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信道吗?
一想到四十四年前的事,荀桢常常苦笑,当时正是他的好友把他带了回来。
在山下停了车,荀桢自己一人,一步一步往山上的松宣观走去。
松宣观是座小观, 如今世人多信佛, 平日里此处门庭冷落,远不如附近的长生寺。
昨日立春, 刚下了些雨, 今日雨尚未停, 山间雾气缭绕,烟雨朦胧。
荀桢撑着把伞, 他今日穿着件广袖, 越往上,雨水穿林打叶,沾湿了袖摆。
到山上时, 雨已经停了,天光乍晴。
松宣观建在山顶上,葱茏林木间,登上重重石梯,便到了影壁,往前走数步便是山门。观中四下无人,清净平和,毫无烟火气,只有一个梳着双髻的小童弓着腰在扫地。
昨夜风雨,吹落了一地的枝叶,扫起来颇为费劲。
小童无精打采地拄着扫把,扫一会儿便四下张望一番。
乍见荀桢,他惫懒的神色一扫而空,顿时惊喜地丢下扫把,忙迎上来。
“大人来了?”
荀桢收拢了雨伞,含笑道,“许久未见了,不知你家师父呢?”
童子闻言笑答,“师父外出云游去了,他嘱咐我若是大人来了,便引大人到客房去歇会儿。”
荀桢颌首并未多言。
他和观主已相识多年,经常能碰到他或是外出云游或是外出采药的情况。
“大人,请吧。”小童伸出一只手。
小童领着他一路去了西跨院的客套歇下。
荀桢见观中冷清,随口问道,“今日可有客人来?”
小童见荀桢来此本就高兴,当下眉目飞扬道,:“大人不问我倒忘了,今日倒是有个香客,不知是山下哪家娘子,正在拜碧霞元君呢。”
荀桢跟着李茂冲耳濡目染久了,自然也知道碧霞元君是什么神仙,或许是在祈求姻缘子孙罢了,荀桢来观中已有数年,也时常碰到有女子来拜天仙玉女碧霞护世弘济真人。
“我知晓了,”荀桢轻笑,“辛苦你招待香客了。”
小童忙摆手,又和荀桢谈上了数言,便拿着扫把离去了。
荀桢随手拾起桌上一卷《老子》,翻了两页。
一读便读到了午后,用了膳歇了半刻,荀桢搁下书推门而出,绕着道观慢慢地走着。
道观既建在山顶,可在观中俯视山下,白云虚无缥缈,旋开既合,他时常和观住在棂星门观望星象,其实也只是观主观望罢了,他对此一知半解,只能侧耳聆听观主的话。
绕到斗姆殿外,荀桢驻足了半刻,看着面生三眼,颈上四头,肩生八手的斗姆元君。作为宇宙众星斗之母,荀桢却未打算入内。
求之无用,只是徒增了无望。
他本就扰乱了命数,不怪罪于他已是万幸,更何谈求什么神仙?
或许早已经怪罪了吧?想到永不得相见的故人,荀桢摇了摇头。
本想继续往前,但爬了半天的山,自己身体已大不如前,是故又折回了客堂,捧着书卷看到了晚上。
疏雨洗天清,直至夜晚,云散月明,枕簟生凉,荀桢卧在床上,想着斗姆元君和童子提起的碧霞元君,竟然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竟然像自己年轻时一样了。
荀桢苦笑。
他年轻时,因着某个隐秘苦痛的心思,也曾常去道观佛寺等地,跪拜诸天神佛,自然也跪拜过碧霞元君。
凭着心来到娘娘殿外,却见殿内灯火通明,站在殿外偶然一瞥,只见碧霞元君修眉细眼,眉目可亲,半敛着的眸悲悯柔和。
再往下看,便看到了蒲团上跪着一个少女,她穿得单薄飘逸,竹叶纹素白裙铺散在蒲团上,低垂着头,双手合掌不知在念些什么,瞧着颇有诚心。
正是小童提到的女子。
但荀桢见了却不由得微微一笑,她怕是不常来此,或是第一次来道观,用的是拜佛的礼,但心诚则灵,若是碧霞元君有灵,相信也不会怪罪于她。
如此冒失的样子到使他想到了记忆中的一人,常常在夜深梦回时拜访他。
少女低低地念着,依稀听得了“纪……景……晟……”的字眼。
纪景晟?似乎是南阳王世子?
想不到到了观中,依旧能听得朝堂上的名字。
荀桢不愿再听下去,提步正欲离去,不妨踩到了地上的枯枝落叶,发出细微的响动。
少女似乎受到了惊吓,她睁开了眼,忙回头去张望。
殿外一片漆黑,烛火漏出的光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隐藏在黑暗中。
“什么人?”少女缓缓站起来,神色惊慌。
而荀桢的在见到少女的模样时,笑容凝结在了唇角,浑身上下好似被神仙施了法定成了根木头。
是她?
熟悉的面容似乎把他拉回了四十四年前,刹那前,荀桢如同丢了魂魄一样难得失态。
这幅眉眼他从来就不曾忘记。
少女的面容在灯火的映照下,莹润清丽,和记忆中的人如出一辙。
不……不是她……
他早已问过李茂冲,她不会出现在此地,更不可能穿着如此,和南阳王世子扯上什么干系。
想到此处,荀桢心底不只是失落或是庆幸。
他轻轻阖上双眼。
殿外的紫薇树被夜风一吹,叶尖轻颤,滴滴答答地落下一串雨珠,落到指尖上,是彻骨透心的凉。
荀桢袖口下的手指一颤,“抱歉,夜不能寐,偶然闲逛至此,惊扰娘子了,我这便离去。”
不待少女回应,荀桢转身离去,走得毫不留恋,甚至于狼狈踉跄。
四十多年来,她的模样已然模糊,时不时想起,荀桢往往是一笑置之,心中平和宁静。
他早已不复当时的年轻,少时本就对男女情爱不上心,如今更是对此疏淡了不少。
他一直未娶,倒不是情根深种,他一直忙于政事,婚事便一直搁置了下来,等到了年纪,他更寻不得什么想要娶的女子,自始至终,他真正想娶的女子只有一位,然而此人却如花隔云端,怕是等他百年后也不得相见,若无情爱,他不愿辜负了其他女人一生。
如今每每梦到她,更像是一位久别经年的老友突然来访,心中不再有年轻时的悸动,更多是过尽千帆的释然和平和。
可如今乍一见,自以为的释然和不在意轰然倒塌。
第二日,荀桢醒来时,问了小童一句,得知少女一早已经离去了。
荀桢再一次来到碧霞元君前,昂首看着慈眉善目的碧霞元君,望了了半个时辰。
他在阁中担着首辅的位子,不能在观中耽搁太久,沐浴着山上的烟霞,荀桢辞别了小童,提笔给观主留书一封,也下了山。
晴晓初春日,高心望素云。彩光浮玉辇,紫气隐元君
若世上真有神仙,此番且当作是碧霞元君显灵吧,至少在他百年前能再见故人一面。
他到底是高估了自己,回去后打探到了此人是鸿胪寺寺丞王高涣嫡女王韫,荀桢终究是找到李茂冲,本只想求个死心,料不到的是,至此,事情的发展已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第71章 沉疴
王韫不愿意和荀桢作承诺。
更深月色, 北斗阑干, 共同许下承诺什么的听上去固然美好, 但吃亏的依旧是她, 她又不是傻的。
王韫面瘫着一张脸, 直勾勾地看着荀桢:“我不做。”
荀桢越想要瞒她, 反而越暴露了其中有隐情的事实, 既然他不愿意告诉她, 她便靠自己寻求真相。
荀桢既不惊讶也不尴尬,而是朗声笑了出来,眉宇间满是星星点点的快意, “既然不做便不做吧,但是现在不是告知你的时机,望你多加谅解, 但……”他眸色一暗, “若你执意一个答案,你便去找吧, 我也不会阻拦于你。”
“时间不早了,外面凉, 我们回去吧。”
他话音刚落, 便发出两声轻咳。
王韫忙抬眼皱眉,“先生,你无事吧?”
荀桢摆摆右手,左手捂着唇,指间又泄出接二连三的咳嗽声, 再看他的脸色,此时已苍白如纸。
王韫眼皮一跳,已经不止第一次了,荀桢现在和问她标点符号的时候一模一样,好好地就无缘无故地咳嗽了起来。
她知晓,荀桢的身体不是很好,他口味清淡,平日里照着大夫的医嘱,滴酒不沾,每逢佳节才喝上一些,酒量也有控制,小小的一杯,两根手指就能拈起来。
王韫只当是老年人总有些什么病痛,便不曾在意,现在不知为何,她心下莫名的一紧,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你不必担心,只是些陈年旧疴,我已经习惯了。”荀桢垂下手,“许是外面的冷风有些凉,回去坐着便好些了。”
冷风吹得人心冷身冷,荀桢看着眼前年轻的姑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竟不知拿眼前的人如何是好。
其实,要是知晓会发展成如此,当日松宣观中,他依旧是会托人查清她的身份,若是他不查清,他便不知晓王韫有可能要嫁给崔硕,但一查清,事情的发展便超出了他的掌控,到头来,发展成如此说到底也是他甘愿为之。
王韫很烦躁,看来荀桢又是有事瞒着她了。但她不能揪着荀桢的领子摇晃着他的身子,要他告诉她,他年纪大,禁不起她这么折腾。
既然荀桢如此说了,王韫只能上前两步,“那我们快些回去吧。”
回到客栈时,吴四有和施重阳已经不见踪影了,问了商队的人,得知刚才跟踪女人的人手已经回来了,女人果然和兄弟俩有牵扯,他俩从衙门召集了些人手,已经出发了。
王韫担心荀桢的身体,对此表现得十分疏淡,轻轻地哦了一声,便不再做声,而是强硬着神色,带着着荀桢上了楼歇下。
按着荀桢的肩在床缘坐下,王韫伸出手抵在荀桢额头上,忽略了两人间的距离,忽略了呼吸交融间,荀桢身体一僵,神色难得无措。
王韫她有发烧的苗头时,王韫她妈就会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她一手摸着荀桢的额头,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荀桢的额头和她相必显然有些温热,看来是发烧无疑了。
王韫低下头看着荀桢,内心涌起一阵愧疚,“先生,你似乎是着了些风寒。”
她大晚上带着荀桢瞎作,荀桢年纪大了不发烧才怪。
荀桢闻言,本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禁不住化作了点点笑意,僵硬着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不碍事的,喝副药便可。”
王韫问:“你有药吗?要不要喊个大夫?”
荀桢答:“都带了,上次照着好友为我开的药方子多抓了些药,昭儿叫我出门时备着些。”
想的果然比她全面。
王韫收回手,“先生,我去差人煎药,你喝了药就早点休息吧。”
她现在怀念西药了,有杯水有粒药就行,不必自己手动去煎药。省去了不少麻烦,她自己不会煎药,到头来大晚上又要麻烦别人。
思来想去,王韫也只能喊醒折芳。
“娘……娘子?”
见折芳睡意朦胧抱着被子坐起来的样子,王韫满怀歉疚,但面子上不好表现出来,只放柔了嗓音,“折芳,荀大人病了,你快起来和我去煎药。”
折芳听闻荀桢病了,瞪圆了眼,困意一扫而空,当下也不耽搁,一掀被子胡乱穿好了衣裳和王韫去了厨房。
明明年纪不大,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爱玩爱笑,但做起事来却颇有条理,她拦下了活不让王韫碰,王韫执意要做,折芳嘟着嘴,埋怨道,“要是叫雪晴姐姐知道了,定绕不了我。”
王韫看着炉子上的药罐子笑道“你不说我不说,雪晴怎么会知道。”
炉子上的药嘟嘟地烧着,折芳拾起扇子扇了扇火,“荀大人怎地会病倒了?”
王韫:“受了些风寒,我也不知晓。”
折芳搁下扇子,皱着眉头,“我前头听念茵姐姐说先生身体一直不是很好。”
王韫:“嗯?念茵说些什么了?”
“我当时正在外面,念茵姐姐是同雪晴姐姐在屋子里说的,以前大夫似乎是时不时就要来府里一趟,荀大人虽然是照着大夫的嘱咐,但若是忙起来也常常熬个通宵,但是听念茵姐姐又说,打娘子你嫁来,现在荀大人和往日不同了,平日里颇注重了些身体,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韫嗯了一句,心里多留了个心眼。
滤去了药渣,把煎好的药汁倒入碗中,王韫看着碗里黑咕隆咚的药,给荀桢默默点了个蜡。
要不要再给他找个糖什么的?想到此处,王韫轻手拍了拍折芳,“去帮我把车子里的蜜饯拿就在第二个盒子里。”
马车上备了盒蜜饯吃食,本是给王韫备下的,此时却派上了用场。
把药搁在桌上凉了会儿,王韫挑了个头大的蜜饯,端着碗药,拿着颗蜜饯,上了楼。
在门口敲了敲荀桢的房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王韫径直走入了屋子里。
荀桢坐在床缘上,看着窗子,神色不是往日里总带着些笑,而是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韫把碗和勺子交给他,“先生,喝药了。”
荀桢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接了药“多谢小友。”
“先生在看些什么?”
“不过看星星罢了。”
“先生懂得星象?”
“一知半解。”荀桢拿起勺子喝了一口,似想到了什么,温言问道,“小友你可相信世上有神仙?”
王韫:“我……半信半疑吧……”
虽然以前也偶尔转发锦鲤什么的,但要说神仙什么的,她是不太信的。但现在发生了穿越的事,又想到集市上古里古怪的道人,王韫再不信也要信上两分。
王韫在他身侧坐下,把蜜饯拿了出来,“先生,喝了药记得吃蜜饯压压苦味儿。”
她本以为荀桢不会吃,想不到他看着蜜饯,放低了碗,露出一张温润的面容,“好。”
看着荀桢乖乖地喝了药,吃了蜜饯,王韫松了口气。
荀桢有时候忙起来,又是处理公文,又是准备课业,熬夜熬得比她都厉害,不看着荀桢睡下王韫不放心,他拖着病体被她折腾了一宿,明天要出发,肯定又是一番舟车劳顿。
“先生,喝了药就睡吧。”
铺开被子,给荀桢整了整枕头,王韫以一种无法使人拒绝的态度面对着荀桢。
荀桢果然无法拒绝,抬手便要解下衣带,偶一抬眼,便看见王韫双目炯炯地盯着他,毫无回避之意,他挑眉,“小友?”
“嗯?”
荀桢比了个转身的手势,态度温和,“烦请小友转过身,容我宽衣。”
王韫眼睛眨都未眨一下,静静地看着荀桢,昏黄的烛光下,荀桢面色带着病弱的苍白,薄唇似乎也顿失血色,眸光微闪,自有一番弱柳扶风的态意,气势瞬间就弱了不少,看得很让人有种**和欺负的冲动。
荀桢的气势越弱,王韫的气势就越盛,她知晓自己就是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但现在荀桢不去戳她,她当下便露出牙齿灿然一笑,“我想看着先生宽衣。”
荀桢:“……”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话,你现在倒是会作弄我了。”
王韫呵呵一笑,“先生你不告诉我,我就一直作弄于你。”
荀桢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竟然自己转了个身,对着墙壁解下了衣带,烛光跃动,人影绰绰,王韫看着他取下了束发的发簪,银丝在烛火的照耀下生着淡淡的光泽,竟然想去摸一摸看看。
对着荀桢的背影,她顿生一种自己是大爷,荀桢就是个害羞姑娘的错觉。
害羞的老爷爷果然今天也很美味呢。
竟然戏弄荀桢戏弄得这么开心,王韫想她大概是有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大概要进入一个小**了,不知道自己笔力够不够_(:зゝ∠)_


第72章 不要脸
一旦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王韫觉得自己就跟女流氓似的, 好不要脸。
但顾忌荀桢在病中, 王韫戏弄了两句也不敢再多扰他, 见他卧在床上, 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阖上了门。
回到自己屋里睡了个回笼觉, 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昨晚睡地太晚, 醒来时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想到刚刚做到的梦,王韫晃了晃头把梦里的情景统统甩了出去,穿好了衣服就去找荀桢。
一晚上未见, 王韫现在很想见他,很想冲到他面前对他说句早上好,她都想象出荀桢沐浴在晨光中, 轻轻唤她一声小友。
王韫步伐轻快, 嘴角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她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却是无人应答,王韫收回了手, 喊了声抱歉, 试着推了推门。
伴随着吱呀一声,屋子里空无一人,床上的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
王韫:“起这么早?”
她思忖了一会儿,转而去找了刘大姐。
刘大姐也已经醒了,正对着一拿着把梳子对着窗子梳头。
王韫特意观察了会儿她的神态, 似乎已经稳定了不少,就是昨日哭得太凶,把双眼哭肿了,但架不住人美,瞧着也有楚楚可怜的风韵。
她和荀桢晌午要出发,自然要通知刘大姐。
刘娣虽然惋惜不舍,但昨日王韫已说得坚决,她也不好再挽留些什么。
王韫斟酌了一会儿,双目诚恳地直视着刘娣,“今后,你多加小心吧。”
对着刘娣她总有些物伤其类的感伤,兴许是知晓荀桢年纪大了,一旦荀桢去世,她和刘娣的结局很有可能相差无几。
但她现在不想去想日后,她现在更想把握当下。
刘娣闻言,搁下梳子,眼含伤感,“谈什么日后,不都是一样过着日子罢了。”
王韫不再劝慰什么,对于刘娣她劝不了什么,要是劝她好好生活,指不定日后迎来第二春什么的,说不定会被刘娣责怪她把她想成了什么人。
王韫转身下了楼,而楼下,荀桢果然已经起了。
王韫走到他身侧,掩不住脸上的笑意,喊了声,“先生,早。”
她凝神细观荀桢,见他的气色似乎已经好了不少,面色虽然苍白,但嘴唇已经有了血色。荀桢果然如她所想,沐浴在清晨的日光中,穿戴得干净整洁,发丝束得一丝不苟。
“早。”荀桢见她,眉梢似乎带着些笑,“你醒了?”
王韫看了眼门外的天色,“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荀桢:“已经巳时了。”
九十点了?打她穿越她还没有起这么晚过。
“我看你睡得香,便嘱咐人不要去打扰你,现在见小友神采奕奕,可是做了什么好梦?不如也说给我听听?”
“是啊,做了个好梦。”
除了前半夜梦到了高中,其实她后半夜无梦,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才晕晕乎乎地做了个梦。
梦到了荀桢。
可能是知晓了自己的心思,想到梦里的内容,王韫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时常会做些没头没尾的梦,刚才她梦到了冬天。
外面下着雪,室里烧着炉子温暖如春,她推了门,带着屋子外的风雪径直入了室内。
荀桢合衣靠着床,膝上带着床软被翻看着手中的书,见她来,他搁下手中的书,从床上起身和她打招呼。
她抬手搂着荀桢的脖子笑嘻嘻地说了些什么,荀桢带着笑轻叹,弯腰替她脱了鞋,直接把她抱上了床。
梦里的荀桢怀抱温暖,浑身充斥着淡淡书卷墨香的气息。他的手因着长年握笔生了一层茧,摸上去有点糙,但是令人倍感安心。
她窝在荀桢怀里,“先生,你说你同僚和他们的妻子是不是也是如此相处。”
“其他同僚,我却是不清楚,”荀桢莞尔,低头地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闺房之乐,又怎能同外人说道。”
王韫清楚地记得,梦中“闺房之乐”四字被他说得一本正经,但她的脸却忍不住红得像个大红灯笼,短短四字却听出了有文化的甩流氓之意。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此话果然不假。
自己临睡前想着荀桢,晚上果然便梦到了他。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王韫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强迫自己正视着眼前的人。
荀桢见她突然笑起来,顿时眼带困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虚弱的荀桢真的很容易生起戏弄的心思,王韫给自己到了杯茶,并不喝,而是放在手侧,笑眯眯地看着荀桢,“先生真的想听我做了什么梦?”
荀桢端起面前的茶杯,望了她一眼,笑道,“你表现得如此,倒叫我不敢听了。”
王韫笑吟吟的,说出的话却如同平地炸雷,“我梦到了先生。”
“咳咳!”荀桢端着茶杯的手一抖,顿时被茶水呛地直咳嗽了起来。
“先生无事吧?”王韫见状惊讶地支起身子,探到荀桢面前,“怎么如此不小心?”
荀桢显然不太适应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他微微侧了侧身子,放下了茶杯,神色尴尬道,“无事,只是一时大意了些,叫你见笑了。”
王韫重新坐了下来,舒了口气,“无事便好。”一双眼却眯成了月牙。
荀桢平日里虽然宛如清风明月,叫人抄书的时候更是温柔中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威严。
但王韫此时却突然发现,荀桢似乎拿她没什么办法,只要不牵涉到原则性的问题,她每每得寸进尺地往前进,荀桢都会往后退让一步。
是她平日里把荀桢看得太高高在上。
现在生病弱气的荀桢使王韫发现了他的另一面,心底的恶趣味也难得被激发了出来,这种感觉很熟悉,好像她曾经也这么对待过其他人似得。
王韫一手撑着下巴,看着荀桢。
他似乎尴尬极了,但依旧强作镇定,维持着面子上的风轻云淡。
啊!真可爱!
荀桢被王韫盯得莫名,又轻轻地端起了茶杯。
王韫指了指空了的茶杯,“先生要再倒一杯吗?”
荀桢:“不必了。”他抬眼瞧着莫名愉悦的王韫,不知道是什么事使她如此开心。
王韫的目光一直在荀桢的骨节分明的手上打转,不知道荀桢的手是不是像梦里一样摸着有层茧子。粗糙但使人安心。
上一次登山时,荀桢扶了她一把,王韫来不及感受,她当时也未曾想要感受,荀桢已收回了手,现在想知晓却无从知晓了。
王韫垂下眼睫,内心暗搓搓地想了一会儿,收起了撑着下巴的手,然而在收手的同时,手肘不慎捣到了手侧的茶杯,茶杯发出清脆的响声,“砰”地一声倒在了桌上,茶水迅速蔓延了一桌,荀桢来不及收手,衣袖和手掌瞬间被泅湿了一大片。
王韫慌忙起身,掏出自己随身备着的手帕,以不容拒绝地态度抓住了荀桢的手腕,“先生!抱歉!是我冒失了!我现在就给先生擦擦。”
“摸到了!”
感受着手下的触感,王韫心脏狂跳,心中的小人更是激动地握了个拳。
果然一旦豁出去了,接下来什么事都不难了。
她的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荀桢的掌心,果然是带着些粗糙的薄茧,只是因着生病的原因有些凉,不似梦里一般温热。
荀桢被她这么一摩挲,手往后挣了挣,但王韫攥得太紧,他五指滑到了王韫掌心,一时竟再也抽不出来,他抬眸看了王韫一眼,见王韫皱着眉面色焦急,抓着他的手力道丝毫未减,似乎是真的在为自己冒失的行为而感到抱歉,他便未往后再抽手,而是静静地垂下眼睫,不再作声。
王韫心底偷偷吐出一口气。
荀桢瞧她时,她的心跳得就像打鼓,要瞒过荀桢真的挺考验她演技的,幸好穿越的时候她为了扮演好王韫的角色,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有了些经验,否则,真指不定能被荀桢看出来,想到前不久荀桢绕她话的事,王韫对他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趁着荀桢生病欺负他,只有四个字能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刺激死了!
王韫刻意压了压不断想往上翘的唇角,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给荀桢擦手和衣袖,“先生,你袖子和手湿了,我给你擦擦。”
胡乱擦了擦衣袖,王韫的目的还是在于手指。
荀桢的手很好看,除了手背上的青筋有些吓人,他平日里保养得不错,虽然不及年轻人,但也不像其他老年人一样皮肤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