯了一般,一口气冲回安正院,却在距离院门几丈开外猛地刹住脚步,看着晁灵云如幽魂般虚浮地走出来。
在对上她黑沉沉眼珠的一刹那,一道充满绝望的陌生声音,在他心底轰然响起:她已经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来不及做任何遮掩、补救,他不堪的面目便暴露在她的目光下,一切狼狈无所遁形。
李怡浑身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缓缓走到自己面前。
“为何不好好休息,跑出来吹风?”他听见自己虚伪的寒暄,声音干涩得可怕。
晁灵云仰着头看他,一脸的似笑非笑,满是冷嘲:“休息什么?累了一夜的又不是我。”
她刻薄的嘲讽像一把刀子,瞬间划破他混沌的头脑,反倒让他清醒了不少:“别闹了,有话进屋再说。”
“我没想和你说话啊。”晁灵云回了他一句,作势要往他身后走,“屋子里大半天都是空空的,我才发现狸奴不见了,正要去把它抓回来。”
李怡拦住她,软声道:“这狸奴一向野惯了,找它做什么?时候到了自然就会回来。”
“哦,”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远处,扁起嘴啐了一口,“偷腥畜生,没良心得很。”
李怡微微一僵,很快又神色如常,哄着晁灵云道:“回去吧,我有话对你说。”
晁灵云歪着脑袋瞄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竟乖乖地跟着他一路走回了寝室。
李怡先将她安顿好,看她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榻上,才在床边坐下,开口向她坦白:“昨夜,我在思远斋里喝醉了,一时糊涂,忘了身边另有他人…”
“我知道,”晁灵云猛然打断他,不想再细听,直接问,“你碰了她?”
李怡哑口无言,满腹委婉的解释像锦缎遭火烧成了灰,只落了个满目疮痍。
“你不说话,就是认了吧?”晁灵云从见面开始就努力装作云淡风轻的语气,此刻终于变了调,“你还想说什么?酒后乱性?你——真不要脸!”

☆、第142章 意冷
晁灵云瞪着李怡,眼底像燃着两簇火苗般闪亮:“十三郎,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吗?”不等李怡回答,她又道,“你希望我怎么做呢?与她争宠,还是自怨自艾?天辽地阔,我做不来这等琐屑的事,而你也有更远大的抱负,还是别再对我说这些蝎蝎螫螫的话了吧。”
李怡沉默着,听她一气说完,问:“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是不是都不想听?”
“对,不想听。”晁灵云冷冷回答,“她是你的侍妾,与我无关,你爱怎么做,都是你的事。”她红着眼眶,哽咽,“至于我…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不想堕入蝇营狗苟的泥淖。”
她的话里充满了不屑,听得李怡急火攻心,胸膛急促起伏了半天,才克制住怒气,嘶哑地问:“你很失望?”
晁灵云看着他,眼里泪光闪烁,没再说话,而是翻身面朝里躺着,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李怡盯着她沉默而抗拒的背影,气得两眼发黑,昏花的视野里是她蓬松的发髻,白皙的耳背,就像一窝云里探出的一掐月弧,明明是朝朝暮暮同床共枕时最深刻的记忆,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
“我又何尝不失望?”他望着她的背影,无力地低喃。
沙哑低沉的话音如鸿毛落地,轻飘飘地消逝,随后便是满室死寂,二人陷入僵局。
就在寝室中的气氛压抑到极致时,门外忽然传来王宗实急切的声音:“殿下,小人有要事禀报。”
他这一嗓子吼得十分及时,瞬间打破了屋中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怡神色一凛,起身走到门外,阴着脸问:“什么事?”
“殿下,赵缜与善慧法师,没死!他们都活着呢!”王宗实满脸喜色,高兴得顾不上察言观色,喋喋说个不休,“不但还活着,人也没缺胳膊少腿,真是老天爷开恩!”
李怡一怔,半信半疑地问:“这消息可当真?”
“千真万确!”王宗实拍着胸脯担保,让李怡放心,“眼下他们人已经到了茶行,这不消息刚到,小人便来向殿下报喜了!”
积郁多日,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消息,李怡长舒一口气,在晁灵云那里憋出的火,顿时消减了几分:“走,去思远——”他顿了顿,改口,“去心远斋,我还有话要问你。”
说罢他顺手带上门,像要把烦恼抛在脑后似的,迈开步伐向前疾走。
王宗实喜气洋洋地跟在他身后,眉飞色舞地奉承:“恭喜殿下拨云见日,双喜临门。”
李怡眉心一皱,沉声道:“赵缜与善慧大难不死,固然是一喜,另一喜却又从何说起?”
“晁孺人的喜脉,难道不算?”王宗实笑道。
李怡听了,却微微低下头,黯然叹息:“我哪顾得上高兴这个…我在乎的,只是她。”
“殿下若是为晁孺人烦恼,小人倒要斗胆劝一劝殿下了,”王宗实紧随着李怡,真心实意劝道,“殿下生在王家,开枝散叶,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殿下独宠晁孺人,虽为佳话,却难免使她恃宠而骄。何况吴氏跟随殿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殿下不说雨露均沾,就是偶尔对她体恤一二,总不为过吧?”
李怡默默听完王宗实的劝告,一颗心却依旧沉甸甸的,没有一丝松快:“我自小看着母亲受折磨,对后宫争宠深恶痛绝,她说这是蝇营狗苟,与我倒是不谋而合。红尘扰攘,我只愿与一心人长相厮守,难道这份坚持也有错?”
说话间,李怡与王宗实已走进了心远斋。趁着左右无人,王宗实低声道:“殿下是谋大事者,若有一天位登大宝,将来便要传皇位于子嗣。恕小人危言耸听,自古天意高难问,若殿下子息单薄,有个万一,于家国天下,便是一场祸乱。”
“你也知道这是危言耸听。”李怡瞪了他一眼,蹙眉道,“其实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当时我醉糊涂了,只知道身旁有人,以为是灵云,醒来却发现是吴氏躺在我身边,这简直是…”
李怡说到这里,脸色已是难看至极,实在是恨透了醉酒后无知无觉的自己。
“殿下血气方刚,难免一时冲动,情有可原,情有可原…”王宗实嘴上唯唯诺诺,心中却想:不是说醉酒的人那个那个都不行么?哎,反正我是怎么都不行,也搞不清楚这档子事,是不是殿下龙精虎猛,异于常人…
李怡不知他乱七八糟的心思,懊丧地摇摇头,言归正传:“不提这个了,如今我不便外出,赵缜与善慧那里状况如何?可有机会与我碰面?”
“他们这次也是九死一生,伤得不轻,所以还需休养一段时间。”王宗实回答,“光是秘密混进长安,就已经千难万险,殿下还是让康承训代为联络吧,免得打草惊蛇。”
正说着,门外忽然有仆从来报,说平康坊绛真娘子登门,求见晁孺人。
自从晁灵云的身份被揭露,绛真娘子是何身份,自然水落石出,这时候还敢入府求见,着实令李怡吃了一惊。
王宗实也两眼望着他,等候示下。
于是他略一沉吟,扬声吩咐:“准她入府。”
自李怡离开后,晁灵云一直躺在床上,耳中回响着他临去前与王宗实的对话。
王宗实带来的好消息,让李怡喜出望外,她从他说话的口气里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儿女情长对他这类人来说,根本算不上羁绊。
这样也好。
她深吸一口气,环视着周遭的锦绣繁绮、堆金砌玉,思索着自己与李怡的前路,却是满眼的云山雾罩,茫然无措。
在她与他相识的最初,有多惊心动魄、意气风发,眼下就有多失落。
想不通明明应该风雨同舟的一双人,为何就落入这等俗不可耐的窠臼。
怅然失神之际,门外忽然有侍儿来报:“娘子,绛真娘子来啦。”
晁灵云吃了一惊,连忙收起低落的情绪,扬声道:“快请她进来。”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坐起身,待绛真进了门,才打起精神问:“阿姊怎么来了?”
绛真明亮的双眼上下打量着她,开门见山道:“是颍王让我来的。”

☆、第143章 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