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斐然两三步冲过去,揪起了他的衣领:“你用珂儿来威胁我,这还不算卑鄙?我们之间从前的那些情义,真的都不见了吗?”
“我还不算有情有义?我知道你喜欢她,所以费尽周折把她带来,我还不算好?”黎湛用力挥开他的手,声音也提高了几分,“顾斐然,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是夏国的阶下囚!可是我把你放在我自己的别院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如今还把珂儿带来,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云珂听不明白了,什么阶下囚,顾斐然怎么可能摇身一变就成了夏国的阶下囚?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她走过去奋力分开二人,问黎湛道,“能不能和我解释清楚,斐然哥哥为什么在这里?阶下囚是什么意思,把我带到这里来又是什么意思?还有安儿,他到底在哪儿,你把他怎么样了?”
“安儿也在这儿?”黎湛未作回答,顾斐然又火气上涌了,“黎湛,你不要欺人太甚,安儿只是个孩子,你把他抓来做什么?”
“你们闹够了没?”黎湛也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悦的神色,“现在是在夏国,要你们死,比捏死两只蚂蚁还要简单。我没有抓安儿,他现在还好好地待在皇宫做他的皇太子。”
云珂一怔,忙掏出那串手链:“那这是什么意思,你如何拿到的?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能拿到这串东西就证明我要对云安怎么样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黎湛说着笑了笑,“珂儿,你总该记得从前在宫中,你有位侍婢叫做慈鸢吧?我现在若是一声令下,你的儿子就会立刻没命。”
果然是慈鸢!当年她就觉得慈鸢隐隐有些不妥,可千算万算她也想不到会是黎湛在她身边安插的眼线。嗬,这场局,当真布得精妙。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顾斐然一个箭步上前,一拳就打在了黎湛脸上,立刻有血丝从黎湛的嘴角溢出。
云珂心里一惊,本能地想要上前扶黎湛一把,却又顿住了动作。这一切太混乱了,完全超出了她的预计。她没有想过在这里会碰到顾斐然,更没有想过安儿还平安无事地待在靖国皇宫。但此时她最大的疑惑是,黎湛把他们困在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看起来她并不是他的目标,他的目标是顾斐然。
黎湛晃了晃身子,扶了一把桌子好在没有摔倒。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指着顾斐然的鼻子喝道:“不知好歹!有人灭你满门你却尽忠尽孝,有人助你复仇你倒恩将仇报,把我当个杀父仇人对待。顾斐然,难道我是要害你吗?当年若不是我救你,你早就葬身火海,其他书友正在看:!”
顾斐然大惊:“你就是李战?”他说着自己亦明白了过来,失笑着缓缓摇头,“是了…李战,黎湛,当年救我于火海的人,竟然就是你。”
黎湛点头:“不错,是我不忍心看着你死,所以才救了你一命。我承认,我是有自己的私心,可我更为了当年的情分!”
“但国仇与家恨岂可相提并论?”顾斐然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我早就告诉过你,要报仇,我已经报了,慕容熵和我之间没有仇恨,所以我不会做任何有可能加害于他的事情。你现在要我做的,不是助我报仇,而是满足你夏国称霸天下的私欲!”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云珂听不下去了,大喊一声将顾斐然推到一旁,暂时不许他靠近黎湛。
“先解释给我听,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能不能不要把我当成透明的,让我毫无头绪地站在这里?”
黎湛狠狠盯着顾斐然,半晌才将目光转移到云珂身上:“你想知道是不是,好,我告诉你。”他揉揉微微发肿的脸颊,先问了云珂一个问题,“你告诉我,在你心里,顾斐然一点分量都没有吗?”
“当然不是,”云珂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我们几个从小就在一块儿,我在不在意你们,难道你要问我吗?”
“我现在说的不是我们,就是顾斐然,就是他一个人而已。”
“那我的答案也还是这样。”云珂道,“他在我心里怎么可能没有分量,他很重要,他是我这辈子最好最好的知己。”
黎湛看了眼顾斐然,有几分嘲笑的意味:“他对你这么好,愿意为你生为你死,结果就换来知己两个字吗?”
云珂不由得头疼,扯开话题道:“斐然哥哥有多重要和整件事情有关系吗?你最好不要拐弯抹角的,既然答应要说,就痛痛快快把一切说出来。”
黎湛扯扯嘴角,笑道:“你急什么,我自然会告诉你。老实说,我一直觉得你跟着慕容熵简直就是糟蹋自己,他根本不懂得怎么去疼惜你,他对你的爱也不及顾斐然对你的一半。”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云珂打断他的话,“四哥哥爱不爱我对我好不好,我自己心里清楚,不用你来告诉我。”
“你是当局者迷。”黎湛道,“对,我把你带来这儿确实是为了牵制顾斐然,可是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你本就应该和他在一起,当初你嫁的人也是他,不仁不义的是慕容熵,是他硬生生拆散别人的姻缘。”
云珂特别不想提及这个话题,可是黎湛却非要提。她蹙蹙眉,已是十分不悦:“这些事情不用你来教我,我也不想听。你能不能爽快一些,究竟事情是怎么回事,有那么难说出口吗?”
“他当然难以说出口。”顾斐然接口道,“让我来告诉你,他为什么要你来这儿,就是为了不让我走。而为什么要把我绑在这儿,是因为…”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才接着道,“是因为顾家与皇室确实有着深仇大恨,顾家也有慕容家的丑闻捏在手里,他要我帮他夏国以此为名进犯靖国。”
云珂凛然一震,骤然看向黎湛,却见他没有反驳的意思。
“你还要进犯靖国?你醒醒吧,靖国与夏国已有盟约,不该再打下去了!”
“我没有要打,如果能用慕容家的丑闻把慕容熵赶下台,我们夏国就可以举着义旗称霸天下,到时候还需要攻打靖国吗?”
“可笑!”云珂气道,“用丑闻把慕容家赶下台?你就为了这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所以把斐然哥哥囚禁在这儿?黎湛,你疯了吗?我倒不信有什么丑闻能有如此大的功效,好看的小说:。”
黎湛神色自若:“我不觉得那是虚无缥缈的,你不信也是因为你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珂儿,你知不知道,当年慕容熵的父亲能打下天下,顾孟启出了多少力?而你又知不知道当年他们能够招兵买马的那笔钱哪里来的?”
云珂怔怔地摇了摇头,又听黎湛道:“当年,江南四大首富一夜之间全被灭门,金银财宝一无所踪,之后慕容家就起事了,你觉得这是巧合?”
“怎么可能?”云珂猛地摇头,“这种事…这种事…他们不可能做!”
黎湛冷笑了下:“事实如此。正是因为顾孟启手里捏着这个秘密,先皇才会要他顾氏灭门!”他说着看向顾斐然,“还有你,装什么正义凛然,装什么一心为了靖国。你若真是那么忠心,就不会干出弑君这样的事情。还有,你别忘了,是你自己说只要我能把云珂带来,你就会帮我的。”
云珂一愣,忙转头问顾斐然:“他说的是真的?是你要我来?”
顾斐然连连道:“不是这样,是他断章取义!珂儿,当时我刚离开靖国的军营,走了不多远就被人劫持了,然后就被送到了这里。后来我看见黎湛,明白这根本是他的阴谋。他问我怎么样才肯合作,我随口说,如果你能让我得到我所想要的,我就妥协。可是珂儿你要知道,我心中从未想过能够有得到的那一天,因为我清楚你的心里只有慕容熵,而且我也不相信他能从军营里把你掳劫了…但不管怎么样,是我的错。”
云珂怔了怔,不知该说什么。她不能怪顾斐然,因为他确实不可能想到黎湛会有这样的本事。是他们都轻敌了,黎湛早就不是当初的萧离,他现在心机之深,无人能够预料。
晃了晃脑袋,她对黎湛道:“就算你现在把我带来了,也不表示你能永远把我囚禁在这儿。四哥哥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来找我,也一定能猜到我是被掳劫到夏国了。到时候恐怕你们又要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这是何苦?不如现在放了我们,我们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黎湛咂咂嘴,忽而笑道:“难道你觉得慕容熵还会来找你?”
云珂心往下一沉:“你什么意思?”
黎湛挑了挑眉:“怎么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人把那没用的婢女一起带走吗?”
竟是如此!云珂头皮一紧,已然明白了黎湛的意思。如果是被人劫走,没道理再加上个婢女,费力又费事,直接打晕就可。但是,如果是云珂自己要走,就有可能串通婢女,带着婢女一起逃跑。
怪不得,怪不得在军营的时候,黎湛三番五次要云珂想清楚是不是要去找顾斐然。他那是在不断地给慕容熵暗示,暗示她的心里还是放不下顾斐然,那么在她失踪的时候,慕容熵自然而然地就会联想到她是不是决定去找顾斐然了,决定不回皇宫了。
好深谋远虑的一招。
他们所有人,不知不觉地,就一个个跳进他的陷阱里来了。
云珂想了想,不禁愕然:“所以,其实那次你被擒,是假的?”
黎湛赞许地看她一眼,点头道:“不错,不然你以为,凭顾斐然第一次上战场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能够擒获我?”
云珂闭了闭眼,已经完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是在演戏了,而他们所有人竟然都没有发觉。亏得她还为他担心,为他难过,觉得一切都是上天弄人。原来一切到头来,根本就是他的刻意安排。
“那我问你,”云珂说着话却没有抬头看他,“那次在军营,你对聿蓉说的话,也全是假的吗?”
“我没有骗她。”黎湛肯定地回答,“是,我是骗了你们,可我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其他书友正在看:。”
云珂哑然失笑:“当这一切都是骗局,你还敢说,你在骗局里对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黎湛怔了怔,默然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说的话,可是我对你们真的从来都没有恶意。以后…以后不必在我面前提起聿蓉了,我只亏欠了她,再无面目提起。”
话说完,他便径直向门口走去,很快顿了顿又对顾斐然道:“现在我是请珂儿留下来陪你,希望你仔细考虑要不要和我合作。如果你执意妄为,我不敢向你保证她会不会是安全的,也不敢保证云安会不会是安全的。毕竟,我父皇不是我,他对你们没有半点怜惜和感情。”
顾斐然不看他也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直到他出去了方疲惫地坐下,歉疚地看着云珂,张了张嘴又无奈地合上了。
“不必说,我都明白。”云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不是你的错,这是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放心吧,我相信四哥哥不会这么轻易地上当,他一定能猜到我是来了夏国,也一定会来找我。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离开这里。”
顾斐然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离开,我可以答应帮他…”
“不要!”云珂忙道,“不要为了我,陷你自己于不仁不义,这不值得。何况你也一定不愿意再把当年顾大人的事情昭告天下…”
顾斐然点点头,自嘲道:“是,是我糊涂了,只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你走,却想了个最不该想的法子。”
云珂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介怀,便也无话可说。这一路上奔波劳碌,她已经累极,原本是担心着安儿所以无法入眠,如今知道孩子一切安好,也就放下心来了。
顾斐然看她神色疲惫,便让她去内室休息。云珂确实需要,便也不推辞,答应了他就进去躺倒在床上。
脑子里隐隐有些纷乱的思绪,却怎么都理不清楚,最终化为倦意让她沉沉睡去。梦里,偶尔闪过慕容熵焦急的脸,闪过安儿可爱的笑容,也闪过顾斐然的歉疚,聿蓉的悲伤和黎湛的无奈。
如果他们都还是孩童多好,那个时候,无忧无虑,天高云淡。他们牵着手,一起笑一起闹,一起疯狂一起狼狈。可是…就在那个时候,黎湛已经在暗暗策划这一切了吧。
如今想起来,原来那时候的那些快乐就都是假的,且越是快乐就越是反衬出现在的无奈与悲戚。
次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她沉沉地睡了竟有整整一日一夜,简直像是陷入了昏迷。可是云珂知道,她的身子没有问题,她只是不愿意醒来,不愿意去面对这一切。沉睡、做梦,这也是一种逃避的方式。
下人准备的食物已经都搁在桌上,顾斐然见她醒了,立刻端来喂她食用。云珂只觉得自己饿过了头,眼下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为了不叫顾斐然担心,她还是勉强吃了一些下去。
而做这一切的时候,两个人始终默默无语,云珂是累,累得不想开口,而顾斐然是为了什么,她也不想去细细辨认了。
二人静默了许久的时间,顾斐然收拾好桌上的食物,忽然回头对云珂道:“我不会出卖靖国,但是我一定有办法让你回去。相信我。”
原来他一直是在琢磨这个吗?云珂勉强自己笑了笑,点点头。其实她现在不关心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靖国去,她担心的是这个局究竟要如何收场。黎湛不会善罢甘休,就算他能让步,如他所说,他的父皇也不会让步。如果是这样的话,顾斐然必定要做一些什么让他们满意的事情,可是她有知道,她的斐然哥哥自小就不是这样的人。
她怕,她怕他们两个人中间,必然有一个,不能全身而退。
第十四2章 (2)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黎湛在顾斐然隔壁为云珂安排了一间厢房,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但是自己却不再现身,仿佛也不着急似的。
大概他笃定了这是夏国,还是他隐秘的别院,慕容熵就算再有本事也找不来。所以他一切都慢慢来,日子久了,不怕云珂与顾斐然不妥协。
其实云珂心里已经开始焦躁,可是照顾到顾斐然的情绪,她始终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说什么。加上在路途上的两日,已经五天了,五天的时间她毫无音讯,不知道慕容熵会有多担心。
她也很想传些什么消息出去,可是在这座别院里,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他们都受过良好的培训,绝不会整天盯在你左右,但是只要你想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他们就必定会忽然出现,然后谦卑地提醒你不能这样。
总而言之,她没有任何放出风声的可能,更没有逃走的可能。她只能在这里等,等慕容熵找到她。只是她自己也明白,这个机会,微乎其微。
咚咚咚——有人轻声叩门,云珂起身去打开,见是顾斐然站在外头,其他书友正在看:。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这几天来,他从未来过她这间房,似乎心有愧意,所以始终避而不见。现在忽然过来敲门,云珂反倒愣了会儿,才请他进去。
顾斐然似乎有话要说,仔细将门关好了,才将云珂拉至最里面,压低了嗓音道:“我想过了,我们逃吧。”
云珂愣了愣,苦笑道:“根本逃不了,你比我来得早,应该知道这里的戒备有多森严。黎湛能够放我们单独在这儿,就是料准了我们没有办法出去。”
“未必,”顾斐然仿佛成竹在胸,“这几天我仔细观察过,倒是有一个空子可钻。”
“真的?”云珂瞬间提起了精神,“什么时候,从哪里走?”
顾斐然道:“这里的人要十二时辰一直盯着我们,但是总要休息,所以我发现,他们每隔三个时辰就会轮换一次。而最适合我们逃跑的,是四更的时候。在医学上说,那个时辰的人警戒心最低,也最乏累,如果我们能够挑对时间,就有机会从这别院里面出去。”
云珂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是不免还有疑虑。
“但是这儿是夏国,我们人生地不熟,就算出了别院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搞不好整个城市里都有黎湛的眼线,我们一走出去,不管到哪儿,仍然会被抓回来。”
“这我也想过。”顾斐然皱了皱眉,“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们也要试一试。目前来说,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能够逃出去最好,逃不出去,我们也至少尝试过,一计不成,还能再想别的办法。”
如果这一次不成,恐怕黎湛会看守得更紧。虽然这样想,云珂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顾斐然的计划。因为她知道,他说得对,无论如何也要尝试一次,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她就要疯了。只是她心里还有另一层担心,黎湛说过,就算他远在夏国,也有办法一声令下让安儿立刻丧命。
她不能不考虑到安儿的平安,不管怎么说,那串手链黎湛确确实实拿到手了,也就证明他当真有方法在皇宫里见到安儿,她不希望自己贸贸然的逃跑计划会伤害到儿子。
顾斐然看她蹙起眉头,似乎也猜到了她在担心什么,安慰道:“你放心,安儿是他们威胁你最大的筹码,在没有撕破脸之前,他们不会伤害安儿的。”
云珂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有些冒险。”
顾斐然也不勉强她:“好,那么由你决定我们走还是不走。如果你说走,我拼了命也会保护你出去,如果你说不走,我就陪你在这里待着,看黎湛究竟能把我们怎么样。”
云珂一手支着头按了按太阳穴,心里挣扎了番,终究还是道:“赌一把吧,留在这里不是长远之计,你我都能成为黎湛威胁靖国的借口。你好好计划,决定了日期再来告诉我。”
“好。”顾斐然道,“不过你记住,这几天还是要和往常一样,千万不要表现出任何的异常。我想,我今日来找你可能已经让他们有所怀疑,毕竟前几日我都没有来过,所以之后几天,我们还是要常常走动,好暂时打消他们的疑虑。”
“我知道了。”云珂动了动嘴角,牵起一丝微笑,轻轻把头靠在顾斐然身前。现在,他们就好像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是死是活都拴在一块儿了。但愿天可见怜,让他们尽快逃过这一劫难。
计划最终定在了五日之后,这段时间,她与顾斐然每日会见面,但是表现得十分正常,就像两个老友在困境中互相安慰一般,应该打消了一些监视他们的人的疑虑。
好在二人并没有什么细软需要收拾,除了顾斐然随身的两三张银票,他们基本可以空身而走。云珂有些紧张,但是想到慕容熵想到安儿,她就充满了勇气,。只有逃出去,才能看见慕容熵看见自己的儿子,她一定要逃出去。
好不容易熬到了那一天,顾斐然挑的是初三,月亮几乎看不见,整座院落在夜半时分皆是沉浸在一片黑暗中。这样的情景有利于掩护他们,虽然会让他们也看不清走过的路,但是至少对方也很难看清自己。
四更一到,云珂立刻轻声地打开房门,就见一个黑影从隔壁也闪了出来,她知道那是顾斐然。二人碰了面,都默契地没有开口。顾斐然指了指某个方向,示意云珂跟着他过去,云珂抓起他的手用力握了一下,示意她知道了。
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挪动,尽量不发生任何声响,再加上整座院落本来就非常安静,此时趁着夜色站在里面就不由觉得有些诡异。云珂觉得心跳得扑通扑通直响,只能握紧了顾斐然的手,让自己能够安宁一些。
左绕右拐的,走了好长一段路,二人终于来到一面围墙之下。顾斐然几乎用气声道:“这里翻出去就是沿街的小巷,你等一等。”说着,他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从不远处奋力推来两块大石,轻轻地搁在围墙下的草地上。
“你先爬过去。”顾斐然扶着云珂攀上石头,就要推她上去。
云珂猛然想起那个火光四溢的夜晚,那一天,也是他奋不顾身地救了自己,他把她推过围墙,自己却险些命丧火场。想到这些,她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个突,摇摇头不肯先过去。
顾斐然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轻声道:“今日和那次不同,你先过去,我一定会出来。现在没有时间耽搁了,快点,他们可能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不见了。”
云珂也明白现在确实不该多说什么,她咬咬牙,点头同意,借着顾斐然的力,拼命往上爬。好在石头够高,而围墙却不是很高,又有顾斐然帮忙,她努力够了几下,就真的爬了上去。
顾斐然挥挥手,示意她先跳下去,云珂犹豫了一下,不想耽误他逃出来的时间,遂听话地立刻跳下了围墙。随即看看四周,这儿果然是条小巷子,非常安静,没有任何人走动。云珂稍稍放心了一点,忙抬头看围墙上头。好在等了一会儿,顾斐然便也爬了上去,很快跳下来,站在云珂身边喘了几口气。
那一刻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不相信他们竟然真的逃了出来,虽然前路未明,至少有希望了。顾斐然环顾周围,指了个方向立刻拉着云珂开始狂奔,云珂也不敢有片刻的耽误,赶紧跟上前去一路往前跑。
跑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两个人都精疲力竭跑不动了方停了下来。云珂喘着粗气打量周围,只见他们不知道正站在哪条巷子中,远远似乎有人家还亮着灯,看来应该是许多住宅地。
她轻声问道:“现在怎么样?我们继续跑吗,往哪儿走?”
顾斐然想了想,道:“不如借宿吧,随便找一户人家,借宿一晚,顺便也打听打听城门的方向。”
云珂有些犹豫:“还是直接去找城门吧,我怕他们的人会追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敢在这儿多留一晚,就算要追也会往出城的方向追。”顾斐然道,“如果真的那样,我们甚至可以多住几晚,等戒备没有那么严了再走。”
云珂听他说得有道理,应了一声便随他往尚有亮光的那户人家走去。就在这时,四周忽然想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仿佛有一大群人正在靠近。
云珂心头一颤,就看到一群火光渐渐靠近——那是许多人举着火把过来,而黎湛,就似笑非笑地站在人群中间。
她与斐然到底还是低估了他…云珂低低叹一口气,迎着人群走去:“你根本就知道我们想逃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们就像是困兽之争,分外好笑,对不对?”
黎湛抱臂浅笑:“在这儿的日子实在无趣得紧,若不与你们斗智斗勇,我都不晓得每日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好看的小说:。”
“那在我们翻墙的时候就大可以捉住我们,为什么要等到此刻?”
“为什么…”黎湛垂眼默立了会儿,方挑眉道,“珂儿,你不觉得这种似乎得到希望却又瞬间落空的感觉很有意思吗?”
“萧离!”云珂气急,纵使他们已是两个国家的人,纵使他们之间横亘着利益冲突,他也不该这样对待她和顾斐然。年少时光那么多年的情分,到如今,难道就真的一文不值。
顾斐然定定望着黎湛,终是长出一口气走上前来:“你不就是想要我帮你吗?好,我答应你。”
“不行!”云珂飞快地制止他,转过头去紧盯着他,“斐然哥哥,我们不是早有共识,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他吗?”
顾斐然伸出手来轻柔地抚了抚她的眉间,眼里的温柔仿似要溢出水来。他这一生,早在遇见云珂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喜、怒、哀、乐、嗔、痴、念、恨,无一不是为了她。他自知现在的黎湛早已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萧离,他们二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了。
“斐然哥哥…”云珂心中陡然一惊,虽然猜不到顾斐然的用意,可是那丝丝的惊慌却一点一点缠到心头。
顾斐然笑着点点头示意她放心,转而对萧离道:“我答应帮你,可是我有条件,除非你答应,否则,我宁愿和珂儿一世都被你困在这儿。”
黎湛把玩手中的玉扳指,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你以为我只有一辈子把你们困住这一个法子?想要逼迫你,我主意多的是。”
“我知道你本事大,可是若真把我逼急了,鱼死网破的结局想必也不是你想看见的。”顾斐然淡然回视,胸有成竹。
黎湛沉默一瞬,收起玉扳指,嘴角的笑意也一并抹去:“好,说说你的条件。”
顾斐然道:“我知道你在靖国皇宫里头有内应,我要你让那内应告诉慕容熵珂儿在此,命他亲自来接。我若亲眼看到珂儿随他走了,我就帮你去做你要我做的事情。”
黎湛冷笑:“让慕容熵知道你们在这儿,他必然会带领精锐前来,到时候你们自然可以得救。顾斐然,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好。”
“你又不傻,自然有法子让慕容熵不敢带人来。”顾斐然牵起云珂的手,信步往前走,“我的条件便是如此,答不答应随你。”他了解黎湛,纵然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萧离,骨子里的这份自信与傲气,却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们往前走了约有十来步,身后传来了黎湛的声音:“好,我答应你。只是…”他顿了顿,又道,“顾斐然,你为他们二人如此牺牲,倒是值不值得。”
顾斐然脚步一滞却未回答,只是牵着云珂继续往前走。云珂抬头看着他,微弱的火光照耀中,他那美好的容颜上却是死一般的归寂。这辈子,除了他对她的爱,她想自己也从未真正了解过顾斐然。这个男子可以为了她温润如玉,也可以为了她肩负起所有的苦难和责任,只是她终究辜负了他。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不知不觉间,院子里已是桃花怒放,云珂倚在窗边看这外头,心下一点一点平和起来。
这次再回别院,看守显然松了,只要不出大门,在院子里头无论她想做些什么,都不会有人来阻拦。云珂知道,这是因为黎湛相信顾斐然的话,所以不再对他们严加看管。当然,他们想逃也逃不掉,上次的事情已经足够证明这儿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眼线何其多。
“在想什么?”顾斐然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窗外,可云珂兀自出神着,也没有瞧见。
“没有…”云珂收敛了心神,视线从桃花上头收回,“只是觉得这几日过得分外平静,倒也很是安宁,其他书友正在看:。不过…”她笑了笑,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不过,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如果我们是在靖国,如果萧离还是萧离,那该有多好。”顾斐然替她把话说完,眼睛璨若星辰。他太了解云珂了,这么多年,只要她的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有一点,是他自己从来都不肯去正视的,那就是云珂对他…没有爱。
年少的时候,他以为只要一直守着她,总有一天会精诚所至,可到了今天他才明白,有些事情,终究是勉强不来的。人倾其一生,终归会有一些求而不得的东西,我们只能把他们守在心底悉心呵护,最终化为一个到了嘴边也不得不咽下的名字。
云珂许久没有接话,半晌才失神一笑:“你要怎么帮他?顾大人虽然真是被先皇…可是我相信,他忠君爱国,一定不愿意见你这样。”
“你不用担心。”顾斐然穿过窗子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这些事情,我自己有自己的打算,但是我可以答应你,我不会叛国,不会帮着夏国进犯。”
“我自然相信你。”云珂微微蹙眉,“只是,黎湛那么聪明,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糊弄过去的。我猜,你要假意帮他寻找,事实上却拖延时间,寻脱身的办法,是这样吗?”
顾斐然没有回答,只是浅浅一笑,转过头去看向园中:“今年的桃花开得真好,珂儿,我已经许多年没有看过这么好的桃花了。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总爱去城外的桃林,现在想起来,那儿真像世外桃源一般,只可惜不能躲藏一世。”
云珂心头蓦然一跳,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萦绕,怎么都挥散不开。她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拽着顾斐然的袖子,仿佛这样就可以把他留在身边,而不是一转身,也许就会永远地丢了他。
“珂儿…”顾斐然再次回过头来,晶亮的眼眸中波光流转。他贪恋地看着云珂,从眉眼到嘴唇,一点一点,一遍一遍地看着。这次再分开,或许就真的再也不能相见,听不到她,看不到她,也触摸不到她。他觉得,心都要碎了。
“斐然哥哥…”云珂按捺着心慌,飞快地走出门去绕到顾斐然身边,“我觉得你今日不大对劲,你告诉珂儿,你这是怎么了?”
“慕容…四爷来了。”顾斐然深吸一口气,探身轻轻吻了一下云珂的额头,唇边绽开许久未见的笑容,“四爷来了,你的四哥哥,此刻就在前厅。”
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这样唤过慕容熵,“四爷”这个词,是他们年少的时候才称谓过的。云珂心头的阴霾越来越深,甚至没有心思去在意他所说的慕容熵已经来了。她抓着顾斐然的胳膊,慌张得不知所措。
“他来了,所以你要做什么?斐然哥哥,我心里好慌,我好害怕。你今日如此反常,究竟是要做什么?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很担心你。”
“傻丫头,”顾斐然却笑得愈发灿烂,“我好得很,四爷来了,你还不快去?难道你不想念他,不想念安儿?”
云珂忙点头:“我当然想念,可是我更担心你。你还说你好得很,如果真是这样,那四哥哥来了你会在第一时间告诉我,而不是在我窗前站了许久说了许多话才说。”
顾斐然柔声道:“今时不同往日,一会儿你就会随他回靖国,而我…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我自然想与你单独待一会儿。”
他说得那么轻巧,神色间看不出一丝异样,可云珂就是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就要永远失去眼前这个人了。
“好了。”顾斐然深吸了一口气,牵起云珂的手向前走,“四爷只答应给我一炷香的时间,一会儿他该担心了。咱们快些吧,我知道你心心念念想见他,其他书友正在看:。”
云珂被动地随在他身后,看那漫天的桃花瓣儿一星一星地沾染在他身上,那么灼热、那么艳丽,却好似拼尽自己的所有展现濒死前的美丽一般,心头就一点一点地沉寂了下去。这一别,他是真的要和她说再见了。此后,再无顾斐然。
二人并肩走到前厅,慕容熵果然已经在那儿等着,一身玄色长衫,眉目深锁,脸色憔悴。他的旁边还有一脸焦急的慕容莲,甚至眼角的泪都未干。云珂心念一动,便已向慕容熵走了过去。
只不过月余未见,于他们二人却像此去经年,有千言万语又不能言说,只能化作一股交织的目光,久久不愿分开。
“珂儿…你受苦了。”慕容熵开口,嗓音却是嘶哑,可见云珂失踪的这些日子,他有多么难过。
云珂摇头,埋首在他胸前:“珂儿不苦,只要还能看见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慕容熵眉头微动,紧紧将她圈进了怀里,身子却也在不由得颤抖。
云珂深深呼吸几下,就呜咽着哭了起来。
从被黎湛掳到这儿来,她就不曾掉过眼泪,因为她知道哭没有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昭显自己的懦弱。可是现在看到慕容熵,她觉得满身的疲惫都可以卸去,可以痛快地哭、畅快地笑。
顾斐然静静看着眼前一对璧人紧紧相拥,心中仿似空了一个大洞,有风呼啸着涌进来,却怎么都吹不息那噬骨的痛。他倾其一生的付出,终究也还是敌不过慕容熵的一个拥抱,从一开始,他就走错了。
慕容莲亦是静静地看着顾斐然,是她执意要求皇兄带她来的,如果这次再不来,她怕自己也永远都没有机会看见他了。眼前的这个男子,从他入宫第一日她就隐隐地动了心,可她不知他就是赫然有名的顾斐然,不知道在他心里,云珂之后再无所爱。可就算是知道,慕容莲也是愿意再倾心一回的,这么好的男子,她愿意,也值得。
“咳——”黎湛轻咳一声,示意他们要卿卿我我也不必急于此刻。
“慕容熵,云珂在此,完璧归赵,你可带着她回靖国了。”
“你以为这件事情这样便算是结束了?”慕容熵放开云珂,冷冷地看向黎湛,目光如炬,“你掳掠了靖国的贤妃,以为此刻让朕来亲自接了她便可以了?”
黎湛不以为意:“否则你还想怎么样?别忘了,这是在夏国的国土上。你若对我做了什么,就算你是靖国的皇上,恐怕也要迈不出这个门槛儿。还是说,你打算回去以后率领大军压境?那倒是求之不得,夏国一向喜战不喜和。”
“你——”
“四哥哥,算了。”云珂牵住慕容熵的衣角,“他原本可以让你永远找不到我,将我囚禁于这一方天地,但现在他既然遵守承诺让你来找到我,我们回去吧。”她迫不及待地想逃离这儿,逃离黎湛。她深深地怕了这个人,那么深的城府、那么狠的心机,让他们一个不小心就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慕容熵紧握住拳,良久才缓缓松开,望着黎湛道:“朕不管你到底耍的什么心思,但是朕告诉你,此次珂儿随朕回宫之后,你最好不要再对她动什么心思。否则就算是倾尽靖国所有兵力,朕也不会让夏国好过。”
黎湛笑道:“云珂对我来说已无利用价值,与其放我这儿养着,还不如尽快让你带走。不过,顾斐然得留下。”
“朕不答应。”慕容熵几乎未作犹豫,“顾斐然是我靖国之人,朕必须带走!”
“你别忘了,前不久你才说过要他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
“那不代表朕同意他留在敌国,。”慕容熵看向顾斐然,语气不容商量,“随朕回长乐城,以前的事,朕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黎湛冷冷一笑却未开腔,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顾斐然,似是胸有成竹。
顾斐然眉头微微一紧,目光盯向地面,片刻后抬头,像是已经做了决定。他对慕容熵躬身行了一礼,把所有的抱歉全都包含在了这一礼之中。
“请皇上带贤妃娘娘回宫,罪臣不能同行,望皇上恕罪。”
慕容熵一愣,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云珂却是知情的。当初若不是他答应黎湛会助他成事,黎湛也不会知会慕容熵到这儿来接她,只是眼下慕容熵亦是带着精锐而来,若要带着顾斐然硬闯并非闯不出去。想了想她道:“斐然哥哥,你就随我们一起走吧,你要相信皇上,他定能带我们安全离开。”
“我不能走。”顾斐然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对着云珂温柔一笑,“珂儿,就算今日我们走了,他没有达到目的,日后还是会麻烦不断。而他要要挟我,你就是逃不掉的软肋,我不能再让你身处险境。”
慕容熵眉头一皱,往前走了一步:“黎湛,你究竟想要做什么,顾斐然对你来说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你非要他留在你身边不可?”说着,他又看向顾斐然,“你呢?也甘愿留在夏国,为他们办事?珂儿我会保护好,不用你来做交换。”
顾斐然摇头:“斐然已经做错良多,自然不会再错下去。”他说着顿了顿,躬身又是一礼,“带她走吧,以后的路,我自己会走。”
“你要相信皇兄,他不会让黎湛有机可乘,再用云珂来要挟你的!”慕容莲一步上前,扑在顾斐然胸前,泪水涟涟。
“求你随我们回去,哪怕是为了云珂,求你随我们回去。”她的情深一片,她的柔情似水,她的所有所有,都只想换来眼前这个男子的平安。
顾斐然微微垂目:“公主错爱,斐然此生难报。然斐然心意已决,公主请回。”
“我不走!你若不走,我就留在夏国陪你!”慕容莲拽紧了他的衣摆不肯松开,“我求了皇兄好久他才许我一同前来,云珂姐姐已经不能陪在你身边,求你让莲儿相随。”她的眼中如潮水翻涌,泪痕一串一串淌落。她只怕今日若是久这么走了,此生就再也见不到顾斐然。
“你们闹够了吗?”黎湛皱着眉,仿佛已经没有耐心,“顾斐然,你别忘了当初你是如何答应我的,既然慕容熵已经前来接云珂回宫,你自该信守承诺。慕容公主,你若要留下来陪伴顾斐然,在下自然没有意见,只是这儿是夏国,恐怕令兄不会同意。”
慕容莲惊慌地回头去看慕容熵,满脸皆是恳求的神色。慕容熵却只是看着顾斐然,似乎在等他给他一个答案。半晌,他终于转身负手而立,哑声道:“珂儿、莲儿,我们回宫。”顾斐然的性子他最了解,若是他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如今既然是他自己选择留下来,他决定成全。
“不!皇兄,你不能这样!”慕容莲仍是紧紧依在顾斐然身旁不肯走开,哭得泣不成声。
云珂看着她心中亦是难受万分,强忍住了心头的悲愤方上前去扶她:“莲儿,听你皇兄的话。如今是在夏国,形势不由人。斐然哥哥会照顾好自己的,将来终有一天,我们会在靖国再相见。”她说这些话却不是看着慕容莲,而是直勾勾地望着顾斐然,她想要顾斐然告诉她,会有那一日的,一定会有。
顾斐然静静地凝视她,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头却只是轻点。
云珂咬紧嘴唇,终于狠下心来,拽着慕容莲便走,再不顾惜她的泪水涟涟。他们都应该相信顾斐然,既然他点了头,就一定会再给他们相见的机会。到那个时候,四哥哥不会再责怪他,莲儿也会依然陪伴在他身边,他们会成为世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会的,终会有那一天的。
第十四3章 (3)
一群人终于浩浩荡荡地从园子里离开,慕容莲早已哭昏过去,被慕容熵打横抱在怀中,云珂拉着他的衣角,走出十余步后终于忍不住顿住了脚步。先前的不安与慌张再次涌上心头,就像是涨潮一般汹涌地漫过了心尖,让她不得不停下来喘息。
“顾斐然!”
黎湛的声音突兀地传来,云珂一个咯噔,心中仿佛闪电划过刹那间一片清明,立刻转身向里头奔去。她终于懂了顾斐然的意思,可却晚了。她怎会如此笨拙,顾斐然是怎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他看起来那么温润的男子,骨子里确实不肯低头的傲气,其他书友正在看:。他之所以会受制于黎湛全然是为了云珂,可若云珂安全了,他还会有什么放不下!
短短几步的距离,却仿若穿越一个又一个梦境,跑了许久才终于幡然醒来。云珂停下脚步的时候,就只看见了满屋子的寂静和躺在血泊中淡笑的顾斐然。那抹笑,沉静而温柔,正如每一次他看着她时一样。
云珂忘记了哭泣,也忘记了走上前去,她只是看着顾斐然,看着他模糊地张了张嘴然后满足地闭上了双眼,看着那血液鲜红得如罂粟绽放,染红了他一袭白衫。原来这就是他的方法,他的决定,为了保全她,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对待她!他这一生已经全都是为了她,为她生,为她笑,为她怒,为她百转千回,为她黯然锁眉,就连这最后一刻,他也要为她死!可她要怎么还,怎么做才能还清他这一世的情分?
慕容熵也已抱着慕容莲走了进来,此刻看着顾斐然,脸上皆是悲痛的神情。他望了望怀中的慕容莲,眉间微动,不知是否在庆幸她毫不知情,只是就算现在不知,将来,又该如何告诉她。骄傲如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子,却终其一生都是为了另一个女子。
“不…不要…”云珂终于踉跄着跪倒在顾斐然身边,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颗颗落在血泊中,整个人几乎哭晕过去。可她已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她是在悲从此以后再无斐然哥哥,还是在悲他们这群人的命运?纵然是天潢贵胄又如何,就连最普通的人间情爱,也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这就是你要的结局吗?”良久良久,慕容熵终于带着几分克制开口,但却不是对黎湛的愤怒,反是深深的怜悯。
黎湛蓦地抬头,整个人却好似不曾清醒一样,只是呆愣着,只言片语都无法说出口。或许他并未料到会这样,他也不想顾斐然就这么去了,虽然立场不同,可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却不是假的。他身在夏国帝王家,很多事情就是他的无奈,纵使他不做,也还会有别人来做。
早在父皇派人传信给他,让他准备恢复自己身份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么多年的情分会全都失了。他最爱的女子、他最好的兄弟、他最疼爱的妹妹,都不会再属于他。可是他又能如何?这么些年,他早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萧离还是黎湛,可是…他是夏国人,他不能背叛自己的国家。
慕容熵其实也并不想要他的答案,因为不管答案如何,到此时此刻,已没有意义了。他将怀里的慕容莲交给身旁的人,走上前将云珂扶了起来。
“珂儿,我们带斐然回家。”他紧紧圈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她也想顾斐然那样永远地离开了他,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不敢再尝试失去的痛苦。
云珂啜泣着点头,再不肯看黎湛一眼。她不恨他,因为她知道他也有许多的身不由己,可是不代表她能原谅他。她知道斐然哥哥亦不会恨他,可是他一定不愿意死后还留在这儿,她要带他回家,回去那个春暖花开、桃花缤纷的地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那一年,她在桃树下摇头晃脑地背着诗经,他目光轻柔地望着她,唇边浅笑。
他说,珂儿,你长大了必然是个大美人。
他说,珂儿,你懂这首诗的意思吗?不懂没关系,你将来一定会明白的。
他说,珂儿,桃之夭夭,你愿来我家吗?
那个时候,她灿笑着点了头,却没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如果她听懂了,如今的结局是不是全都会不一样?只可惜,桃花树下,再也没有那温柔如水的男子。
桃之夭夭,子却无归…
第十十五章
“你怎么又调皮了?”灼灼春日,俊美的男子身着月白长衫,拎着手里两尾调皮的鱼儿看着眼前的女子,虽是故作怒意,却掩饰不了眼里的宠溺。。
女子皱皱鼻子,笑嘻嘻道:“我不过是想着,鱼儿在木桶里头多可怜啊!哎呀四哥哥,你才不会生我的气,对不对?”
慕容熵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将两尾鱼儿放回了木桶中:“珂儿,你如今又是有身孕的人了,总也要注意着点,不然你叫安儿怎么能放心你这个娘亲?他如今可是咱们靖国的皇帝,一国之君,心系天下。。”
云珂吐吐舌头,捧着尚有四个月身孕的肚子,倚在门边:“快别提安儿了,你提到他,我就想念。前儿他给我来信,还怪咱们做父母的将他一人留在宫中呢。”
“可安儿会是个好皇帝。”慕容熵浅笑着将云珂揽入怀中,“出了这么多的事情,皇权、天下,对我来说已经都不再是心中所想。。若非假死遁世,也不能有现下的安稳和乐,珂儿,我一丝也不后悔。不过好在安儿亦懂事,又有聿蓉辅佐,咱们倒是无需牵挂。”
云珂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聿蓉当真疼爱安儿,安儿给我来信的时候,还说我这个做娘亲的不如蓉姐姐待他好呢!”
“聿蓉自然疼他,黎湛…”慕容熵挑了挑眉,接着道,“黎湛现在就在聿大将军府里头住着,聿蓉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自然更愿意在宫里头陪着安儿。”
云珂叹了口气:“但愿过一段时日,蓉姐姐也能放下心中的心结,重新接受黎湛。不管他做过多少错事,至少那份对待蓉姐姐的情意,我相信是真的。”
慕容熵亦点点头:“只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波折,恐怕更要甚于我们。”他说着走上前去轻轻将云珂揽入怀中,柔声道,“我何其有幸,此生还能与你共度。珂儿,愿得伊心,白首不离。”
云珂甜甜一笑,倚入他的怀中:“愿得君心,白首不离。”
注:
《靖史》曰:穆贞五年春,夏大败于靖,夏三皇子于靖为人质。其时,两国约誓,百年之内不再交战。
穆贞六年秋,贤妃云氏薨。帝恸于心,卧病三月不起,遂传位于独子安,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