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别让他知道啊,如他所愿,我们做一对有爱的师兄弟。”
顾平林看着他。
狭长的双目含着满满的笑意,真诚得毫无破绽,只有了解他的人,才能发现深处那一丝戏谑。
顾平林挑眉:“你真是傻得可爱,段轻名。”
段轻名大笑,离去。
看着那嚣张的背影,顾平林不得不承认,这个虚伪得可厌的冷血妖怪也有可爱的时候。
友爱的师兄弟?是个令人心动的提议。
顾平林收回视线。
可惜,我的道途上有一场胜负的执念,而你就是必须破除的那个魔障,我们注定只能是对手。
何况,段轻名的眼中会有“友爱”二字?师兄弟这种东西,是趣味更多吧。
顾平林想着,心头又隐隐有一丝不安。
似乎……这个妖怪真的想与自己做师兄弟?
顾平林紧锁着眉头,找到王渔:“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因为他在迷雾荒野的表现,王渔十分佩服,闻言道:“师兄尽管吩咐就是。”
“我们换个房间。”
第24章 十年之约
炎雀机关的事公开,轰动了整个修真界,有关百川老祖的生平再次被翻出来。作为破界飞升第一人,百川老祖设置这么个机关,目的显然不简单,于是修真界有了诸多猜测,最多的就是关于造化诀的传承问题,无数修士涌入落雁沼泽,寻找关于传承的线索,这也在顾平林预料之中。
百川老祖对传承很看重,造化洞府的开放不只这一个条件,暂时不用急。
至于段轻名,不说两人前世是对头,就因为步水寒的关系,顾平林也很难与他做“友爱的师兄弟”,与王渔换房间之后,顾平林过得很是清静,得知步水寒被禁足在后山五年,便时常过去陪他。
修炼之余,两人坐在青竹林里,弄了好几壶酒,对饮。
步水寒入门极早,如今才十六岁,在岳松亭的几个亲传弟子里,他年纪最小,与老成的师兄们根本谈不到一块儿,且他为人又高傲自负,与其余弟子们更无话可说,平日里受岳松亭与陈前约束,他不敢不注意言行,而与顾平林在一起,他便没那么多顾虑了,提着酒壶直接往嘴里灌酒,然后随手一抹了事,兴致大发时跃起身拔剑练上几招,眉眼神采飞扬,完全是一派少年心性。
“我照你说办法试了一试,果然有所不同。”
顾平林依旧坐得端端正正的,闻言取过酒杯:“哦?”
“难怪你修炼这么快,”步水寒丢开剑重新坐下来,神情有些兴奋,“想不到功法作了几处改变,真气竟顺畅多了,你如何想到的?”
顾平林道:“灵光一闪,有感而已。”
“此事对灵心派大有好处,为何不能告诉师父?”步水寒停了停,皱眉道,“你不会是怕……”
“师兄多虑了,”顾平林摇头,“功法岂同儿戏?你我修为尚浅,贸然修炼改动的功法已是危险,倘若当中有什么缺陷,只会害了上下师兄弟。”
这话没错,功法上细微的变动都会造成不同的后果,也只有步水寒敢轻率地尝试,完全是出于对顾平林的绝对的信任,而岳松亭与陈前等人素来谨慎,他们必会察觉,这几处改动过于精妙,绝对是对灵心派高级功法极为熟悉的人才能想出来的,顾平林入门才不到两年,他们怎会不起疑?
顾平林也想壮大灵心派,奈何时机未到。
“我看你也不是藏私之人,”步水寒果然没有怀疑,立刻就信了他,“不该疑你,我自罚一壶。”
说完,他又灌了一壶酒。
顾平林见状不由得想起前世两人对饮的情景,有些好笑,这种喝法是很容易醉的,估计再来一壶他就要躺了。
不出意料,两壶酒下去,步水寒就一头栽在几上了。
顾平林取过他手中的空酒壶,搁到旁边,然后准备练功。
“顾师兄!”
“嗯?”顾平林抬眸,“王师弟?”
短短半个月,王渔竟变得无精打采,眼圈黑得可怕。看到几上的酒壶,他顿时露出一副想吐的样子,恳求:“顾师兄,我们还是换回来吧?”
顾平林皱眉,也不问什么,点头答应。
王渔松了口气,逃也似地走了。
顾平林随手为步水寒设了个结界,起身就去找段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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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段轻名正仰面躺在床上睡觉,长发不束,胡乱铺在枕上,俊脸丝毫不见酒意。另外那张床空荡荡的,王渔早已迫不及待地收拾被褥跑了。
顾平林脸有点黑:“段轻名!”
“这么大声,”段轻名懒洋洋地睁开眼,“原来是顾师弟,找我有什么事情?”
“你拉王渔喝酒?”
“是我请客,又没亏待他。”
天天晚上请客,难怪王渔喝成那副样子。顾平林迅速扫视几圈,走到床前,皱眉道:“你没练功。”
段轻名道:“你怎知我没练,我一直在练功。”
顾平林冷笑:“练酒功和睡功,还有懒功。”
“顾师弟勤奋,请你把我那份也练了吧,多谢。”段轻名拱拱手,翻身继续睡。
顾平林提起桌上的茶壶,毫不客气地往床上倒。
“够了,”段轻名果然坐起来,托住茶壶,“你修什么大道,去学做管家更合适。”
“这样下去,你会败给我。”
“我退出。”
“嗯?”
“我为何要与你比?别忘了,一直都是你在追逐我,”段轻名推开他的手,似笑非笑地道,“从一开始,你就将我当成了目标,我配合你也是出于兴趣,现在我失去兴趣了。你来便来,走便走,你我原本没有关系,我段轻名为何要配合别人的计划,紧跟别人的步伐?”
顾平林眸色一暗,沉声道:“你不想成为强者?”
“想,但我不想成为别人计划中的强者。”
“段轻名!”
“在。”
“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想啊……”段轻名还真的撑着额头想了想,叹道,“哎,我也不知,期待你再次唤起我的兴趣了。”说完,他又慢悠悠地躺了回去。
到底是被他发现了端倪,顾平林知道他说的真话,沉默半晌,慢慢地将茶壶放回桌上。
前世,两人斗得你死我活,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大概是种奇怪的默契。
至于今世……
顾平林看着床上那个懒得没骨头的人,忍不住地闷气,简直想要一脚将他踢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前世那个风采绝伦、光芒四射的段轻名到哪里去了?
顾平林有刹那的迷惘。
真这么下去,自己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没有补天诀,没有完整的顾影剑法,甚至连斗志与强者之心都没有,这样的对手,胜了他又能代表什么?
床上,段轻名呼吸平缓,他面朝墙壁,就那么随意地躺着,却完全没有常人不雅的睡态,像是一条优优雅雅的白练。
有一点还是没变,纵然此人懒得像条虫,那也是一条皮相还不错的虫。
顾平林低哼,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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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内,岳松亭正交代常锦心事情,大约一盏茶功夫之后,常锦心才出来,等候在外面的顾平林便走进去。
岳松亭对这个关门弟子是极满意的,谦虚,勤奋,言行沉稳,上下人缘又好,想到明清子当初说的话,岳松亭又忍不住感激,果然上天没有亏待灵心派。
待顾平林作礼毕,岳松亭便和蔼地问道:“说吧,什么事?”
“是关于段师兄。”
“怎么了?”岳松亭果然紧张起来,当初原是无奈做出取舍,他虽然收了顾平林为关门弟子,却并没有忘记段轻名,时常让陈前在修炼上多提点他,并许可他随意进出藏功书楼。毕竟段轻名的天赋有目共睹,不说这是他身为掌门对弟子的关切之意,也是出自一片惜才之心,生怕耽误了段轻名,这种天才去任何一个大派都会受到重点栽培,能够来灵心派,是灵心派之福。
顾平林自是了解他的心思:“他最近修炼似乎不太顺利。”
“嗯?”岳松亭紧紧地皱眉,摇头,“那孩子看似谦和,却自有他的骄傲,遇到疑惑怕是不肯主动找陈前请教,你且去问问他,到底哪里不解。”停了停,他又改口,“罢了,待我稍后亲自问他。”
顾平林答应。
岳松亭欣慰:“你做的很好,师兄弟原该互相照应,往后更要如此。”说着,他又忍不住叹气,可惜自己时日无多,否则又何至如此?如果自己能多活二三十年,这两个好苗子必然会让灵心派大放光彩。
“弟子明白,”顾平林想起一事,“对了,之前玄冥派的一位程大修来找过段师兄。”
岳松亭果然愣住。
对于段轻名这种天才,陈前希望他能留在灵心派,说是私心,却不是为己,他知道岳松亭的性子,因此程氏找段轻名的事,他强行命令常锦心不许对岳松亭提起,常锦心性子温和,素来依着他惯了,只好缄口不言。
岳松亭自是清楚段轻名的身世,岂会猜不到程氏的用意?一时沉默。
顾平林道:“师父放心,段师兄既然跟我们回来,必定就不会离开灵心派。”
岳松亭从椅子上起身,慢慢地走到窗前。
灵心派比起玄冥派,乃是萤火与皓月之别,且不说段轻名本身的资质,只凭亲姨母的引荐,玄冥派也必然会重视他,他不肯去,无非是怕自己失望。
岳松亭既惆怅又感动,看着窗外出了半日神,才轻轻地叹气,抬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顾平林不再多说,退出来,自去收拾了东西搬回房间。见段轻名还在睡觉,顾平林也没吵他,自顾自铺好了被褥,整理好一切,然后盘膝坐到床上练功。
“这么快就回来了,”轻笑声响起,“真是执着。”
顾平林睁眼:“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什么?要你回来?”段轻名有些嘲讽地道,“你太高估自己,我的兴趣已经不在你。”
“在我的功法,”顾平林不受影响,“你早就察觉了。”
段轻名看了他片刻,语气一淡:“我确实对你的功法产生过兴趣,但顾小九,你能修改功法,难道我就不能?”
顾平林一愣:“你……”
段轻名道:“看,现在是你对我更感兴趣。”
顾平林不语。
段轻名果然笑道:“抱歉,你回来也没机会了解什么,我要闭关了。”
顾平林淡淡地道:“那很巧,我也打算闭关。”
“段师兄,”一名弟子在门口唤,“掌门让你过去。”
段轻名看了顾平林一眼,起身出门。
顾平林独自坐在床上,沉思。
不可能,灵心派功法与补天诀完全无关,段轻名现在根本不可能创出补天诀,他修改的功法会是什么样子?他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无论真假,他都会离开灵心派。
玄冥派的段轻名,才是真正的段轻名,他会像前世一样获得最好的资源,成为举世闻名的大剑修,成为一个彻底的妖孽。
——也会成为自己的对手。
岳松亭温厚和善,绝对不会耽误弟子的前途。这场算计,顾平林并不觉得内疚。一来,灵心派功法确实不适合段轻名;二来,此人无情无义,能把这危险的家伙踢出灵心派也是好事,以免将来师父看清他的真面目后失望。
没多久,脚步声响起,段轻名回来了,他进门就径直朝顾平林走过去。
顾平林早有准备,下意识地翻身避让。
段轻名不与他过虚招,直接动用境界压制,轻易就将他拖过去,抵在门板上:“是你。”
顾平林也知道瞒不过他,承认:“是。”
“你希望我走?”
“嗯?”
顾平林岂肯受制,低哼了声,待要运造化决脱困,却冷不防对上了他的视线。
妖魅的眼睛含着笑,深处沉淀着熟悉的冷酷之色。
这种眼神……竟与前世他废自己道脉时的眼神极度相似!顾平林大吃一惊,知道他是真的被激怒了。
“你希望我走?”手上力道加重,段轻名重复。
如今顾平林虽然握有造化诀,有争胜之心,却并不想走前世的老路,跟他闹到不死不休的境地。发现他的情绪不对,顾平林当下想也不想就道:“灵心派会耽误你,你不适合留下。”
他说的也是实话。
段轻名的视线在他脸上缓缓移动,带着审视的意味:“这么说,你是在担心我?”
顾平林不答。
半晌,段轻名松开手。
见他眼中冷意已褪,顾平林这才松了口气,手心竟已满是冷汗。
无论他信与不信,至少他的怒气确实消除了。
“我已发誓,此生绝不入玄冥派。”段轻名突然道。
修道之人是与天争命,誓言尤其重要,修士通常都不会轻易发誓,更不敢违背誓言,以免招至恶果,岳松亭必然是要废他灵心派的功法,下决心赶他离开,他为了留在灵心派,不惜彻底断绝后路,岳松亭自然不好再勉强。
顾平林心情复杂。
“看来我们注定要做友爱的师兄弟,”段轻名又变回了温和无害的模样,拍拍他的肩,似笑非笑地道,“十年后再见了,顾小九。”
顾平林没有回应,看着他躺到床上。
第25章 记忆中人
潜阳山南,狂风大作,黑云从四面八方聚拢,如同翻滚的黑龙,张牙舞爪地朝灵心派压下去。灵心派上空一片漆黑,雷鸣电走,犹如末世降临,蛇形闪电不时击在山脊上,警告着里面那个敢逆天夺命的修士。
玄冥派,四个人站在观星台上,仰头观天象。当中一位身材颀长,手执紫金柄拂尘,面貌四十来岁左右,直眉黑须,目露精光,正是掌门占人杰。
旁边,文始院院主卫紫阳开口:“是灵心派。”
灵宝院院主卓然忍不住道:“才过两年,灵心派竟然又有人结丹。”
“外丹而已,我们玄冥派外丹弟子少说也有几十个,”正阳院院主云鹤不以为然,笑道,“何况他们两年前也有一个,还不是照样……”
卫紫阳叹道:“说来可惜,那还是程师姐的外甥,听说资质一流。”
云鹤低哼:“小子走错门能怪谁?倘若入我玄冥派,也不至落得那般下场。”
占人杰始终拈须不语。
雷劫整整持续了三日,终于停止,沉沉黑云迅速散尽,露出万里晴空。顾平林闭关的山洞外一片狼藉,方圆数十丈之内尽是碎石焦土,足见修士丹劫之重。
岳松亭与陈前等人围在洞口外,紧张地等待里面的动静。
步水寒急躁:“顾师弟不会也……”
“胡说!”陈前喝住他。
常锦心低声道:“禁制已除,都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
“外丹刚成,只怕是在收丹固元,急什么!”陈前哼了声。修士渡丹劫本身就很危险,想到前年段轻名的事,陈前不由黯然地瞟岳松亭一眼,这一个绝不能再出意外了。
就在此时,沉重的石门突然发出摩擦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名头发散乱、衣衫破旧的少年自洞内走出来。因为进入炼气境早,他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模样,因为刚度丹劫,俊脸有些苍白,犹带着一丝疲惫之色,然而那双大眼睛却犹如秋水般,神光暗凝,意气风发。再看那微皱的眉,紧抿的唇,比从前更多了十分的沉稳。
“顾师弟!”
“顾师兄没事!”
……
“顾师弟!”步水寒冲上去扳住他的肩,“太好了,太好了……”他一连说了几个“太好了”,然后开心得大笑。
众人俱各展颜,上前道喜。
两年来,岳松亭首次露出了欣慰之色,抚摸着胡子连连道好,灵心派终于又出了个外丹大修。
感受到久违的暖意,顾平林莞尔,朝步水寒点点头,推开他,径直走到岳松亭跟前,一拂衣摆跪下:“弟子无能,历时十五年方才锻体成功,让师父担忧了。”
岳松亭弯腰扶他,也是激动得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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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心派,顾平林的房间内十分整洁,早有弟子帮忙打扫过。
紫金冠束起长发,在身后散垂成马尾,饱满的前额被一片厚厚的斜掠的黑刘海半遮住,让那双过分英气的眸子不至于显得过分严肃逼人。
顾平林看着镜中的自己,叹息。
修士结外丹,是炼体成功的标志,肉体更加坚固,成长速度放慢十倍,并获得千年寿元。可惜自己到底高估了自身能力,纵然有造化决与好的功法在手,还是多用了整整五年才突破炼气三转结了外丹,进入化气境。
顾平林从铜镜前站起来,转身,取过崭新的暗紫色外袍披上。
这是顾平林前世最钟爱的颜色,沉敛自律的色彩,严实地盖住了少年的风发意气,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一粒光华内敛的紫珍珠。
门被推开。
“顾师弟。”步水寒大步走进来,他还是那身深蓝箭袖的装束,俊美的面容变化不大,傲气略有收敛,毕竟成熟了些,可惜脾气上来还是本性难移。
见到顾平林,他不由一愣,叫起来:“你长成这样,倒把我比下去了!”
他说话向来直接,顾平林好笑,系上黑色腰带:“师兄大概什么时候结外丹?”
“也就在最近了,”步水寒往桌子旁边坐下,颇有些丧气,“想不到我入门比你早几年,如今反而成了落在最后的那个,果然还是该闭关,清静才能专心。”
顾平林整理衣袖,似是不经意地问了句:“段轻名呢?”
步水寒微愣,没像往常那样露出不悦之色,他沉默半晌,才缓缓地道:“段师弟他……渡劫失败了。”
“什么?”顾平林手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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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劫过去两年,四周焦土上已生出了绿茵茵的野草,嫩嫩的草叶在风中轻轻摇摆。
石门紧闭,上面长着成片的墨绿色老苔藓,那是十五年光阴留下的痕迹。门内动静全无,门外只留下了昔日天才的故事。
两年前丹劫后,他没有出来。
门上,防干扰的禁制早已被破除,里面的人若还活着,发现外面的动静,不可能没有反应。
从来没有料到,结果会是这样。大概是因为太相信他的能力了,顾平林心中最坏的可能也只是他渡劫失败,有石莲子在手,修复体质不成问题,谁知道他竟会过不去。
看着厚重的石门,顾平林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那个冷血的妖孽真的死了?会死在区区丹劫之下?他还没来得及成为真正的段轻名,还没有祸害整个修真界,就这么死了?
顾平林缓缓抬起手,又放下。
破开这道石门,将会看到什么呢?无法想象,那一袭洁净的白衣会包裹着一具腐败的尸体。段轻名,应该永远是风采万千的、衣裳沾上一滴污点都要换掉的段轻名。
大概……是自己害了他?
若非自己提前去挑衅他,他也不会跟来灵心派,如果他学的是玄冥派功法,定然不会出现这种意外。
最大的敌人死去,顾平林并无半点喜悦,而是有些茫然。
这种感觉,是寂寞吧。前世两人斗了大半生,势同水火,不死不休,可这种关系里,更多的还是一种属于对手之间的牵绊。
不知自己死后,他会不会有同样的寂寞?
顾平林想起那双似笑非笑、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原本就是一个寂寞的人。
居然会为对手之死而惆怅?顾平林自嘲地摇头,也许是因为两人今世成了师兄弟,相处时间更长,多少有些感情,算是亦敌亦友吧。
不远处,一群弟子自发地跟了过来,皆垂眸而立,神情悲戚,毕竟段轻名的人缘向来很好。
顾平林侧身看见,微嗤。
纵然你不曾在意过灵心派,却有这么多人为你伤感,你也该知足了,哪怕他们感念的只是一个伪装的你。
当然,那个妖孽是绝对不会惭愧的,大概会笑着说有趣。
顾平林不是个执着于过去的人——事已至此,惆怅无益,重生的自己还有灵心派的重任,还有师父与师兄弟,还有漫长的道途要走,不过是在心头留下了一个永难解开的执念。
“有缘再会了,段轻名。”
看似随意的一掌,不轻不重地拍在石门上,暗含的劲力穿透石壁,轰轰作响。
是对手的敬意,也是道别。
——“十年后再见了,顾小九。”
我来了,你失约了。
只好道声:来世保重。
顾平林断然转身,吩咐众人:“都回去吧。”
众弟子点头,跟着他就要离开。谁知刚走出几步,顾平林就察觉到不对,猛地回身:“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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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响声震耳欲聋,石屑纷飞,整座石门崩毁!犹如沉睡的怪物被唤醒,地面都在颤抖,所有人都看呆了。
一道剑光自洞内飘出,轻,快,几乎超出极限。
不是剑光,是人影!
白衣依旧如雪,那人手执长剑站在大石头上,披散着及膝的长发,一动不动,活像个疯子。
那样的速度,还能控制行止,可见其身法之高绝。
“是段师兄!”一名弟子失声大叫。
顾平林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又停住。
许久,他终于缓缓抬起头,长发随之荡开,露出小半边俊美的侧脸。鼻子似乎更挺了点,勾出硬直无情的线条,却被薄唇边那浅浅的弧度给淡化了。
“段师兄!”
“段师兄还活着!”
……
众弟子欣喜若狂,冲上去将他围住。那种随意自在,是对着顾平林没有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对顾平林更多是敬佩,会拥护他,也会关心他,却从来不会在他面前随便开过分的玩笑,大概是因为顾平林的掌门亲传弟子身份以及他太严肃的缘故。
对着段轻名,他们就不同了,说说笑笑打成一片。
顾平林反而愣在了外围,远远地看着那人。
十几年不见,他的身材已经与前世一样高大,哪怕披头散发也不掩俊雅丰姿,透着从容潇洒,被众多弟子簇拥着,简直是鹤立鸡群。
他也朝顾平林看过来。
比起当初炼气境的模样,那张脸只是略显成熟。本就狭长的眼睛变得更狭了点,看不清里面的城府,眼尾红影反而淡去,妖气也随之淡了许多。温和的眼波,除了送来真诚与友善,不含半点其他情绪,连最后一丝锐气也彻底褪去了。
就在顾平林以为他要叫出“顾小九”的时候,他却微微一笑,亲切地唤了声:“顾师弟。”
刹那间,眼前人与记忆中的人彻底重合。
这才是段轻名,真正的段轻名。
于是顾平林点点头,淡声道:“段六公子。”
第26章 紫燕留影
灵心派正殿,众人望着门口那道身影,登时沸腾了。
段轻名含笑走进门,径直走到岳松亭面前,轻撩衣摆跪下:“弟子闭关十五年,今日得以出关,特来参见掌门。”
岳松亭亲自走下座扶起他,激动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起来吧。”
众人见他安然归来,都喜悦无比。
步水寒铁青着脸要说话,被顾平林拦住。此人确实可恶,让师父平白为此内疚了两年,但顾平林并不希望步水寒惹上他,于是顾平林上前两步挡住步水寒,开口道:“段师兄既已度过丹劫,为何迟迟不出关,让师父与众位师兄弟为你担心,此等行事实为不妥。”
“不错!”步水寒站出来,拔剑指着他,“你今日若不解释清楚,我必不饶你!”
细细的剑风激得颈间黑发轻扬,剑光映上俊脸,段轻名眼也不眨,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不得放肆!”岳松亭喝住步水寒,“轻名不出关必有缘故,先听他怎么说,你动不动就拿剑指着师弟,像什么话,没半点师兄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