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瞿家生还没有回来,当家人没回来,其余人不能先吃,这是规矩。于是所有人都在街沿上院坝里杵着,对着院门口望眼欲穿。
魏氏心中惴惴,激动又惶恐的样子,拄着拐杖在院里来回踱着。最后她凑近林氏,贼兮兮地再次确认:“秀兰,你说家生真的拿了一包山参去集镇了?”
林氏叠声地诶着,还不忘二妮这个功臣,“是哩,那些山参都是二妮找到的,我就说二妮这娃子聪明伶俐的很,最是讨喜…”
魏氏斜觑了缩在街沿角落的二妮一眼,那满脸的褶皱不自觉的就垮了下来,咕哝道:“哼,聪明伶俐有个啥用,再好也是给别人家养的…”略微思讨了片刻,道:“嗯,我看二妮这娃是比她姐姐强多了,等明年家生考了生员,成了吃皇粮的人,还是应该把她培植起来。”
听到培植二字,林氏心中激动不已,这就说明婆母会用心对待二妮了,“是呀是呀,要不再给她们两姐妹请个先生,在家里教授一些诗书啥的…”
林氏其实是想说让瞿家生教的,但是瞿家生和他妈一个德行,对女儿最是不待见,他就是个秀才,要是想教授的话早就教了。所以她才会说请别人来教…话还没说完,魏氏便啐了一口,“教什么教?女子无才便是德,学的越多越精怪,以后哪个婆家待见?”
林氏不吭声,不过这个念头并没有因为婆母的一口否决而断掉。
两婆媳在那里叽叽咕咕了半天,见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现在已入深秋,夜风缭绕,寒意上来。
魏氏心里担忧儿子安全,一个劲在那嘀咕,怀里抱着饿的直哭的瞿轩,哦哦地哄着,但是没用。便去灶间舀了一碗油面糊糊出来,因为晾的时间,只余温热,正合适吃。瞿轩直接抱着塘碗就往脑袋上扣,嘴巴呼哧呼哧地使劲吞…
二妮斜眼瞟了下小花,那个哈戳戳的“姐姐”还在那里傻不愣登的摆弄篾条。刚才魏氏一句话,让她勤快点,有空就编些筲箕什么的出来…结果就一直在那里弄啊弄的,到现在还没成个型,任是手上布满老茧也被割出不少血口子…
二妮见魏氏一心顾着那个小不点,本想将林氏喊到后院去先填补下肚子,想着下午的事情,心道还是算了。于是慢悠悠起身往后院去了,幸好芥子里面略微有些存活,先啃根地瓜再说吧…
林氏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大腹便便,又饿又心急,便愈发的烦躁,一眼扫到大丫竟然还在那里弄的西西索索的,呵斥道:“你个死丫,没见现在天都黑了么,还在那里弄什么弄,不怕把眼睛盯瞎了么?…”
小花蓦地停住,这话怎么这么刺耳呢,是真的关心自己呢,还是觉得心中情绪无处宣泄,而自己又成了那个宣泄口了?小花没搭话,将手中一团糟的篾条团放下,便乖觉地回到街沿上坐着。看似木讷,而实际上她正好将下午吸收的山参源力慢慢地分出来,往脑袋脏腑等地方输送过去,困顿疲惫顿时消减不少,大概是因为体质原因限制,身体吸收程度有限。而她是一次性将正只山参的源力全部吸收掉的,里面蕴含的源力十分庞大,远不是通过煎熬或者其他服用方式能够相比的。
所以她坐在那里吸收了好一会,身体都已经完全恢复了,而源力竟然还剩下近三分之二还有多。
这边,大概魏氏等的实在不赖烦了,偏头对林氏呵斥道:“你这个当媳妇是怎么做的,啊?自己男人天黑了还没回来也不上心一点?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山垭口看看回来没有?”
林氏叠声应道:“那,那我现在就去看看。”
小花坐在街沿上淡淡地看着这一切,林氏现在已经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了,平时家务活一样没少干,做饭洗衣,甚至是上山下地劳作,只不过现在有小花在,多少帮衬一点。只能说林氏的身体实在…坚强,不过话说回来,在这样的山旮旯里,哪家人的媳妇是怀孩子就能四平八稳当“小姐”的?都是一样的干活?可是魏氏竟然要林氏现在抹黑去找自己丈夫…山路崎岖,即便是林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经得起颠簸,万一这黑咕隆冬的有个啥…也亏魏氏想的出来,也亏林氏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小花才没心情理会这些呢,反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作孽。
家里没有气死风灯,林氏让小花去后院柴房抱了几捆麦秸秆,挺着大肚子对小花没好气喊道:“花娃子还不快去抱几捆麦秸秆过来?整天光晓得吃吃吃,你铁心要把你娘累死啊…”
小花低头哦了一声,对这样的场景熟悉的已经木然了。魏氏和瞿家生责骂林氏,而林氏就会把气撒到自己身上…小花心中轻嗤,要累死你的人不是成天被你责骂呵斥的小女娃,而是,你自己。小花很自然地将对方的喝骂当西北风一样刮过,在心里一丝痕迹都没留下,这一刻,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彻底的改变了…“娘”这个词,仅仅只是一个称谓而已…
小花抱着麦秸秆亦步亦趋跟在林氏身后,林氏一手抱着大肚子,一手擎着火把走在前面照亮。
山口风大,吹的火光忽闪,不仅燃的快,稍不注意就被吹熄了。
山林幽幽,只有虫鸣蛙叫,两人翘首以望,透过林间罅隙山沟下方依稀有人家隐约的烛火闪烁,而山路上却不见半个人影。
第四十五章 动胎气了
小花看到林氏眼中的焦急,不知道是关怀多一点还是担忧多一点。
一个火把燃完,林氏没有继续点,留下两捆麦秸秆等回去的时候照亮用,于是两人立马被浓重的夜色吞没。
林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想从小花这里寻求一点慰籍,咕哝道:“唉,他爹怎的还不回来呢,早知道就明天再去也行呀,荏贵重的东西,要是…”
林氏不是对自己说的,小花也没有搭话的觉悟,重生而来,精神力强大,貌似对这样的黑夜也没有小孩子应该有的恐惧,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怀里紧紧抱着麦秸秆。
林氏没有听到回应,伸手朝身后挥去,不知道是小花早有先见之明,还是她已经感应到风声,竟然悄无声息地躲过林氏的巴掌。她知道对方其实并没有打她的心思,而是习惯性地挥手…好吧,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残留在这具小身体里面的本能,小花都对林氏怀有深深的恐惧。既然现在精神力比以前强大了,能够躲开,为什么还要杵在原地让对方打一巴掌?
林氏没有触碰到小花,心中一紧,大概是因为恐惧吧,连声音都变得颤抖了,“大丫,大丫——”
“嗯?”小花拉高鼻音算是应声。
林氏循声一把抓住小花,另一只手摸索扯住耳朵,吼道:“你个死妮子,你是聋的还是哑的?吭都不吭一声,你要吓死你老娘呀…”
小花吃痛,尽量将身体往对方手靠去,减轻耳朵的痛楚。
林氏气闷,吼了一阵见对方打死都不出个响屁,悻悻的放手,咕哝一阵,“真不知道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你要有你妹妹一丝丝机灵劲就好了…唉,也不知道三娃咋想的,竟然还那么顾着你,就该让你在林场饿死算了…”她口中的“三娃”就是她的三弟,林宝,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呢。
小花很想问,这究竟是你的气话呢还是你的真心话?转念一想问与不问都一样,自己在她心目中就是耽搁了她的幸福的绊脚石。
或许是因为下午自己吸收了一根山参精华的缘故,小花感觉自己现在尽管肚子很饿,但是精神头却好的很,而且精力很充沛。这还是一支山参的植物源力呢…不由得,小花对那些名贵药材的源力更加期待起来。只不过自己这次是因为二妮漏掉一个,给自己捡了便宜,以后大概就没有这么的好运了吧…
想到这里,小花下意思低头,朝左手看去,夜色中只能看见一丝手的轮廓。但是当她意念集中左手掌的时候,传来熟悉的温热感觉,并且一直沿着手臂传递到心口…想到下午手心传来的那阵痉挛,应该是左手感应到山参的强大的植物源力而产生的反应吧…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因为那些植物的源力都没有这只山参的强大。小花心中生出难以言表的激动来,或许自己以后可以凭借左手对强烈植物源力的感应而找到那些名贵药材?
等待异常无聊,小花一点也没有浪费时间,一边整理自己的思路,一边依旧细细地吸收山参的源力。而林氏则在旁边来回的踱步,不时咕哝一句什么。小花想,根据前世的经验来看,瞿家生铁定会去集镇上猛吃海喝了一顿,说不定还会集结了自己的同窗狠狠炫耀了一番,顺便再抱一坛高粱酒什么的回来…或许现在正在同窗的搀扶下翩翩倒倒地走在某个林间小路上。
小花无法理解,林氏那么心心念念的家,那么掏心掏肝倾注了所有的男人,难道这就是她所期盼的生活和结果么?
不知道等了多久,小花反正坐在路边,百无聊赖已经将周围的杂草抓死了一大批。现在正值深秋,落叶枯草,也黑风高,谁也不会去留心,也看不出来,正合适给她练手。
远处有亮光在林间罅隙忽闪,间或传来几声吆喝,竟然还带着几分酸腐的吟诵味道…不是瞿家生又是谁呢?
林氏精神一震,连忙让小花拿出一个火把来,掏出火镰好不容易点燃火把,便一手擎着火把,不顾山路崎岖,也不顾大腹便便就迎了上去。小花很识时务地站在原地,既没有跟林氏过去也没有往回走。
小花感应灵敏,她早已知道有两个年轻一点的瞿家生同窗正搀扶着他,所以自己去是没半点用的,说不定还会讨顿骂。至于林氏,她自己要贴上去找骂是她的事。小花也没想先回家去,魏氏的心里只有她儿子,没接到人就先回去了,大概不止一顿骂那么简单吧,对这一点,小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不出所料,瞿家生喝的醉醺醺的,被两个穿着染蓝布长衫的男子驾着,小花从记忆里搜索出两个名字:童智和林长生。童智已经娶了一妻,后来跟着瞿家生混得一个仓廪副主管之职,端上铁饭碗吃皇粮。这童智也不外喜新厌旧的天性,端上铁饭碗不到一个月直接就将原配糟糠妻给休了,重新娶了一个理正女儿。至于林长生么,貌似肚子里还有些学问,一心想考取功名,但数次落榜,骨子里实在清高的很,不肯落俗,更不肯依附瞿家生,到最后落魄潦倒…
瞿家生一手拂开林氏,喝了酒,不知道轻重,又加上夜路难行,林氏被撩的一个趔趄,身体重心不稳,一歪就蹲坐摔进旁边的山沟里去了。
林氏痛呼出声,“哎哟,哎哟哇…”
小花喊道:“娘摔到山沟里去了…”接着便丢下麦秸秆爬下山沟去搀扶林氏。
林长生和童智两人也喝的微醺,听到下面的呼喊,恢复一些神志,对瞿家生道:“瞿兄,好像大嫂掉进山沟里去了…”
“管的那娘们的,真是扫兴的很。走,我们再去喝两盅,今天晚上睡也不能走,得把这坛酒喝光才行。人生得意需尽欢,哈哈…”
小花尖叫:“不好啦,娘流血啦…”
三人被“血”惊醒大半,童智将手里的气死风灯朝山沟下面照去,看到一个妇人倒在杂草堆里,一个小女娃在旁边哭喊着。妇人身下黑糊糊一片,恰时一阵山风携裹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不不不好了,瞿兄,嫂子…好像…真的摔倒了…”
第四十六章 反哺之义
“女人就是麻烦,想跟兄弟尽兴一下都不行…”大概瞿家生的酒还没完全醒,亦或许是因为林氏从来就没进入他心里过,所以他也从来没想过一个八个多月的孕妇摔倒在山沟会怎么样。恐怕在他看来,先前林氏生下那两个女儿,就像母鸡下蛋一样简单的吧…
林氏抱着肚子仰头看向上面“生郎,生郎”的叫唤着,小花心中连连叹息,这个女人真是死性不改呢,刚才要不是瞿家生推搡,她至于会摔进山沟里么?现在还生郎生郎的叫有用么?小花仰头看向上面茫然无措的三人,知道指望不上这个“秀才老爷”了,便对林长生说道:“林叔请你先回去跟家婆说一下,我娘好像动了胎气,准备一副滑杆,请稳婆来看看。”
林氏现在肚痛如绞,而且明显感觉到血像水一样地淌,心中恐慌,脑海中浮现出当时韩氏小产的场景…女人生娃就是过鬼门关,但是又不得不生,而且还要生个带把的…她痛苦的嚎叫着,心底无比恐惧。
瞿家生大概酒终于醒了,却站在原地慌乱不已,不知所措地责备林氏明知有孕在身跑出来干什么云云。
所有人都忽略了刚才小花的一通铺排,条理清晰,有条不紊,哪里是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娃子懂得的。而林长生已经跌跌撞撞地往瞿家方向跑去,幸好这里离家并不远,上到山垭口朝山坳方向大声喊,瞿家就能听到。

瞿家院子,二妮乖巧地躲在街沿角落不知把玩着什么,吃饱的瞿轩也趴在那里玩草茎。魏氏在家里左等右等都不见瞿家生回来,拄着拐杖烦躁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她是小脚,白天走山路都不怎么稳当,所以这大晚上也不敢出去。
魏氏听说林氏动了胎气,现在还大出血,急得在原地直跺脚,嘴里一个劲地埋怨诅咒:“天呐,这该办哟…老天爷呀,你可千万不能让瞿家断了香火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瞿轩恰时偏头朝魏氏瞟了一眼,天真的眼里闪过一丝轻蔑的味道。
林长生见这一家子平时都挺能耐的很,一出事就只知道自己在那里干着急,然后各种埋怨…叹口气,便朝着山坡下面的住户大喊求助。
这两天农忙稍过,农家人都节约的很,平时都舍不得照油灯,入夜吃了饭就爬上床睡觉了。所以林长生这样放声大喊,寂静的山沟里回响着他的呼喊声,片刻整个山沟里面隐约都亮起了忽闪的火光。
淳朴的山民奔走相呼,踩着月色或是打着火把朝瞿家方向跑去。
…林氏被抬回瞿家院子,稳婆也被热心相邻请来了。
懂事理的妇人帮着烧水准备棉布、剪刀、油灯之类的,一大通忙碌后,稳婆开始给林氏检查了。就是上次给韩氏接生的吴嬷嬷。
情况不容乐观,本来就八个多月了,在摔下山沟的时候被路边的石头顶了一下,身体受震,又动了胎气,所谓七生八死,现在还不知道肚子里那个有没有事。但是大人因为羊水破了,又失血过多,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要是再不生下来的话,恐怕…大小都保不了…
小花感觉自己脑袋里乱哄哄的,在这之前她心里无比怨恨林氏,从怨恨到最后的漠然,到心死,但是在林氏摔下山沟的刹那,对方在痛苦呼喊中的绝望和凄楚打动了她,林氏粗糙的大手唯一能抓住的,竟然只有自己的小手,林氏唯一能依靠的竟然也只是自己这个单薄瘦小的身体。在那一刻,她感觉到一种叫责任,一种叫反哺之义的东西在心中腾腾升起。
所以在那一刻她毫不犹豫地选择救林氏。
现在林氏被抬回来,她便只有做回小孩子,这里已经没她的事了。她本想出去的,但是一路上林氏都死死抓住她的手,抽都抽不掉。
魏氏见稳婆直跟自己打眼色,心中便浮起不好的预感,似有“隐秘”话要说。她们貌似对这样的场景已经见惯,所以只跟主事婆说事…
魏氏见小花还杵在旁边,又恢复了她家主婆的威风,呵斥道:“你个死妮子,让你陪你娘去接你爹,竟然把娘摔到山沟去了。等这事过了看我不拔了你的皮。还不快滚出去!”
小花身体本能颤抖,因为恐惧。她隐隐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了,想着自己已经尽了力,剩下的事只能听天由命了。就在她要抽出手来时,林氏竟然悠悠醒转,她艰难地偏头看向小花这边,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让满眼满脸湿漉漉的,充满乞求和无限的渴望,“花儿,救,救救娘…”
花,花儿…她竟然叫我花儿?小花脑袋轰地一下,一大串记忆从脑袋深处腾地冒了出来,充斥在小小的脑袋里面,就像要撑爆了一样。花儿,好熟悉的名字,对了,前世最后关于“娘亲”的记忆就是她含着自己花儿,然后将自己推出那个破败的小木屋,她要放自己一条生路的…
不为什么,就为这一个“花儿”,就为前世她最后昙花一现的那丝母女恩情,她都要救。
小花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倔犟地看向这两个老婆子。
吴嬷嬷嫌恶小花的“不懂事”,故作深沉的吓唬道:“女娃子家家的,怎的能在产房里面?这是要倒一辈子血霉的,我们这是为你好…”
小花心中轻嗤,如果是前世,如果是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小娃子的话,不用吴嬷嬷在这里做“好人”,就魏氏刚才那一顿呵斥,她已经被吓趴下了。现在让自己出去,是不是又要玩什么“要大还是要小”的把戏呢?
林氏看向魏氏,眼里充满了无限的乞求,下意识地摇摇头,“婆母,婆母…我我可以生的,我我可以…”她不能说“救我”,也不能说“要大人不要小孩”,这是忌讳。她像是看到当初韩氏小产时的样子,那么的绝望,眼里充满了无限的恐惧和对生的依恋。
可是当初主动给她炜罐罐饭的魏氏没有丝毫犹豫地就选择了“要小的”,而曾经那么偏爱她的夫君也没有丝毫怜惜地选择了“小”…
那时,林氏心中甚至还有一种作为胜利者的窃喜,可是,现在,当这一切都落到自己头上时,她才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绝望…
第四十七章 生个啥?
浑噩中的林氏发现自己的脑袋比任何时候都要灵光,她想到了自己这一生,从能记事起,她便在严苛但还算相对温暖的家庭长大,每天繁重的劳作,她无比渴望自己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女人一生都被“三从四德”困的死死的,唯一的出路便是…媳妇熬成婆,成为家主婆…
可是瞿家,这个自己为之付出了所有所有的家,家主婆魏氏没有将她当成真正的家人;而那个跟她耳鬓厮磨的枕边人,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是在埋怨自己扫了他兴致么?是不是还会像先前对待韩氏那样,会毫不犹豫选择“小”的…
是了,一定是的,韩氏比自己年轻貌美,还有娘家的钱财做靠山,可是这一切在面对传承,面对瞿家香火时连屁都不是…是了,在他们心里,以瞿家生现在的才识和秀才身份,只要说一声,想当秀才娘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即便那些女子稍微有些头脑不想做填房,她的父母也觉得即便是给秀才做填房也是异常荣幸的事情…
所以,他们根本就不会在乎自己的死活,他们唯一在乎的是传承瞿家香火,将门楣发扬光大…
呵,自己也要步韩氏的后尘了吗?
林氏感觉到无比的绝望。
林氏发现,自己现在唯一能依靠的,竟然就是自己一直怨恨一直恨不得她死的…大女儿,小花。
小花声音从未有过的镇定,“吴嬷嬷,我娘能自己生下来,这里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你还在那里等什么?”尽管声音中还带有无法掩盖的童声稚气,却有让人无法忽视语气中的威严和霸气。
魏氏和吴嬷嬷两人本来就有些心虚,被小花这一说,气息降了下来,吴嬷嬷本来还要坚持,魏氏骂骂咧咧,说小花自讨霉头,以后“倒血霉”活该之类的。
林氏见吴嬷嬷终于开始给自己接生,心中惶恐去了大半,可是失血失水过多,身体用不上力来。要不是强烈的求生意念,恐怕早就晕过去了。
她本能地抓紧小花的小手,感觉一股暖暖的热流从对方手心传递到自己手心,然后慢慢流进心里,扩散到头脑四肢,整个人顿时恢复了一丝气力…
院子里来帮忙的乡邻纷纷散去,几个妇人留下帮着烧水准备棉布包裹啥的。
魏氏从房间里面出来,瞿家生连忙迎了上去,“娘,秀兰怎么样了?我我今天和几个同窗聚聚,一时高兴多喝了两杯,我真不是…”他本来想说今天不是有意将秀兰推进山沟的,但是被魏氏一记眼刀唬住。
魏氏吼道:“你究竟是怎样管教你娘子的,啊?那么大一个人了,那山路天天都走,竟然荏地不小心。还有你那个宝贝女儿,小小的人,让她不要呆在产房里面,硬是不听,还能把我这老太婆都唬住了…”
瞿家生被魏氏一吼,脑袋耷拉下来,连连告罪:“以后,我我会好好管教她们的,不叫娘担心…”
魏氏见儿子一副乖顺模样,不忍心再训斥,气哼哼到一边去了。
两个留在这里帮忙的妇人挤眉弄眼,见魏氏过来都讨好笑道:“瞿家主母真是福气,现在又抱孙子了…”
魏氏挺直腰背,咧嘴一笑,一贯的慈爱模样,一边捶捶腰背,一边说道:“让两位大妹子见笑了,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全靠你们帮衬着,不然呐…”
“哇——”一声纤细而低弱的婴儿哭声划破夜空,在这寂静的山野人家显得格外突出。
本不足月,小儿气息较弱,哭了两声便低了下去。
瞿家生本能地冲到房门前,正好迎上掀开门帘出来报喜的吴嬷嬷。
因为先前已经料到,所以瞿家生脸上带着欣喜,但仍旧充满了担忧和焦急,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吴妈,生个啥?”
吴嬷嬷笑得脸上褶子揉成一团,“恭喜童生爷,是个小少爷呢…”少爷这个词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或者是有功名在身的世家子弟才配的称呼,这里吴嬷嬷明显就是在恭维对方。反正外面已经传开了,明年春试,瞿家生靠秀才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先说点好话没坏处。
瞿家生就要跻身进去,被吴嬷嬷一把拉住,“诶,童生爷,里面血气重的很,小少爷早产身子骨也虚的很,现在外面天黑露重,等明儿个让小少爷缓一缓,晌午太阳暖和再抱给你看。小少爷俊的很,像足了童生爷…”
魏氏听到院中的谈话,心中悬起的石头终于落地,连忙转身去自己房间的柜子里取出两个鸡蛋来,对两个帮衬妇人道:“姚家妹子,田家妹子,来来把这两鸡蛋,打荷包蛋煮红糖水里。哎呀,这女人呀,生娃是天大的事情,一定不能亏了…”
姚氏田氏两人心中明镜似的,都说这魏老婆子会做人,果真不假。刚才没听到前院传来生男娃的消息,便在那里这磨蹭那磨蹭,愣是没想到要煮两荷包蛋。现在一听说了,立马摸出鸡蛋来…两人都很识趣地连声附和,又是一通恭维。
且说小花一直陪在林氏身边,将自己下午刚刚吸收的山参精华尽数渡给对方,总算将这鬼门关给撑过去了。
林氏依旧紧紧抓住小花的手,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自己生个啥,也没有跟吴嬷嬷说要抱抱之类的,而是努力偏头看向小花,百味杂陈,眼中蓄满泪水。林氏虽然执拗而迂腐,但是心里什么都明白,她知道这次要不是小花,她恐怕就像一年多前的韩式一样,“难产”而死了。
不管平时魏氏和瞿家生怎样对她,在她心中始终都遵从三从四德,不敢丝毫越矩。前两次生小花和二妮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凶险,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生下来,稳婆只帮着剪脐带包裹娃娃。她还有精力去跟魏氏争论,将两个女娃保留了下来…所有并没有体会到生命逐渐消失,而把生与死的选择权交到别人手里的无助。
其实不用“交”,从女子嫁人的那一天开始,生命,命运,所有一切便被婆家掌控了。遇到仁善一点的人家还好一点,即便如这瞿家,也并非那种十恶不赦的极品,至少他们在需要她的时候,还是很尊重她的劳动,没有恣意打骂的。所以,林氏还算是幸运的。
“生个啥?”本来是一句极平常,而且人之常情的问话,落在此时的林氏耳朵里却有别样的味道。尽管她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在听到他第一句就问“生个啥”,而不是问“母子平安否”,心里最后一丝希冀也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