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蕴娆浑身一颤,靠在他怀中惶恐地淌着眼泪,喃喃道:“不行…那样我夫君怎么办?”
“我会去找他的——被打乱的命运,总要想办法挽回来。”齐雁锦用舌尖亲昵地舔掉朱蕴娆的眼泪,坚定地对她许下诺言,“娆娆,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永远都无法真正融入这座王府。而我也一样,很早就脱离了自己的家。我很清楚在这个世上,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是什么滋味,所以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从这里带走。”
他这番话无疑打动了朱蕴娆,却又隐隐使她不安。她不明白,自己和这个臭道士总共也没见过几次,又几乎每次都是沉溺在欲海里,那么他到底是何时看穿了她?于是朱蕴娆只能望着齐雁锦,一脸困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用这里知道的,”齐雁锦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卖乖道,“娆娆,我说它是你的,你要不要?”
他的话顿时让朱蕴娆心如小鹿乱撞,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否认:“谁…谁想要你这个了…”
“那你想要什么?”这时齐雁锦故意牵起她的手,往自己腰下一摸,哀怨地问,“难道你只要这个?”
朱蕴娆吓得立刻抽开手,像被火烫着了似的跳下春凳,捂着脸啐道:“臭道士,你不要脸!”
齐雁锦见了她又羞又窘的娇态,笑着从春凳上起身,等穿完了衣服才自身后拥住她,故意用自己刚刚大力推荐的某物顶住她不停磨蹭,调戏道:“只要这里有了你,就连命都不想要了,还要脸做什么?”
哎呀!这个臭道士,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朱蕴娆挣扎着逃出齐雁锦的怀抱,飞快地整理好衣裳,心里盘算着如果此刻自己若无其事地返回毓凤宫,不让别人起疑的可能性能有多大。
可是不管怎么想,这个希望都很渺茫啊。
就在朱蕴娆手忙脚乱之际,身后的齐雁锦却忽然拿出一只锦盒递进她手里。朱蕴娆微微一怔,接过锦盒时不禁回头瞥了齐雁锦一眼,好奇地打开盒子一看,才发现里面放着一对累丝石榴金簪。
自从吃过被女史验身的大亏之后,朱蕴娆对石榴花样的簪子可谓深恶痛绝。然而厌恶归厌恶,臭道士他毕竟什么都不知道,并且自己也不想再提起那段耻辱的回忆了。
“臭道士…”于是朱蕴娆盯着手中的金簪,皱起眉,在这一刻心情复杂地嗫嚅,“你真的想要我生娃娃吗?”
石榴寓意多子,他送她这样的东西,其中一定也有这层含义。
齐雁锦这时再一次从她身后将她搂住,微微冒出胡茬的下巴蹭着她的肩,磨得衣上刺绣沙沙作响:“娆娆,你不喜欢吗…”
“我不知道…我害怕。”朱蕴娆迷惘地咬着唇,许久之后才用力挣脱了齐雁锦,头也不回地朝房门跑去,“我就算生了娃娃,也没法认你做爹的,臭道士…”
齐雁锦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站在原地沉默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底才有一道声音缓缓地浮出水面:你生的孩子就没法认我做爹吗?那倒不妨试试看…
朱蕴娆狼狈地逃回毓凤宫时,天已大亮。
寝宫里,陈仪宾早已起了床,此刻正悠闲地一边喝茶,一边逗着架上的鹦鹉说话。
那只鹦鹉平日朱蕴娆也不大理会,竟不晓得它甚是鬼精,一晚上就被教会了一句话,这会儿正伸着脖子冲朱蕴娆叫道:“夫人去哪儿啦——夫人去哪儿啦——”
朱蕴娆垂着脑袋站在陈梅卿身后,绞着手指不敢说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这厢陈梅卿逗完了鹦鹉,好半天才回过头来,望着朱蕴娆淡淡地一笑:“终于回来了?”
朱蕴娆浑身一颤,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夫君…对不起。”
陈梅卿闻言叹了一口气,缓步走到朱蕴娆跟前,望着她的鬓边伸出手指,扶回了一朵摇摇欲坠的簪花:“去找他了?”
他温柔的语气令朱蕴娆瞬间无地自容,用袖子捂着脸嚎啕大哭,哭着哭着便蹲在了地上,泣不成声地开口:“夫君…我,我对不起你…”
她真是一个坏透了的女人,追着夫君这么多年,当初要死要活地嚷着嫁给他,结果现在才嫁给他两天,就想耍赖了…
她如果耍赖,还怎么对得起夫君呢?可是那个臭道士,偏偏又那么讨厌地霸占着她的心。
“我…我老想着他,”朱蕴娆捂住脸,簌簌发抖地对陈梅卿坦白,“我知道不该去找他,可我管不住我自己,对不起…”
陈梅卿凝视着蹲在地上蜷成一团的妹妹,也只得无可奈何地陪她坐在地上,沉默了片刻,才伸手捧起她梨花带雨的小脸,叹道:“别哭了,我知道你是个死心眼,一颗心一次只装得下一个人。所以他来了,就把我挤出去了,对吗?”
朱蕴娆哑口无言,一双剪水秋瞳泪盈盈地望着陈梅卿,不明白为什么她身边的两个男人都那么会说话,而她自己的舌头却像一条没用的摆设:“夫…夫君…”
“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是我照顾着长大的妹妹,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我只是心中恼恨——他若真的爱你,就应该自己来找我,而不是让你来对我作解释,”陈梅卿抚摸了一下妹妹的额头,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口中言及齐雁锦时,眼底不觉闪过一道寒光,“这件事不用你出头,我自己会去找他。”

第三十二章 赵巡抚

这天湖广巡抚衙门里,来了一位让巡抚赵可怀很感兴趣的客人。
赵巡抚看罢沈首辅的荐信,只是很随意地折好,随后便绕着来客赠送的地球仪不停踱步,兴致勃勃地夸赞起来:“锦真人,记得十年前,我在应天任巡抚时,你还在茅山乾元观里修道,跟着师父到我府上打醮呢。怎么多年不见,你又跟着西洋人学了这些新鲜玩意?”
这时齐雁锦在一旁微微欠身,谦逊地回答:“所谓大道在人,君子学无常师。西洋的学术亦有长处,所以这些年在下师从利玛窦,学了些数术、演算。”
“不错不错,你说的很有道理,”赵巡抚点点头,抚髯笑道,“当年我在应天任巡抚的时候,镇江知府王大人曾经送给我一幅《舆地山海全图》,正是出自利玛窦之手。我对那幅图爱不释手,还特意命人将图摹刻在姑苏驿外的巨石上,又为其撰写序跋,唉,这些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大人既然对西洋的学术感兴趣,若不嫌弃在下的一点浅学,平日倒是可以一同切磋的。”这时齐雁锦面露微笑,知道自己这份投其所好的礼物起了效。
“也好,我正有此意,”赵巡抚闻言欣然同意,同时又盛情相邀,“既然首辅为了楚王一案将你推荐给我,你若不嫌弃,就在我这里住下吧。”
“大人这份美意,在下原不该辞,只是如今已有栖身之所,就住在那楚王府的寅宾馆里,”如今齐雁锦正和朱蕴娆打得火热,食髓知味,哪舍得离开楚王府,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推辞道,“在下既是为楚王一案奉命而来,理当尽心尽力,那寅宾馆占据地利之便,我住在那里,也方便暗中打听消息。”
那赵巡抚听了齐雁锦这番考虑,微微颌首道:“如此也好,你住在那里,若发现任何异状,随时过来就是。”
齐雁锦将巡抚衙门里的人事打点好之后,便动身返回了楚王府。
时值七月盛夏,一场淋漓的暴雨稍稍消解了暑气。午后的阳光穿过云层和葱郁的树丛,斑斑点点地打在齐雁锦身上,沿途不断有雨珠从树枝子和琉璃瓦上滴落下来,连棋只好一路帮他撑着伞,主仆二人并肩而行,在一片蝉噪声里缓缓走向寅宾馆。
此刻寅宾馆里正有一位不速之客,已经在庭中不耐烦地转悠了许久,这时候抬头望见迎面朝自己走来的齐雁锦,眉头一皱,随即又松开,不动声色地迎了上去。
“我当是谁,原来是陈仪宾。”尽管心里已经很清楚,娆娆嫁给眼前这人是情非得已,可齐雁锦仍旧忍不住满腹酸意,脸色僵硬地开口,“陈仪宾新婚燕尔,在下还没向您贺喜呢。”
嗬,听听这呷醋的口气,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在冒酸水吗?陈梅卿看着眼前皮笑肉不笑的道士,心里一阵窝火,却隐忍不发地走上前寒暄:“小弟近来俗务缠身,竟不知锦真人已从北京回来,有失远迎,真人不会怪我吧?”
“岂敢岂敢,”齐雁锦眯着凤眼,伸手挽起一只袖子,弓身邀请陈梅卿进门,“陈仪宾此刻若是不忙,可否去在下房中小叙片刻?”
陈梅卿求之不得,立刻乐呵呵地进门:“既然是锦真人开口相请,那自然是不忙的了。”
“仪宾这边请,”这时齐雁锦低头让了一步,随即眼风一扫,咬牙道,“连棋,看茶。”
“是。”连棋利落地答应了一声,看着这两人假模假式地打交道,只觉得胃部一阵不适。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厢房,无声落座,面面相觑了半天,彼此几乎同时开口。
“娆娆我不会放手。”
“我已经改主意了。”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沉默,陈梅卿尴尬地拧着眉,这一次决定先发制人:“锦真人,你一撒手就跑个没影,可知道我妹妹后来吃了多少苦?将她交给你这种人,我不放心。”
面对陈梅卿的谴责,齐雁锦心中也是一阵懊悔,歉然道:“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娆娆。我这人做事一向全凭喜好,只要对了胃口,强取豪夺也不是什么问题。而对于她,是我第一次处理男女之情,难免感情用事、失之鲁莽,不知大舅子你可否海涵?”
听听,听听这口气,就算做了道士,也改变不了纨绔子弟强抢民女的癖性啊!
陈梅卿脸色发白,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齐雁锦不愧是当年山西总督的二公子,论起胆大妄为,根本不输给任何一个豪门败类。尤为可怕的是,狼性的嚣张尚可防备,狡诈的狐狸一旦也嚣张起来,那简直就叫人防不胜防。
他那天晚上到底是缺了哪个心眼,才会觉得眼前这男人值得妹妹托付终生呢?
于是陈梅卿深吸一口气,冷静而友好地冲齐雁锦笑了笑,语重心长地开口问:“那么锦真人,如今我与妹妹木已成舟,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可惜陈梅卿抛出的这点难题,对寡廉鲜耻的齐雁锦来说根本无关痛痒。此刻他望着陈梅卿,竟然一脸真诚地提议:“过去你不是一直拿娆娆当妹妹吗?在我想出办法改变局面之前,还请你善始善终,继续拿她当妹妹看待。”
嗬,一句话就想判他当一辈子的和尚,这臭道士好大的口气!
陈梅卿倒抽一口冷气,面对齐雁锦无理的要求,脸色也沉了下来:“我说过,我已经改主意了。”
齐雁锦闻言一怔,充满怀疑地看着他:“你这话当真?”
“千真万确。”他已经害妹妹吃过一次大亏,绝不能让她再度羊入虎口,“你口口声声说你对她是一片真心,可你看看你这片真心用的都是什么方式?你刚回来不过一天,就再次让她夜不归宿,这事若是传扬出去,你又要她如何自处?换做我是你,如果我爱她,就绝不会这样坏她名声。”
“可是,你并不爱她…”这时齐雁锦双目低垂,喃喃道,“我又何尝愿意让她去冒身败名裂的风险?难道只因为走错一步,就要我与她失之交臂?”
“那就得问你自己,为什么会走错这一步了。”此刻陈梅卿注视着齐雁锦,眼中毫无同情。
“那么娆娆呢?你可有为她想过?”这时齐雁锦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质问,“你根本没拿她当妻子。”
“谁说的?”陈梅卿矢口否认,“如今我既然已经和她成婚,自然会将她当妻子看待。”
“哼,别撒谎了。如果你真拿她当妻子,为什么自成婚以来,你始终都没有碰过她?”这时齐雁锦挑起眉,冷笑着戳穿了陈梅卿,“可见你心里还是只把她当妹妹。男婚女嫁本该是两情相悦的事,你若做不到,就不该勉强自己。”
“谁说我做不到?”齐雁锦露骨地奚落太令人难堪,让陈梅卿瞬间恼羞成怒,反驳道,“只是枣花她一时不愿意,我也不便勉强。”
“她不愿意?”齐雁锦斜睨着陈梅卿恨不得咬掉舌头的懊恼模样,失笑出声,“她不是你的妻子吗?为什么会不愿意?”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禽兽!”陈梅卿瞪着眼大声谴责。
“没错,我是禽兽,而你不是,”齐雁锦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还他一记犀利的眼神,“所以你最好把娆娆让给我,免得我也对你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来。”
陈梅卿当即金刚怒目,准备翻脸,哪知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刻,连棋却忽然满脸堆笑地走进屋中,为二人沏茶。
陈梅卿不好发作,索性耐下性子享用茶点。
好在这间屋里,人虽是歹人,茶却的确是好茶,真正爽口润肺、清心降火。于是等到连棋离开之后,陈梅卿已经能够平心静气,慢悠悠地开口:“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论天时,枣花她想嫁给我,已经想了十年;论地利,如今我和她同居毓凤宫,即便没有肌肤之亲,也是一张床上睡觉;论人和,我过去与她青梅竹马,如今更是结发夫妻。你同我争,能有什么胜算?”
他这番话让原本笑吟吟的齐雁锦瞬间冷若冰霜,迎着陈梅卿挑衅的眼神,警告道:“奉劝一句,你最好别轻敌。”
“那就走着瞧吧。”陈梅卿喝完最后一口茶,放下杯子,抬脚走人。
这天陈梅卿回到毓凤宫后,当晚便病倒在床——与其说是病倒,其实也不过就是闷不吭声地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咬紧牙关,水米不进而已。
朱蕴娆起初以为他是在和自己怄气,后来才开始觉得不对劲,吓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遍遍地传召太医为陈梅卿瞧病,守在床边衣不解带地照料他。
与此同时,躺在床上的陈梅卿却在一片黑暗中苦苦思索,揣测着齐雁锦的所作所为——午后一番对话,他可以确信此人对枣花用情至深,可是用情越深,眼前的一切就越是蹊跷。
到底是什么事,能比这份深挚的感情更重要,让他不惜放下儿女情长,一会儿上北京,一会儿又去巡抚衙门呢?若说只是为了楚王的案子,鬼才相信。
思来想去,脑中只猜出一个模糊的可能——这个道士,正在复仇。
如果真是复仇,这牵连可就大了…为今之计,他也只能靠着装病,先将妹妹拴在自己身边,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三十三章 驱邪气

当晚毓凤宫里的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都诊断不出装死的陈梅卿生了什么病。他只推说自己浑身无力、头疼欲裂,身上却不发热,也不冒汗。
于是太医们围成一圈,讨论了一下陈仪宾四平八稳的脉象,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陈仪宾这症状只怕是中邪,也许是白天在外面冲撞了什么…”
一言以蔽之,就是吃饱了撑的——装死。
哪知这个答案却是朱蕴娆最怕听见的,因为她知道夫君白天去见过谁。
夫君眼下这症状,的确是中邪,可是又能中谁的邪呢?
眼下精通各种旁门左道的人,舍臭道士其谁?
可是…那个臭道士再怎么坏心眼,也不至于为了和她厮守在一起,就对她的夫君下毒手吧?
他不会不知道夫君在自己心目中有多重要,如果他真对夫君做了什么坏事,她一定不会原谅他的!朱蕴娆只好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这臭道士除了人不要脸一点,心眼也没那么坏,没那么坏…
可越是自我安慰,她的心就越是没底气。
说到底,要拆散她的婚事,还有什么比让她变成寡妇更立竿见影的呢?
“太医,求您无论如何想想办法,救救我夫君。”朱蕴娆抱着床上纹丝不动的陈梅卿,急得直掉眼泪。
美人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姿态,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位太医,于是大家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觉得好歹得给夫人一个交代,哪怕将仪宾死马当作活马医呢?
这时一位崇拜张子和的攻邪派太医,便搬出了偶像的经典医书《儒门亲事》,抚髯道:“针刺放血,攻邪最捷…”
此语一出,其他太医纷纷点头附和,让躺在床上的陈梅卿险些崩溃。
混账啊…难怪古书上都说: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老祖宗的话真是一点都不假啊!
这还没开方抓药呢,竟然就要替他放血了!
陈梅卿心中顿时叫苦不迭,奈何骑虎难下,他只能闭着眼任由太医抓住自己的左手,然后拿着一枚锋利的三棱针,照着他的指尖狠狠地刺了下去。
“嗷…”十指连心,陈梅卿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惨叫,冷汗潸潸而下。
“夫人您瞧,这不就开始发汗了嘛!您就放宽心吧,仪宾的病过阵子准好。”这一刻太医们狗胆包天,睁眼说瞎话地糊弄着,哦不,应该是安慰着朱蕴娆。
这时陈梅卿侧过脸,眯着眼看到自己指尖汩汩冒出的鲜血,随即浑身一软,这一次竟是真的晕了过去。
晕晕乎乎也不知过了多久,当陈梅卿从昏迷中醒来,他微微挣动了一下四肢,只觉得自己的左手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完了,一定是庸医放血放太多,把他的左手给报废了。陈梅卿心中倏然滑过一抹悲凉,他凄怆地转过脸,却发现朱蕴娆此刻正枕着他的左手睡得正香,显然是一整夜都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到最后精力不支,竟然就这样保持着姿势睡着了。
唉…就为了这样的妹妹,被放血也值了。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目光温柔地落在朱蕴娆眉尖微蹙的小脸上,久久不语。
这时睡梦中的朱蕴娆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睫毛一跳,似乎就要醒转。
陈梅卿吓了一跳,立刻再度紧闭双眼,打算把装病的戏码继续演下去。
不一会儿只觉得手背上一轻,果然朱蕴娆已经醒来,只听她嘴里发出两声无意识的呢喃,似乎正伸着懒腰坐起身。
寝宫中的宫女发现动静,立刻悄然上前,殷勤地问道:“夫人醒了?可要奴婢伺候您梳洗?”
“嗯,你就在这儿伺候吧,我要陪着夫君呢…”
宫女对伉俪情深的新婚夫妇表示理解,体贴地应了一声:“是,奴婢这就命人把盥洗用的东西都送来。”
陈梅卿内心里是感动得泪流满面,可是…他肚子里同时还有一道声音在痛苦地呐喊:枣花你能不能先离开一下,你哥哥我好…尿急。
这时好像老天垂怜似的,就在这四下无人的短暂间隙,一名小内监偷偷摸摸地来到朱蕴娆身边,跪在地上小声禀报道:“夫人,小人受人所托,冒死前来,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啊?”朱蕴娆一脸疑惑地望着这人,犹豫地点了点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寅宾馆里的锦真人,托小人捎句话给夫人。”小内监跪在地上悄声道,“他说他有几句话想对夫人说,正等着夫人过去。”
陈梅卿躺在床上听了,肚子里一阵火大。
得亏他和枣花是清清白白的兄妹啊,这要是真成了夫妻,就他现在躺在床上,那个臭道士还明目张胆地勾搭着枣花,他活脱脱扮得就是武大郎啊!
“啊,不行,”这时朱蕴娆却一脸为难,慌张地打发那小内监离开,“你回去对他说,我夫君病得厉害,我不能过去了。”
好样的!就是这样啊枣花!离那个混蛋越远越好!陈梅卿闭着眼睛纹丝不动,内心却欢腾鼓舞。
小内监徒劳离开之后,很快宫女们便紧锣密鼓地上前,端脸盆的端脸盆,绞手巾的绞手巾,开始伺候朱蕴娆梳洗。
于是铜盆里的水一直淅淅沥沥地作响,听得陈梅卿小腹一阵紧抽,尿更急了。
要不…还是趁早醒过来,表示自己至少能够下床撒尿了吧?老让枣花这么担心着也不好。
陈梅卿心里这样想着,刚要动弹,这时却听朱蕴娆忽然开口问:“夫君的药煎好了吗?我去看看。”
“夫人,药已经快煎好了,奴婢这就去给您端来。”
“不,还是我自己去吧…”朱蕴娆坚持着,决心用自己最大的诚意去照顾夫君。
这个转机让陈梅卿瞬间又看到了希望,于是他按捺住尿意,决定等到妹妹去端药的间隙再行动。
哪知朱蕴娆刚要动身,这时却有一名内监前来报信,恭谨地走到朱蕴娆面前跪禀:“夫人,王爷听说仪宾昨日中邪,十分担忧,因此特意传令锦真人入宫作法,为仪宾驱邪。”
“咦?”朱蕴娆顿时慌了,结结巴巴地问,“锦真人要来?”
“是的,如今真人就在殿外候着呢,夫人您看,要不要这就请他进来?”
“这…”朱蕴娆有些紧张,犹豫再三,又不忍心让齐雁锦站在外面等候太久,最后只好点了点头,“你请他进来吧。”
这臭道士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找尽一切理由往毓凤宫里钻啊。陈梅卿躺在床上暗暗咬牙。
须臾之后,只听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坐在床边的朱蕴娆虽未出声,呼吸却已明显急促起来。
“贫道齐雁锦,拜见夫人。”齐雁锦低头与朱蕴娆见礼,自始至终不敢抬头,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免…免礼。”朱蕴娆红着脸呐呐道,第一次被齐雁锦如此客套地对待,很不习惯。
这臭道士,可真能装啊!
陈梅卿还没腹诽完,这时只觉得手腕一凉,齐雁锦的手指已经搭在了他的手腕上,蛇信子一样冰凉凉的,恶心得他浑身一哆嗦,顿时尿更急了。
这时朱蕴娆坐在一旁观察齐雁锦的动作,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也会把脉?”
“当然会。”齐雁锦理所当然地回答,忽然眼尖地发现了陈梅卿指尖上的伤口,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嘲弄道,“唷,看来太医已经为陈仪宾放过血,仪宾吃了不少苦头啊。”
可恶,他会吃这些苦头,都是拜谁所赐啊!陈梅卿闭着眼睛竭力放松,免得被人听见自己格格的咬牙声。
“那你可知,我夫君他得了什么病?”朱蕴娆忧心忡忡地问。
齐雁锦嘴角挑起一丝笑,这时候终于抬起双眼,望着朱蕴娆回答:“仪宾脉象平稳,不像生病,只怕真是中邪了。”
“真是中邪吗?”朱蕴娆欲言又止地与齐雁锦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吞吞吐吐地开口,“他昨天…自从出宫见过你之后,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难道夫人是在怀疑,陈仪宾的中邪和在下有关系?”齐雁锦凝视着小脸发白、垂头不语的朱蕴娆,心中难免一阵气苦,脸上却还是宠溺地一笑,“这样吧,在下作法为仪宾驱邪,治好了他,夫人可就不用再怀疑了吧?”
朱蕴娆急忙点点头,催促道:“求你赶紧治好他吧,我夫君他千万不能出事。”
“既然夫人有命,在下定当尽心竭力,”于是齐雁锦放开陈梅卿的手,开口要求,“作法必须清静,劳烦夫人下令,请殿中闲杂人等一律离开。”
“这好办,快,大家都跟着我出去。”朱蕴娆利落地站起身,就要领着宫人们往外走。
这时齐雁锦却忽然出声阻拦:“夫人且留步,其他人离开即可。”
“咦?需要我留下吗?”朱蕴娆望着齐雁锦睁大眼,其实现在见到了他,私心里也有点舍不得离开。
“当然,想要治好陈仪宾的病症,只需要一帖心药,”这时齐雁锦眯起一双凤眼,故弄玄虚地笑道,“而夫人您,就是不可或缺的药引。”
什,什么?!
陈梅卿瞬间心下大惊,在肚子里呼天抢地,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枣花,你可千万别答应他,这臭道士没安好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