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重紫最终还是乖乖地回到床上出神。
海风,海浪,近了又远,远了又近,一声声扰得她心绪不宁。
门外居然来了人!
“你还要缠着我多久。”说话的是个年轻女人,语气冷冷的很不客气。
须臾,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年纪应该也不老。
“待我破开结界,带你出去。”
声音低哑,却绝对好听,有点熟悉,又好象很陌生,略显虚弱,且透着许多疲倦,仿佛带着种催人入眠的魔力,或者是,什么都已无所谓,不在意。
时候还早,寿宴应未结束,其余知情人都去龙之渊对付魔尊了,谁会跑到这儿来?
重紫心生警觉,连忙踮起脚尖,挪到窗边偷看。
这一看,她险些惊呼出声。
回生之吻
想象不到的美丽。
美丽的暗红色,醒目,惊心,如同一件厚厚的斗篷,又如同奔涌倾泻的瀑布,在风中荡漾起伏,好像有了生命一般。
不是斗篷,也不是瀑布,是头发!
那么长那么美的头发!竟然是暗红色的!
没有如愿看到面容,只看到这样一身美丽的长发,重紫简直不能相信,曾经以为,师父的长发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了,乌黑如云,直到今日她才发现,世上竟然还有人拥有同样美丽的长发,更加特别,丝毫不比师父的逊色。
头发不仅很长,还很多,并没有用簪子束起,只随意地披散下来,几乎拖到地上,顺直光滑,闪着点点光泽,衬着黑色长衣,分外华美,妖异。
重紫托腮,看得发呆。
对面还站着个紫衣女人。
女人也长得很美,然而有了前面那人作陪衬,也就显得平常了,要说她身上有什么地方能令重紫记住的,就是那双眼睛。
一双冰冷的的眼睛,带着无数厌恶之色。
她冷冷道:“要救我容易得很,你为何不去死?”
没有回答。
“啪”的一声,她抬手便打了那人一巴掌。
那人一动不动受了,声音里终于透出明显的虚弱:“方才接了洛音凡一剑,灵力恐怕难以凝集,待我破开结界,你先走。”
她“哼”了声,不耐烦:“快点。”
原来真是个男的,这女人明明待他不好,他为什么还要救……重紫猛然回神,大惊失色,他是特意来救这女的,听说还受了师父一剑,难道他就是……
远处传来喧哗声,似有许多人朝这边走。
重紫犹在震惊中,未及反应,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迎面而来,瞬间,她整个人就被拉出了窗外,紧接着胸口如受重击,全身似乎被什么东西疯狂地撕扯。
无声惨呼,重紫直直飞出栏杆,向海面跌落。
好痛!要死了吗?
眼前景物逐渐模糊,头顶黑云逐渐化作一片空白,剧痛感正在缓缓消失,身体却变得越来越轻,非但没有下坠,反而在往上飘……
死了的话,是不是就能见到爹娘了?
那些多年不曾记起的、小时候的场景,此刻竟变得格外清晰,娘轻轻哼着小曲哄她入睡,爹爹总是抱着她说“我们家重子多乖”,可是后来他们忽然都死了,只剩她一个,流落街头当小叫化,受人欺负,她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
重紫茫然,任意识逐渐流失。
冥冥中,视线尽头出现强烈的亮光,吸引着她朝那里飘去……
“重儿!”有人在唤她。
是师父!师父来了!
重紫努力留住最后一丝精神,费力地张张嘴,想要叫,却什么也叫不出来。
爹娘死了,她每回想起就很伤心,现在她若是死了,师父也会伤心吧,这世上还有师父待她好,她不要死,她要陪着师父!
她挣扎着想要回转身,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仍旧朝着那亮光处飞去。
正在着急万分之时,轻飘飘的身体陡然间变得沉重无比,再也飘不动,直直往下坠,落入舒适的、熟悉的怀抱。
白光消失,眼前一片黑暗。
知觉恢复,全身火辣辣的痛,如受千刀万剐。
一道清凉的气息自口中缓缓度来,在全身流动,仿佛正在源源不断地注入力量,疼痛感逐渐减轻,周围的东西也随之变得真实起来。
更真实的,是唇上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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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音凡亦没料到会发生这场变故,万劫潜去救人,本不欲伤他性命,谁知他竟不顾安危硬接一剑,带着宫可然奋力逃出了龙之渊,卓耀等人立即漫山搜寻,同时命青华宫所有弟子严加戒备,守住宫门,谁也没想到他会逃去海楼,更没想到他还有余力冲破结界,最没想到的是,海楼竟然只有重紫一个人,倘若卓昊在,报信不过是弹指间的事。
幸亏洛音凡事先在她身上作了法,察觉出事立即赶来,却见她已魂魄离体,险些归去鬼门,情急之下想也不想便低头,不惜耗损真神,一口金仙之气度去,这才暂时摄回她的魂魄,夺回了她的命。
事情就是这么巧,仙门修得大罗金仙之位的,至今惟有洛音凡一个,若非他来得及时,若非来的恰好是他,此刻重紫都已返魂无术。
迫于情势,小徒弟只是个孩童而已,洛音凡本身心无杂念,当然顾不上计较什么逾礼,众人也知道他是在救人,且有师徒这层关系在,自然不当回事,都很紧张关切,惟独卓云姬望着二人发呆。
怀中小人儿痛苦地呻吟出声。
洛音凡暗道侥幸,抬起脸。
众人跟着松了口气,半是佩服半是气愤。
“幸亏尊者及时赶来。”
“万劫如此狠毒,竟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又让他跑了!”
是师父?重紫努力睁大眼,望着头顶俊美的脸,那脸上表情依旧平静,眼波里却透着一丝焦急与内疚,师父在担心她?
“重儿?”轻唤。
重紫想要说话,无奈胸口剧痛无比,只得皱了小脸,强忍着不呻吟出声。
洛音凡摇头,这孩子,受伤这么重,还怕他着急。
一名弟子匆匆赶来,将一个金瓶给了卓耀,卓耀连忙上前:“贵派的九转金丹一向灵验,快些让她服下。”
洛音凡并不推辞,道了声谢,接过便喂重紫吃了两粒。
这几粒珍贵的九转金丹本是南华派送来的贺礼,凡人食之起死回生,然而此番下手的人是魔尊万劫,万劫虽作恶多端,却也有一点好处,就是很少散人魂魄,否则重紫此刻只怕早已消失于六界中,纵有金仙之气也救不回了,这也算他一点善念未泯,可他始终是魔尊,魔气太重,无意间就足以伤人,重紫魂魄才归位,情况未明,九转金丹多少有续命之能,总比不用的好。
卓耀道:“怎样?”
洛音凡将金瓶连同剩下的金丹递还:“暂且无事,但她似乎魂魄受损,恐怕……”
旁边卓云姬忽然开口道:“不妨,万劫本无意伤她魂魄,只是本身魔气太重难以避免,实乃无心之过,我这里有个药方正合用。”说完自药蓝中取出纸笔,飞快写了几个字递给他:“这其中有一味引药,红叶灵芝,恰好是南华山特有的仙草,尊者不妨快些带她回南华医治。”
洛音凡点头接过药方,转向卓耀:“我这便带她回去,先行告辞,甚是失礼。”
卓耀忙道:“尊者见外,此去南华尚有几天行程,不妨将剩下这些金丹也带上。”
洛音凡看卓云姬。
卓云姬摇头:“九转金丹并非续命良药,多了也是白用,不如留给急需之人。”
逐波似懂得主人的心思,早已飞至面前等待,洛音凡匆匆与众人作别,抱起重紫踏上剑身,人剑如银虹般划过长空,顷刻便消失在天际。
卓耀忙着向赶来的不知情的一众宾客陪礼,又命青华宫几位仙尊与大弟子留下来合力修补结界,转身忽见卓昊垂首立于一旁,不由厉声骂道:“给我滚回去,面壁思过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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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来时的悠闲,逐波载着师徒二人在云中穿梭飞行,连风也追不上的速度,片刻工夫已离开东海,行至千里之外。
重紫终于忍不住咳嗽,带动全身剧痛,低声呻吟。
洛音凡轻唤:“重儿?”
大约是九转金丹起了作用,重紫力气稍有恢复,艰难出声:“师父。”
面色青黑,嘴唇苍白,声音虚弱无力,就连那双淘气的大眼睛也已失去光彩,半开半闭,平日里的机灵模样全然不见。
自以为能护她周全,如今还是险些令她丢了性命。
洛音凡内疚:“疼么?”
重紫迟疑了下,摇头。
这懂事的孩子,洛音凡微觉心疼:“先别说话,回去南华,为师便能治好你了。”
重紫眨眼想要点头,忽然小脸紧皱,露出痛苦之色。
知道她伤势发作,洛音凡不作思索,当即低头,一口仙气再次度过去。
清凉的气息源源不断流入体内,火辣辣的疼痛骤然减轻。
重紫缓过来,发呆。
青华宫他第一次给她度气,那时她元神出窍,尚未完全清醒,处于半昏迷状态,根本没来得及去想什么。
此刻的情况已经不同了,她是醒着的。
温软的唇,轻轻覆在她的唇上,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作,可是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失去很久的东西又找回来,说不清道不明,真实,就是真实,真实得令人再也难以忘记。
一丝黑亮的长发垂在她脸上,随着她的睫毛扑扇而颤动。
没有变化,心依旧平静,只是有点醉,舒适得想要睡觉,重紫忍不住闭上眼睛,她并不懂得什么,只知道很喜欢这样的感觉,甚至可以忘记身上伤痛。
“好了么?”
温软的唇离开,所有感觉立即消失。
重紫回过神,居然升起一丝淡淡的失望,不解地望着他。
“还疼不疼?”
摇头。
洛音凡这才放心,催动逐波以最快的速度朝南华赶去,金仙之气固然能减轻她的痛苦,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耗损他的真神无妨,万一途中生出变故就麻烦了。
他兀自急着赶路,却不知重紫也在着急,
走慢点,晚点回去,师父就可以多抱她一会儿呢。
她悄悄将脸埋在他怀里,贪心地想要记住这感觉,宁可永远这样,永远在他怀里,就是再痛些也没关系啊。
逐波载着二人消失在云中。
一个身影缓缓自云层下升起,凌空而立,暗红色长发与黑色长衣同时在风中起伏飞舞,生动,妖异。
他面朝二人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忽然开口:“当本座是瞎子么。”
声音透着清冷的魅力,再无半丝疲倦,只有浓重的杀气。
前方果然浮出一人。
黑色连帽斗篷,帽沿低得压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子,薄而美的唇,还有线条优雅的尖下巴。
大约是不喜见光,他整个人几乎都裹在黑斗篷里,就像黑暗幽灵,惟有左手露在外面,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奇异的紫水精戒指。
唇角勾起,他似乎是在微笑,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奇特,阴沉带着死气:“万劫君。”
说话间,手指上那枚紫水精戒指闪着幽幽光泽,透出一种神秘的诱惑力,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万劫冷笑:“摄魂术还不错,可惜控制我还差得远。”
他不理会嘲讽:“都说洛音凡无情,对徒儿倒不错,万劫君追踪至此,莫非想要动手?”
万劫道:“洛音凡与我何干,我来,是想确认一件事。”
他微微扬起下巴:“哦?”
万劫却没有再继续这话题:“我与他动手,只怕正合了你的意,你跟我来,是想对付洛音凡,还是想要逆轮之剑?”
“万劫君以为?”戒指光芒又一闪。
“就凭你,拦不住我。”
“万劫君还是这么自负。”
万劫不再说什么,御风而去。
他没有追,依旧站在原地,右手手指探出斗篷,抚摸戒指。
周围的云忽然起了变化,好象被什么大力搅动,翻滚,奔涌,形成一堵堵高墙,片刻间竟然全变成了美丽的紫色。
漫天云彩鲜艳,一名女子自深处飞来,红粉飘带,紫色裙裾,淡紫色长发丝丝飞扬,晶莹白皙的肌肤就像初开的带露的花瓣,飘逸的姿态,美得如梦如幻。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的身体柔软像纱缎,居然像蛇一般围着他的身体缠了一圈,最后轻盈地在他身边落下。
眼前景象千般幻化,他只是微勾唇角,转身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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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音凡带着重紫日夜赶路,途中倒也没出大事,顺利回到南华,虞度与闵云中事先已得信,各色药物都准备好,陆续送上紫竹峰。
躺在熟悉的床上,重紫既高兴又惆怅,高兴的是回家,惆怅的是从此师父不会再抱着她给她度气了。
洛音凡不知她心中所想,站在桌旁低头拨弄那些药材,回身见小徒弟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自己,不由问道:“还疼?”
重紫摇头。
洛音凡微微叹息,走过去。
受这么重的伤,就算度气能减轻痛苦,多少也还是会感觉不舒服的,这孩子一路难受得几乎睡不着,却很少吵闹,因为怕他担心。
他俯下身,将那冰凉的小手放进被子里。
长发披垂下来,如瀑布般遮住光线,就像一面厚厚的小帐子。
重紫扯住一缕。
洛音凡好气又好笑,略带责备:“不得顽皮。”
小徒弟没有像往常那样眨眼笑,只是轻声:“师父。”
洛音凡愣了下,不动声色缩回手,直起身。
门外走进来几个人,当先是虞度与闵云中,后面跟着慕玉,还有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弟子,长相尚好,穿得却花花绿绿的,大概是头一次上紫竹峰的关系,尽管已经表现得很克制,满眼里仍是藏不住的喜悦。
虞度先到床前安慰重紫几句,又转向洛音凡:“没事便好,药都已齐了,只是那红叶灵芝当年险些绝根,如今才几年,尚未长出来。”
红叶灵芝只生在南华山通天门下石崖上,当时魔尊逆轮率魔族攻上南华,一场恶战,天昏地暗,南华山受损极重,尤其是通天门一带,红叶灵芝几乎尽毁。
洛音凡看向床上的重紫。
虞度暗暗叹息,若非万劫从不伤人魂魄,事情早已解决了,这小女娃魂飞魄散,对南华来说绝对是件好事,至少不用这么悬心。
洛音凡寻思片刻,道:“当年南华曾将红叶灵芝当作贺礼送出去,师兄可记得?”
虞度想了想:“昆仑有一株,游方真人求过两株……”
“罢了,跑来跑去也来不及,”闵云中忽然打断他,吩咐慕玉,“我房中千草图上有一株,去取来。”
慕玉答应,匆匆离去。
洛音凡意外,平静的声音里总算带了丝感激:“多谢师叔。”
闵云中冷冷道:“救是救活,将来少给南华添麻烦才好,记住你的保证,两百年。”
洛音凡微微皱眉。
“想不到师叔收藏了一株,”虞度忙笑着岔开话题,转向旁边那名穿得花花绿绿的女弟子,“既然药齐了,就让真珠拿去炼吧。”
洛音凡难得想起来,问那女弟子:“你叫什么?”
女弟子受宠若惊:“南华第三百六十六代弟子燕真珠,见过尊者。”
“三百六十六代,”洛音凡轻念一遍,忽然道,“你可愿意留在重华宫,替我照看你重紫师叔?”
此话一出,别人还未怎样,床上的重紫先就垮了脸。
尊者居然亲口挽留!燕真珠两眼发直。
虞度咳嗽道:“真珠?”
燕真珠回神,点头如啄米:“愿意愿意,弟子愿意。”
自己向来不会照顾小孩子,且日常事务多,难免有不周之处,洛音凡担心的原就是这个,闻言放心:“如此,有劳你暂且住下。”
燕真珠只管点头。
重紫彻底垮下脸了。
慕玉很快取来灵芝,虞度再嘱咐两句,便与闵云中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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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骨未得,凡胎肉体哪里受得了万劫的魔气,这回重紫受伤着实严重,足足半年才见明显好转,又调养了半年,总算恢复元气,期间燕真珠照顾得十分尽心,重紫也很喜欢她,私下总不顾辈分叫她姐姐,当然感激之余,重紫更多是郁闷,有燕真珠在,洛音凡就再没抱过她,她也再不能像往常那样赖着洛音凡了。
“虫子,伤你的真是魔尊万劫?”
“是啊。”
“你真没看清他的模样?”
相处这么久,重紫早已发现,这个姐姐严肃正经的表面下,其实也有一颗八卦的心,闻言眼珠一转,悄声:“骗他们的,其实我看到了。”
“真的?他什么样子?”
“他啊……长得很好看,比师父还好看。”
燕真珠一双杏眼立时睁大了:“真的?”
重紫笑嘻嘻道:“骗你的,谁叫你总问我。”天底下,别说有比师父好看的,就是有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也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燕真珠去拧她的脸:“敢哄我?”
重紫求饶,回想道:“不过他真的很好看啊,虽然我没看见他的脸,可是他的头发很好看,是红的。”
燕真珠愕然:“原来传说是真的。”她渐渐安静下来,摇头,喃喃道:“怎么可能变成那样……”
重紫也在奇怪:“那个女的明明对他很不好,他为什么还要去救她?”
燕真珠叹道:“是宫可然宫仙子,万劫当年为了她,不仅自己屡次冒险,还让手下也跟着做傻事,万劫魔宫因此而散,为救一个女人置手下不顾,谁愿意跟着这样荒唐的魔尊呢,所以等到魔尊九幽现世,于虚天中开辟九幽魔宫,群魔有了新的容身之处,纷纷背弃他,奔九幽魔宫去了,万劫也并不在意,独自将万劫之地迁往别处。”
重紫还是不明白:“宫仙子对他那么坏,他应该不管她啊。”
燕真珠道:“世间最奈何不得最伤人者,无非‘情爱’二字,万劫喜欢宫仙子,他虽然法力高强,却始终成不了气候,就是过不了这情关的缘故。”
重紫道:“情关?”
燕真珠笑得古怪:“你还小,不懂的。”
重紫推她。
燕真珠道:“等再过几年,你长大些就明白了,对谁有情,就不会计较他是好还是坏,他高兴,你便跟着高兴,他不高兴,你也会难过,他有危险,你拼了命也会去救他,可是他却未必会同样待你,若是他果真待你也如此,那便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事了。”
重紫托腮:“就像我和师父。”
燕真珠“扑哧”笑出声:“对对,哈哈,就是……有点不一样,两个人互相有情,是可以成亲的。”
十三岁的重紫头一次弄清这其中关键,“啊”了声,脸通红。
其时重紫的伤早已好了,但作为第一个留在重华宫当差的弟子,燕真珠幸福得不得了,哪里肯早早离去,重紫因为感激,也不好主动提起。这一磨,还真的再磨了大半年,直到有一日洛音凡亲自确认重紫已经完全康复,谢了燕真珠一粒清心丹,她才依依不舍走了,还不忘记嘱咐重紫有事再叫她上来。
送走燕真珠,重紫飞快往大殿跑。
洛音凡负手立于桌旁,看灵鹤整理信件。
天底下似乎没有任何事,能让那张俊美的脸改变神情,永远那么安详平静,雪一般的衣裳,墨一般的长发,丝毫不觉突兀,就像一副飘逸的水墨画,柔和,超然。
重紫很想像以前一样冲上去抱住他撒娇,可是不知为何,站在门口,远远看着那熟悉的身影,竟再也不能那样做了,不自在,而且很紧张。
洛音凡早已发现她:“重儿?”
以前没少被她淘气捉弄,灵鹤瞅她一眼,踱到书案另一边去了。
重紫晃晃脑袋,好容易恢复常态,飞快跑过去:“师父。”
“怎的到这儿来了?”
“我来陪师父。”
小徒弟伤好第一件事就是来伺候他?洛音凡微觉感动,接过茶搁案上:“你的伤才好,不用过来,回房歇息吧。”
重紫不肯:“很早就好了。”
洛音凡只得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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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重紫更加坚定修仙骨陪伴师父的决心,日夜刻苦参习,两年之后居然小有成就,洗筋易骨,脱去凡胎,得了半仙之体,成长速度开始比凡人慢一倍,洛音凡得知此事,并无多少喜色,只是夜夜对月叹息,心中五味陈杂。
唯一正常的是,师徒变得更像师徒了。
自从伤好,重紫就再也没有机会缠着师父抱,如今十五岁的女孩子,更不可能那样,有关那个怀抱的记忆,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久远的梦,藏在心底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
十五岁,机灵可爱的小女娃已长成少女,身材拔高,始终不如闻灵之她们丰腴,却别有种轻盈的味道,飘飘然如羽毛,众弟子看她的眼光开始由喜欢变为倾慕,前后献殷勤的不少,可惜重紫一心陪伴师父,丝毫没有注意这些,她关心的,是三个月后南华派又要广收新弟子,而在此之前,与她一同拜入南华的上届弟子都要面临一次考验,按照门规,每个弟子都要参加。
闻灵之见到她反倒一脸笑容,只不过大有看笑话的意思,被重华尊者收作徒弟的时候多风光,到头来却连御剑都不会。
洛音凡对此事绝口不提,似乎并没有想过这个不会术法的徒弟将要面临的窘境。
直到比试前三日,重紫垂头丧气去六合殿找慕玉,忽见许多女弟子嘻笑而过。
“秦师兄下山了!”
星璨
远远的,一群女弟子们围着说笑,中间一道陌生颀长的身影。
重紫兴冲冲跑过去,在人群外招手唤他:“秦珂……师兄!”
五年,十三四岁的小公子已经变作十八九岁的青年,脸部轮廓更有型,鬓发如墨,长眉如刀,鼻梁挺直,薄唇微抿,寒星般的眸子里隐隐有傲气深藏,依稀可见少年时的模样。
由于年龄的缘故,他没再穿紫衣,而是与其他弟子一样穿着白衣,站在女弟子们中间,就像被五颜六色的花瓣拥着的高高的花蕊,风采远胜当年。
不变的,是言行间透出的老成。
双眉微锁,俊脸上仍是一派镇定自若的神情,面对周围女弟子们唧唧喳喳的追问,他偶尔答两句,眼睛看闻灵之的时候明显多一些。
这也难怪,闻灵之已经十七岁,玲珑美丽,善于应对,是南华女弟子中极出色的,秦珂在玉晨峰上修炼五年,根本不知下面发生的事,当初对她只有个大概印象,哪里还记得她与重紫的恩怨,本着外貌上的好感,加上知道是闵云中的弟子,更加客气有理。
确认是他,重紫欢喜不已,见他没听见,又大声叫:“秦师兄!秦师兄!”
他终于听到声音,抬脸朝这边看。
女弟子们也跟着安静下来。
重紫名义上是洛音凡的徒弟,地位却并没有因此提高多少,上下都知道她不会术法,本能地认为这徒弟太丢重华尊者的脸,更加轻视,好在重紫也不计较这些,日子一久,女弟子们渐渐知道她的性情,态度才开始好转,可毕竟闻灵之在虞度与闵云中跟前说得上话,有她帮衬,许多事办起来就容易得多,重紫在洛音凡跟前却很少提要求,因为知道虞度和闵云中不喜欢自己,不愿再给师父添麻烦,女弟子们素日被闻灵之挟制惯了,背地里虽不讨厌她,但此刻当着闻灵之的面,竟没有一个上来作礼问候的。
果然,闻灵之的脸色不那么好看了,挑衅地看她。
本想过来和他打个招呼,哪知会闹出这么大动静,重紫顿觉尴尬,不自在地笑了下:“秦师兄?”
那双眼睛难得一亮,可惜只有一刹那而已,重紫还没来得及再开口,他就礼貌地朝她点点头,转脸继续与闻灵之说话了。
也难怪他没认出来,当年又瘦又黄的乞丐小女娃,转眼变成亭亭美少女,瓜子脸,弯月眉,清丽出众,无论谁看到都不会轻易忘记的,不过秦珂自小生活在富贵之家,见识太多,何况他也并非那种把心思全放外貌上的,只当是个小辈女弟子来看热闹,哪想到是当年跟着自己的“丑丫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