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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正文完)

初春的时候, 气温尚未回暖, 夜里依旧冷得彻骨。
卧室里的空调刚好保持在20°C,窝在被子里的惜翠, 愣是焐出了一身的汗。
摸出枕头旁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3:00
手机屏幕上倒映着的冷光,落在她脸上, 面色苍白幽怨得似乎下一秒就能去出演鬼片。
惜翠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握着手机的五指上, 指甲光润整洁,明显是刚刚修剪过没多久。
她放下手机,深吸了一口气, 掀开被子,赤脚下床打开了床头的灯。
黑夜中,冒起一簇柔和的光,将整间卧室都笼罩在朦胧中。
刚刚闷在被子里, 她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睡衣紧贴着脊背,全身上下更燃烧着些莫名的燥热, 惜翠抿紧了唇,拿起床头的遥控器, 关掉了空调,打开了窗。
夜风顺着大开的窗跌跌撞撞着蜂拥而入。
冰冷的寒风吹在肌肤上时, 惜翠的大脑才好像慢慢地终于恢复了意识,重新开始运转起来。
她回来了。
想到这里,惜翠终于回过神来, 打开房门,急促地奔向了她爸妈门前。
这时候,夫妻俩都已经睡了,房门锁得紧紧的。
像做贼一样,惜翠将耳朵贴在了房门前,她爸妈睡觉挺安稳的,没鼾声也没梦话,屋里安安静静的。
但她听着听着,就好像听见了她爸和她家太后的呼吸声从门缝里传出来,眼泪不由的自己心意,滚出了眼眶,直往下落,而且还压根没有收敛的趋势,越哭越凶。
他俩还在屋里睡觉,这个点,惜翠又不敢吵醒他俩,只能顺着门板坐下,靠在门上憋着气哭。
憋了那么长时间的情绪,在这一刻陡然爆发,惜翠哭得抽抽搭搭的,眼泪伸着手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到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回家见到爸妈感到高兴而哭,还是为了什么旁的原因在哭。
哭完了,一直堵在心里的那口气,好像终于释放了出来,心中畅快了不少。惜翠走到饮水机前面,给自己连倒了两杯水,一口气喝完了,这才在客厅沙发前坐下,看着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的走。
哭得太凶,眼睛这个时候都在疼,惜翠捏了捏两眼间的穴位这才适应了些。
3:20
距离她回来,已经过了20分钟了。
倒了杯水,惜翠关上客厅灯,回到了自己卧室。
大多数人家都已经关了灯睡下,但窗外也有隐约几点残灯还在远方的黑夜里亮着。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穿越之前究竟是几点。
大概也是夜里一点多,她那时刚熬夜看完《太平医女》这本小说,正关上手机准备睡觉。
惜翠坐回桌前,开始望着窗外的灯火发呆。
原来这才过了两个多小时。
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微痒的疼,但这鲜明的感觉,提醒着她,她终于回家了。
死前痛苦的挣扎,和最后终于解脱闭眼的那一瞬,好像还浮现在眼前,但这都离她很远了。
她现在身体健康,没病没痛,除了熬夜导致的疲倦和心律不齐外,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在她死前,她看到了吴怀翡、吴冯氏、卫杨氏她们,也看到了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妙有,却唯独没有看到那小变态。
倒没有什么遗憾,当时,她的意识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想那么多了。
或许她和卫檀生之间缘分本来就淡薄,最后一面没见到也挺好,就让她在卫檀生心里那个模样永远停留在那一瞬,不用看见她挣扎着到死亡那一幕。
虽然这么想着,但心中不可忽视的空洞感,却还是让惜翠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手指。
在意识远去前,她似乎在极速下坠,迷迷糊糊间,听到了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像风声一样呼呼地从耳畔刮过。
她几乎来不及分辨它话里的意思。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解锁奖励【时空穿梭】,如今宿主可以回家了。”
下一秒,她终于回到了自己如今熟悉而陌生的卧室里。
惜翠打开手机,重新点开《太平医女》的界面,指尖滑过屏幕,耐心地一页一页翻过。
“卫檀生”这个名字,如今已化为了手机屏幕里冷冰冰的三个方块字。
【那少年身着玉色的袈裟,面容洁白丰润,眼尾低垂,半阖着眼,犹如一尊郁美的小观音,抬眼一笑间,笑意慈悲而温润。】
这是书中描写卫檀生容貌的一段文字。
惜翠顿了一顿,努力按下心头涌动的莫名的情绪,尽量保持平静继续往后翻。
刚刚爆发过的情绪似乎还不愿意回笼。
或许,她对这小变态的感情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淡薄。
惜翠死死地握住了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跟着微微颤抖,眉心紧锁,阖眸急促地喘息了一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所能做的,只有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感情。而在不需要压抑的这一刻,它终于喷薄而出。
【卫檀生望着面前的少女,她身着一袭绿色的襦裙,低着头,修长白皙的脖颈掩映在绿纱下。
望着那一截白皙的脖颈,卫檀生阖上眼,沉默了一瞬,终归是柔声回答道,“好。”】
这是书里卫檀生被吴怀翡拒绝后的那一段描写,自此之后,他偶尔也会与吴怀翡和高骞来往,但终究是潜心修佛,清净无碍了。
没有她。
整本书里没有她的存在。
她从始至终,只是旁观着他们喜怒哀乐的看客。
手机握在手心中,逐渐开始发烫。
可是已经有了那么一番经历之后,她怎么可能再把他们当成冰冷而没有生命的角色看待。
不论是卫檀生,或是吴怀翡、高骞都是她所曾亲眼见过的,活生生的人。
惜翠咬着牙皱起眉,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又在那一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忙滑出这一界面,回到菜单。
屏幕上花花绿绿,各色的app,现在看来透着股奇异的陌生。
在这满目的app中,却多出了一个正显示更新中的app,没有名字,只是个极简的黑白色的沙漏图标。
她不记得,她在穿越前,曾经下载了这么一个app。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解锁奖励【时空穿梭】,如今宿主可以回家了。”
回想起系统离去前留下的话,惜翠的心猛地漏了一拍,紧跟着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在指尖触及到图标的那一刹那,屏幕上弹出了个对话框。
“两个世界的时空流速正在校准中,请稍后。”
系统口中的“解锁奖励【时空穿梭】”,和这个app难道有什么关系?
惜翠紧紧蹙眉,心头一片慌乱,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忐忑与不安的期盼充斥了整个胸膛。
3:59
app已经更新了将近有40分钟,进度却好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惜翠起身又去给自己接了杯水,把手机界面切到微.博上,想要刷会儿微博转移注意力,微博热搜上明晃晃挂着的明星八卦和社会新闻,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惜翠随便打开一个看了一眼,心神却还是悬挂在了那个正在更新的app上。
5:00
系统说过,两个时空的流速本来是不一样的,这里或许只过了一小时,那边就已经过去了一年。
她不敢睡。
但随着时钟一点一点地走过去,惜翠反倒犹豫了。
在她等待的这两个小时中,那边已经过去了两年。
app更新得极其缓慢。
6:00
惜翠合上手机,将手机放回枕头上,转身走出了卧室,去了洗手间。
这个点,她已经不需要再睡了。
镜中倒映着的女人,二十多岁的年纪,瓜子脸,皮肤白皙,神情看上去有些冷淡和疲倦,眼下泛着些青黑,没来得及打理的卷发松散地垂落在肩侧。
刷完牙,冷水扑在脸上时,激起一个哆嗦,原本疲惫的神经总算紧绷了不少。
惜翠拿起毛巾,擦了把脸,心不在焉地搽了些水乳,这才又折回卧室。
穿过客厅的时候,翠母都已经醒了。
乍一看到熟悉的面容,惜翠鼻子一酸,原本刚平复了些的心情,又没崩住,当着翠母的面,又开始掉眼泪,张了张嘴,勉强喊出一声细细低低的沙哑气音。
“妈。”
在过去的多少个日日夜夜中,她总是梦到他俩,如今一看到,眼泪顿时就刹不住了。
看见惜翠起这么早,翠母本来正纳闷,结果没想到女儿竟然当着她的面,抽了抽鼻子哭成了个泪人。
翠母顿时懵了,“你好端端地哭什么啊?”
惜翠摇摇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随便找了个理由应付了过去。
“我就刚刚看了个电视剧……里面主角太惨了,刚和他爸妈相认,然后不就是想到了你和爸吗?感同身受。”
好在翠母也没多怀疑,反倒是不满地一皱眉,警惕地问,“你昨天晚上几点睡的?是不是又熬夜了?怪不得我好像夜里两三点的时候听到了你动静,你说实话。”
再看见她家太后一脸不满的模样,惜翠还有些怀念,笑了笑,“没,我就今天早上刚起来的时候看的,我昨天十点多就睡了。”
翠母显然不相信她的鬼话,还在念叨着些什么。
惜翠一边应付了一句“哎呀你就别问了嘛”,一边抽空问,“妈,我爸呢。”
“洗手间里刷牙呢。”
好在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
吃过早饭,已经8点多了。
“不是我说你,你看你,整天熬夜,今天不是还要和那遥遥见面嘛?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待会儿怎么出门。”
惜翠愣了愣,“遥遥?”
没过一会儿,终于又想起来了。
那是她相亲对象。
那厢,翠母往桌上摆着碗筷,还在念叨,“人家里条件挺好的,有两套房,自己开了个小公司,虽然年纪比你大几岁,但又和你是同一个大学的,又是老家家里人……”
这话,就算现在再听起来,也依然头疼。
惜翠戳着碗里的白粥,没敢告诉她家太后,她其实早就结婚了,还给她生了个孙女。
对此,惜翠只能选择赶紧吃过饭,躲到了房间里。
往床上一躺,又摸出手机。
9:00
app终于更新好了。
看着屏幕上的图标,惜翠伸出手,指尖停留在这个小小的黑白沙漏上,犹豫了很久,也不知道要不要点下去。
从3:00到9:00已经过去了足足有6个小时,也就是6年。
六年时间,妙有应该已经长得很高了,六年,也完全足以改变不少人和事。
指腹渐渐地移到了锁屏键上,惜翠垂眸心想。
或许卫檀生和妙有早就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她不应该贸然去打搅他俩。
让这一切都停留在最后那一刻挺好的。
他和妙有有自己的人生,她也有自己的活法。
各自清静。
只是,指尖轻轻落下又抬起,指腹下的锁屏键,却始终没有决定要不要按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结束了,开放式偏he的结局,我早早就定下了。为什么说偏he,是因为翠翠解锁了时空穿梭的技能,至于翠翠究竟会不会点开这个app,就看你们自己怎么想的啦。
昨天的评论我都有认真仔细地看,谢谢格外小姐妹哈哈哈,其实我没想那么多,但没想到大家看的都这么认真QWQ!!!谢谢你们能点开这个故事。
之后还会有番外,作为结局的补充,这个虽然是结局,但故事远不止停留在这儿,不用担心,番外挺多的,糖刀都有。
作为一个庸俗的亲妈,我是认定he的,我舍不得这俩(挠头)
补充:
我以为我作话交代得很清楚了,没想到看了评论,还有搞不明白的姐妹。
这个结局只是正文的结局,不代表故事的结局,后面还有番外,很多番外(划重点),不是几章,是很多ORZ该有的,都有,没展开的,也有,我按照大纲早就安排好了。
我总不能剧透番外把要写什么都说清楚。
这个结局只是个合适的节点,而后面的番外才是延伸出来的不同故事分支,但也不算是分结局,彼此之间会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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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半辈子(一)

她爹爹有些奇怪。
在她很小的时候, 她便发现了她爹爹与旁人的不同之处。
从学堂回来时, 天已经很晚了,天际一轮夕阳正往下坠落。
她放下书箧, 穿着件藕粉色的裙,玉白色的上袄,抱着本书, 脚步轻快地踩入了屋里, 系在乌发上的大红缯绳微微扬起。
“我爹呢?”瞧见站立伺候着的丫鬟,她站定了,轻声细语地问。
“郎君正在屋里歇息。”那丫鬟脸上也含了些笑。
她谢过丫鬟, 在进屋前,特地将步子放缓了些。
里间榻上安静地卧着个“美人”,“她”发髻低垂,衣着海棠红的裙, 袖摆出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正撑着头,斜依着榻在小憩, 耳上垂下个葫芦状的白玉耳珰,腕上的佛珠一直滑落到小臂中央, 裙摆上的环佩在晚风中当啷响。
那便是她爹爹,和旁人的爹爹都不一样。
似乎听到了她的动静, 他睁开眼,绀青的眼里微含茫然,却在触及到她面庞时, 化为了一抹温润的笑意,“妙有,你回来了?”
她年纪尚小,但还是乖巧地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礼,只是胸前依旧抱着本书。
他一眼便瞧见了她怀里的书,笑着问,“今日在学堂了学了什么,可有哪里不懂?”
小姑娘“哦”了一声,点点头,终于将怀中抱得紧紧的书本松开,递到他面前,翻开其中一页,好奇地问,“这儿……这儿妙有不太懂。”
他接过书,垂眸看了一眼,便温言为她细细讲解起来。
暮风中,廊外的护花铃,荡起一串清朗的铃音。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廊下有飞鸟渐渐地飞远了,消失在蔼蔼的暮色中。
卫檀生眸色沉静地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她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明亮而清澈。
妙有不像他与翠翠,不像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人。
她自小便比旁人聪慧两分,从懂事起便有问不完的问题,入了学堂后更加刻苦好学。
每天旁的孩子在玩闹的时候,她便端坐在窗下,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写着些什么,小脸上神情认真。她如今已有了自己的书桌,抽屉中满满地塞满了惜翠留予她的书信和日录,她自己也写日录,常常低头练字,手臂上的布料磨损得很快。
傍晚,她陪着爹爹在廊下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一直到天黑。
天黑了,星星渐渐地升了上来。
她写完了每日的课业,将抽屉拉开,拿出了其中一本日录。
那是娘留给她的。
她没有娘,她娘亲死得很早,在她出生后没多久便离开了她。
但是爹爹总说娘没死,她总有一天会回来,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与爹爹便坐在廊下等。
她也没见过娘亲长什么模样,她没留下一副画像。
等问爹爹时,爹爹也不告诉她只说她娘是天上的仙女,本无恒常的色相。等她回来那天,她看到的便是娘真正的模样。
而爹爹有时候会穿上娘的旧衣裳,戴上娘的旧首饰,打扮成她昔日的模样。
她便不再问下去了。
虽然没有娘相伴在身侧,但她从未觉得孤独,因为日录中都写满了娘想要对她说的话,每天晚上翻阅日录的时候,她就好像和娘亲坐在一起说话儿似的。
因为娘亲的缘故,她一直想出去看看。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她看了眼窗外的星空。
娘说,如今她所看见的星星,其实是它们数百年前的模样。
她说在远处有大海,海上有长鲸。有些长鲸会浮到海面呼吸,看着天际初升的朝阳,将海水渲染作金橘色,而在海的尽头有另外一片大陆,大陆上有各色的人,各种奇怪却有趣的文明。
她看过西洋传来的书,她爹爹不像其他人那般古板,从来不拘着她。
她迫切地想要出去看看,想要弄明白山海又是怎么形成的,世上最高的山又要多高,海又有多深。
她想要快一点,快一点出去。等她再长大些,她就不能在学堂和其他人一块儿念书了,她是个姑娘,年纪大了,要待在家里,请女先生教导,之后便要嫁人,不能在像现在这般能整天无拘无束的。
她既想长大,又害怕长大。
离开的契机,是在一个雨天。
学堂里有不少同窗不喜欢她,她生气地睁大了眼,同他理论了一番,不过最终夫子都将他俩责骂了一通,回去的晚上,耶耶就让她去祠堂里跪着。
那天,正下了一场春雨,暗处青苔悄然滋长。
初春的雨,凉意侵人,她冻得唇色发白,仰头看着祠堂里的牌位,和那祠堂中连绵的灯火,听着耳畔断珠似的滴答雨声。
雨雾中,蓦地撑开了一把桐油伞,她看到她爹爹,左足微跛,不疾不徐地穿过雨幕,朝她走来。
“悦行。”她听到他问,“冷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爹爹便弯腰将她抱起来。
她伸手环住他脖颈,靠在爹爹怀中,疲倦地说,“爹爹,我不想待在这儿了,我想出去看看,一边出去走,一边学。”
虽然耶耶与婆婆都对她很好,她掰着指头想,吴姨母、高叔父、褚叔父与顾叔父,他们都对她很好,喜儿哥哥也很照顾她,但她不想一辈子被拘在府上,她想出去,出去看看娘亲口中的那个世界。
她爹爹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说,“好。”
但没两日,便不顾耶耶与婆婆的反对,整理好了行装,带着她离开了京城。
她还在离去前,看到他与高叔父吵了一架。
“我将遗玉托付于你,”高叔父嗓音低沉“遗玉却病死在了卫府上,妙有是遗玉的女儿,我无法放心再将她交托于你。”
爹爹的面色霎时便变了,身形竟有些摇摇欲坠,饶是如此,他还是维持了神情的沉静,“妙有是我和她女儿,我自会好好照顾她。”
他们先去了三晋。三晋表里三河,有唐虞遗风,多慷慨悲歌之士。她展开一卷先秦的古文,看那书中的聂政、荆轲与高渐离。“稷下多辩士,齐鲁产圣人”,她与爹爹又去了齐鲁两地,去了仙源,看了泰山。
等长大些,她也懂了那些人情世故,忍不住问他,当初为何愿意听从她那童稚之言,一意孤行将她带出了京城。
她爹爹只笑着回答,“你娘离去前,曾让我日后多带你出来走走。”
她的童年便在舟车中渐渐地度过了,她在江水碧波中,在乌篷船里,点着灯,看着西洋传来的那些书,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在马车里,系着围腰,兴致勃勃地自己捣鼓那些望远镜,将那些小零件散落了一地。
她爹从来未拘束过她半分。
五六岁的时候,她爹爹为她做的竹蜻蜓,已经陈旧了。
她夹着那本海外地理方志,使劲儿一搓,裙摆微扬,站在江畔,看那竹蜻蜓高高飞去,在江风中飘飘荡荡,不知要去往何方。
她爹从船舱中走出来,提着盏灯,莞尔唤道,“妙有,上来用晚膳了。”
晚膳是船家安排的,她捧着碗米饭,才吃了一口,便听见爹爹问她,“出了金陵,你想去何处?”
她握着筷子,想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笑道,“爹,我不想待在大梁境内了,如果可以,我想去天竺,想去海外看看。”
她知道的,她爹爹此前是个和尚,虽说如今天竺佛法已经不存,她还是想要去看看,和爹爹一起。
她瞧见,面前的男人弯唇应道,“好。”
吃完晚饭,他俯身叫她去睡觉。
她困倦地揉了揉眼,“爹,我写完日录再睡,马上好。”
将日录垫在膝盖上,她就着渔火,耐心地一点一点写就前几日的行踪。
*
转眼间,小姑娘已经慢慢抽条,渐露出少女的风姿。常年累月在外风吹日晒,她肌肤不似京中其他贵女一般白皙娇嫩,却健康青春。
她聪敏好学,一路上颠沛流露,风尘仆仆,却从未喊过一声苦,一合衣闭眼便能安然睡去。
卫檀生翻开她枕侧的日录。虽说是日录,她却不忌讳旁人翻阅。
纸页上被她画满了地图。
往西北的瀚海、狼居胥,往西南的交趾,往东北的朝鲜、濊貊,往东南的琼州。如今他们所游历的镇江、江宁、常州一带更是描绘得尤为详细。
再往下翻,却是密密麻麻的天象图。
再翻一页,却是日道图与月道图,两个巨大的圆形,各占据了一页纸。
图侧的小楷端正记录:“日循黄道东移,一日一夜行一度,三百六十五日……”
合上日录,将目光从女儿身上移开,在她入睡后,卫檀生出了船舱。
船舱前挂着的一盏灯悠悠荡荡,那渔火尽数洒落在江面上,暖意融融。
夜雨又潇潇地落了。
转眼已经十多年。
她还没有回来。
他在船头趺坐,守着小舟,对着萧萧瑟瑟的江水,静静地想。
翠翠,你何时回来?
妙有如今已长得这般高了,菩提树也早已浓荫如盖。
他抚上指尖历历可数的佛珠,只能靠攥紧指尖,极力抒发心头的荒凉。
翠翠,你若是再不回来,我这一生就在江水荡荡,这漂泊里,这明明灭灭的灯光中,在烛花里尽数剪去了。
渐渐地,他靠着悠悠荡荡的小舟,慢慢地睡着了,凉意自指尖渗入了双膝,整个人静默地好似化为了一尊泥塑的佛像。
这一十四年,他潜心修佛,遵从佛理。
莫作观行,亦莫澄心,莫起贪嗔,莫怀愁虑,荡荡无碍,任意纵横,不作诸善,不作诸恶。
这一十四年,他日日夜夜等待。
到如今却蓦然发现,自己的人生竟如此短促。
短到,不满百岁,也等不到她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翠翠选择不回来的番外。
之前想让大家帮忙想名字嘛,最终选了悦行,也是因为这个名字最贴合我对小妙有的设想,她是翠翠和小变态的孩子,是兼具现代和古代特征的姑娘,会是个走遍天下的女学者。我自己很喜欢清代那些女学者啦。
小变态是会照顾好妙有的,因为他性格向来不在乎那些礼教。
感谢36017983数字大佬的深水鱼雷!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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