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言情小说大全上一章:情意绵绵,首席上司在隔壁
- 言情小说大全下一章:善男子
做人最傻的就是明明已成刀俎鱼肉,还在仁义孝悌,白白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幸亏没有服孝!
想到此红生眼中便难掩戾气,陶弘静静看着他,能明白他的心思却无法坦言宽慰,只转而道:“我父亲去得早,二十一年前苏峻之乱他战死在建康,灵柩花了两个多月才运回荆州——那时我才七岁。祖父在我十三岁时去世,之后家里乱得很,几个叔叔明争暗斗,谁料到最后竟是我继承了爵位。”
红生听陶弘提起往事,又见他脸上神情沉肃,便能猜到他当年的艰难:“哥哥你幼年失怙,在旁人的虎视眈眈下承袭爵位,实在不易。”
“是啊,好在一切都过去了,”陶弘苦笑一声,攘袖在牙雕笔舔上舔舔笔,“可是那时,那时真是怕啊,怕无法承担家族重负;怕朝中不恩恤、士族不待见;怕连亲戚都对我冷眼指戳,而我最怕的,是我暴躁的七叔——他喝得醉醺醺时,没少揍我,不过在我十八岁时,他被庾亮斩首弃市了。”
红生愣住,没想到母家也有这些变故,只能讪讪嗫嚅:“那,没人欺压你了…也好…”
“不,不好,”陶弘温婉笑笑,低头继续撰文,“我七叔一死,陶家便再无人能领军,这对一个将门来说是无法想象的灾难——所以之前我虽怕他,却也依赖他得很。”
陶弘一点点将真实的陶氏一家展现在红生面前,使他渐渐明白:原来身在北国的母亲花了这么多年为他们悉心描绘的陶家,一直都浸在浮光梦影之中——而被她美化的陶家,只不过是在寂寞时用来安慰他们的美丽寄托。
“我没想到,陶家有这些难处,”红生怔怔望着陶弘道,“这与母亲告诉我们的不一样,在她口中,祖父受封长沙郡王是何等荣耀,陶氏一门之显赫,冠绝荆楚、无人争锋。”
“呵呵呵,陶氏当年的确显赫,却又何曾冠绝荆楚,”陶弘笑罢却神色一凝,望着红生的眼睛越发黯淡,“难道你不知道,我们不是世族,甚至不是汉人?陶氏祖上是鄱阳溪族人,就是祖父在时,也被世族们骂作溪狗,而今就骂得更狠了。”
红生一愣,再没想到会如此:“这,这些母亲从没对我说过…”
“当年陶家生活起居,但凡带点溪族习惯,都要被人侧目。我们也是努力了多少年,才学出这点装模作样的派头来,”陶弘苦笑道,“别的不说,就是当年小姑母嫁到鲜卑慕容部,我们自是为了北疆稳固,以图收复中原;可在世族看来,不过是南蛮配北狄,让他们逃过血统被玷辱的厄运而已。”
红生听了这话脸色发白,闷了半晌说不出话来。陶弘见手中墨笔已凝住,索性搁笔起身走到堂外,斜倚着楹柱对月发怔。他一身缟素,月光仿佛能照透他似的,使他周身泛着蒙蒙月白,整个人像玉碾得一样,轻盈纤瘦,举手投足俱是风流。
红生在堂内望着他的背影,怔怔道:“哥哥,按时下人物品藻的标准,你这般雅人深致,再傲慢的世族都要欣赏的。”
“可祖父不会喜欢。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被祖父骂没出息,”陶弘回过头,在月下冲他无奈地一笑,背着光的蒙昧眉目间透尽苍凉,“祖父最喜欢的,是我十四叔——果烈善战的武威将军,陶舆。三十五年前,杜弢乱军攻袭祖父在林障的部曲,情势险恶中祖父几次战败后撤,都是靠十四叔力挽狂澜。之后十四叔被乱军重创身亡,祖父恸哭道:‘丧吾家宝。’——我向往的,是那样的英姿…”
而他,一个将门虎子,在过去十几年中被生生剔去爪牙,变成了…溪狗。这样的不堪,想都不能想!这样的伤,碰都不能碰!——每一想一碰,都叫他心惊胆战狼狈不堪,人竟是不可自拔得堕落下去,如同经沸水滚过几遭再被架上磨盘,瘫软滚烫得承受接下来的折磨欺压,弄得他骨肉皆酥,心神俱迷…
想到此陶弘双颊便浮上病态的绯红,他察觉脸上热得异样,慌忙背过身去,怕被红生看出端倪。
红生却没留心,他只想到自己的哥哥——同样英姿勃发的慕容纵之,便不自禁怅然若失,似乎冥冥之中,自身源于先辈的血液能与过去的荣光一同鸣响…
第十三章 缟素
按占卜所批,陶老太君六月十七日病故,到六月二十四日入棺大殓,择六月三十破土,七月三日出殡。她将祔葬入长沙桓公墓,也就是与夫君陶侃合葬在一处。
桓公墓在长沙县南二十里。出殡这日,各家亲戚朋友都来吊唁,红生一早便看见叶将军领着亲随二十人风尘仆仆从安陆赶来,人马疲顿也不休整,皆挂了一身素孝为陶老太君送葬。
叶将军先是直奔陶弘那里与他说话,等该叙的叙完,这才发现红生,于是勒马掉头与他打招呼。跟在红生车旁的伽蓝看见他,很古怪的笑了一笑。
叶将军自然也留心到这位刁仆,横了他一眼。伽蓝赶紧行礼道:“小人见过叶将军。”
“嗯。”叶德宣微微别扭的睨了他一眼,算是招呼。
红生未在意这二人之间的古怪,只倚在牛车中问叶德宣道:“将军从安陆来?带兵不忙么?”
叶德宣一笑:“还成,临贺公的大军日前刚与我们会合,各部将领都到了,我也走得开。”
“你们何时北伐?”红生拨开面前不断拂动的素帷,露出白玉精雕似的半张脸,悄悄问他。伽蓝在一旁听见,默不作声的扶着车子走,低头盯着脚下深深浅浅的车辙。
叶德宣在马背上耸耸肩:“不知道,主上还没正式下诏令,临贺公正在上表催促呢,大概——快了吧。”
若是北伐,燕国必然也会出兵响应吧?红生低头沉思片刻,便又端坐回车内,不再与叶德宣说话。叶德宣也心不在焉,只陪骑了一会儿,便轻夹马肚追到队伍前方。
送葬的牛车继续不紧不慢,在一路错落的挽歌声中缓缓前行…
“薤上露,
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
人死一去何时归…”
悠长的歌声伴着断断续续的呜咽,直在红生心头唱了一路…
待傍晚葬毕归来,陶氏亲属再次回到陶老太君的庭院,登堂悲泣,进行“反哭”仪。反哭后再由陶弘住持虞祭,以安亡者灵魂;虞祭后再行“卒哭”仪,这才算哭奠已毕、治丧结束。
众人已是累极,当下各自散了,归家的归家,休息的休息。陶弘要为祖母居丧守孝,临时住在堂后新造的侧室中,四面都是白灰涂墙,甚是简陋。叶德宣跟着陶弘进到屋中,打量四壁:“你要在这里住上一年,太过辛苦。平日里里外外一定要奴仆打点好,别冷热不防,反倒折腾病了。还有饮食也要注意,别太简淡。”
“那还叫守孝么?!”陶弘瞪他一眼,有些好笑。
叶德宣嘻嘻一笑,挨到陶弘身边坐下,关切的问:“殡葬这些天你每日只能吃些薄粥,饿不饿?”
陶弘摇摇头道:“还好。”
叶德宣闻言放下心,诡秘地笑笑,凑近陶弘耳边:“那…这个孝,你可守是不守?”
陶弘身子往后一缩,冲着叶德宣一瞪眼,直接喝他名字道:“叶臻!你还是回安陆领你的兵去吧,少来烦我!”
叶德宣不依不饶的拈着陶弘的衣带,一改威风八面的派头,不自觉对他撒娇撒痴:“这些天你可有念着我?唉…我真不想做官军,我与你做随身部曲,可好?”
“算了罢!陶家哪有钱养你叶家的兵,”陶弘白眼以对,“少跟我说这些没出息的话!你明天就给我回去。”
“你都不依我,我干嘛要听你的?”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叶德宣忽然嘻嘻一笑,便张开双臂往那陶弘身上扑。
红生这几日帮陶弘记录亲友送的赗赙,虽然不管钱,但为了方便陶弘核帐,总该将名簿尽快给他。红生一直惦记着此事,因此忍住疲倦,还是拿着赗赙名簿走到陶弘守孝的堂前,问执事婢女道:“长沙公在里面吧?”
婢女回红生道:“长沙公在与叶将军清谈。”
“哦,”红生扬扬手中名簿,“我有东西要交给长沙公,我悄悄进去,不惊扰他们。”
红生脱下木屐登堂,穿着罗袜的双足走起路来悄然无声。他穿过堂,来到户牖之间,刚想唤陶弘一声以便入室,却忽然听见室内有人呻吟。红生心觉不对,背靠着户牖之间的扆屏,侧脸往牖内瞧。这一瞧非同小可,他整个人竟生生的僵住。
——室内床上,表哥竟与叶将军搂在一处,正亲昵的吻着。
红生看得毛骨悚然,一口气梗在胸口,发闷发疼,却怎么也顺不过来。
…男人,男人和男人,怎么能这么做…
室内叶德宣抱着陶弘,在他耳后边细吻边悄声说了句什么,却见陶弘面色赧然的低下头去,默许叶德宣所为。二人皆穿着素白孝服,叶德宣身上是精细的缌麻孝,没两下便解开来,露出一身古铜色的结实肌肉;陶弘身上穿得是粗麻,与白绢亵衣质料对比鲜明,却更衬得他肤如脂玉。他并不多动弹,只闭着眼睛依赖叶德宣一点点的撩拨,始终低着头弓着背,像一尊弧度最优美的玉雕。
“仁远…”叶德宣情到浓时,不禁轻呼陶弘表字。陶弘便睁开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认命似的主动起来。他解开叶德宣裤褶缚带,帮他把下裳褪下,自己将散发捞在耳后,俯首吮吻得一切妥当,便把手摸到白绢裳下将绫袴解开,轻轻跨上叶德宣身子。
红生惊骇的捂住唇,待要不看,腿竟跟生了根似的挪不开,双眸眨也不眨的盯着里面,身上发冷脸上火烫…
陶弘的丧服胡乱堆在腰际,背身跪坐在叶德宣身上,双手撑住自己足踝缓缓摆腰,上下套弄。他低头做得极认真,口中不时逸出细碎呻吟。叶德宣仰躺在床上,手指揉着他脊骨一节节往下移,直到按住他敏感的后腰。陶弘顿时挺起身子仰颈长吟,却被叶德宣护着小腹带起来,改为跪趴的姿势继续欢爱。他尽量配合叶德宣,却仍是被这动作刺激得急喘几声,虚软的手指抠着身下寝席,止不住发颤。
叶德宣一边压在陶弘背上抽送,一边探手套弄他身下,碎碎吻着他耳根。陶弘忽然侧过脸来,红生以为他看到自己,吓得慌忙后退半步,却发现他只是沉醉得闭着眼睛,抬起一只手拍拍叶德宣面颊,暗示般推了他一下。
叶德宣早与陶弘分外默契,却仍是皱了皱眉,迟疑片刻才伏在陶弘耳边咬牙骂道:“溪狗…”
陶弘身子一颤,抠着寝席的手指颤得更厉害,整个人瘫软下来,发髻抵着竹枕一下下轻撞着,渐次松散,眼角因这羞辱滑出清泪。
“溪狗,我肏得你爽么?嗯?”叶德宣脸色白了白,总是不甘不愿地骂着他。
“嗯…”陶弘被迫般低应着,浑身颤得厉害,不禁将手送到嘴边咬着,眼泪越流越凶。
叶德宣扯过陶弘衣带,轻轻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勒马般牵他起来,另一只手在陶弘丧服底下窸窣晃动,看不真切。陶弘满脸涨红,猛着咳了几咳,忙用手拽住衣带喘气,却是玉山倾颓青丝流泻,身下跟着叶德宣抑扬起伏,晕晕迷迷像要休克。
叶德宣盯紧陶弘,根据他的反应随时拿捏轻重缓急,下身却更肆无忌惮凶狠抽送,极尽蹂躏癫狂到极致,最终在一阵痉挛后低喘着与他瘫在一处。
陶弘张着嘴半个字也吐不出,只剩下出气的份。他大汗淋漓,雪白的身子蜷成一团,黑发在他身上铺散开,像错落的网逮住湿漉漉的鱼。叶德宣抱住他轻声哄了半天,他才睁开眼睛笑了笑,目光痴痴傻傻望着窗棂,视线正对着红生。红生浑身僵硬,半天不敢动上一动,只怕他发现自己。好在室内烛火甚明,室外光线又暗,陶弘哪里看得见偷窥的红生。
直在黑暗中静默了好半晌,红生才敢挪动脚步,悄悄离开。他将名簿拢在袖中,双颊绯红的下堂穿鞋,吩咐婢女道:“别对长沙公说我来过。”
他不敢猜想婢女是否会听从自己的话,只能狼狈的匆匆逃开,一路上越想越乱——男人和男人做这档子事能快活么?为什么,哥哥他…竟是这般自甘堕落的样子…
红生一口气跑回自己院落,夜风吹不散他颊上红晕,待停下脚步,浑身反而更燥得慌。他看见伽蓝,更是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想伽蓝也许知道两个男人闹在一起到底有什么好处,但要开口问他,又什么都不好意思问。
他胡乱打发伽蓝躺下睡觉,自己在里间钻进寝衣,翻来覆去不安许久,蓦然出声:“哎,上次在蒲圻叶家,你问我那温泉如何,还记得吗?”
“嗯。”伽蓝听红生忽然提起这个,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温泉池子…很大,临窗皆是翠竹,也不闷;池边有玉床,还有曲水流觞。供两个人泡着,不知道可以消磨多少时间在里头…”红生愣了愣,忽然羞恼道,“哎,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
他有些气闷,干脆背转身子紧闭起眼睛睡了,再不说话。
伽蓝有些莫名其妙,他勾头往帘内看了看,却只见纱罗后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那里静静蜷着。
第十四章 缟素
翌日清早,红生心情坏又睡得差,起身后脸色就非常糟。
他洗漱穿戴好,照例往陶弘那里去吃朝食,漠然走进外祖母的庭院,登堂后便看见表兄清清淡淡坐在那里与他打招呼。
红生勉强笑笑,便低头向南坐了,还未与陶弘说上两句话,就见叶德宣进到堂上向西坐下,不动声色望着陶弘。红生便心里打鼓:若不是已晓得叶将军与表兄之间有鬼,还以为他是谦卑才坐最次席——原来只是为了方便与表兄对视。
正在怔忡间,却听陶弘发话:“红生,你何时将赗赙名簿给我?”
红生一惊,抬头望向陶弘,见他黝黑双眸深深盯住自己,脸上并没有询问的神色,顿时心下大乱——他难道已知自己昨晚来过?
“呃…我没带在身上,朝食后就给哥哥取来。”红生尴尬得支支吾吾道。
陶弘点点头,又对叶德宣道:“将军既然决定朝食后回安陆,恕我有孝在身,不能远送。”
他微蹙着眉尖说完,一双眼冷漠疏淡,不容置喙地凝视着叶德宣。叶德宣似乎早料到陶弘会这样说,也只是淡淡看着他,点了下头:“嗯,我朝食后就走。”
这下红生更加如坐针毡。
这时三足鬲中粥已煮熟,婢女用勺斗将粥分给三人。因是守孝的关系,盘中只有盐梅佐餐,红生食不知味,只胡乱吞了几口粥,便搁下碗告退。
伽蓝正站在庭中听候差遣,看见红生下堂,赶紧躬身上前扶他穿好木屐。这时陶弘与叶德宣也走到堂前,二人并不往阶下穿鞋,只是望着红生笑。伽蓝注意到红生面色涨红,又只是凝眉不敢回头,便自己掉脸冲堂上一笑:“二位郎主安好。”
这一笑被檐下竹影遮着,极为柔和,朝阳只照亮伽蓝脑后微卷的褐色长发,每一绺都像镀着金子,胡人鲜明的五官便使这异族情调格外勾人。
堂上陶弘微一怔,笑着点头对红生道:“红生,今天才发现,你这僮仆粗服乱头不掩其好,真是精彩。”
叶德宣有些不快,接话讥刺:“不过是个羯奴罢了。”
红生扶着伽蓝胳膊的手微微一紧,回头干笑一声:“哥哥说笑了。”
这时一名仆役匆匆进入内庭,对陶弘下拜禀告:“郎主,骆行贾在门外求见。”
陶弘眉梢微微一动:“请他来。”
不多时僮仆便引着骆无踪进入内庭,骆无踪欣欣然走到堂前,对着陶弘几人拜下:“小人见过长沙公、辽东公、叶将军,三位大人安好。”
陶弘令骆无踪免礼,问他:“骆先生从哪里来?”
“小人从京都来。”
在场众人闻言皆心想:却是从哪国京都来?
陶弘便追问道:“先生从建康来?”
“正是。”
“那正好,我有些事情想问先生。”说着陶弘便请骆无踪登堂。余者不宜多留,便结伴往庭外走去。
途中红生一直低着头,余光却始终小心注意身侧。他察觉叶德宣踱步靠近自己,若有似无的将他逼在道边,便不得不抬头虚应:“将军今天就要回安陆?”
“嗯,”叶德宣微微一笑,“还记得当日与辽东公在云梦泽畔欢饮,至今意犹未尽。今天我走得急,若他日再聚,一定再款待王爷。”
“呵呵,那日我醉得太难看,如今想起来就惭愧。”
叶德宣不接他的话,只将手往庭外一指:“我的人马都在外面,王爷不送送我?”
红生无法,只能点头。叶德宣却盯着一旁伽蓝发话:“你不必跟了。”
“跟不跟,得由我主人决定。”伽蓝却是散漫一笑,寸步不让。
哪知红生心虚,又觉得叶德宣一定有话对自己说,便命伽蓝留在原地等他,自己跟着叶德宣出门。门外骑兵二十皆整装待发,叶德宣从亲随手中接过兜鍪戴上,又牵过自己的马,对属下吩咐道:“你们先行,我与辽东公还有话说。”
众兵士便领命离去。待得属下都策马走远,叶德宣牵马与红生并肩徐行,冷不防冒出一句:“我们知道你全看见了。”
红生闻言浑身一震,无所凭倚,差点软在叶德宣身上。他惊慌失措地描补着:“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抱,抱歉,我…”
他燥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算了,这也没什么,”叶德宣漫不经心抓抓马鬃,侧脸凝视局促不安的红生,“只是你别为难他——他那些自在样子,都是装的。”
“那当然不会,不会!”红生语无伦次的保证。
“你大概还不知,叶氏从祖辈起就跟着陶家一起从戎;我与他,是骑着竹马一块儿玩大的。伴他走过这些年,看着他每迈出一步我都心疼,他…很不容易。”
“对不起,”红生难堪得不断抱歉,只想快点结束这尴尬的话题,“都怪我,累你今天就得离开。其实我绝对不会说出去,你们不必,不必…”
…就这样分开。
“这倒不怪你,他经常如此,”叶德宣翻身上马,高高在上俯看红生,对他解释,“每次事后都会这般——自厌到连看见我都难受,总急着将我撵走,但过两天就好了。跟你倒没什么关系。”
红生双颊火烫,觉得像被人抽了两耳光,只讪讪应着:“哦,这样啊…”
叶德宣也不再多言,当下策马扬鞭,临走时丢下一句:“也不知你要在陶府住多久,回燕国时若路过安陆,一定也要来我这里作客。我走了——”
说罢踏马而去,一骑轻尘扬得红生灰头土脸。
红生抿紧了嘴唇,掉脸便往回跑。他一路疯跑进陶府,不顾奴婢们诧异的低呼,木屐齿直叩得青石小道嗒嗒疾响。他只顾在自己难堪的情绪中挣扎,像溺水般憋气——怎么回事,这算怎么回事!他委屈得都要哭出来——撞破别人做贼,羞愧的竟是他。竟然被人这样耳提面命,提醒自己只是寄人篱下的过客,别来搅主人的混水!
简直是恶心他!——谁都来恶心他!魑魅魍魉的,非要挤在他面前凑趣,将这些龌龊都青红皂白得摆出来逼他看!
如此气怒难平,红生撒开飞奔又不留神脚下,结果木屐齿卡在石头缝里,害他脚一崴,踉跄着就要栽倒;幸而被一个人险险扶住,才不致摔得鼻青脸肿。红生惊出一身冷汗,抬头定睛一看,却是仆人伽蓝。
他立即扬起袖子将伽蓝甩开,狠狠瞪着他,脱口而出怒骂道:“你又在我面前现眼!谁要你扶我?!不干不净的脏东西!”
伽蓝一愣,不禁松手后退一步,却见红生歪歪倒倒站都站不稳,还是赶紧伸手扶住他,叹气道:“爷,您要发脾气,还是回去躲着发吧。现在陶家居丧,我们是客人,这样不合适。”
“不用你提醒!”红生扬袖又甩开他,结果脚踝剧痛根本迈不开步子,只得愣了愣,还是扶着他默默拐回自己庭院。
来到庭中甩开害人的高齿木屐,红生一瘸一拐登堂入室,抱膝躲在纱帷后坐着,半天不理伽蓝。伽蓝也不理他,只前后张罗着,找来治扭伤的药给红生敷脚。他将药在香炉上热热得熬了,不顾红生恼羞成怒的呼疼声,隔着纱帷拽过他肿得老高的脚踝,剥去罗袜,将药膏子倒在伤处轻轻摊开。
红生微伏螓首,坐在帘内任伽蓝上药,蜜合色轻纱将他侧影映得极静雅。忽而只听他道:“你从前,可认识一个叫韬的人?”
伽蓝一愣,放下伤药:“王爷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只问你,你认识么?”红生在帘中侧过脸来,模糊的身影正对着伽蓝。
伽蓝不畏不躲,只松下紧绷的身子,轻声答道:“认识。”
“他是你什么人?”
“…”伽蓝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是我主人。”
“是他将你卖掉?”
“不,我是被人贩子掳到人市的。”
“…那我放了你,让你去找他。”
“呵,爷,小的一定得去冥府找他么?”伽蓝苦笑一声。
帘内死寂,许久后红生打破沉默:“伽蓝,我问你…我且问你…”
一个极唐突的问题,对男人来说可能是天大的羞辱;而他是卑贱的仆人,不可能反抗自己的冒犯——这让他怎么能开得了口、问得下去?
“算了…”红生缩回敷好药的脚,蜷起身子在帘内背身躺下,“你下去罢…”
伽蓝只得对着帘子拜了一拜,轻轻退下。他心神不宁的走到堂下,将红生的木屐摆齐,自己坐在石阶上冲那双木屐发怔:王爷怎么会知道…他又知道多少?盘算前后相处的日子,自己都不曾泄露过什么,难道是梦中呓语?将韬的名字说了出来?
伽蓝霍然起身,直直往庭外走。
韬…你这磨人鬼,你这磨人鬼啊…
第十五章 缟素
堂内婢女小心翼翼奉完茶,悄无声息的退下。
骆无踪从包袱中取出一套染色象牙雕的樗蒲、弹棋、双陆三样玩具,摆到陶弘面前:“这是小人送给小郎玩的,王爷笑纳。”
“多谢你心意,犬子还小,哪玩得了这些,”陶弘从中拿了个樗蒲杯赏玩,白玉般的手竟将象牙衬得暗黄粗糙,“好精致的东西,这般细碎容易散落,小孩子玩浪费了。”
“哪里,小郎早慧,王爷您的一手绝艺,该早点传授给小郎君才是。”骆无踪谄笑道。
陶弘将樗蒲杯中五枚黑白骰子倒在掌心,轻轻掂了掂,不动声色发问:“骆先生,建康宫中,一切安好?”
“王爷,”骆无踪赶紧离开坐席伏地一拜,“小人哪能知道宫中情况,无非绕着城墙根打听几句罢了——听说主上五月生了场小病,现在已经痊愈,身体还算安好。”
“主上今年多大了?”
“快满七岁了。”
陶弘扯扯唇角,努力回忆那一团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圆圆笑脸:“日子过得真快,记得当年我离开宫中时,他还在牙牙学语。”
“王爷,您打算何时回建康呢?”
“怎么回得去呢?”陶弘抬头笑了,羊脂玉般的脸微微生出点寒意,“我是被撵出建康的,都五年了,还占着光禄勋的职,尸位素餐。今次祖母去世,我也正好上表,辞去官职安心守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