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合适,所以得躲着人穿,”苻长卿边说边打开一只箱笼,从中拎出一贯钱来,“我猜我家人也不可能款待你,饿了吧?我先差人去买点酒菜。”
聪明的人一旦照料起人来,真是周到得令人无从挑剔,安眉脸红起来,脱掉潮湿的外衣换上厚重宽大的刺史官袍,整个人往榻上一坐便堆成了一团锦绣。她胆怯而羞涩地笑了笑,望着拄着杖不停忙碌的苻长卿说笑道:“大人好像从哪里都能拎出钱来…”
“钱多好办事,”回到安眉跟前坐下的苻长卿意味深长地一挑唇角,故作神秘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那些箱笼里虽然放着书,但只有薄薄的一层,下面全是钱。”
安眉忍不住噗嗤一笑,摇摇头道:“我不信,您的巾箱我翻过的,好多本‘子’,全是书。”
苻长卿被安眉这话逗乐了,呵呵笑道:“那是你翻得不够深,你得再往下翻翻——我们这类人,算盘都摆在肚子里,钱都藏在书底下…”
安眉听不懂苻长卿话中深意,却一心为他开心而高兴——苻大人很少能这样快活地笑,常常唇角漾起的笑意还没染到眼睛里,脸就已经挂下了。
刺史府的计吏办事一向极有效率,很快一席丰盛的饭菜就在苻长卿的书房中摆下了。待得旁人们都离开,安眉才悄悄从屏风后探出脑袋,饿了一天多后看见案上的珍馐美味,饥肠辘辘的她不禁欢呼一声,飞快地凑到席前大快朵颐。
苻长卿坐在一旁相陪,靠着凭几支颐道:“也不知为何,自从走过那片草原,我就见不得你受冻挨饿。就像此刻看着你吃饱喝足,我就会特别舒心,好像倒生怕我自己会饿着似的。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毛病?”
安眉含着满嘴食物说不了话,也不够学问无从解答苻长卿的疑惑,于是她只能怔怔抬头望着他发愣。这种小兽般直白单纯地反应让苻长卿不禁莞尔一笑,又不禁望着她陷入沉思。
他不明白自己何以会对安眉有这样强烈的占有欲——平心而论,他苻长卿虽然年纪轻轻,但对女人的兴趣一向不大。在他眼里,娶妻是用来与另一支士族门阀经营人际关系的,他的目光不会放在妻子身上,而是着重于另一番更辛苦的筹谋计算。这里面还有个风险问题,就比如他娇弱的前妻,在与他成亲一年之后小产而死,害他之前的辛苦全都白费,实在是段很不愉快的经历。
至于美貌如花的侍妾,苻长卿更是兴趣不大——空有美貌或者再加上一点儿才学,却没有什么背景给自己带来实际上的好处,那么天天耗费精力与她们相处又有什么意思?女人无非就是那么回事,再美也一样,所以苻长卿除了御赐的两名侍妾因为推托不掉而留下以外,多年来从没动过纳妾的心思。
而安眉不一样。
苻长卿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或许是生平第一次落难后与她朝夕相处的缘故,许多身体本能的欲望便与她混同在一起——有对食物的欲望、有取暖的欲望,还有求生的欲望,甚至喝下生水不拉肚子的欲望…这些欲望统统都糅杂在一起,又因为每一次都是安眉在他身边扶持,解他的燃眉之急,于是到了最后就莫名地变成了一种对她的占有欲;再加上走过那片死亡草原所产生的同伴之谊,使他更是将她视作特殊——她是他这辈子的第一个同伴。
当命运重新走上正轨,当一切危险都已过去,苻长卿却发现自己已不能放任安眉离去。他觉得自己如果任凭她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似乎今后自己许多本能的欲望就会失去一个准星——他如何确定一碗饭到底香不香?如何确定一袭衾被到底暖不暖?这些光有他自己的认可还不够,似乎还必须看到安眉脸上露出笑容才能够舒心。既然如此,又怎么能放手?
对她的完全占有,就仿佛可以使一个饥寒交迫的自己彻底消失,这是怎样的一种安全感;他给她锦衣玉食,就会想到她为他置办的每一箪食、每一瓢饮,然后他如此报偿她,心里竟有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成就感。
而后还有更多的——当他知道安眉为了他宁愿自己饿死,这认知在他心中划下了怎样一道深邃的欲壑?也许这一辈子,也就只有安眉一个人能够填得满…他身体内每一样自私都在向他叫嚣——占有她,一定要完完全全占有她!
于是苻长卿抬起双眼,手指点了点几案对安眉开口道:“快点吃,吃完过来替我磨墨。”
安眉一听有事情要自己做,连忙一边划拉掉碗中仅剩的几口饭,一边好奇地问道:“大人待会儿要写字吗?”
“对,”苻长卿冲她笑了一笑,望着她道,“写你的休书。”
“哎?”安眉不禁愕然。
“虽然你做我侍妾没有名分,但也不能同时挂着别人正妻的名分吧?”苻长卿笑了笑又道,“我想你丈夫八成也不识字,不如我把休书拟出来送到荥阳去让他按个手印,也免得让别人假手误我的事。”
安眉顿时脸红起来,放下碗筷低头道:“谢谢大人替我着想,只是休书写好后还是让我自己送到荥阳去吧,有些话,我还是得和我夫君当面谈谈…”
“嗯。”苻长卿因为安眉对徐珍口称夫君而略略不快,却又觉得自己有这个心思太无聊,当下也不再多想。
饭后由安眉研墨,苻长卿铺纸泚笔,开始给安眉写休书。他想了想七出之条,不禁对安眉笑道:“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想一想你还真是每一条都沾不上。要么,就写你无子吧?”
安眉双颊瞬时火烫,忍不住结结巴巴反驳道:“我,我当然不会有子,我…”
苻长卿明白安眉的意思,坏笑着调侃她:“那还能写什么?秦州报失踪人口的案卷上倒是写着你不事姑舅,但我看就你这老实模样,只有被人欺负的份。”
正在替自己罗织罪状的安眉竟没留意苻长卿话中的案卷,而是只顾揉着袍角冥思苦想,半天后忽然醍醐灌顶般笑着对苻长卿道:“有的有的,我有罪状的,你就写盗窃好了。我偷跑出来找我夫君的时候,从家里偷了一百文钱呢。”
苻长卿执笔的手一顿,心中莫名地一阵发酸。原本温暖的笑意在他脸上悉数消失,他沉默着看了安眉一会儿后突然提笔疾书,须臾便完成了她的休书。
“要不要我给你念念?”苻长卿拎起满张墨迹对安眉淡淡道,“毕竟是你自己的休书,该亲耳听听罢?”
安眉却摇摇头道:“没什么好听的,反正听也听不懂。待我拿去求我夫君按个手印,这桩事便了结了。”
“嗯。”苻长卿低低应了一声,面色便不禁有些阴沉。
安眉见苻长卿不高兴,便想逗他开心,故意又抢过苻长卿手中的休书笑道:“哎,大人您的字可真好看,虽然我都不认得。”
“不认得倒知道好看了?”苻长卿一哂,“这是你的休书呢,竟然看着还高兴。”
“谁说不认得就不知道好看?我就是知道…”安眉伸出一根手指,滑到休书的左下角指着自己的名字道,“这两个字我可是认得的…哎?大人,您知道我夫君的名字吗?”
安眉怔怔盯着自己名字旁的徐珍二字,她不认识不敢确定这两个字是不是,但她确信自己没提过夫君的名字,而苻大人也没问,竟然就这么写了…
“知道。”苻长卿看出安眉的疑惑,于是坦然承认。
“哎?”安眉吃惊地睁大双眼追问,“大人您怎么会知道?”
“只要是我想知道的,我自然会知道。”苻长卿也不多解释,只望着安眉狡黠一笑。
向晚苻长卿与安眉同宿于刺史府后堂内室,安眉拥着被子觉得很开心,便忍不住开口问苻长卿:“我们会在这里住多久呢?”
“不知道。这一次我出使突厥失败,圣上还没降下罪来,搞不好明天我这刺史就被褫官夺印了,”苻长卿漫不经心地一笑,“反正不管被谪贬到什么位置,只要不出洛阳,我们很快就会回苻府。”
“哎?为什么?”安眉不禁疑惑,虽然心里明知不应该,却还是隐隐有些失望。
“苻氏在青齐有许多山泽田庄,我爹他久不理事,哪晓得苻府的账簿状况——没几天他就得过来求我,”苻长卿胸有成竹地一笑,挨在安眉身边躺下,可脊背刚一碰上卧榻双眉就狠狠皱紧,于是片刻后他侧过身轻轻在安眉耳边道,“这两天我都不方便躺着睡,不如,你陪陪我…”
…
当快马加鞭从荥阳赶来的计吏夜半冲进豫州刺史府报信时,已是快四更时的事。
苻长卿匆匆披衣起身就赶往前堂议事,丢下不知所措的安眉独自攥着被子胆战心惊。许久之后天将拂晓,全无睡意的安眉在昏暗中惶惶睁大眼,心中没来由一阵不安。这时苻长卿却在拄杖走进内室后,激动得一把丢开手杖抱住她。
“好机会,真是好机会…”他将双唇埋在安眉蓬松的鬓发间低喃道,模糊的声音里透着全然的欣喜,“白天荥阳大兴渠的劳役聚众起事,郡守派兵镇压却没能完全剿灭乱匪,我翻身的机会来了…”
第二十五章
这日早朝,天子降旨:通议大夫苻长卿今次出使突厥失利,损辱大魏威仪,因此革除通议大夫之职,兹念其历尽险难持节还朝,尚能维人臣之节、守志可嘉,特赦其官复原职还镇豫州,于近日领兵二千赴荥阳郡平定骚乱,戴罪立功、以统戎政。
于是苻长卿当朝领旨谢恩,收下虎符绶印,下朝后连声招呼也不与家里打,直接回刺史府准备了一天,翌日便领着亲随与两千兵马,又带了安眉一起往荥阳郡去。
这一次转机对仕途出现危机的苻长卿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他必须全力以赴。一路陪在苻长卿身边的安眉饶是对官场一无所知,也感受到了他不同于以往的认真专注。因此当二人到达荥阳郡府时,安眉主动对忙碌的苻长卿开口道:“大人您在府中忙,我自己带休书去找夫君。”
苻长卿百忙之中掉过脸来对她皱眉道:“别往渠上去,那里正乱着。我会令人找到徐珍带他来郡府,你就在这里等着。”
“嗯,”安眉点点头,接下来独自在后堂默默喝了两个时辰的茶,却连苻长卿的影子都见不到。最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与府衙的师爷打好招呼,自己走出郡府往县中去。
安眉记得苻长卿的嘱咐,因此上了街也不敢靠近大兴渠,而是转道往县衙去探看。这时节整个荥阳县都人心惶惶,大家被几日前的骚乱和这些天到处巡视的官兵给震慑住,却改不了爱打听风吹草动的蚁民本性,安眉这一路道听途说,心中竟升起一股浓浓地好奇。
她不禁快走了几步赶到荥阳县衙,如今荥阳的县令虽已换了人,衙门里任用得却还是原班人马。县衙门口的差役们看见安眉后先是愣了一愣,紧跟着便爆发出一阵兴奋地大吼:“安师爷?!是安师爷!”
蜂拥而出的衙役们将安眉团团围住,多少双眼睛同时盯着她上下打量,七嘴八舌同时啧啧称叹:“上次才听说你做了刺史苻大人的幕僚,怎么如今又变成大姑娘了?哎不对不对,你这打扮…你是嫁给谁了?我看你是故意这么打扮的吧,你不会真是女的吧?哎不对不对,这有腰有胸的,漂亮得紧…哎你们看安师爷这眉毛这鼻子,像不像酸杏酒坊的胡…臭小子你说什么呢你?!…哎,是我该死该死,安师爷你可别生气,嘿嘿嘿…”
安眉在众人当中面红耳赤,羞涩的脸上始终挂满久别重逢地欢笑,她忙不迭安抚住嗷嗷狼嚎的众衙役,轻声问道:“卢师爷呢?”
“卢师爷啊?他在后堂呢,你等下我去叫他!”一名衙役转身飞快地往里去,剩下的人仍然围着安眉叽叽喳喳说话,“可惜今天安师爷来得不巧,县衙里一大半的人都跟着县令去见苻刺史了,还有的在大渠上巡视,哎,没想到我们荥阳也有兵荒马乱的一天!哎,安师爷,你不会是跟着刺史大人从洛阳赶来的吧?”
安眉没想到自己的行踪会被衙役们说中,于是便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围着她的衙役们顿时瞠目结舌道:“安师爷,你就这副打扮…跟着刺史大人?”
眼前的安眉仍是一副朴素打扮,连个苻府的婢女都不如——苻长卿似乎也没想到要将安眉如何改头换面。她正尴尬得不知该作何回答,从县衙里适时走出来的卢师爷倒刚好帮她解了围。
“安师爷?”卢焘升看见女装打扮的安眉也吃了一惊,却很快平静下来,对众衙役道,“今时不同往日,安师爷现在的身份也不方便进县衙作客,我带她出去走走。你们各自安分当差,免得县令回来看见了责骂。”
“好好好,”众衙役故意做着鬼脸起哄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县衙就你这书启师爷最清闲,快去罢去罢,免得到时你又跟县令数落我们的不是…”
卢焘升闻言一哂,回身笑骂:“我哪敢数落你们这帮太岁的不是?就此番出去,回来也一定带酒肉孝敬你们,省得你们又狗嘴胡吣!”
“哎,好好好,”众衙役果然恬不知耻涎皮赖脸地笑道,“多谢卢师爷拿酒肉填我们的狗嘴,等我们的狗嘴被填夯实了,包管吠不出您一个字来…”
卢焘升这一次却不还嘴,径自在衙役们的笑声中陪着安眉走远了。
“哎,卢师爷,您现在怎么和他们这么热络了?”默默走出几条街后,安眉终是忍不住在喧闹的大街上站定,瞠着疑惑的双眼开口相询。
“事易时移。自从我经历过牢狱之灾后,发现他们虽然言行浮浪粗鲁,待人倒也直爽热情。过去是我太清高了,”卢焘升笑了笑,清澈的双眼温和地望着安眉,柔声问道,“你这一趟回来,想去见见碧珠么?”
“嗯。”安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此时还没入夜,春风酒肆中甚是清闲,卢焘升与安眉要了间包厢点了些酒菜,不一会儿康古尔就抱着琵琶走了进来。
“安…”康古尔一看见安眉整个人就愣住,她望着换回女装的安眉,碧绿的眼眸里满是惊喜,“天呐,这要我如何称呼呢?”
“就叫我安眉好啦,”安眉也开心得激动莫名,她拉着康古尔在自己身边坐下,“没想到还能有这样一天,可以听你叫我一声安眉…”
这时卢焘升坐在一旁看着笑起来:“安先生这句话说得,倒好像与碧珠是旧识…”
“其实我们就是旧识!”安眉一时兴奋,忍不住就当着卢焘升的面说了出来,却不料康古尔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安眉一怔,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看见安眉怔忡失措的卢焘升却没有大惊小怪,只是温温笑问道:“喔?那么碧珠的真名你知道么?她一直都不肯告诉我…”
“就是不告诉你!”这时康古尔忽然抢白,粉面含春地娇嗔道,“你无媒无聘,问什么名?”
卢焘升一怔,无可奈何地摇头笑了笑,便将话题带过。三人举杯作了些劫后重逢的兴叹,碰杯后吃喝谈笑,其乐融融甚是相得。席间安眉想起来时路上所见所闻,就问卢焘升道:“怎么大兴渠上的劳役,忽然就造反了呢?”
“嘘——轻声轻声,”正在拆食卤羊头的卢焘升伸出油汪汪的手指往嘴边一比,逗得康古尔抿唇一笑,“说起来其实也可怜,这不是朝廷为了修筑大兴渠,一年前在关中征了许多青壮劳力来修渠么?结果致使土地无人耕种,加上去年春旱粮食欠收,如今才刚到青黄不接的三月,就已经听说各地都饿死了人,消息一传来,大渠上就乱了…”
安眉一怔,放下筷子焦急道:“怎么会?去年春天雨水少,打上来的麦粒是瘪了些,但日子也不至于那么难过呀?”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卢焘升对安眉道,“如今天下最肥沃的良田都被士族们划为己有,大量的佃户依附于他们的庄园,为他们耕种田地。这些佃户不用去服徭役,数目又远远超过士族们上报的人数,因此往往一县之民半数依附于一户士族,又被收受了好处的官府瞒报,那么服役的人从哪里来?无非就是从原本只该出一名劳役的人家抽调两人,或者由二抽三,这样一来,贫门敝户的生活就更艰难了。”
安眉听罢这才难过地点点头道:“这我知道,我们村最好的田地都是黄员外家的,一年多前官差去我们村抓壮丁,他家的佃户一个人都没被抓去,我们大家都很羡慕。”
当年只知道一门心思傻傻地羡慕,而今竟有了一点点愤懑之心,是开阔的见识让她改变了吗?原来站在高处看自己原本的生活,真是与从前有太多不一样——就像看着没有眼睛却满地瞎忙活的蝼蚁,真是很可怜。
安眉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她觉得看到了这些的自己还是一副老样子,丝毫没有长进,就好像…她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除了难过,没有别的办法。
无能是多么叫人难受的一件事。
这时卢焘升却盯着安眉挂在腰间的老鼠抱蛋玉佩看了许久,最后不动声色地问道:“安先生,你现在…还是跟在苻刺史身边吗?”
“哎?”安眉一愣,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点点头道,“嗯,是的,我一直都跟着大人他…”
“跟着苻大人做什么呢?做婢女?”卢焘升听着安眉敬而不畏的描述,于是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我看你在苻大人面前的身份必然不低,你同他…其实很亲昵吧?”
安眉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吞吞吐吐道:“嗯,其实也不是,是…”
“哎?安眉,你不会和那个可怕的大官有什么关系吧?”康古尔大惊失色地嚷嚷道,“他杀人不眨眼的,你可千万别与他走太近!”
“不,大人其实不是坏人,”安眉红着脸,小声地替苻长卿辩护,“大人他可有本事了!他懂很多书,又很会说话,长得又好,脾气也、也不坏…他,他还要收我作侍妾呢…”
“安眉?!”康古尔捂着唇惊呼,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那样一个大官肯收你做侍妾?”
“嗯,嗯。”安眉望着康古尔,双颊飞红高兴得两眼湿润,“对,他愿意,他说他要对我好。”
“安眉安眉,”康古尔忍不住抱紧安眉,嫣红的双唇频频亲吻着安眉的头发,“安眉,你真幸运,那个苻大人是一个好人!”
一旁的卢焘升静静看着康古尔不说话,等两个女人眨着泪花闹腾完后,蓦然开口道:“安先生,或者说安眉姑娘,既然你与苻刺史有这样的关系,那么能不能请你去跟苻大人求个情,请他帮碧珠脱离贱籍呢?”
安眉与康古尔同时一怔,两人都惶惶松开彼此的手,各怀心思地端坐沉思。片刻后安眉最先打破沉默,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我不敢…我还从没求他做过什么事呢。”
“试一试呢?毕竟你们的关系…不一般。”室内三人都是无比地尴尬,卢焘升咬咬牙沉声道,“这件事对他来说很容易,只消和荥阳郡守打声招呼、说句话,碧珠她就自由了。”
“嗯,嗯…”安眉当然知道苻长卿的权势有多大,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开口求他办事,心头除了怯意竟还有一种莫名地难受,“他…他如今很忙,我怕给他添麻烦,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听我的…”
她只是不敢,不敢去试,试自己在他心中有多少分量。一旦开了口,不就知道自己有多轻贱了吗…
“只要他喜欢你,这点事就绝谈不上麻烦!”话一出口卢焘升也明白自己失态了,这时碧珠已急得上前拥住他,哄他暂时离座片刻,于是卢焘升起身走出包厢前回头对安眉道歉,“对不起,我话说重了,我只是一时情急…”
安眉低着头静静在席上坐了很久,好半天后康古尔才姗姗回到她跟前坐下,拥住她道:“安眉,对不起,卢郎他也是为了我…你也知道我的状况…”
“我知道,”安眉低头看着康古尔已然出怀的小腹,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五个多月了吧?是不是?”
“是的,”康古尔低头笑了笑,“我长胖了好多,我们胡人不都这样嘛,好像头发颜色越浅的生完孩子以后就会越胖,呵呵,安眉,以后我一定会又胖又丑…可我还得在酒肆待下去…安眉,卢郎他也是为我好,你别生他的气。”
“我知道,”安眉惶惶抬起眼,望着康古尔湿润碧绿的眸子,不自禁就有些哽咽,“只是我真没求过他,我害怕开口,我…”
“我明白的,安眉,”康古尔拥住安眉,吻了吻她的鬓发,“我们这样的身份,怎么敢开口去求他们,求他们为我们停一停留一留?我们是不属于这里的红柳、不属于这里的胡杨…”
当傍晚时安眉闷闷不乐地回到荥阳郡府衙,走进郡守为苻长卿特意辟出的后堂内室时,苻长卿正就着灯火翻看一本卷宗。安眉看着他沉思不语地严肃模样,好半天才怯怯招呼道:“大人您还在忙?”
“嗯,”苻长卿抬头瞥了她一眼,随意问了一句,“去见老朋友了?”
“嗯,”安眉听着他冷淡的口气心里就害怕,可错过这次话题以后都不知自己还会不会有勇气提起,于是硬着头皮逼自己与他聊下去,“一个老朋友,在春风酒肆里为客人弹琵琶的…”
苻长卿的双眉果然不出意外地皱起,斜睨着安眉道:“是个卖笑的胡姬么?”
“嗯,嗯,”安眉脸红起来,吞吞吐吐道,“大人您有办法让她脱离贱籍吗?她快有孩子啦,以后总不好一直在酒肆里过活…”
“你难道不知道我来荥阳是做什么的?竟然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拎上案头来烦我…”苻长卿不耐烦地从笔架上扯下一支鼠须笔,冲一脸沮丧的安眉敲敲笔管,泚笔道,“春风酒肆,那女人名字叫什么?”
“哎?叫碧珠,本名叫康古尔。”安眉赶紧受宠若惊地回答。
“哪个字?璧玉的璧还是碧绿的碧?”苻长卿看着安眉怔忡的傻模样,只得低头没好气道,“算了,我叫计吏带话罢。”
“哎,多谢大人!”安眉不胜欢喜,脸上顿时满是笑意。
苻长卿皱眉看着她开心的样子,眉头却仍是没有舒展。他放下毛笔再一次拿起卷宗,望着安眉道:“你过来。”
于是安眉开开心心走到苻长卿身边,看着他展开手中的卷宗,手指一路滑到卷宗相当靠前的位置,指了一个名字给她看:“这是今天送到我手里的名册,上面都是被俘获的乱匪的名字,这两个字你还认得么?徐珍。”
第二十六章
安眉盯着苻长卿手中所指,惊愣得脑中一片空白,她手脚冰凉地瘫坐在榻上,低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会造反呢?他为人很老实的!我逃出来的时候,家里余粮也够的,不会有人饿死的…”
安眉语无伦次的话令苻长卿颇不耐烦地将卷宗一阖,一派淡漠道:“到底是不是他,明天跟我去大牢走一趟,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