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样想着,山垭口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声,“花娃子——”
小花本能觉得亲切和熟悉,娘亲?!几乎脱口回应出声,奈何嗓子干裂刺痛的厉害,嘶哑的“嗳——”了一声。
一个肩挑着两箩筐红薯的中年汉子从堰塘上的田坎一荡一荡走过,看到小花,浑厚的声音响起:“花娃子,你娘喊你了,还不赶快回去,把身上的湿衣裳换了。”虽然语气粗嘎,但是小花能感觉到话里的好意,应道:“谢谢大根叔。”
小花看着大根叔的身影消失在山林另一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随着山垭口的喊声越来越急,语气也越来越愤怒,小花已经断定那就是自己母亲了,身体本能的感觉到一丝恐惧,但是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往上面跑。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小花已经掌握到身体的平衡了,但是手脚冰冷,光脚丫在布满草茎的田坎上戳的生疼。
小花站在山口抬头就看到一个中年妇人叉腰站在山路口上,“死花花,喊你去打猪草又死到哪里去了,喊死了都喊不答应,猪草啦?”
小花木木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这个本能熟悉却又陌生的女人,妇人也在脑后挽了发髻,不过没用布巾包着,是一柄木梳髻着。上身是缝了好几个补丁的斜襟短衫,下面是阔脚裤,依旧打满补丁,好在没有露肉,可见女人应该是很勤劳的。
眼前猛地闪过一系列的画面,硬生生地塞进小花脑袋里,让她本能的感觉到恐惧。她终于想起了下午发生的事情:
的确是自己因为听到家婆跟父母说了自己“克星”的事情,早慧的小花便当真跑去跳堰塘,没成想里面全是淤泥杂草,一下子便陷进去了…那个打猪草的背篓就丢在堰塘旁,里面一把猪草都没有,看来这顿好打是逃不掉了。
和这个画面重叠的还有自己上一世父母将自己卖作小妾,收取银钱的场景…还有他们不顾自己在夫家并不受**,却为了弟弟的营生从她身上各种压榨,使得她原本在夫家不受待见更加变成了别人的使唤的猪狗…
带着愤怒的叫骂声将她拉回现实,小花甩甩脑袋,眼前的一切颠覆了刚才重生的喜悦。因为这一个激灵,双重记忆不断融合,她艰难地吞下口水,怯生生连忙应诺。
几乎是隐藏在身体里面的潜意识让小花蹬蹬蹬往山沟堰塘方向跑去,一个破背篓对这个穷困的家庭也是很重要的。其实在农村,屋前屋后都是大片的竹林,什么背篓箩筐筲箕等等竹编制品不应该缺,奈何这个家庭不一样,主劳力是这里最受崇敬的童生,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一个月有二十多天都呆在私塾,在家里几天更是要抱着小妾干传宗接代的大事。而编背篓这是下贱活,哪是高贵的童声该干的事?
妇人以为这小妮子不听话,操起旁边的树杈,两把捋掉上面的树叶,而后三两步朝山下小花追去,一边追一边喝骂。
小花战战兢兢将空背篓被在瘦弱的肩膀上,任由妇人一下一下抽在身上,一边艰难地踩着崎岖山路朝上面爬去。小花的不哭不反抗更加激怒了妇人,直接朝头面抽去,小花本能伸手去当,反倒惹来更加恼怒的喝骂和抽打。
小花有种错觉,貌似这具身体并不抗拒或者丝毫不敢违逆这样的打骂,除了本能的感觉到那细树枝抽在身上带来的痛楚,竟然没有丝毫的不适应。
这,这是我自己吗?是真的重生了吗?抑或是说她是重生在了别人的身体里,只不过名字一样,一样有落水经历而已?尽管前世爹娘对她并不好,只是将她当成换钱的工具,但是她记忆中貌似爹娘并没有这种恨不得她不存在…还是说她已经选择性地忘记了那些记忆了…
…小花身体里面是来自一个经历了人生波折和苦难的三十多岁的成熟的灵魂,她清晰的感应到这个妇人的愤怒和绝对的嫌弃,她毫不怀疑,倘若自己稍微犟一点就可能被打死。
天地君亲,父母有对子女生杀予夺的权利,打杀,溺毙…更何况自己这副女儿身,一个背负了“克弟兄”之名的女子。
她很怀疑,这,这真是自己的亲身娘亲吗?
呵,这个辛苦恣睢的女人呵…
小花感觉身上的痛感已经麻木,只心生无限悲哀。
第三章 逃“命”
在没有任何人权发言权和实力的情况下,所有的撒娇倔犟在已经抱定自己就是“克星”的人面前都是笑话。
所以,小花现在要做的就是忍,忍,忍!
小花被一路抽回破落泥巴墙茅草顶的农家小院,一个微微腆着肚子的年轻女人斜倚破烂的院门门框上,漠然地看着小花被抽打,懒懒说道:“姐姐,梅姑来了,婆母说让大丫快过去。”
妇人也打累了,悻悻停手,没好气回道:“晓得了。”斜觑了眼女人,穿着好衣裳啥事都不干,整天抱着肚子的样子就有气,但是她是瞿家的“功臣”,丈夫的爱妾,婆母抱孙子的希望。自己虽然是大妇,却不敢把气撒到这个女人身上,于是把这气全撒到小花身上,哼了一声,狠狠挖了小花一眼。
翻过一道院门,正对面是三间茅草屋,两个老太婆坐在尺余高的街沿上,聊得很是投趣的样子。
右手边穿着深蓝色斜襟短衫的老妪朝小花招手,和蔼笑道:“大丫,快过来,到家婆这里来。这是梅姑婆,给你改改命理,以后有享不尽的富贵呐。”
这就是自己的家婆么?身体对这亲切柔和的声音本能充满恐惧和期待,脚步不由自主地就要挪过去…可见,这个小小的身体是多么渴望长辈的疼爱…
可是现在小花身体里毕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虽然留在本体的潜意识感应不到这个老太婆笑容在的虚伪与嫌恶,但是她看的出来。
迟疑中,妇人在小花后背伸手推了一下,恶气道:“还不快去。”
左手边的梅姑将小花上下打量一下,就像从烂泥坑里扒拉出来一样,瘦小的身体,两只小爪子紧紧拽着沾满泥浆的衣摆,小脚丫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的,脚趾紧紧抓着泥地。
梅姑脸色和蔼,笑道,“不急不急,衣裳都湿透了,先去洗洗,换件干净衣裳吧。”
家婆祥怒,“这大丫就是不省事呢,像野娃子样,一点都不懂规矩,她娘让她去割点猪草回来,竟然跑堰塘里去玩,啧啧,你看,这要是出点啥事可咋得了哦…”那样子多痛心疾首,有多关切有多关切,要不是小花因刚才被“母亲”不问来由,非但不关心自己掉堰塘的事,直接劈头盖脸一顿好打,让她立马升起了三十多岁成年人才有的警觉心性,对所有人都有了戒备,否则,她铁定会觉得这个家婆是真的关心爱抚她这个孙女呢…
家婆得到梅姑囫的囵应声,这才转头对妇人说道:“秀兰呐,快去给大丫换身干净的衣裳来,顺便把身上腌?洗了,等会才好看清命理呢。”
妇人心中有气,却不敢违逆自家婆母,应诺一声,抓住小花拖进右手边的猪圈屋里。从顶棚上的草堆里巴拉出一件一样破烂的衣裳丢给小花,“把衣裳换了,去后面把身子洗干净才出来。”
小花低头应诺,抱着衣裳朝屋后走去。越走越惊心,这个场景好熟悉…不仅是融合了本体的那段记忆,而且她前世娘家在住进县城之前就是这样的茅草屋…
小花已经确认了,自己的确是重生了,也不是重生到别人身上,而是自己小时候…现在对人事的认知和小时候对事物的看法截然不同,所以产生的情绪也不一样。
呵,人生再来一次,已经知道了过程和结果,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就可以改变自己的生命轨迹么?
命理…命理…梅姑…
小花脑海中一个隐藏深处的记忆小球蹦了出来,小花猛地将它抓住…记忆中,也是自己做五六岁的时候,家人的确找人给她改了命理的。这段记忆十分模糊,在前世她也很难清晰的记得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后来被归省将军而当了县城外一个普通员外爷看中,欲将她纳为侍妾。卸甲归田的将军那也是山里穷苦人家可望不可即的,所以都说她能进员外府当侍妾,那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更加归功于小时候给她那次改命…这样的造化被家人全部归结到那次改命事件,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他们是多么为了她着想,是多么大的恩德,也正是因此,那模糊的记忆才没有被后来窒息的生活抹掉…
而也只有小花自己知道,自己进入员外府后的生活,真真的是猪狗不如…最后还被当成货物一样送人,几经转手,顽强的她却一点也没有做女人的“贞烈”的觉悟,事过几个男人,硬是还腆着脸活在世上…所以最后便有人帮助她成全了她的“贞烈”,所以她被勒死了,所以她重生到小时候…
真是造化弄人呀。
三十多岁的灵魂,经历了生活诸多苦楚,最后还被人以成全她女人贞烈的名义将她勒死…她再也不是原主只有几岁的懵懂的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小娃子了…
小花从水缸里舀了半盆水,脱掉黏在身上泥糊糊的衣裳,丢在盆里揉搓一遍,倒掉泥浆水,又添半盆清水,直接往身上浇去,拿脱下的衣裳把身上的泥浆搓洗干净。尽管身板干瘦,貌似很能受冻,凉水浇在身上连个哆嗦都不打,很快打理干净,顺便将衣裳淘洗一下拧干搭在旁边的架子上。三两下套上干爽衣裳。
衣裳十分宽大,叠加的前片足足在身上缠了两圈,长及小脚肚,连下面的裤子也省了。山里的小娃子,大多连块遮羞布都没有的,所以小花能有这么大一件破了几个大洞的衣裳已经很不错了。她将袖子挽高,收拾停当,便赤脚来到前院。
此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家婆和梅姑寒暄两句,便让秀兰用麦秸秆点燃火把照明,把小花叫过去,“来,大丫,到家婆这里来,让梅姑婆看看你的命理,唉,落到我们这穷苦人家就是受苦呀,等改了命理,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命理,命理,又是命理…小花脑袋里乱哄哄一片,小半天时间,她已经适应了这具小身板,也接受了重生的现实,但是那零碎的记忆在家婆一声声“慈爱”的呼喊声中组合起来…让她本能感觉到恐惧。
她对前世改命之前的记忆十分模糊,即便这一下午几次刺激,想起来很多,但是也只有改命理之后的事情。莫非真是这命理影响了以后的命运?…
剧情重演,一想到前世几十年的人生,她面对口口声声为自己好的亲人爱人朋友,她竟然找不到自己在他们生命中的位置,痛苦却不得不任命。
对了,正是因为这次改命,才让她变得如同泥巴一样任人揉捏,予取予求,毫无反抗之力…
有重生,想不信命都难。
命理,是真的。
重生,给了她一次重新选择命运的机会。小花看着旁边恨笃自己的娘亲,看着外表慈爱却只是想把自己运数转给兄弟的工具,还有那个冷漠的姨娘…残留在身体里的意念本能的让她顺着家婆的意志而去,是恐惧,还有那种对这种慈爱表象的渴望和憧憬…
不,不,我不要改命…
小花意念重新掌握身体,身体朝后面退去,迸到嘴边的反抗的话终于没有喊出来。惊恐的眼睛猛地看到一只坐在街沿上的梅姑婆,从自己进院门开始,就那么云淡风清地坐着,平静和蔼地笑着,好温暖。梅姑婆说道:“来吧,我给你看看,看看你的手,轻轻划一下就行了,一点也不疼。”
魏氏听了梅姑的话,连忙帮腔,“大妮,快来,天都快黑了,这改命呀,得看时间的,要是错过了,你这辈子就完了…”说着,拄着桃木拐杖颤颤巍巍地从街沿上下来,就要来抓小花。
小花惊恐后退,蓦地偏头看向梅姑,“不,我不要改命,我不要改命——”说罢,没有任何犹豫,小花猛地朝院门方向窜去。
街沿角落趴在那里玩泥巴的二妮微微的扫了一眼院中吵闹,见那个干瘦如柴又邋遢的女子往院外冲去,微微挑了下眉。
第四章 梅姑
家婆大惊,再也不掩饰对这个大孙女的厌弃和愤怒,呵斥道:“死妮子要干什么?快过来,让梅姑婆把命理改了就行了!你这是要气死我这老太婆呀?”
所有的事情但凡扯上“忤逆长辈”,那都是会被世人摒弃的,天地君亲,百善孝为先。魏氏这一嗓子就说明小花对她的忤逆。
小花的意识明显感觉到身体里面残存的一丝意念要让她放弃逃跑的念头,甚至因为意念和身体不同步,差点跌倒在地,正因为这迟疑的当口,被站在旁边抱着肚子看戏的韩氏一把抓住手臂。
韩氏虽然有身孕,但是毕竟是大人,要拿捏一个长期营养**的干瘦如柴的小女娃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小花惊恐不已,自己都重生了,不信命也得信,既然信,那就不能再让她们把自己的命运改了,改成和前世一样的软弱,被抹干吃净。偏偏她又恋生的很,无论到怎样的绝境,爱人背叛,朋友出卖,亲人离弃,她愣是没有过轻生的念头,还顽强的活了下来。她的存在如同别人通往幸福道路上的荆棘,不铲不快,所以,最后还落得被勒死…
所以这命理改不得…
小花现在完全是不顾一切地挣扎着踢打着,也不管那啥孕妇不孕妇的,这是关乎自己一辈子的事情…她不要改命,再也不要成为那个为别人做嫁衣,到最后还被嫌弃的女人了…身后拐杖“咚咚咚”杵地的声音在迫近,魏氏的喝骂声也越来越近,小花急了,猛地偏头瞪向韩氏,嘶哑的声音低吼,“放开我,放开我——”
韩氏拽着小花的手臂猛地一松,她如同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愣愣地看着小花连爬带跑地冲向院门…
韩氏慧英,走商之女。即便娘家也小有余钱,士农工商,最贱莫过于商人,所以一个十六七岁的娇滴滴女娃给一个大十岁的童生当小妾,都算是极大的福分。
魏氏紧随砸过来的拐杖擦着小花的肩膀划过,却没能将小花抓住。魏氏气急败坏,一边呵斥韩氏,“你这个没用的东西,都抓住了为什么把她放跑?”
韩氏被魏氏一吼,蓦地惊回,神情惊恐,哆哆嗦嗦的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魏氏懒的理会,一边大声嚷嚷喊人去抓那忤逆子,一边踩着小脚拄着拐杖风风火火地往旁边山梁子上走去。
就这愣怔当口,小花冲出院门,任凭后面怎么的喊叫只一个劲往前冲,借着暮色,转瞬间便隐入旁边的山林中。
这里地处山野,屋后就是一座大山,进入山里,只要想藏,即便是白天也很难被找到,更何况夜晚。只不过天大地大,她能跑到哪里去?山野多精怪,现在连命理都信了,也不得不信那些鬼怪传说…最最重要的是现在的小花是又累又饿又冷,下午还被狠狠挨了一顿抽打,她已经跑不动了,光脚板早就被荆棘砾石划破,痛的都麻木了。
小花看到山垭口堆了两个麦秸秆堆的柴垛子,已经被人抽掉一个缺口。回头一看,四乡八邻都被魏老婆子动员起来找她这个忤逆子,念头一动,飞快地扒开一个小洞,钻了进去,外面用几捆麦秸秆遮住…
呼喊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小花紧张惶恐的心终于渐渐落下,又累又饿,渐渐昏睡了过去。
没找到小花,所有人都郁闷的很,若是平时,才懒得管一个丫头片子跑丢了呢,丢了就丢了,还省了粮食,可是这次不一样,一家人的希望都落在这改命上。用句通俗的话来讲,就是要将小花的命运过继给小的…这只是过继运数,又不是直接弄死,所以即便当初那个游方道士说运数过继了对那女娃一生恐怕都比较艰难,魏氏仍旧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当即拍板:“一个女娃子家家的要那啥好运数来干啥呢,过,一定要过继。”
她自然没听到那游方道士后面一句,“只是这运数也有些奇特,恐怕是有些命途多舛…”,而是立马拿上林氏辛苦积攒的银钱,不远数十里找到天云山姑子庙修行的梅姑,一定要把小花的运数过继掉。
好不容易才将梅姑请来,不管改不改命,都得花那一笔银钱。最最重要的是必须要把大丫的命理给改掉才能生出男娃。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就十分乖顺的近乎木讷的丫头,平时指东不敢往西,怎么现在突然发起人来疯?竟然吭都不吭一声就跑掉了,这还得了?
一些相邻看见魏老婆子的样子,都暗自摇头,以这老婆子的心性,那妮子要死在外面的话还算干净,否则…有的那妮子受的了。
魏老太婆气的直跺脚,而秀兰正在灶间准备吃食,听到外面的动静,是又气又恨,同时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感觉。没有哪个女人愿意看着别的女人爬到丈夫**上,还要装作一副多么高兴的样子,偏偏她又不得不装作一副大度的样子,因为自己嫁过来六年多,一连两胎都生的是女儿,相公又看中一个走商的小女儿韩慧英,央母亲做主给自己纳妾,于是婆母魏氏跟林氏秀兰一提,后者非常“理智大度”地同意了…
林氏很清楚,尽管自己在瞿童生还不是童生的时候就嫁了过来,可谓糟糠之妻。但现在的事实是,不管自己同不同意,没生出男娃,在这个家里就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现在之所以没给自己穿小鞋是因为一家人的生计都是她一人操持,而自己主动答应的话,还能够保证自己“大妇”的地位。眼看着,这才进门不到一年,那女人就有了身孕,婆母更是给予很高期望,连带着所有的活都让林氏包揽了,只让韩氏好好养胎…
时间一帧一帧过去,午夜已过,鸡叫三遍…
梅姑跟魏老婆子睡一炕的,她也是整夜没落觉,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整晚上都是呼喊吆喝的声音,还有昨天那小女娃一听说改命时候的惊恐。按理说,这样大的小娃什么也不懂,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那魏老婆子说的也贼好听,要她过好日子的…虽然她自己心里发笑,但是那个小女娃是铁定不懂内里的…她为什么要跑?
梅姑仔细回忆昨天在院子里瞥见那女娃的情形,以她阅人无数的眼光看来,身负大命数,但是命途多舛,倘若再改命理的话,铁定活不过二十岁。想到这里,她长长叹口气,这女娃倒也机敏,如此倒成全了她一段善缘了。
魏老婆子整夜没合眼,不住地念叨,自己这个老太婆命苦,连带生了几个都是陪钱货之类的,让梅姑心中更是反感的很。
天一亮,魏老婆子便起来了,然后又叫人去找,梅姑说:“改命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昨天便是最好时机,错过了,再改也无用。”
魏老婆子哪里肯依,再三央求:“梅姑,您老再帮我们看看,您看,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没个继任香火的,我我这个孤老婆子可怎么去见他地下的爹哟…”
梅姑无奈,索性一边吃饭一边歇等片刻。
瞿童生,姓瞿名家生,子长生。他早就知道娘要给大女儿改命理的事情,自然想生几个男娃光耀门楣,但是他却更希望这改命能将那运数过继一点给自己。自己已经连考两次府试都没过,心中很是焦急。这不,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将命理改了过来,自己今天正好回去沾沾运数。
瞿长生刚从私塾里回来,便听闻这个害人不浅的死妮子竟然跑掉,顿时怒不可遏。自己的仕途官路还等着她把运数过继给自己呢,竟然如此不懂事,自己生她养她这么大做何用?心想着等找到了,把命理改了就直接弄死算了!女儿嘛,养大了也是别人的,还不如把运数过继给自己,等以后考中秀才甚至是进士,升官发财,豪宅美眷来的实在。
于是,在瞿童生的号召下,几乎将整个老槐村的人都发动起来再次展开对小花的寻找。
林氏秀兰看见瞿童生可怖样子,心里竟然有些胆颤。即便如她的任劳任怨,以前也没少挨打的,每次都是直接抡起扁担甩过来,要不是她皮糙肉厚,恐怕都被打死了…男人打女人就如同吃饭一样正常,整个村里村外就找不到不打女人的男人,哪个女人在家里没被男人或者公婆打的哭天喊地的?人们平常议论的不是哪家男人把婆娘打的半死,而是议论哪家婆娘有家规管教,打死都不吭一声的…
梅姑对这样的情景司空见惯,心中却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这就是命运呀…
魏氏见梅姑嘴角带笑,说道:“那死妮子太不懂事了,梅姑您别见笑。”
梅姑说道:“其实命理本就玄奥,来来去去都是命,强求不得。”
魏氏听了不依,这可是好不容易打听到怎样才能生男娃继承香火的哩,要是早先知道这死妮子克住下面的男娃,早就弄去溺死了。连忙说道:“梅姑可千万别这样说,瞿家一脉三支,就我们这一支独苗,要是再不生两个男娃,以后我到了地下都难和他父亲交代呢。况且这对那妮子又没什么害处,听您说只是在手掌上划一下就行了的?”
梅姑摆摆手,“呵,话虽如此,这掌纹可是掌握一生命数呢,岂可随意修改。”
魏氏急的不得了,“这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都是那个死妮子克住下面的小弟,唉,早知道当初…”她终究没把“溺死”两个字说出来。
梅姑见此,心中便有了几分定夺,说道:“命理已定,现在不管是改命还是溺毙都晚了…”
魏氏抓住梅姑手臂:“梅姑,您老可一定要帮帮我们瞿家呀,您看我家生郎明年四月就要去府衙赶考,这几年潜心读书…要是没个子嗣继承,这这…”说一千到一万,这个老太婆就是想孙子想疯了,香火呀…
梅姑眉头微皱,“这个…”
魏氏很有眼架力,从腰间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塞到梅姑手里,“梅姑,您老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呐。”
梅姑手中掂量了下银锞子的分量,至少两三钱左右,于是说道:“那好,等下把娃子找回来我再帮你们看看就是。”
瞿童生一袭染蓝细棉布长衫,看上去倒还有几分书卷气息,只不过内里和那些泥巴脚没啥两样,听到梅姑说还有转圜的余地,连忙走旁边打边鼓,又是拱手又是作揖。
梅姑面笑心冷,连连说道:“哎哟喂,你是童生爷,这样可是折煞老身了…”
第五章 改命
小花迷迷糊糊中被一阵吆喝声惊醒,刚一剥开眼,一只粗糙大手猛地扯住她柴棒一样的胳膊从草垛里拖了出来…
“找到了找到了…这妮子竟然躲在这柴垛子里…”
旁边有人附和:“真是怪事,昨天晚上从这里过了几趟,竟然都没发现…”
“唉,我说这妮子跑什么跑,她家婆有心给她改命,以后能过上好日子,真是不识时务。要是我有钱有门路的话,我也要给我家二小子改一下命呢…”
“可不是么,这下总算可以跟瞿童生有个交代了…”
众人连连点头应和,在他们眼里,这个童生已经是一个准秀才了,说不定以后还会当官,现在讨好一点没坏处。
小花扫了一眼,这些,本体潜意识都认识,不过她现在却一句话都不想说,心中只有恐慌,无尽的恐慌和无奈。呵,即便重生了,知道了命运,尽量去避免了还是躲不掉吗?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啧,这脚都磨破了,来我把你背回去…”说罢,不由小花回应,便一把把她拉到宽厚的背上。
小花终于反应过来,这声音…是培叔,昨天将自己从堰塘里就起来的汉子,心中顿时一热,小声道:“谢谢。”几十年的人生经历,让她把恩和怨理的分明,别人对她哪怕一丝一时的善意都不敢忘却,以便在有能力的时候回报。最重要的是,这会让她在这冰冷的环境中还有一丝温暖抚慰心灵。
周围人声嘈杂,她声音嘶哑粗嘎,细若蚊蝇,谁都没注意到她说的话。但是小花却听到对方喉咙传来的“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