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重紫已经伤好,洛音凡原不必再挂心,谁知事到临头反而又犹豫起来。
自己一旦离开,紫竹峰便剩了小徒弟一个人,而小徒弟除了御剑,别的术法是半点不会,虞度与闵云中弟子多,断难周全,可巧行玄也要外出,真要有什么意外,叫谁来照应她?让她跟着自己去吧,万一又像上次青华宫那样出事……
洛音凡忍不住苦笑。
清静几百年,无牵无挂,如今居然会为这种事伤神,莫非这就是常说的“天下父母心”?
原以为护她周全,放在身边不出意外,就是最好的结果,然而经过这次试剑会,洛音凡才发现,很多时候,事情远非自己想的那样,身为仙门弟子,没有术法是多么危险。
倘若那日动手的不是秦珂,而是……
结局实难想象。
亲自带大的徒弟,品行究竟如何,洛音凡怎会不清楚,分明是个天性纯善的孩子,拥有惊人的天赋,却受到不公正对待,连身为师父的他也难免偏见,不是信不过,是赌不起,代价是南华,甚至天下苍生,逆轮浩劫至今仍是许多人的噩梦。
可这始终是个孩子,从小受尽欺凌,拜入仙门,却连自保能力也没有,何其无辜?
她仍旧毫无怨言,一如既往地信任他。
这种信任,就连最无情的神仙,也难免生出一丝感动。
悠悠岁月,寂寞修仙生涯,洛音凡早已习惯对什么东西都看得轻了,包括自己的性命,所以养成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淡然性子,眼里除了苍生,除了六界碑,从未有什么人什么事让他觉得特别重要,但如今这孩子跟着他一场,五年来的陪伴,她真心把他当亲人,让他觉得欠了份人情,再加上身为师父未尽责任的内疚,他已经不能不顾及她的性命,甚至会不知不觉为她的未来担忧,就像这回赴昆仑的事,往常说动身就动身,可眼下他仍在为如何开口告诉她,如何安顿她,如何嘱咐她而发愁。
长长的白色衣摆曳地,洛音凡负手立于庭前四海水畔,身畔弥散的,不知是雾,是烟,还是云。
重紫出门就看见这样一幕场景,呆了半晌,才走过去轻唤:“师父。”
洛音凡点点头,并未转脸看她。
“师父在想什么?”
“为师只是在想,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一如既往的淡淡的语气,不像是询问,反像是叹息,里头包含了太多东西,惆怅,不安,还有歉意。
重紫刹那间明白过来:“师父说什么,我受伤是意外而已,谁叫我当时只顾发呆呢,要是早说一步,也不至于这样。”她跳到石桥上:“何况我已经全好了。”
这孩子,什么都知道!洛音凡摇头,终于转脸看她:“跳来跳去,总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重紫垂眸笑。
她倒很愿意永远当个小孩子,像当初那样天天缠着师父不放,可现在,她只有受伤,才能换来他的怀抱与亲近了。
长睫低垂,小徒弟分明是在笑,模样竟隐隐叫人心疼,但眼前之事不能再拖,洛音凡移开视线,看着四海水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告诉她:“宫仙子现被拿住,逆轮之剑尚在魔尊万劫手中,务必夺回才好,为师明日便要动身赶往昆仑。”
重紫曾吃过大亏,当然记得魔尊万劫是谁,闻言震惊,忙道:“我也去!”
洛音凡摇头:“你留在南华。”
重紫急了:“我不,我要……”
洛音凡瞟她一眼,皱眉斥道:“不听为师的话么。”
重紫不敢再说,垂首。
意识到话说重了,洛音凡将语气放得柔软些:“此番前去必然危险,你不会术法,且留下来看守紫竹峰,若是无趣,就多出去找……真珠过几日也要跟去的,叫别的师姐师妹上来陪你吧。”
重紫闷闷地“哦”了声。
洛音凡待要再嘱咐,忽然又停下,轻挥广袖。
面前云气散尽,如镜的四海水上现出一幅画面,却是秦珂在紫竹峰下作礼。
“前日卤莽行事,误伤师妹,晚辈甚是不安,已在闵督教处领过责罚,不知师妹伤势如何,特来与尊者和师妹赔罪。”
听说他受罚,重紫后悔不已,这半个月有师父照顾,竟然忘记问他的事,他误伤自己,肯定受罚不轻了:“秦师兄他不是有心的,师父……”
这种时候还能替伤害过自己的人求情,洛音凡听得欣慰,隐去水中画面,颔首道:“自然,这孩子悟性极高,品行端正,将来必有大成,他既诚心来看望你,你且出去见一见吧。”
师父就二十二岁的模样,有没有被别人叫过孩子?重紫歪了脑袋看他,迟迟不动。
洛音凡疑惑,好在他不是爱多问的人,嘱咐:“速去速回,为师还有事要你办。”
“知道了。”
目送他消失在殿门内,重紫更为方才的念头发笑,因怕秦珂久等,匆匆御杖至紫竹峰下,远远的就看见一名白衣青年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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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师兄!”重紫招手。
秦珂上前两步又停住,蹙眉:“你的伤……”
“已经好了,”重紫在他面前落下,赧然,“这事本来跟你无关,我不知道害你受了责罚,闵督教怎么罚你的,重不重?”
秦珂不答反问:“怎会这样?”
重紫莫名:“啊?”
秦珂看着她的眼睛:“真是我师父?”
重紫明白过来,垂首一笑:“是我天生煞气,不适合修术法,其实就算掌教同意,我也不想学的,你尽管笑话我懒吧。”
秦珂沉默半晌,侧过身:“丑丫头。”
重紫正听得莫名,他忽然又开口道:“懒就懒,其实不会术法也无妨,我看尊者他老人家很是护你,何况……还有我们在,怕什么。”
师父真的护着她,连他也这么以为?重紫暗暗高兴:“我听师父说,师兄打败了那么多人,和慕师叔大战七十回合,第一次参加试剑会就能挑战首座弟子的,近百年来,慕师叔是第一个,你是第二个。”
秦珂摇头:“传言而已,慕师叔远胜于我。”
重紫拿星璨敲他:“师兄太谦。”
秦珂倒也面色不改:“并非过谦,我用的八荒剑乃是柄上古神剑,远胜慕师叔的剑,先已在法器上占尽便宜,何况走到四十回合的时候,我就觉得吃力,一场下来,慕师叔却安然无事,可见他的修为远在我之上,只怕还有心让了我几回。”
输得起赢得起,重紫反而更加佩服他,安慰道:“不管怎么说,你比他晚入门十几年,能跟他打已经难得了,连我师父都夸你。”
秦珂意外:“果真?”
重紫认真道:“我骗你做什么,方才他还说你悟性高,将来必有大成。”
秦珂难得一笑:“那是尊者抬举,我原以为伤了你,他老人家必会生气。”
重紫道:“你别胡说,我师父才没那么容易生气,他就是看起来不爱理人,其实脾气比天机尊者还好呢。”
天下徒弟无不崇拜师父,秦珂抿嘴,再看了她两眼,转身就走:“你没事就好,刚痊愈,回去多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送走他,重紫也惦记着洛音凡的吩咐,急急忙忙御杖奔回重华宫,谁知大殿上空空的不见人影,正在她着急之际,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为师在守山狻猊处,速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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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台印
头上翠叶密密层层,地下团团云气荡漾,如同弹扯的棉絮,白衣曳地,洛音凡远远立于两丛紫色竹杆之间,旁边趴着只怪兽,正是守山狻猊。
重紫跑过去:“师父。”
洛音凡侧回身,见状摇头:“总是性急。”
重紫擦擦额头,笑道:“我怕师父等久了。”
洛音凡没说什么,旁边守山狻猊会意,立即站起身,乖乖地走到旁边蹲着,活像只小狗。
他抬起手,手上已多了卷帛书:“为师今日授你一卷灵台印,这是心法,仔细看着。”
重紫意外,连忙摇头:“受伤是意外,我学这些又没用,何况师父知道我天生煞气……”
洛音凡明白她的顾虑:“此乃极天之法中的上层防御术,上古天神所创,学了它,危急时刻便能用来自保或救人,护住心神魂魄,为师只传你这一式,此番外出,你一个人留在紫竹峰上,凡事自己留意些。”
师父是在担心她呢!重紫暗喜,听到那句“救人”,没再反驳。
帛书缓缓上浮,在半空中展开,银光灿灿,上书十行金色小字。
重紫这几年跟着习过字,正努力想要看清,眨眼间那些金色小字忽然活了一般,纷纷脱离书卷朝她飞来,重紫正在莫名,那些字已经一个接一个钻进了她的脑袋里,身体并无任何不适,只是心头一下子变得明朗,所有心法口诀好象都刻进了脑海,熟悉无比,呼之欲出。
洛音凡收了帛书:“为师先使一遍与你看。”
旁边的守山狻猊闻言,立即自地上站起,精神抖擞,前爪伏地作出攻击状,上古神兽果然非同凡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想到第一次差点被它误伤,重紫吐吐舌头,往洛音凡身后躲。
洛音凡安然立于原地,只是身上开始散发出柔和的银光,将二人罩住,随着杀气越来越浓烈,逐渐变得明亮。
就在狻猊咆哮着朝二人扑来时,银光刹那间耀眼无比。
洛音凡不慌不忙抬手,猛地变为掌,隔空虚拍。
如同被什么击中,狻猊呜咽着翻滚出去,撞上几丈外的一丛紫竹才停住,半晌爬回来,委屈地伏在地上摇头。
这么厉害!重紫惊喜,伸手摸它的脑袋,同时想起来:“那次我被风魔劫持,师父就是用它救我的。”
洛音凡道:“灵台印,本是借对方之力反击,因此遇强则强,遇弱则弱,遇空则空,若对方无心下手,也就失去效用,是以通常不会误伤人,你且试一次看。”
重紫默默想着心法口诀,照样试了遍。
这回狻猊非但没被弹出去,反而高高昂着脑袋,不屑地冲她哼哼。
洛音凡没有意外,极天之术,本门规矩是得天仙之位方可修炼,小徒弟尚无根基,修习起来必定更加费力:“为师不在的时候,记得多练练,待为师回来,会察考你的功课。”
重紫答应。
洛音凡走了几步,嘱咐道:“须要对方先动杀机,灵台印方能起用,虽说算不得伤人,但若非危急时刻,最好不用,更不能外传。”
“知道。”
“你留在这里,与狻猊多练练。”
见他要走,重紫连忙追上去:“师父。”
洛音凡止步,回身看她。
重紫迟疑了下,道:“师父此番去昆仑,是想从魔尊万劫手上夺回魔剑,我记得师父说过,当年三千仙门弟子就是护送魔剑途中惨死的,救我的那位大哥也可能在中间,我想知道缘故。”
此事曾轰动一时,洛音凡并不瞒她,淡淡道:“十年前逆轮浩劫,魔尊逆轮率魔族攻上南华,我师父,便是你的祖师,在此之前已遭暗算,修为大折,他老人家勉力支撑,险胜逆轮,仍伤重而亡。”
重紫道:“看来魔尊逆轮也没传说的那么厉害。”
洛音凡摇头:“逆轮是魔族有史以来第一位修成天魔的魔尊,重辟魔宫,吞并妖界,最终攻上南华,他所以会败,是因为在那一战前夕,他已将一半魔力封入了逆轮之剑。”
重紫惊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洛音凡道:“逆轮乃天魔之身,那剑既有他一半魔力,便会自行寻找宿主,无论谁得到,都难免祸乱六界。”
重紫想想仍是不解:“可他要是胜了,摧毁六界碑,这六界就是魔的天下,哪里还用得着祸乱。”
洛音凡没有回答:“此剑魔气甚重,仙门无人修成镜心术,不能净化,因此派出三千弟子护送它去昆仑,冰封于昆仑山底,由昆仑教守护,直到三年后,西方佛门送来无方珠一粒,掌教与各派掌门商议决定,仍由当初那三千弟子去昆仑取剑,护送回南华,欲行净化,谁知中途出事,三千弟子一夜间惨死,逆轮之剑被盗走。”
惨死的三千弟子里就有神仙大哥!重紫握拳道:“盗走魔剑的是魔尊万劫?”
洛音凡道:“传言如此,不到一年,万劫就修为大增成为魔尊,必是借了逆轮之剑的魔力,但此事他始终未曾亲口承认,何况……”
他忽然停住,沉默许久,才重新开口道:“重儿,成魔与不成魔,只在我们一念间,心无邪念,纵邪魔亦无可奈何,万劫这些年杀人如麻,姑且不论当初那三千人命,他也已经入了魔,理当受惩。而你,不忘恩人是好的,但也要记住,报恩没错,一心报仇却会令你心生偏执,那是心魔。”
重紫愣了片刻,心中豁然:“师父教诲,重儿明白。”
洛音凡点点头,转身便走。
“师父。”
“还有何事。”
“师父这次去昆仑,什么时候回来?”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重紫沉默半晌,道:“魔尊万劫很厉害,师父……当心。”
洛音凡“恩”了声。
重紫喃喃道:“我真的不能跟师父去吗……”
长而浓密的睫毛颤动,可能是沾染了林间云气的缘故,看着有点湿,也就显得格外黑。
见她这模样,洛音凡叹息。
往常出行几乎都是师徒二人一起,极少分开,如今将她独自留下,也有一丝不舍的,就像父母不放心孩子,但雏鸟不能总躲在翅膀下生活,将来煞气净化,终究还是会从重华宫走出去,小徒弟这般依赖他,对她来说不是好事。
“用心修炼灵台印,切莫让为师担心。”他淡淡地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白袍拖得长长的,在紫黑色竹杆之间飘荡,终于消失。
重紫呆呆站在原处,一副要哭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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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洛音凡果然起程赴昆仑,且不让她送,重紫站在紫竹峰顶望了半日,怏怏地回到竹林,与狻猊修习灵台印。话说这灵台印,不愧是极天之法中的上乘防御术,重紫天分再高,无半点根基,修习起来也困难得很,收效简直比蜗牛还慢,守山狻猊受了嘱咐,大概是平日里太寂寞的缘故,居然兴致勃勃地陪她练了近半个月,可惜进步仍是不大,虞度与闵云中也不来管她,
这日下午,重紫自狻猊处回来,刚走到门口,耳畔忽然响起燕真珠的声音,于是忙御杖至峰下,果然见燕真珠等在那里。
“总算下来了。”
“真珠姐姐,怎的最近都找不见你?”
燕真珠道:“掌教派我去青华宫送信,才回来,不过明日一早,我与你姐夫又要跟随秦师叔他们赶去昆仑了,所以趁早来看看你。”
重紫越发郁闷,坐在石头上不说话。
燕真珠道:“我知道,你是想去,对不对?”
重紫有气无力:“师父让我留下。”
燕真珠道:“尊者不过怕你出事,这回掌教派出我们一百多个弟子呢,秦师叔带我们去,不如你也去吧,见识见识昆仑仙境,只要你跟着我们别乱跑,就不会有事了。”
重紫两眼一亮,随即又黯下去:“这……行吗,掌教不会答应的。”
燕真珠虽比重紫年长,却生性有些大大咧咧的,一时兴致,哪里记得权衡轻重,只管替她出主意:“掌教哪里管过你,何况他也不会上紫竹峰来看,你只要求一个人,他同意带你去就好了。”
重紫当然知道她说的谁,迟疑:“他不会答应的。”
燕真珠道:“试试吧,他若真不答应,就没办法了。”
贸然跟去师父一定会生气,可她实在太想师父了,更加担心他,重紫最终还是决定拼着挨骂试一试,倏地站起身:“走,我去找他。”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出现一名白衣青年,俊脸神色冷静,步伐优雅从容。
“来了来了,我先走。”燕真珠笑着推推重紫,随即不再理她,自顾自上前一本正经与秦珂见礼,随便闲话两句就找借口离开了。
待她走远,重紫跑上前:“秦师兄早,秦师兄好。”
秦珂瞟她一眼,吐出两个字:“不行。”
重紫无语了:“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摆出一脸讨好的模样,还能说什么,秦珂索性不答了。
重紫更无语,半晌仍开口央求:“这么多人在,偷偷多带我一个不行么?”
秦珂道:“太险。”
重紫道:“我只跟着你们,不乱跑,不会出事的。”
长眉微挑,秦珂不再理她,隔空招手唤回八荒:“我明日一早便起程,过来看看你,你别妄想,将来尊者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
见他要御剑走,重紫急了,拖着他的手臂不放:“师兄,秦师兄,我就悄悄跟你们去看看,不会让师父发现我,好吧好吧?”
素日里慕玉已经习惯她这样,往往有求必应,秦珂却不一样,冷下脸:“此事就算我答应也不行,慕师叔明早亲自送我们下山,你当混在中间他认不出来?休要再纠缠!”
重紫哪里肯放:“我要去!”
秦珂再不说话,直接拉开她。
重紫又扯住他的袖子:“你不是说过,有你们在,我不用怕的吗?”
秦珂被她缠不过,抽抽嘴角:“罢了,此事是瞒不了的,我去与慕师叔商量下,他若不同意,我也没办法了。”
重紫喜得连连点头,放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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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傍晚的集市虽然已经不再那么热闹,可两旁店铺尚未打烊,来往的行人也还不少,街道尽头,一大群人朝这边走来,手里腰间多数都佩有长剑。
当先是个装束华美的年轻公子,剑眉英气勃勃,步伐举止透着十分潇洒。
两个美丽的姑娘跟在他身旁,姑娘腰间也带着剑。
年轻公子停住脚步,转身与另一名年长弟子商量:“我有些事,不如师兄先带他们去寻个客栈安顿,记得多叫两个人出去打探打探,恐怕附近有九幽魔宫的人。”
那弟子含笑答应,也不追问。
两名姑娘望望四周,嗔道:“这种地方的客栈,可怎么住人!”
年轻公子哄道:“出门在外,将就些,你们先随任师兄去客栈,我要买两件东西,稍后就来。”
正说话间,旁边店铺里走出来两个姑娘。
一位年纪稍长,二十几岁,容貌尚好,里头穿的大红衣裳,外面罩着件紫黑色披风,手里拿着柄长剑;
另一位则是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寻常宽大白袍,体态远不如前面那女子丰腴,小手上握着支美丽的银色短杖。
年轻公子留神看几眼,似确认了什么,高声招呼:“那边莫不是南华的燕师姐?”
二女果然站住,侧脸望过来。
看清是他,年长的那位忙笑道:“卓少宫主,这么巧!”
原来这两名女子正是燕真珠与重紫。
当日重紫一心要去昆仑见洛音凡,央秦珂帮忙跟慕玉求情,慕玉听说后果然没有反对,只是嘱咐路上小心不要乱跑,第二日早起更亲自掩饰护送她下山。南华弟子本来就多,且重紫很少下紫竹峰走动,纵然有些弟子留意到,也无人敢擅闯重华宫确认,因此都没发现她混出去了。
离开南华已整整两日,秦珂带着众弟子御剑赶往昆仑,行程匆忙,这日见天色已晚,于是就地找了两家客栈住下,打算歇息一夜,早起再上路,燕真珠因想着买东西,非要拉重紫陪她出来,哪知遇上了熟人。
燕真珠想起来:“虫子,这是青华宫卓少宫主,你当年也去过青华宫,可曾认识?”
年轻公子听得一愣,随即微眯了眼:“虫子?”那个漂亮小丫头?
重紫早已认出他,暗叫糟糕。
果然,年轻公子饶有兴味打量她半晌,双眉高高挑起,嘴角笑意越来越浓。
对上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重紫头皮发麻,眼前之人,不是当初青华宫捉弄她叫她“小娘子”的少年是谁!
她连忙移开视线,东张西望,再拉拉燕真珠,低声:“不早了,快些走吧,再不回去秦师兄会着急的。”
燕真珠哪里明白她的用意,犹自提醒:“你忘了?当初你随尊者去青华宫贺寿,还受了重伤呢,这位便是卓宫主的爱子,你不认得?”
年轻公子假意作礼:“得见小师妹,卓昊有礼。”
重紫懒得理他:“你们慢慢说,我先回去了。”说完也不再管燕真珠,埋头转身就走。
“哎,虫子,你……”燕真珠莫名其妙,跺跺脚,抱歉地冲卓昊笑了下,待要追上去,却被卓昊伸手拉住。
卓昊笑得如沐春风,指着旁边弟子作介绍:“燕师姐,这是我们青华宫的任师兄,你们先说话,我随小师妹过去走一趟,正好拜谒贵派几位师兄。”
重紫听得脸黑,脚底溜得更快。
当年随洛音凡去青华宫贺寿,那只大乌龟害他当众出丑,临走前又留了只给他,照此人的脾气,怎肯轻易罢休,看方才那神色,定是有心要捉弄她了。
周围行人还多,卓昊到底顾及风度没有冲上来,只是加快脚步,口里笑道:“我又不吃人,小师妹跑这么快做什么,且等我一等。”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重紫慌得小跑,看准客栈便一头钻进去,径直往秦珂的房间逃:“秦师兄!秦师兄!”
“看你往哪里躲,”周围无人,卓昊终于一声轻哼,闪身拦在她面前,边说边伸手去捏她的脸,“女大十八变,一别三年,小娘子生得越发美了,怎的见了为夫就跑?”
重紫偏了脸躲开,气得狠狠去踩他的脚。
被她踩中,卓昊并无半点痛苦之色,反而大笑:“还没学术法?来,为夫先教你一招……”
话音未落,前面房间门忽然“吱呀”开了。一名白衣公子长身立于门内,神色冷静,声音也冷得恰到好处:“何事吵闹。”
重紫如见救星,趁卓昊发愣之际,飞快奔过去:“秦师兄,这人奇怪的很,总跟着我。”
秦珂不动声色将她挡在身后。
卓昊看看他,又看着他身后的重紫,笑意逐渐收起。
沉默。
秦珂打量他几眼,先开口:“阁下莫非来自青华宫?”
身为青华少宫主,卓昊自小便见识了各种大场面,很快镇定下来,作礼:“青华宫卓昊有礼。”
顿了顿,他又看着秦珂手上的八荒剑,爽朗一笑:“尝听家父说,南华祖师所传两柄绝世名剑,一名六合,一名八荒,我看师兄手上拿的,像极了八荒神剑,莫不就是虞掌教座下爱徒秦师兄?上回家父大寿,虞掌教专程命人送来九转金丹,他老人家很是喜欢,常嘱咐我,说将来见到众位师兄,定要代他老人家谢过。”
这番话讲的巧妙,暗里点明自己身分不说,又客气地给了对方面子。
秦珂看看重紫,忽然也展颜:“正是秦珂,早闻卓少宫主大名。”
卓昊这会儿反倒目不斜视,笑若春花:“前日家父接到昆仑玉虚掌教的信,先行赶去,我与师兄师弟们如今奉命前往助阵,路过此地,遇见小师妹,觉得有些眼熟,所以跟过来看看,秦师兄想必也是奉命赶往昆仑,若不见外,正好同行,遇事也有个照应。”
重紫连忙拉秦珂的手臂,示意他推脱。
秦珂却似没有察觉一般,含笑点头:“青华南华素来交好,原该如此,不知贵派下榻何处?”
卓昊道;“我看不远处有家客栈,想来他们是要去那里。”
秦珂颔首:“那便好。”
仙门出动,捉拿万劫,意在夺回魔剑,九幽魔宫必定已得到消息,只怕一路上都伏有魔族暗探监视,虽说周围各城也有仙门弟子镇守,随时接应,魔族该不会大肆出动,但圈套是少不了的,一行人中惟有重紫不会术法,真动起手,就怕顾不上她,若青华南华两派合作一处,力量便大大增强,也不必担心出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