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胖橘

谢朗挑挑眉,“倒是一样好物件。”
卢仲夏钱袋里的钱不少,麻核桃比湖笔便宜一些,湖笔要银一分,这核桃只要它一半的价格。同店家要了这对麻核桃,在一群进士中,简娣买的竟然成了最接地气最便宜的一样。
但愿张首辅不在乎这些,情意到了就行。
买完拜礼,简娣和卢仲夏陪着同僚们在杨柳巷中逛了逛,眼看时候不早,就离了铺子,去拜访张孟野。
路上,俞珉给她八卦首辅的事,说张孟野赐第在西四牌楼那儿,其实他没赐第前本不住在这儿,只是因为有天倒霉,家走水了烧得干干净净,皇上同情无家可归的张首辅,大手一挥,给他拨了一处宅子住。
皇上拨的宅子关乎国容,在一干穷鬼住的寒酸府邸中,又临皇城,因而显得格外暴发户。
才步入胡同中,一眼就瞧见了张大人的豪宅,门宇宏敞,门帖上的字为皇上御赐,大致夸了夸张首辅为国为民。
大门外墙门六扇,上用木板下用细花篾簟,竖编上下,其间钉着鎏锡钉。
看得门外的穷进士们,心中由衷地发出乡巴佬般的感叹。
这房价贵得离谱,简娣心中惊叹,换作她在这儿一个厕所也买不起。
没见过世面地仰头看着良久,才上前叫了门房,递上了拜帖,门房见着他们也没轻视他们,笑吟吟地说,“相公们来拜访老爷,有心了。”
“今日老爷他在家中伺弄我家二老爷呢,我这就去禀告老爷,烦请格外相公稍等咯。”
门房引着他们去了偏厅歇歇脚,嘱咐人看茶,自个则叫他们一行稍等。
本要将拜礼交给门房,却没想到首辅家的门房也跟首辅一般的人精。
“这礼,我可不敢替老爷收着。”门房眯着眼笑道,“劳烦各位相公待会儿亲自交给老爷罢。”
门房走后,众人落了座,喝着茶等着首辅过来。
厅堂中的堂联上书“经天纬地,正心修身”。
看得俞珉夸赞了一声好。
经天纬地正合张孟野他首辅的位子。
至于正心修身嘛。
俞珉和简娣合计了一下。
做首辅也得保持好风度。
内阁辅臣听上去很美好,做内阁辅臣也格外痛苦。
首辅听上去风光,但权力总归是握在皇帝手中,皇帝想要收回便收回。
用宰相的职责要求首辅,却偏不给首辅宰相的名分和便利,有些事首辅却还真不好插手,还有往批红里夹杂自己私货的死太监们,往往把阁臣们气得够呛。
因而心态好也是做内阁辅臣的一项基本技能。
屋里的东西都是死物看多了也没什么生趣,几个进士们看了一会儿,便坐在一起商量刚刚门房的话。
“那门房说的二老爷是哪位老爷,要阁老伺候?”想到刚刚门房的话,进士陶一鸣一脸懵逼。
但他话音刚落,还没等人回答,就迎来了答案。
厅外不知何时传来了些猫叫声,“喵喵喵”地一声叠着一声,听上去又软又娇。
伴随着猫叫声,在朝堂上大杀四方,手握权柄的首辅张大人,此刻正抱着一只健硕的橘色肥猫,踏入厅中。
“阁老。”
“阁老。”
来不及思考张首辅为什么会抱个猫出现,进士们纷纷乖乖地起身行礼,不过视线却忍不住地一个劲往猫身上飘,看得简娣心里直犯嘀咕。
在首辅怀中的橘猫,生得膘肥体壮,圆圆的脸,眼上生着两撮白毛,看上去很像倒竖着的两撇粗眉,胸口和四只爪子也俱为白色。
但它好像不乐意在张首辅怀里待着,一个劲的挣扎,伸着爪子乱挠,两撇倒竖的白眉显得它尤为愤怒。
被橘猫挠了一下,而张首辅却一脸淡定地把猫往一旁伺候着的下人怀中一塞,“将二老爷带到表小姐那儿去罢。”说完,自个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痕,冲他们颇为亲和地说道,“没想到你们今日会来。”
“我怎么觉着这猫格外的眼熟。”进士王元志小声嘟囔。
卢仲夏看到这只橘猫,也颇为疑惑,“这猫看上去有些面熟。”
简娣问:“你认识?”
卢仲夏摇摇头,“许是看错了。”
橘猫叫张孟野府上的下人抱在怀里,乖乖地没再闹腾,简娣看着它软软的毛发和乌溜溜的眼睛,虽然很想撸,但顾忌着张孟野在这儿,并不敢下手。
抱着橘猫的下人却没立即退下,而是上前两步在张孟野耳边说了些什么。
还没说两句张孟野就皱起了眉头。
简娣他们一个个都在留意着首辅的神色,此刻见张首辅微拧眉头,望着这情况,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心里不由得打起了小鼓,几个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使了个眼色,忍不住怀疑起他们来的到底是不是时候来。
“她既一个人待着,就让她一个人待着罢。”
张孟野对下人说完这句,不再多花心思,只抬眼看向他们,见简娣他们都站在原地,张大人好像察觉出他现在模样确实有点严肃,便舒展了些眉头,叫他们无需多礼,嘱咐他们坐下。
“今日不在翰林,”张孟野捡了个位子施施然地坐下,抬起犹沾着猫毛的衣袖,说道,“你们来拜访我,便是客,坐罢,客人上门岂有让你们站着的道理。”
“阁老客气了,我们是学生,岂有学生见来拜见却不行礼的道理。”谢朗闻言站起身,收敛了嘴角风流的笑意,面色谦逊恭谨地答话。
张孟野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虽说你们都喜欢卢小哥,他是男主的可能性也非常大,但其实铲屎官张首辅也是男主备选来着2333
住西四牌楼那儿的其实是李东阳,烧家的那个是不是他我记不得了,不过确实有这么一个人物来着,要有谁知道可以告诉我=3=

☆、第25章 设宴

许是不想让谢朗在首辅面前抢了风头,想到刚刚门房没收的拜礼,王元志才坐下,就跟着谢朗直起身,拱手道,“谢朗此言说得在理,阁老,我们来得仓促,未准备什么,只备了一点薄礼,还望阁老收下。”
“来便来了,还带什么拜礼。”张孟野微微笑道。
张孟野虽然身居高位,但笑起来时十分温和可亲。
扫了一眼谢朗几人递上来的拜礼,他抬眼瞧了一眼王元志,“这是?”
王元志带的是个青白色的小坛子,乍一看平平无奇。
被张孟野乌黑的眼瞧着,王元志心里无端地发怵,忙笑着解释,“听闻阁老老家在南直隶的常州府无锡县,可巧学生老家也在无锡县。进京前,老家的爹娘怕我吃不惯京城的饭食,特地给我备了一坛子的腌菜。阁老离家已久,学生斗胆想着也把这点乡味儿带给阁老。”
张孟野点点头,脸上神色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只笑道,“多亏你有心了。”
没料到张孟野反应如此稀松平常,王元志微微一愣,却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讪笑着慢慢坐下。
其实前来拜见首辅也并没什么可说的,无非是寒暄和奉承。
“你们初入翰林没多时,待得可还习惯?”将拜礼交给伺候着的下人收着,张孟野和蔼地问。
和想象中权倾朝野的高冷首辅不同,张孟野倒是平易近人得很。
他一问话,立时便有进士抢着答。
“学士们都瞻博多才,在翰林院待着的时间虽不长,却受益匪浅,学生这些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如今,才晓得为官不能捧着那点死理。”
张孟野点点头。
首辅与他们官阶天差地别,在加之词林极重行辈,朝堂大事,简娣他们如今接触不到,张孟野似乎也无意提起,自然也说不到一块儿去。
略谈了两句,便叫他们好好在翰林跟着学,在翰林院静心待两年,对他们日后为官大有裨益。
简娣听着,掰着手指头在心里和卢仲夏吐槽。
虽说翰林院清华,前途光明,但翰林迁转太慢,你这庶吉士学习个几年,回头再熬个几年,翰林的俸禄拿得又低,没机遇的话,大部分都成了炮灰,不是一辈子做属官就得一辈子做史官。至于外放的,天高皇帝远,更惨,要是没出头的机会,黄花菜都凉了。
故而来拜访张首辅,虽说大家平日里关系不错,这不各自卯足了劲,都在想着争取得首辅青睐,在首辅面前多刷刷存在感。
谢朗他爹是次辅,他一个官二代,自然没什么烦忧,心态非常稳。在他们当中,他表现得尤为镇定亮眼,答话应声的也多为他,其余的进士们则碍于张孟野的官威,想表现,但俱不太敢吱声。
卢仲夏却没简娣想的那般悲观,他的心态非常好。
“你难道就不想入阁吗?”简娣奇怪地问。
“想。”卢仲夏坦诚地回答,“当然想。”
即便看上去纯善如卢仲夏,也丝毫不掩盖自己心中的野心与抱负。
他们一干庶吉士,自觉是天子门生,入了翰林便一步登天。谁人不想进内阁,进那权力的旋涡与中心,商榷政务,掌军政大事,在史书上大书特书一笔。
但这急不得。
卢仲夏小哥良好的心态让简娣由衷地给他点了个赞。
和卢仲夏一样淡定的,还有一个俞珉。
虽说叫卢仲夏一道儿来拜访张孟野的是他,但对在首辅面前狂刷存在感这事,俞珉表现得还算矜持,大庆朝崇道,皇上信道,俞珉也在家里当居士,可能因为修道的缘故,对此他表现得倒十分淡泊。
张孟野心里跟明镜似的,看出他们那点野心,不仅没生出什么轻蔑之意,反倒好好地鼓励了他们一番,提及昨日让他们写的那篇策论,特地叫他们不必瞻前顾后,生怕得罪了什么。
“凡生民利病,政治得失,你们当知无不言。”张孟野莞尔轻叹,“昔日唐人陆执、崔群等在翰林时,皆是如此,你们也应当以古人为镜,莫要辜负皇上的擢用。”
进士们自然面带喜色,连连称是。
说到一半,已至傍晚,毕竟眼前这几个学生出了翰林院没回家,特地来找自己,张首辅也不好叫他们饿着肚子回去,于情于理,自然要留他们几个吃饭。
首辅请吃饭,进士们巴不得能再在张首辅面前刷刷脸,多刷点存在感,哪会有拒绝的道理。
张孟野家中的晚餐十分简朴,果蔬和菜肴略设几盘,再设汤一盏,至于酒水,自斟自酌,口味也和京城的口味不同,大抵上为吴越口味,讲究饮食清淡。
和饮食的清淡相同的是首辅的服饰。
张孟野下了朝就换了常服,黑绉纱的儒巾,鸦青色的直裰,张首辅长得好看,端得是仪范清冷,穿着素雅,更显得温和从容。
大庆朝的百姓对穿衣也有自己的时尚,如今时尚正是穿着马尾做的裙,马尾衬裙一时风靡整个大庆朝,就连都察院的杠精也有人穿这种浮夸的服饰,对此大庆朝官员对这些杠精的双标行为纷纷表示作呕。其实他们自己也没比杠精好到哪里去,有些官员和上了年纪的耆宿大儒也会穿个风骚的小红鞋和小红衣。
简娣穿过来没多久,甚至就已经见到过不少女装大佬。
同浮夸的大庆朝子民相比,张首辅这一身实在简单素净不做作,走复古风情。
饭桌上有张孟野坐镇,简娣完美地贯彻了什么叫食不言寝不语地规矩,老老实实地埋头吃饭,偶尔她就帮人递给碟子,附和两句,答个话。呷了口酒,正要搁下酒杯,便来了一个端着盘的小丫鬟站在她身侧,放菜时,不知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原因,手一抖,一碟的糟鹅掌一骨碌地全掉在了简娣的衣袍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作者号和读者号基本分开,作者号不怎么订阅,也没申请用户等级,昨天一看普通用户要审核,感觉仿佛被禁言,今天用不了电脑,等我明天手动申请了再回复你们昨天和今天的评论!!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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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突变

突如其来地变故使所有人都怔住了。
简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上的糟鹅掌,黄酒和油渍很快便泅湿了一大片的布料。
意识到自己的粗心大意,小丫鬟吓得面色惨白,“噗通”一声,当即跪倒在地。
接收到来自俞珉和谢朗的视线,对于一时间成为众人的焦点这事儿,简娣头疼地叹了口气。
张孟野没有看那丫鬟,只皱着眉问她可有事。
简娣摇摇头,“学生无事。”
好在糟鹅掌是冷过的,否则按这丫鬟照着大腿根泼的架势,卢仲夏的命根子就有点危险了。
不过这衣服是不能再穿着走回家了。
张孟野轻叹一声,温润恬静的面容上掠过一抹歉意,“是我管教下人无方。”他看向那跪在地上的丫鬟,微拧着眉,却也没多苛责她,“还愣着干什么,带这位小相公去屋里,拿我那件赭石色的直裰换上。”
小丫鬟听到张孟野的吩咐,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哆嗦得像个鹌鹑。
“相公,请跟婢子来。”
简娣直起身,冲着席上的诸位同僚,拱拱手,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她这一站起,大腿根处的油渍便显得愈发显眼,黄酒与油渍混杂在一块儿,泅湿了在这个尴尬的位置。
简娣苦逼地皱皱眉头,在心中对卢仲夏吐槽道,“不知道还以为我尿了呢。”
卢仲夏欲言又止:“简姑娘……”
简娣很上道,“我自重。”
此时夕阳已经坠到了天际,天色昏暗,焦黄色与紫红色的晚霞交织铺展。
丫鬟走在前面,不敢回头看她,更遑论主动和她说话。
她犯了错,简娣也怕贸然说话吓着她,故而一路无话,只在心中和卢仲夏说了两句。
丫鬟一路领着简娣去了间屋,在门前停下脚步。
“相公请进屋稍等片刻,吃杯茶歇歇脚,我这就去拿衣服,待会儿相公便在此换上。”
简娣自然答应了。
丫鬟说罢,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
但简娣没着急进屋,屋外种着一棵合欢树,枝繁叶茂,如今正值花季,一簇簇淡红色的合欢,随风曳曳摇动,落下参差花影。
她仰头看了一会儿那棵合欢树,没多想,低下头伸手推开了门。
却没想到,门一推开,一声女人的惊叫霎时间响彻了整个首辅府邸。
映入眼帘的不是空无一人的室内,而是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女人。
几乎在简娣推开门的同一刻,白花花的胴|体便跳入了她眼中。
屋里竟然有个女人!
一个上半身什么也没穿的女人!
女人裸露着胸口,手上拿着刚刚脱下的衣裙,站在屋中,惊惧地看着简娣。
简娣愣愣地和她对视了一秒,手还扶在门板上,大脑霎时一片空白,恍如误入了大学澡堂,第一反应竟然是让卢仲夏别看。
在简娣意识远去的那一刻,屋里的女人已经尖叫着,迅速抓起了衣裙,缩在了角落里。
“我……”简娣尴尬地张张嘴,想要说啥,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女人一手抓着衣裙,一手捂着胸膛,缩在角落,瞧见突然进来个大男人,一边尖叫一边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泪眼朦胧地看着简娣,眼里的惊惧十分明显。
她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弯弯的柳眉,杏眼中泪光潋滟,此刻正紧紧地捂着胸膛,但奈何胸|脯挺立,好像要跳脱而出。
简娣:“……”
她还没碰到过这种情况。
倘若她是个姑娘倒也好处理,向她道歉就是了,但问题她现在披着卢仲夏的壳子,是个男人。
不仅是个男人,还是来拜访张孟野的学生。
简娣袍下的脚尖一动,女人便尖叫着,往后瑟缩了一下。
她的尖叫声刺得简娣耳膜一阵疼,简娣连连退后了数步,以表示自己是无意的。
“卢仲夏怎么办?”
从没碰到过这种情况,简娣绝望地问道。
卢仲夏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冷静,只说了两个字。
“出去。”
简娣:“什么?”
卢仲夏嗓音含着些微不可见的慌乱,但依然镇定道:“先出去。”
简娣再深深地看了那角落里的女人一眼,按照卢仲夏所说的话,迅速转过身,跌跌撞撞地跨出了门槛,将门带上。
就算出去了合上了门,简娣她也不敢直面屋门,忙退出一米的距离,背对着门。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慢慢地传出了女人低声的啜泣,幽幽噎噎。
知道古代女子重视清白,简娣惊得觉得自己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卢仲夏?”
卢仲夏嗓音干涩:“我在。”
简娣松了口气。
回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她惨不忍睹地闭上眼。
这究竟算什么事。
那丫鬟不知道这屋有人吗?就这么把她往这屋里领。
这下可难解决了,要在同僚家里撞见这么尴尬的事倒还好,可她现在在张孟野张首辅家里。
在顶头上司家撞见他家中的女人换衣服,人间惨剧都不足以形容眼下发生的事。
简娣平复了会儿心情,努力回想刚刚那一瞥看到的女人手里的衣服。
虽说这么想无耻了点,但她现在得搞明白她穿的是什么衣服,才能弄清楚撞见的是张孟野府上的女眷还是张孟野府上的丫鬟,丫鬟还好一点,要是张首辅他家中亲属,这事就麻烦大了。
可还没等简娣细想,忽然背后的屋子发出了“砰-”地巨响声。
门被人从屋里撞开,屋中的女人胡乱地裹着衣衫,头发散落地掩面飞奔而出。
简娣瞪大了眼,看到女人揪着衣摆,竟然向屋外那一棵合欢树冲去!
别!!
这有什么想不开的?!
眼见她就要一头撞到树干上,人命关天的关头简娣爆发出了短跑运动员的速度,飞身而上,猛地拽住她的胳膊,却被女人带得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和她一块摔倒在合欢树下。
这下全完了。
简娣面无表情地想。
“卢小哥,我们可能要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卢小哥其实比简娣还要镇定2333

☆、第27章 开后宫

去给她拿直裰的丫鬟也不知是有心还是凑巧,偏偏在这时候折返了回来,一看到眼前的场景,顿时瞪圆了眼,口中发出一声惊叫,手中的赭色直裰“啪”地摔落在地。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大半,只见青年和女子纠缠在合欢树下。
青年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地望着身下的女人,手正正好扶在女人柔软的腰肢上。
女人衣衫半解,乌发散乱,半露的雪白酥|胸上下起伏,正泪眼朦胧地瞧着身上俊美的相公,面色惊惧。
暮风正好,吹得扇子似地合欢花簌簌地落满了两人的衣摆。
“素娥?!”
“相公?!”
顾不得地上的直裰,丫鬟上前两步,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一幕,失声惊叫道。
刚刚叫女人带得那一下,摔得实在不轻。
简娣只觉着胳膊肘一阵生疼,但她已经撞见了女子换衣,此时即便是为了救人才摔倒,却不好和她一直在地上趴着。
简娣撑着手,直起身。
女人见状也迅速从地上直起身子,默默无言地跪在一旁,兀自垂泪,她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手臂叫地上的碎石划破了娇嫩的肌肤,鲜血一滴滴地顺着白皙胳膊往下落。
丫鬟看看简娣,又看看女人,一时竟然犹豫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听她直呼其名,这位姑娘怕是张首辅府中的丫鬟。”简娣突然对卢仲夏说。
“姑娘何意?”卢仲夏问。
他脾气很好,即便面对这种情况,也未曾急躁不安。
“我觉得我附身在你身上的使命,很有可能是给你开后宫的。”简娣头痛地揉揉额角。
她也服了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开玩笑,但眼下的情况已经够惨了,总要调剂一下心情。
青年进士撞见了张首辅府上的丫鬟换衣,一般而言,最好的解决法子无非是将娇婢纳为美妾,如此一来,指不定还会被世人奉为美谈。
丫鬟左右为难了一会儿,最终犹犹豫豫地动了动唇瓣,先询问了简娣的情况。
“相公可无事?”
“我没事。”可能意识到接下来自己要面对什么,简娣冷静地摆摆手,示意她还是先去察看跪坐在一旁的女人的情况。
这正合了丫鬟的心思,她也没有再多问简娣,忙去扶她口中的素娥,为她拢上散乱的衣襟,擦了擦手臂上的血液,低声询问,“这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她看向女人,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女人和她俱都移开了视线。
简娣心中一沉。
丫鬟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迟疑地问,“你……你和这位相公?”
被称作素娥的女人也不说话,眼眶泛着红,只默默地掉着泪,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洇出了一个个小圆点。
见素娥不答话,丫鬟为难地看向简娣,“相公,这……”
“你领我去的那屋,这位姑娘刚巧在那屋换衣裳,”简娣尽量面色如常地解释,“被我撞见,这位姑娘她一时想不开,想要在合欢树下自尽,以示清白,我去拉她,却不料两人一起摔倒在了树下。”
虽然现在解释好像也没了多大用处。
知晓了大致的情况,可简娣面前的丫鬟却没有拿主意的权利。
“相公。”她看上去像个胆子小的,听完简娣的话,又惊又怕,早就慌得六神无主,“这事婢子做不了主,还望相公稍等片刻,我这便去请首辅来。”
找张孟野?
简娣眉心一突。
她这还没做好见张孟野的准备,张孟野来了她说什么。
嗨,好巧,刚刚我撞见了你家丫鬟换衣服?
想想这个画面简娣都觉得尴尬地要窒息了。
“卢小哥,你说要去找首辅吗?”
“此事瞒不了首辅,纵然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更何况是我等冒犯了眼前这位姑娘,定要给个交代的。”
真实诚,简娣心想。
目光落在暗自垂泪的女人身上。
不过她觉得撞见这姑娘换衣服可不是他们的锅。
“眼下……眼下……”见简娣不答话,那丫鬟支吾了半天,眼神一转,突然瞧见了地上的直裰,忙上前将直裰捡起来,拍拍衣上的灰尘,“相公先去屋里把这身衣裳换上罢。”
“那这位姑娘呢?”简娣问。
丫鬟道,“我这便带着素娥去另一间屋。”
说完忐忑不安地看向简娣。
简娣颌首,没啰嗦,直接拿了直裰。
跨入屋内后,简娣没有急着换下衣服,而先问了卢仲夏。
“卢小哥,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古怪。”
“何事古怪?”
“我刚刚在席上看那丫鬟端着糟鹅掌的时候明明走得很稳,怎么偏偏到我这儿,突然冷不防地就手滑了?而且,为什么要在我这儿上菜,我看王元志旁边就有块空,她怎么非得扭着身子到我这儿来。”
“怎么她一领我到这屋,我就偏偏撞上了有人在屋里换衣服。”简娣皱眉,“这也太巧了,还有刚刚,你看那丫鬟和那素娥的眼神,躲躲闪闪,我总觉得我们被人算计了。”
卢仲夏闻言,纵使再好脾气也不由得蹙起眉头,“但这在首辅府中。”
“在首辅府中不代表一定是张首辅的示意,首辅他什么地位,”简娣摇摇头,将手中的直裰抖开,“先换上,等张首辅过来吧,倘若是巧合还好,假如真有心人算计,这事我们也躲不过去。”
简娣根本就没打算考虑张孟野算计他俩的可能性。
以张孟野的地位,压根不用算计卢仲夏,再者,卢父在朝中也没什么存在感,卢小哥身上没有任何值得他费心的地方。
将被黄酒泅湿的蓝罗袍换下,简娣换上张孟野吩咐的赭石色直裰。
赭石色的直裰看上去十成的新,张孟野的个头比卢仲夏稍高一些,不过,穿上去倒还合身。
将进士巾解开,把刚刚折腾得散乱的头发重新拢入巾中,简娣理了理帽角上的垂带。
对着屋里的铜镜仔仔细细看了看,确定穿得万分正经规矩。
简娣微抿唇角,镜中的青年面白皙,美姿仪,此时抿着唇,少了两分平日里的温醇羞赫,多了两分肃然和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