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脆响,树枝被折断。顾平林收回手,转身,不动声色地看来人:“你是……”
“顾师兄。”
之前并未察觉杀气,顾平林看到她也不意外:“原来是你,曲姑娘。”
曲琳上前几步走到他身旁:“师兄大半夜独自在这里徘徊,难道有心事?”
顾平林不答反问:“你如何在这里?”
曲琳羞涩地道:“我睡不着,就随便出来走走,想不到会遇见你,原来你也住在这个客栈。”
顾平林语气严厉了:“此地鱼龙混杂,你这样独自乱走,是为不智。”
被他责备,曲琳微微低头,灯笼光斜斜照过来,就连那片刘海的阴影也显得格外柔和。
顾平林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意,如今她喜欢的不再是段轻名,而是自己,其实接受也不是不可以,但师父大限不远,自己肩负重任,不适合再为儿女私情牵绊,何况还有段轻名这个麻烦在,自己必须谨慎应付,委实难以分心,更不想为个女人再惹他发疯,连累灵心派,不如早些断了此女的念头,也不至耽误她的道途。
“我知道你在躲着我,”曲琳突然抬起头,眼中依稀有光,透着一丝倔强,“我有那么讨厌吗?”
顾平林微微皱眉:“并无此意。”
曲琳闻言有些局促,迅速擦擦眼睛:“啊,对不起,我……明知道你现在有心事,我还拿这些话打扰你……”
此女和前世一样善解人意,难怪段轻名会喜欢她。顾平林有些不忍,还是淡声道:“我受师父栽培,暂时无心他事,望曲姑娘也专心修炼,早证大道。”
冷淡的话其实透着关切,曲琳高兴起来:“我会的,我也有炼气三转了。”
顾平林沉默了下:“时候不早,回去歇息吧。”
曲琳点头,走了几步又回头一笑:“顾师兄,你也早点休息,烦心事总是会过去,多想无益。”
也是,段轻名目前并未表现出他的危害,多想无益,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么紧张防备反而落了下乘,真是当局者迷。顾平林心中一轻,拱手:“多谢你。”
曲琳有些不好意思,小步跑了。
可爱的女人。顾平林独自在树下站了会儿,转身回房间。
灯还亮着,段轻名依然躺在床上,连姿势都没变,俊脸在灯光映照下显得有点苍白泛青。
“嗯?你脸色很不好,”顾平林走上前去扣他的手腕,要为他切脉,“我看看……”
突然,段轻名反握住他的手。
“你!”顾平林变色,倏地缩手后退。
段轻名看着他,眼底泛起浓浓的笑意。
知道不妙,顾平林暗悔,迅速平静下来:“你干什么?”
低笑声渐渐放大,终于,段轻名大笑着撑起身:“这么大的反应,你在想什么?握手而已,难道你认为我会喜欢男人?”
果然又在戏弄自己。顾平林强行压下火气,寒声道:“段轻名,奉劝你一句,不要总是挑战我的耐性。”
“好吧,”段轻名伸手,“来。”
顾平林岂会因这点小事认输,伸手就去替他把脉。
段轻名猛地翻掌,要握他的手。
顾平林立即下意识地缩手,又引来一阵大笑。
“段轻名!”咬牙切齿。
“够了,我自己的伤,自己清楚,”段轻名笑着躺回去,“或者你认为,你的医术比我更好?”
他在医术毒术丹术方面涉猎极广,这点倒是跟前世一样,当初顾平林学这些也是因为他,不过这种过度的自负依然令人生厌。
忍住将此人踢出门的冲动,顾平林熄了灯,上床打坐。
黑暗中,含笑的声音又传来。
“顾小九?”
“真的生气了?”
……
顾平林将他丢下床,悠然地道:“我说过,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段轻名也没计较,到椅子上坐下。
须臾,一床棉被飞来。
虽然外丹修士锻体成功,但失去真气护体,仍会受寒。顾平林还不至于为个玩笑就当真跟他计较。
段轻名看了眼身上的棉被,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只是若无其事地闭上眼睛,不知道睡着没有。
.
接下来两日过得平静,两日后,顾平林和段轻名提前到了约定的酒家,等候李墨青到来。
窗边小木桌上摆着一壶酒,还有两样小菜,却无人动筷,修道之人是不吃这些烟火食物的。
段轻名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小葫芦,拔开塞子,一股紫色的烟气立刻自葫芦口飘出来,顿时酒香弥漫整个房间。
“织烟酒。”顾平林意外。
“喔——”段轻名动作略略顿了下,继续往杯中斟酒,“织烟酒,你还知道什么?”
“你自己酿的?”
“是,”段轻名将酒杯推到他面前,“请。”
顾平林看着杯中浓艳的紫色液体,前世段轻名亲手酿的织烟酒非常有名,不过自己跟他总是针锋相对,在他面前更是时刻戒备着,自然没机会品尝,想不到今世……
香浓色艳的酒,入口并不如想象中烈,自有一种醇厚的味道,弥漫至心头,久久不散。
这酒倒不像他。顾平林深知此酒后劲足,睁开眼:“好酒。”
“能得你夸奖,是它的荣幸。”段轻名将葫芦抛给他。
顾平林毫不客气地接过葫芦,待要再说,忽然窗外传来惨叫声,一个瘦瘦的少年被踢得滚在地上,口吐鲜血,两个修士满脸不耐烦地走开。
“仙师,你们答应过收我……”少年挣扎着爬过去。
“蠢货。”两修士骂着,召来灵鹤腾空而去。
顾平林皱眉,凌空将少年摄至面前,快速喂了他一粒护心丹,再顺手将葫芦里的酒灌了他两口,将丹药送下肚。
少年十三四岁模样,长得很英气,眉扬鼻直,凤眼薄唇,此时被踢中心口,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直到丹药入腹才渐渐地好转,因为酒意,脸上也有了几丝红晕。
“叫什么名字?”顾平林放开他。
少年渐渐地反应过来,连忙跪下:“我叫连非雨,多谢大修救我。”
“连非雨?”听到这个名字,顾平林色变,眼底生起几分寒意,“韩州的连非雨?”
“正是。”连非雨小心翼翼地看他。
与李墨青约定的时间快到了,顾平林不动声色地道:“我眼下有事,你若想学道,就去右边街口的百家客栈等我。”
多日奔波求道,受尽屈辱,想不到这就得偿所愿,连非雨喜极,连连叩首;“多谢大修!多谢大修!”
顾平林道:“立刻去客栈,不得乱走。”
连非雨乖乖地答了声,爬起来要走。
“且慢,”段轻名突然开口,“这位小朋友很乖巧,让他留下来等也无妨。”
“段轻名!”眼看街口已经出现李墨青的身影,顾平林大怒。
第34章 狼子野心
段轻名笑道:“你在怕什么?”
此人跟着自己果然是要作怪的。眼看李墨青已经进门,时间来不及,顾平林反而收了怒色:“你认为我会怕什么?”
段轻名没有回答,拉着连非雨笑道:“姓连的小朋友,虽然他不想收你当徒弟,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有心,还是会找到一个好师父。”
连非雨大惊,看顾平林:“大修不收我吗?”
顾平林的确没这个打算,不过是想借故支开他,且不说此子身份特殊,必定会带来大麻烦,只看他前世狼子野心,也断不能留在灵心派。
“这个不要想了,”段轻名将连非雨的脑袋掰向一旁,“你看,那个如何?”
顾平林尽量平静,起身朝来人拱手:“李兄。”
李墨青今日穿着身黑白相间的长袍,秀逸不失稳重,虽然脸色苍白显得病态,眉宇间却自有一种平和气质。他朝顾平林拱拱手,随即便捂着嘴咳嗽,半晌才停住,扫了段轻名一眼,笑道:“我也正想找两位一叙,请。”
段轻名已经坐到顾平林左手边,连非雨退到两人身后,李墨青就在顾平林对面坐下。
顾平林伸手:“酒。”
“唉,你请客却让我破费,这是什么道理。”段轻名叹气,又拿出一个葫芦。
刚拔开塞子,李墨青就赞了声:“好酒!”
顾平林边替他斟酒,边道:“听李兄方才所言,难道李兄也有事找我们?”
李墨青道:“我是想找段兄弟。”
段轻名奇怪:“哦?找我?”
李墨青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的情况,天剑在我手上,实在是委屈了它。”
“李兄何出此言,”顾平林道,“天剑择主,自有理由,李兄这是妄自菲薄了。”
“剑术不是只靠信心就能成,还有天赋,两位都是剑道中人,不必说这些客气话,”李墨青苦笑,将黑色长剑搁到桌上,看着段轻名道,“如此好剑,如此待我,我又岂能让它随我蒙尘?此剑应当归你才是。”
段轻名道:“那你也该选顾师弟。”
李墨青失笑:“这种话我相信,段兄自己也不信,唯有你才能令它匹配天剑之名。”
段轻名靠着椅背:“抱歉,我已有剑,比它更好。”
话音一落,桌上天剑突然自行滑出鞘,清光闪,磅礴剑意直逼他而去!天剑之怒,名副其实,旁边的顾平林吃了一惊,立即释放剑意护住身旁人。
李墨青慌忙伸手将剑鞘合上,剑意才消失。
顾平林松了口气,冷冷地看着段轻名。
能气到剑,也是不容易,此人似乎一天不找死就不习惯,方才若非挡得及时,只怕他已被剑意伤到心智。
“嗳呀,脾气这么大,”段轻名反而笑起来,“你们看,就算我肯,它也不会为我所用了。”
没想到他会轻易激怒天剑,李墨青无奈:“这……”
顾平林道:“天剑之意,已是明了,李兄若再推辞,就不只是辜负它,而是轻视它了。”
“可我……”李墨青沉默了下,道,“我不能用它使出最强的银兰剑术,实在不忍这样一柄好剑陪我成为碌碌废物。”
顾平林道:“李兄所虑无非是脉疾。”
无非是脉疾?李墨青摇头,脉疾困扰了李家好几代人,自己与医圣交情好,才勉强多接了几条脉,但也只能到这种地步。
“李兄无须烦恼,”顾平林将一个陶瓶递到他面前,“此物可助你一臂之力。”
李墨青不解,拿起陶瓶:“这是……”
“是灵石乳,”段轻名道,“你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灵石乳!”李墨青失声,因为激动的缘故,他捂着嘴咳嗽了好一阵,才将灵石乳放回顾平林面前,压低声音道,“这太珍贵了!无功不受禄,纵使李家散尽家财,也未必能买得此物。”
顾平林道:“那李兄可愿用所有家财,换这瓶灵石乳?”
能够治愈脉疾,自然是愿意的,李家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只要银兰剑术还在,又怕什么?李墨青看着灵石乳,没有回答:“此物太珍贵,对你将来的道途极有益处,你为何肯卖与我?”
能够不为眼前利益所迷,提起戒备之心,此人也是不简单。顾平林道:“我只是受一位名叫章言的前辈所托。”
“章前辈!”李墨青激动地站起身,“他还活着,他在哪里?”
顾平林道:“一面之缘,我也不知。”
李墨青沉默,重新坐下。
顾平林说的是实话,章言乃是李墨青父亲的结义兄弟,早年在秘境失踪,生死不知,顾平林不过是借他之名送这个人情而已。
李墨青问:“他长什么模样?”
顾平林笑了笑:“白面,方颔,眉梢有一粒黑痣。”
见他没说错,李墨青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取过灵石乳:“多谢顾兄弟,这个人情,李某记下了。”
脉疾治愈有望,银兰世家有望再兴,他到底是喜悦,眼神明亮灿烂,秀丽的脸也多了几分血色。
连非雨突然道:“你就是李家家主?”
李墨青愣了下,温和地道:“我是,你……”
连非雨迅速走到他面前,“扑通”跪下:“请李大修收下我,我愿做李家家奴,为牛为马,供大修使唤。”
“哦?”李墨青惊讶,“你为何想跟着我?”
“我想学银兰剑术。”
李墨青看看顾平林两人,顾平林并无表示,段轻名介绍道:“我们也是刚认识,这个小朋友求道心切,被人骗了,师弟就顺手救了他来。”
李墨青想了想,问道:“你学剑术做什么?”
连非雨握拳,低头道:“报仇,银兰剑术是天下第一的剑术,我要杀了仇人。”
李墨青便皱眉:“银兰剑术不是用来报仇的,你戾气太重,不适合学,去别处吧。”
“我不去!”连非雨猛地抬起脸,盯着他,“他们害得我们家世代被人追杀,没过一天安静日子,我家所有人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一个人还要被欺负,若不是他们,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为什么不能报仇?”
见他衣衫褴褛,身上带伤,必定吃了不少苦,李墨青沉默半晌,问:“你叫什么名字?”
连非雨看到希望,叩首道:“我叫连非雨。”
李墨青点头:“也罢,你先跟我回去。”
果然是仁厚之人,前世他几乎被这孽徒害得家破人亡,也没有想要诛杀逆徒的意思。顾平林冷眼看到现在,突然开口:“蓝非雨,既要拜师,为何不用本名?”
听到这名字,连非雨果然脸色大变。
面前的青年修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冷厉的大眼睛仿佛早已看破一切,那种压迫感令他心惊肉跳,忍不住战栗起来。
“我……”他想要反驳,却无力往下说,背上冷汗直冒。
小狼崽尚且稚嫩,轻易就能吓住。顾平林慢悠悠地又斟了杯酒。此子根本不叫连非雨,而是姓蓝,为躲避正邪两道追杀才改姓,昔年八大门派围剿瞒天幻境,魔头蓝谷带禁心秘籍逃走,被银兰李家的剑阵重创。蓝非雨正是蓝谷之后,身怀禁心秘籍,前世他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李墨青收留,成为李墨青唯一的弟子,李墨青倾尽所有教他,此子不负所望,银兰剑术在修真界重现光彩,世人皆羡慕李墨青有此佳徒,却不知此子是为复仇而来。李墨青新婚之夜,此子杀新娘卫氏,绑走李墨青,投奔魔道万法门,成为大名鼎鼎万法门大护法,堪称狼子野心。后来李墨青只身逃回银兰庄,从此闭门谢客,对一切事绝口不提。而自己当时被修真界正道所不容,又因为师父的教导不屑投奔魔道,此子主动找来合作,帮自己对付段轻名,条件就是让自己用造化诀为李墨青治好脉疾,总算他人性未泯。
不过,李墨青拒绝了自己的医治。
直到自爆,自己也没有完成交易,今世恰好有机会还这个人情,造化诀肯定是不能泄露的,麻烦太多,唯有灵石乳可以出手。可笑的是,这个人情竟来自前世的蓝非雨,倘若蓝非雨那时有一丝悔过之意,李墨青大约也能获得些许安慰。
顾平林看着李墨青,此人不笨,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李墨青怔了半晌,开口:“你姓蓝?”
蓝非雨微微颤抖,低声:“是。”
李墨青沉默许久,突然一笑:“罢了,蓝非雨,你若愿意随我留在神工谷二十年,我便收你为徒。”
蓝非雨到底年小,只当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松了口气,连连叩首:“我愿意,弟子拜见师父!”
李墨青点头示意他起来,然后也站起身:“顾兄弟,段兄弟,今日就此别过吧,他日出谷,有缘再会。”
顾平林并不赞同他的选择,却没有劝。这个结果与前世相同,自己与他交情本就寻常,既然他作了决定,自己也没有理由再插手他们师徒之间的事,好在他脉疾痊愈,又知道了蓝非雨的身份,应该能防患于未然。
段轻名拱手笑道:“恭喜李兄得此佳徒。”
李墨青微笑,带着蓝非雨出门离去。他前脚一走,顾平林两人也跟着出了酒家,直接回客栈。
“我很好奇,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
“我更好奇,你什么时候会找死成功?”
“有你保护我啊,只怕很难。”
顾平林瞟他一眼,嘲讽:“让我保护,你是师兄,还是我是师兄?”
段轻名立即道:“师兄。”
顾平林被噎得,实在是不能将此人与记忆中人联系在一起,半晌才道:“堂堂段六也这么厚颜无耻。”
段轻名含笑:“你啊,说话总这么冲。”
顾平林没有再说,负手,缓步朝前走。
对于自己露出的破绽,此人的反应有些捉摸不透,灵石乳,章言,蓝非雨,李墨青……包括“织烟酒”之名,此时应该没有外传,自己当面叫出来,他却没有明显的表示。
难道……
自从闭关出来,此人的态度似乎就有所变化,名风剑的巧合,由不得顾平林不怀疑,自己能够重活一世,意味着他也不是没可能。
当初不慎露出破绽,此人不可能会轻易忘记,既然如此,索性就拿出更多破绽给他看,但显然,试探并未达到效果。
若他表现出一丝惊讶与怀疑,就说明他确实不记得前世的事情,然而他的反应太模糊,半真半假,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而且谁又能保证,他这种样子不是伪装?故意借此扰乱自己的情绪。
顾平林笑了下。
如果是伪装,那自己的优势就太大了,因为伪装得再好也是伪装,有些东西总是真实的。
第35章 彼此试探
“是你将蓝非雨送到李墨青身边。”
“你想说什么?”
“如果有一天,蓝非雨惹到你,”顾平林停了停,“我希望你放过他一次。”
“哦?”段轻名道,“好吧。”
答应得爽快,没半点惊讶的意思。顾平林瞟他一眼,收回视线。
前世蓝非雨因为帮自己对付他,被他斩杀,虽然蓝非雨曾作下大恶,又投奔魔道万法门,但总归此人还记得李墨青的教养之恩,临死还让自己别忘记承诺,只凭这一点,就应该得到一次机会。
两人刚走进客栈门,就碰巧遇上寒英双剑,顾平林顿了下脚步,谁知他们竟仿佛不认识顾平林两人一般,看也不看这边,转身上楼去了。
顾平林目光微动。
段轻名笑了笑,道:“罢了,我们也回房吧。”
他本是随口而言,周围却有不少异样的视线瞟过来,有人窃窃私语。
顾平林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微微抬起下巴,面不改色地走上楼。
时候还早,两人回到房间,各服了一粒大能丹,顾平林自行闭目打坐,段轻名也绝口不提灵石乳与蓝非雨的事,依旧斜躺在床上,悠闲地拿着一卷书看。
窗外并不是大街,房间十分安静,偶尔发出“沙沙”的翻页声。
段轻名今日很规矩,没再打扰顾平林,顾平林很快就入定了,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等到他圆满收功,已是黄昏时分。
风吹入窗,送来满床桂花香。
身边的人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手执书卷,神情专注。
顾平林微微抿唇,自从结外丹进入化气境,自己修炼还算顺利,谁知近来进境突然放慢,炼至关口处更是格外艰涩,分明与心结有关。
前世宿敌,今世执念,但事情变成这样,自己又能奈何?
执念不除,迟早会成为道途阻碍。
“好好的,叹气做什么?”段轻名开口,目光并未从书上移开。
果然不只是在看书,顾平林笑了下:“说我叹气,何以见得?”
段轻名这才抬眸:“哦,你没有?”
“当然——”顾平林拖长声音,突然闪电般地出手去扣他的脉门。
段轻名反应也快,将书丢出去挡,同时翻身跃下床,口里道:“偷袭不是好习惯。”
顾平林早已闪身等在那里,一掌拍向他胸膛。
不能动用内息,段轻名过招自然不是对手,他也大略猜到顾平林的意图,索性不躲了,受一掌,当即吐出口淤血。
顾平林见状收掌,负手站在他面前,慢悠悠地道:“继续装啊。”
“你还真能下手,”段轻名叹气,抬手拭去唇边血迹,“看来是装不下去了,惭愧。”
顾平林似笑非笑地道:“哪里,单凭几分猜想就装到这种地步,我该佩服你才是。”
“嗳,”段轻名笑道,“岂敢,过奖。”
顾平林猛地沉了脸,逼近他,厉声:“段轻名,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休息几日,伤势非但未好转,反而加重,这岂是内息走岔能解释的?
“当然知道,”段轻名对他的怒火视若无睹,转身脱下染血的外袍,漫不经心地道,“只是试着修改了一下功法而已。”
“只是试着修改功法?”顾平林咬牙重复。功法是什么?那是修道之根本,何等重要!没人敢擅自修改功法,因为一个不小心就会修为全散道脉尽毁,他竟敢做出这种疯狂的事,简直胆大妄为!
段轻名换上件干净外袍,侧身笑看顾平林,随手将弄脏的外袍丢给他:“好了,你都看出来了,我也没事,何必这么紧张,先替我洗衣裳。”
顾平林挥开衣袍,怒视他半晌,感到无力。
也是,不胆大妄为就不是段轻名了,前世他敢在玄冥派功法上创补天诀,必定经历过同样的风险,但如今他用的是灵心派功法!门派功法与剑术都是匹配的,他既然知道顾影剑法与灵心派剑术的区别,就不会不明白其中风险,灵心派功法与补天诀的原理完全背道而驰,要在灵心派功法的基础上创补天诀,有九成的可能会失败,他就不怕成为废人!
“我早就怀疑,灵心派功法并不差,你怎会岔了内息,”顾平林冷笑,“果然是擅自修改功法的结果,这几日,你还在我眼底下继续尝试,怪道不肯让我把脉。”
“这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
“嗯?”
“你一直在期待什么?又在试探什么呢?”段轻名面对他,薄唇依旧勾着笑意,眼尾红影却开始艳丽起来,双眸亮得有些妖异,“你已看出来了,灵心派功法不足以匹配顾影剑法,你难道不是在期待,顾小九?”
他微微低头逼近顾平林,声音也染了三分魅:“我还没有你期待的功法,但你知道,我迟早会找到那样的功法,对不对?”
顾平林淡声道:“那只是你的猜测,修改灵心派功法是否能达到你的目的,你比我更清楚,单凭猜测就擅自冒险,是鲁莽,明知不可为而为,更是愚蠢。我奉劝你一句,就算有那样的功法,在找到之前,你最好先确定自己不会变成废人。”
四目相对。
“玄冥派功法的特点与顾影剑法有匹配之处,所以我应该入玄冥派。”
“你还有机会。”
“这么说,我不入玄冥派,就没机会找到合适的功法了?”
顾平林不答。
段轻名看了他半晌,哂然:“可笑,你认为区区一部功法就能左右我?天下功法皆为人所创,你能创出一门绝顶功法,难道我就不能?”
顾平林愣了。
自己的确修改了灵心派功法,但也只是让它跻身一流功法而已,造化诀乃是百川老祖所遗之神级功法,自己凭着前世记忆修炼,谁知让他误会了。
顾平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道:“那并非我所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