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握着陈迦南的手,用了力气。
“你知道那天晚上暴雨有多大吗,萍阳的很多屋子都被冲塌了。”陈迦南轻道,“她当时趾高气扬的坐在我家,拿我的前途和我妈谈。”
“沈家那个老太太?”
“林意风都算计不过,我妈一介女流怎么可能。”陈迦南说,“我妈追着她的车子跑了半条街,出车祸的时候她连一个急救电话都没打,就那么走了。”
陈迦南说的时候嘴都在哆嗦。
“你知道我妈当时躺在那儿什么样子吗。”陈迦南的泪水已经染满了脸颊,“她肯定特别害怕。”
“南南。”
“医生说我妈活不过三年。”陈迦南说。
监护室的女人面容安详,没有痛苦。
陈迦南抬手擦掉眼泪,说:“沈家就一根独苗,她最宝贝的不就是她孙子吗。她让我妈痛苦,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你何必呢。”
“他已经爱上我了。”陈迦南说,“这是最好的报复。”
毛毛忍不住道:“那你呢。”
“我一直都很绝情,你知道的毛毛。”陈迦南语气冰冷,“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她知道沈适是个不容易对女人上心的男人,和他在一起那几年他对她也是真的好。她选择那时候离开,无非是为了赌一场,堵他惦记她。
成也好败也罢,她都认。
这大半年来她虚与委蛇,做了那么多拐弯抹角的事,重新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那人还是那样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想做什么?”毛毛着急道,“可别乱来。”
陈迦南苦笑。
“我还能做什么。”她说。
“阿姨不希望你这样子。”毛毛说,“你知道她…”
陈迦南打断:“毛毛,别说了。”
外婆醒来是在半个小时之后,陈迦南当时坐在外婆床边。老人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你妈怎么样了,陈迦南酸着鼻子说还睡着呢。
“别怪她。”外婆说,“她不想你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是瞬间,她的眼眶就湿了。外婆的声音柔软,慈祥,温和,有着坚强的力量,让她不再害怕孤独。
陈迦南趴在外婆床前,眼泪流进了床单里。
“囡囡呀,别哭。”外婆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她这几年一直都很苦,心里苦,走了也好。”
陈迦南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你们娘俩都太固执,也不知道随了谁。”外婆叹了口气说。
陈迦南轻轻抽泣。
“扶我起来。”外婆说。
医院里的哭声是很常见的,那种嚎啕大哭,默默无声的哭,撕心裂肺的哭,都像揪着你的心一样,听得让人难受。
陈母是在沉睡中走的,悄无声息。
陈迦南在病床前跪着哭了一夜,哭的嗓子都哑了,像个六七岁的小孩一样,摇着母亲的手,嘴里一直重复着那句:“妈你跟我说句话吧。”
陈母的身体已经冷下来,面容发白。
她的哭太压抑,毛毛实在不忍心看她这么难受,想要进去扶她出来,被外婆拦住了。外婆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衫,慢慢走了进去。
陈迦南跪坐在病床边,脸上的泪已经不成样子。
外婆轻轻走近将她抱在怀里,南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老人颤抖着嘴唇,眼角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泪,很轻,很慢的拍着她的背。
陈迦南最后是哭睡着了。
好像又回到以前的时候,她和妈妈外婆坐在屋子里看电视,外头还下着雨。外婆偷偷让她去买烟,母亲听着戏曲正抹眼泪。
外婆笑话:“这有啥哭的。”
“多可怜呀。”母亲会说,“您那心石头做的不懂。”
外婆向她告状:“你看看,没大没小。”
陈迦南拿着零花钱笑。
外婆哪里是不懂,她七十来岁了,送走了外公,又送走了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可平生没见过外婆流一滴泪。
陈迦南睡醒又哭,外婆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囡囡呀。”外婆抱着她一直在说,“不哭,不哭。”
陈迦南趴在外婆怀里,不想抬头。
朝阳慢慢从云层里跑出来,落在了病房的窗户上,外婆的头发上,苍老的面容上,手上,腿上。树摇着叶子,斑斓的树影落在外婆脸上。
“太阳出来了。”外婆说。
外婆的声音永远那样平静,陈迦南眼泪都哭干了。听见外婆说你妈不喜欢医院,咱带她回家吧。太阳这么好,她喜欢晒太阳。
“给你妈换身干净衣服。”外婆哽咽起来,“我女儿要干干净净走。”
葬礼走的很简单,不过是把老屋门口的红灯笼换下来,挂上了白灯笼,没有通知任何人。所有事情都是毛毛和周然在打理,陈迦南一直陪着外婆。
外婆比她坚强的多,还撑着熬粥。
陈迦南这两天一直在整理母亲的遗物,翻出了一个桃木色的小箱子,里头有几十封泛黄的信,都是父亲写给母亲的,最上面那一封很崭新,像是最近写的放了进去。
她拿出那个信封,抽出了信纸。
那上面写着:
给我的女儿。
对不起,要瞒着你走。妈不是故意这样子,只是不希望这场离别太难过。妈希望你永远开心,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妈希望二十来岁的你活泼乐观,不要把自己弄得那么悲苦。你年纪还小,以后还会经历很多,要学会放下,得失心别太重,别再这么固执。
至于那个男人,想爱就去爱吧。
为什么一直不愿意阻止你,从你的眼里妈能看出来那可不是一点喜欢。一辈子遇见个喜欢的人不容易,管他个道德伦常。
外婆的话,你要好好照顾了。
她看着坚强得很,其实和你一样,外强内刚的样子。你外公走后她一直瞒着我偷偷抽烟,我都知道。让她少抽点,想我们了就看电视,养花,打麻将也行。对了,她这段日子记性不太好,别忘了带她去医院查查。
还有我的女儿,南南。
你永远是妈最骄傲的女儿,要自信,勇敢,不要害怕未来。这一生不需要太努力,北京太难熬了就回来,没个体面的工作也罢,重要的是生活的意义。
要永远记得,你的健康最重要。
我还记得你外婆喜欢吴君如,她把那个祖宗十九代看了十几遍了,你不在的时候天天在我跟前唠叨那句话,妈今天说给你听。
我的宝贝女儿,好好活一场。
看到最后,陈迦南已经泪流满面。她握着那封信,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纸上。院子里外婆喊她吃饭,声音苍老了许多。
“囡囡。”外婆又喊。
陈迦南匆忙抹掉眼泪,说了声嗳。


、四十五章


北京的上空乌云密布,随时有暴雨来访。
老宅里的空气静如死灰,没有一点声音。沈适坐在沙发上,微低着头,黑色衬衫从西装裤里掏了出来,整个人有些疲惫的样子。
他皱着眉头,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两天公司内部出了情况,他熬了两个通宵才算基本解决。从西城回来到现在,很少有阖眼的时候,一闭上眼就想起陈迦南那双偶尔淡漠偶尔多情的眼睛。
“现在看来,你父亲当年遗留下的问题已经慢慢凸显出来了。”老太太说,“你和周瑾要尽快完婚。”
沈适皱了皱眉头。
“要放别的女孩子我还不见得喜欢,周瑾难能可贵你明白吗?”
沈适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奶奶。”沈适抬眼缓缓道,“我不会娶她。”
老太太声音一冷:“你说什么?”
“沈家的联姻到底为止吧。”沈适说,“我手里有江氏百分之29的股票,这些都可以赠送给周瑾,当做赔罪。我相信这些年凭借沈家的势力,就算真到了走投无路那一天也会起死回生,孙儿以前玩什么的您忘了吗?”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
“周达不是个好对付的。”老太太说,“这条路我不同意。”
“不同意。”沈适轻喃着这三个字,慢慢道,“那换个说法,您觉得我父母姑姑他们幸福吗?”
老太太眼睛一抖。
“奶奶。”沈适说,“麻烦您高抬贵手。”
“你这是在怪我?”老太太气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当年那么好的选择,是他们不珍惜才走成这样,不是吗?”
沈适淡淡道:“怎么样才算好的选择?”
“你在质问我。”
“不是。”沈适说,“随便谈谈。”
老太太哼笑一声。
“我的孙儿长大了。”老太太一字一句道,“陈家那个女孩子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了我想知道。”
沈适眸子骤然一缩。
“我一直以为你在外头不过逢场作戏。”老太太严厉道,“看来是真上心了。”
沈适咬了咬牙。
“当年我怎么让她妈妈离开的意风就能让她怎么离开你。”老太太说,“她不是你的良人。”
沈适阖下眸子,捞过外套就往外走。
“站住。”
老太太这一声中气十足,沈适停下脚并未回头。
“就当奶奶求你。”老太太的声音募地软了下来,“沈家没了我也不会独活。”
沈适抿紧了唇。
“沈家不会有事。”沈适说,“这个您把心踹肚子里。”
老太太在身后气的说不出话来。
“还有。”沈适微微侧身,淡淡道,“您别碰她。”
从老宅出来雨已经下了起来,老张开着车在门口等着。沈适烦躁的点了根烟,摸出手机拨了一遍那个已经熟记于心的号码,依旧关机。
李秘书这时候打了电话过来。
“查到了吗?”沈适问。
“沈先生,情况可能不太好。”
挂掉电话后沈适狠狠吸了口烟,他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顾不上她,离开西城的当天给她打电话就是这样,他没时间想太多回了北京之后才派人去查。
沈适靠着车后座,闭了闭眼。
他很少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一时间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打算。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是周达的来电,让他去一个饭局。
沈适扶了扶额,吩咐老张开车。
饭局上除了周家父女,还有几个政府官员和银行家。这个圈子里的人除了虚伪就是客套,沈适不知道什么时候厌烦起来。
周瑾坐在他身边问:“你是不是很累?”
沈适摇摇头:“没事。”
“我跟我爸说这么晚了就算了。”周瑾不太忍心看到他一副疲乏的样子,轻声在他耳边道,“可他说这几个人平日里不太好请。”
沈适抬眼:“我知道。”
这些个男人里边,只有沈适最年轻,敬酒自然多了些。他本来就疲乏,没有几杯已经有些醉意了,却仍是淡淡的笑着。
有人玩笑:“周大小姐护那么紧,是怕我们几个吃了他不成?”
一桌人哄堂大笑。
“我这个女儿啊,那话怎么说来着。”周达哈哈大笑,“一见沈适误终身。”
周瑾不好意思起来。
“照这样子,以后一定被沈适吃得死死的。”周达说。
有人道:“沈先生有福了。”
沈适笑笑。
谈生意的时候沈适又多喝了几杯,后来局散直接被周瑾扶着进了酒店套房。他那个晚上憋着一股气闷得很,一挨着床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脱他的衣服,沈适忽的睁眼。
周瑾穿着蕾丝吊带裙,胸前的凸起若隐若现。沈适眸子黑了几分,骤然握住周瑾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才放开她。
“你怎么了?”周瑾问。
沈适喘着气,酒醒了几分。
“这对你不好。”沈适说,“懂吗?”
“我们下周就订婚了,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还是你嫌弃我?”周瑾咬着唇道,“我比不上你那些女人吗?”
沈适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一边系扣子一边站了起来。
“你都不愿意碰我是不是?”周瑾坐在床上垂着头问。
沈适抬眸。
“一个女孩子待在这不太好。”沈适说,“早些回去。”
周瑾忽的抬头,从床上下来站在门口方向,目不转睛的盯着沈适,将肩上的带子勾了下去,整个人赤身裸体的出现在他眼前。
沈适的眼底透着寒气。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周瑾慢慢走近他,“对吗。”
沈适站在那儿不为所动。
周瑾双手勾上他的脖子,光裸的身体贴着他,抬起脸来看他,轻轻的用鼻子嗅着他身上的酒味和淡淡的烟味。
“你可能都不知道我有多讨厌男人抽烟。”周瑾将脸埋在他胸膛上,“可我只喜欢你抽烟的样子。”
沈适垂眸:“值得吗。”
周瑾笑而不语,蹭了蹭他的胸。
沈适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脖子上的手腕拿了下来,微微退开一小步。他弯腰从床上扯过薄被,裹在周瑾身上。
“别作践自己。”沈适语调缓慢,“我不值得。”
说完擦过她的肩离开了。
后半夜沈适回了梨园,他坐在沙发上抽了一宿的烟。回到房间的时候床被还是她离开那天乱七八糟的样子,他没让钟点工过来打扫。
想起她迷乱着双眼在他身下求饶,沈适一阵烦躁。
李秘书只是调查到了她母亲去世的消息,却未在萍阳发现她半点踪影。沈适发现自己心烦意乱都是因为这个女孩子,他苦笑自己。
明明在西城她那样动情过,沈适想。
后来的几天一直都没有联系到陈迦南,沈适处理好公司的事情亲自去了一趟萍阳。毛毛从单位出来的时候,被一辆黑色的车拦了路,几乎是下意识就反应了过来。
沈适降下车窗:“毛小姐,我们谈谈。”
那一瞬间毛毛是怵这个男人的。
沈适开车带她去了附近一家餐厅,挑了个比较安静的雅座,要了两杯茶,他并没有说话,径自抿了起来。
毛毛急躁道:“你想说什么?”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沈适说。
这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男人,毛毛心里想。听说他杀伐决断处事精明,有着商人天生的城府,谈吐淡定自若却温和的很,看来名不虚传。
“沈先生这么大老远跑来我不明白。”毛毛故意道,“有事?”
沈适抬眼,冷冽三分。
“南南在哪儿?”他语速很慢。
“不知道。”
“毛小姐。”沈适轻描淡写道,“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餐厅的BGM换了首轻缓的背景音乐,调子有些许哀伤。毛毛偏头看了眼玻璃窗外的树木和行人,半晌回过头看向沈适。
“你爱她吗?”毛毛问。
沈适眯了眯眼。
“听说你后天就要订婚了。”毛毛不管他回不回答,自顾自道,“新娘子的嫁妆就有三个亿,是吗沈先生?”
“你想说什么?”
“男人都是这样子,地位越高,权力越大,就越狠。”毛毛说,“我不觉得你会为了南南放弃你的天下。”
沈适眸子骤然深沉。
“既然这样,何必找她呢。”
沈适冷漠启唇:“毛小姐,我不想听废话。”
毛毛哼笑一声。
“沈家欠陈家一条命,你以为南南还会和你在一起?”毛毛冷笑,“她当年接近你是爱吗?”
沈适眸子一缩。
“别再打扰她了。”毛毛说,“她就剩下外婆了。”
沈适冷声问:“她在哪儿?”
毛毛闭口不言。
“我耐心有限,毛小姐。”
沈适说这几个字的时候看似淡漠却用足了狠捩的气力,鹰隼般的目光攥着毛毛有些喘不过气。毛毛想起分别前陈迦南说如果那人找来,就大大方方说。
看着沈适慢慢急不可耐的样子,毛毛最后解气了。
“她在西城。”毛毛慢慢道。
话音刚落沈适就站了起来跨步往外走,表情严肃。那样处事不惊的一个男人有一天也会这样子?毛毛不知道陈迦南是幸运还是不幸。
毛毛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
沈适已经走到门口,刚打开车门便被毛毛拦住。他皱眉看向这个女人,听见她喘着气问道:“你爱她吗?”
沈适目光浓稠。
“你都能看出来她有意靠近。”沈适不答反问,“不是吗?”


、四十六章


再见到陈迦南是在西城街道,她拎着一个塑料袋。
当时十字路口刚好红灯,她穿着宽松的吊带裙踩着平底鞋,搭了一件藕色的薄外套,戴着帽子站在那儿。不过几天没见,她瘦了一大圈。
沈适坐在车里看她,眼神复杂。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看着憔悴不堪的样子,整个人像是没了魂儿。中途有电话过来,她说话的时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好像这个才是她最真实的样子。
沈适点燃一根烟夹在手里,等红灯过后开着车跟在她后面慢慢走,看见她沿着马路牙子一直朝西,背影单薄瘦弱。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的寂寞。
沈适咬着烟一直静静的凝视着前面的女孩子,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怎么会这样子。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想起她,沈适记不太清了。
一根烟抽完,他又点了根。
陈迦南走了很长很长的路,长到沈适以为她还会继续走下去的时候,她在一个巷口停下,朝一个老人走了过去。
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老人揉了揉她的头发。
沈适看着这一幕,给她拨了一个电话。她好像熟视无睹一样,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塞回口袋,挽着老太太进了巷子。
过了会儿,她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路口。
她拿掉了帽子,柔软的短发擦着耳梢,看着比刚才清爽了许多。沈适按灭了烟,从车上下来,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去。
陈迦南看着他,面目平静。
“走了那么久累吗。”沈适开口道,“找个地方坐坐。”
陈迦南摇摇头。
“就在这说。”她轻道。
沈适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别开目光。
“既然这样。”他视线掠过某处又回到她脸上,“去你那儿,外婆刚好在。”
陈迦南立刻瞪着他。
沈适坦然道:“你自己选。”
除却一直以来的伪装,他风轻云淡的样子还是会让她忍不住动怒。陈迦南看了他一眼,偏过头走向路边的长椅,冷着脸坐下。
沈适原地愣了一下,苦笑着跟上去。
“我没什么好说的。”陈迦南直言道,“该知道的你或许都知道,跑来这是要做什么,抛弃你未婚妻娶我吗?”
沈适坐在她身侧,俯下腰胳膊撑在双腿上。
他偏过头看她,声音低缓:“如果是呢?”
陈迦南连自嘲的笑都懒得应付了。
沈适又收回目光,撑着腰抬眼看向西城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他眼皮轻抬,仿佛叹息了一声,眼神沉静。
“对你母亲,我很抱歉。”沈适道。
他这话说的低沉,轻慢,有好些真诚在里头。这样郑重其事的样子陈迦南很少见到,她沉默的闭了闭眼。
“可是南南,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会报复我到什么程度。”沈适缓缓开口,“五年前就开始了?”
陈迦南:“重要吗。”
沈适淡笑了一下。
“这么处心积虑还真是。”沈适说,“像我年轻的时候。”
西城的傍晚真是漂亮,悠闲又自由。街对面店铺已经准备打烊,有男人抱着小孩接女人下班回家,等红绿灯的时候护着身边的人走在外侧。
“就这样结束好了。”陈迦南无力道,“你回你的北京结婚,我也不会再靠近你,这几年我挺累的,很后悔没好好听我妈的话,不然现在早嫁人生子了。”
沈适沉默。
“我妈想让我好好活一场,所以沈适,”陈迦南顿了下道,“我一点都不恨了。”
她说完朝西看去。
“你看夕阳那么好,活着多好。”
沈适目光攥紧她:“实话?”
陈迦南笑道:“骗你做什么。”
沈适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说的这样平静,不恨也是不爱。沈适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疼,身边这个女孩子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他难过。
“虽然我南方长大,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南方菜。”陈迦南看着路边在玩的小孩说,“我的脾气也很差,跟你在一块都是装模作样。我读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抽烟,知道你不喜欢女孩子碰这个硬是给戒掉了。”
她口气很淡,平静的叙述往事。
“我挺讨厌高跟鞋的,为了讨你喜欢练了很久。”陈迦南说,“我以前也挺干脆,跟你在一起久了都不知道我原来什么样子。”
陈迦南说到这叹了口气。
“你这人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但偶尔也算善良。”陈迦南转头看他,“还有我一点都不喜欢做那事,含胸什么的想想都恶心。”
沈适拿眼看她。
“这个才是我。”陈迦南说完道,“自私绝情永远不会回头。”
沈适顶了顶牙根。
“柏老师以前对我说,这一生最重要的是健康和家人。”陈迦南说,“我不想再这样了,我想做个正常人,过正常的生活。”
沈适喃喃道:“正常人?正常生活?”
“是。”陈迦南说,“还请您高抬贵手。”
沈适募地笑了。
他曾经对奶奶说过这四个字,现在他的女人对他说了出来。沈适笑着摸了摸鼻子,目光抬向别处,慢慢收起笑意。
他忽然有些挫败和重重的无力感。
好像头一回对一个女孩子这样无奈,他似乎再多说一句她都会崩掉一样,整个人看似平静实际上那根弦一直绷着。
“好。”沈适最后道,“我成全你。”
说罢起身朝马路边走去,一直到上车,离开,没再回过头。看着那个车影远去,夕阳也越来越远,陈迦南眼眶湿了。
她看着马路,眼神没了焦距。
几天前她读完母亲的信,睡了很久,醒来被毛毛带去香江散心。她在香江的马路上乱走,经过一中门口的时候被一个师傅拦住。
“是你啊姑娘。”老头道,“结婚了吧?”
陈迦南听得一头雾水。
经得提醒才想起是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他非要来她的高中转转。门口的师傅不让进去,他下车不知道说了什么,师傅痛痛快快的给开了门。
“他说你俩打赌来着,我要是不开门你就不嫁他了。”师傅笑眯眯道,“想起来没?”
那个时候他就存过这个心思吗?
陈迦南在长椅上坐了很久,想起很多事,眼眶湿了又湿。后来沿着巷子往回走,夕阳慢慢落了下去,在她抵达门口的瞬间终于消失不见了。
夜里她躺在床上睡不着,外婆开了灯。
“躺过来点。”外婆说。
陈迦南蹭在外婆怀里。
“我今天想了一下,你们老师是真心要帮你,这个机会很难得。”外婆说,“想去就去吧,我这你不用担心。”
陈迦南没有立刻说话。
柏知远昨天傍晚给她发了一个邮件,是去英国一个音乐学校进修的推荐信,除此之外,还有他简短的一行字:期待你来。她昨晚看到的时候被外婆瞧见了,老太太沉默走开。
西城的夜宁静祥和,还有蛐蛐儿叫。
外婆唤了声:“囡囡。”
陈迦南回神。
“不去。”她说,“哪儿都不去。”
外婆皱眉:“你要想清楚。”
“不想。”陈迦南蹭蹭外婆的胳膊,“咱睡吧。”
第二天醒来外婆在阳台上坐着晒太阳,陈迦南看了眼时间出去了一趟。出租车上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有关沈家和周家联姻的新闻已经成了热搜。
陈迦南目光平静,拨了一个电话。
那边还没开口便径自说道:“李医生,我再有十分钟就到,还是我们昨天说好的那样子,十分钟就能结束手术是吗?”
说到这,她停下来。
“陈小姐?”那边的人震惊道。
陈迦南立刻回神:“打错了。”
她很快挂断,关了机,缓缓出了口气。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陈迦南下了车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她步伐坚决,背影孤傲冷漠,又有了曾经独自战斗的样子。
流产手术不到十分钟,做完却已筋疲力尽。
陈迦南扶着腰走出了医院,她站在天桥上往远方看,然后掏出手机开了机,几十个未接来电。刚拿在手里,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可以想见他发脾气的样子。
陈迦南平静的吸了一口气,她抬眼看向西城的蓝天,大树,还有拥挤的马路和过街的行人,然后按了接听。
忽然沉默,听他低声道:“做了?”
她没出声。
当时的沈适刚从周家的发布会上出来,他被所有媒体围在里面,问及传闻取消明天订婚是否真实。他一概不答,好不容易找到缺口撂下所有人退了出来。
他站在大厦外面,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发颤。
电话接通那一刻他募地平静下来,站在大厦下,只觉得头顶的太阳刺眼的厉害。沈适的眼眶忽的有些湿,他低眼笑了声。
“南南。”然后慢慢道,“你够狠。”
李秘书等他说完这句挂了电话才走了过来,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欲言又止,脸上一派为难之意。
“沈先生。”李秘书道,“咱…”
沈适闭眼:“不用备车了。”
李秘书瞬间会意,脸色也变了。
沈适站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他整理了下西服的袖子,松了松领带,抬手轻轻拂了下西装外套,再抬眼时目光淡漠从容。
“通知媒体明天订婚正常举行。”沈适道,“走吧。”
那天北京的天气特别好,艳阳高照。不比西城,隐隐有些许及时雨的感觉。那也是陈迦南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冷的像冰。
她该松口气的,可她丝毫不觉得快慰。
但无论如何,她卸下了一个重担,整个人轻松了很多,腹下的疼痛似乎都没了感觉。她抬手摸了摸肚子,轻笑了一声,走下天桥。
外婆打电话问她在哪儿。
“路上呢。”她说,“这就回来了。”
街道上的人群里慢慢出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坚定的,缓慢的,毫不犹豫的,徐徐而行的,淡漠的,又有少许温和的,女人的裙摆被风吹起,吹过一场西城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