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差不多一点!”我对医师好整以暇的行动感到着急。“该离开这里了。”
“很久没出门了,就让我慢慢参观嘛。”医师的口气很安闲:“刚才我饶有兴味地洗耳恭听了你的推理,你倒也有两下子,实在是很幽默的推理,称之为名推理也不为过。假如那是案件的真相就更好了。”
“快点离开!”我催促医师。“要是有人来了怎么办?”
“已经晚啦。马上就会有客人上门。”医师依然仰望着书架,轻松答道。
“你说什么?”
“你坐车来这里的时候,似乎光注意日高了,”医师朝我回过头,冷冷地笑:“所以才会没发现。其实你来这里的路上,一直有辆车跟在后面,想必是在跟踪你吧。”
我跑到玄关,把门打开一条缝,偷眼往外瞧。
有辆车停在停车场里,车内亮着灯光,驾驶座上的人影依稀可见。感觉他正在窥探着这边。
我关门上锁,回到厨房。
医师手插在白衣的口袋里,在冰箱前闲晃。
“能不能帮我打开冰箱,我想看看里面。”
我打开了冰箱。
靠门的储物架上放着纸包装的橙汁和牛奶,并排放着的还有罐装啤酒。冰箱内乱七八糟塞着纳豆、香肠和袋装咖喱之类。
“竟然有人蠢到把袋装咖喱冷藏。”医师的说法显出露骨的轻蔑:“跟我想的一样,里面全是些速食食品。这样可算不得自己做饭,伙食很清苦啊。所谓单身男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子么,我对这个完全不了解的世界很有兴趣。”
“接下来是观察壁橱吗?”我讽刺地说。“趁你参观单身男人家里的时候,外面那人该上门了。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有客人光临,那就殷勤招待。”医师以手示意我关上冰箱:“绝对不要突然袭击他,因为我也很想和他见面,有事要向他打听。”
“你认识外面那男人?”
“某种意义上算是。我想你也认识,只不过见面谈话这还是第一次。”
这时,门铃响了。
“听到没,快请进。”医师一脸兴奋期待的表情。
“终于到高潮了。我就是为了不错过这出好戏才特意来到这里。”
我走到玄关,耳朵贴在门上窥探外面的动静。
门外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
“我知道你在里面,剪刀男。我有话一定要和你说,把门打开吧?你是个聪明人,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我透过猫眼往外张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医师说过,要殷勤招待。看到那人后,我也有了这个想法。
既然如此,就不是介意留下指纹的时候了。为了不被他怀疑,我摘下塑料手套,开了门。
门背后站着一个穿着厚实大衣的男子,流露出严峻的神色。但一看到我,他就转为意外的表情。
“啊,是安永小姐啊。你没事吧,那太好了。”
男子装出假惺惺的和善笑容:“那家伙在哪?”
“那家伙?你是说谁?”
“剪刀男啊。强行把你带到这里的日高光一。”
“在厨房里。”我十分沉着地回答。
男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而后不脱鞋直接迈进房间,步向走廊深处。
我紧随其后。
看到男子走进厨房,背对着我久久地站在日高尸体前,我慢慢向水池靠近。水池里还有一把厨刀。
“不许动!”
男子的声音制止了我。他回过头,手上握着手枪。
这个发展出乎我意料。
“最好别打偷袭我的主意。把手举起来!”
我举起双手,盯着他看。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男子瞪视着我,视线仿佛要把我穿透。
“只因为媒体给你起了剪刀男的外号,我竟然就拘泥于这无聊的先入之见。我本应无视这一外号,虚心查证,却在潜意识中受了误导。”
男子懊恼地咬着下唇:“原来如此。为什么被害者没有受到性侵犯,为什么凶手没有留下体液,为什么凶手对被害者的肉体毫无兴趣,这一来全部都有了解释。因为剪刀男是女人。而且还是如此一个美人。”
男子漏出带着自嘲味道的笑声:“长久以来,我一直很想见到你,剪刀男。”
“我也很想见到你,杀死樽宫由纪子真正的凶手!”
医师在冰箱旁大声说道。男子的脸色变了。
没错,他就是我在学艺大学车站前快餐店里看到和樽宫由纪子在一起的那个男子。
24
“我讨厌这种场面。”
明明情况如此紧迫,医师一开口,依然是从容不迫的语气。
“侦探追捕凶手,凶手对侦探举枪相向,却又并不立即将侦探射杀,开始述说一段冗长的悲哀故事。真叫人厌烦。连神明也厌恶这种场面,当即将其毁灭。”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男子似乎很困惑。
“这是《湖底女人》中的一节。你没看过雷蒙德.钱德勒【注1】的小说?还是说你不喜欢菲利普.马洛【注2】?那换克里斯托弗.马洛【注3】如何?”
医师高声朗诵起来。
我命你换副面貌
如此陋姿 岂可侍奉我侧
来 化为警视厅的刑警吧
警官的身姿 与真凶最合称不过
“你给我适可而止!”我不耐烦地怒喝。“都这个时候了,少卖弄你那引用癖!”
不知为何,男子显出怜悯的表情。
“啊,你稍微猜到了一点。”医师爽朗地笑着:“你在怀疑我们是多重人格吧?让你失望了,事实并非如此。多重人格的情况下,各个人格之间不存在交流,但如你所见,我和她可以对话,也共有记忆,因此毋宁说是妄想人格比较合适。”
“也就是说,你是她的妄想人格?”
“说反了。”医师的表情莫名地悲伤起来。“她是我的妄想人格,我是受到压抑的自我。不过,这方面你才是专家吧。我们被逮捕后,麻烦你仔细诊断看看。”
男子的眼神更加锐利。
与医师谈话时,他的眼光也没有离开过我。我本想一旦他看向站在冰箱旁边的医师,我就趁机猛扑过去,但他十分谨慎。
“你好像洞察了一切。”男子低声说。
“一切谈不上。”医师耸耸肩:“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也不知道你的住址,只知道你是警察,是与剪刀男系列案件密切相关的人。因此,我便设想可能是专司犯罪描绘的负责人,不过我不知道警视厅是怎么称呼的。”
“犯罪心理分析官。也有人用神经科医生这种令人不快的叫法。”
“sai是心理学的简称吗?”
“不是,是精神分析的简称。”
“日本人的一大爱好就是什么都要用成语和简称。你知道吗?那些女高中生好像把skeleton rock叫做sukeroku。”医师浮出嘲弄的笑容:“连刑警们也喜欢用隐语吧?”
“只有普通组那帮家伙才会想用隐语。”男子回以微笑。
为什么这两人会好似老朋友一般亲密交谈?也该为举着手等在这里的我着想一下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凶手?”男子问。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医师的神情宛如淘气的孩子:“从发现樽宫由纪子尸体的时候开始。”
“什么?”男子禁不住大叫起来。
我也想这么大叫。什么?
“你为了逃避杀害樽宫由纪子的罪行,决定伪装成剪刀男作案。因此,你用塑料绳把她绞杀后,又用剪刀插入喉咙。你的伪装工作十分出色,不论怎么看都像是剪刀男下的手。毕竟发现尸体时,她本身的状态可谓无懈可击,只可能认为是剪刀男杀的人。”
医师扬声笑起来。“但是你干得完美过头了!真正的凶手究竟是从哪得知剪刀男作案的细节的?研究wide show的录像吗?不是。Wide show报道的几乎都只是传闻和猜测而已,瞎扯淡的东西横行无阻。另外报纸和周刊杂志也没有登载过如此详细的情节。那么,真凶是能够获取警方情报的报界人士吗?也不是。来我们这里采访的杂志记者也对子虚乌有的‘某种性侵犯’深感兴趣。”
医师用圆珠笔尖搔着太阳穴:“警方根本不可能把如此详细的情报透露给媒体。如果这么做,就无法区别真正的剪刀男和模仿犯了。此外,为了找到剪刀男的嫌疑犯,必须事先保留只有真正的剪刀男才可能知道的情报,因此,剪刀男作案的核心部分应该属于绝密情报。在这种情况下,警方很可能有意识地隐瞒被害者是否受到性侵犯的情况。”
“你说得没错。”男子神情苦涩地答说。“关于是否存在性侵犯这一点,我们在面对媒体时一直采取含糊其词的态度,那是锁定剪刀男的决定性证据。”
“果然如此。既然这样,为什么真凶没想到要伪装‘某种性侵犯’呢?即使不知道那‘某种性侵犯’是什么行为,至少也会想到把裙子撩起来吧。然而樽宫由纪子衣装整齐,纹丝不乱。这意味着什么?答案只有一个。凶手深知所谓‘某种性侵犯’根本就不存在。凶手是个有能力知晓剪刀男案件实际情况的人,换言之,是警方内部的人员。”
医师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的后脑勺:“要推理出上述情况是很容易的,但要找出真正的凶手就相当艰难了。幸运的是,我们在学艺大学车站前的快餐店里目击过与樽宫由纪子见面的谜样男子,倘若此人是警方内部的人员,那八成就是真正的凶手了。但我不可能跑去警察厅说,请让我看看剪刀男案件全体搜查员的正面半身照片。这真是束手无策。”
医师就如他所说的,举起双手。
“但是我拥有能把你钓出来的鱼钩,就是她抛到公园树林里的另一把剪刀。”
男子皱起了眉头。
“你所不知道的,另一把剪刀。”
医生的笑容更深了。
“那把谜样剪刀在你完美的伪装工作里横插了一脚,当你知道现场发现另外一把剪刀时,必定十分懊恼。为什么现场会留下这么一把剪刀?而且还不是一把普通剪刀,是被剪刀男磨尖了的剪刀。这把剪刀刺在你的心里,就像梗在喉咙里的鱼刺,只怕你晚上连觉都睡不着吧。我说得有错没有?”
医师伸出食指点向男子。男子凝视着我的脸。
“你想必随即就察觉了另外一把剪刀的含义。也就是说,你伪装成剪刀男作案的尸体,被真正的剪刀男发现了。”
“我以为不可能会有这种荒唐事。”男子仿佛把肺中的气息全部呼出一般开口了。“发生这种偶然事件的概率大概只有几万分之一,现实中不可能发生。”
“哎呀呀,不懂数学的人这下可要命了。”医师嘲笑道。“你身为优秀的犯罪心理分析官,不可能是个脑筋不好的神秘主义者吧?电视上颂扬超自然现象的节目里,常有些家伙说什么这种事偶然发生的概率为几百万分之一,因此不是偶然,而是奇迹。少说这种蠢话了!不论是几百万分之一还是几亿分之一,只要概率不是零就意味着有可能偶然发生。小行星撞击地球的概率也许是几十万分之一,几百万分之一,但它实际发生了,恐龙因此而灭绝。这一点正成为现在古生物学的定论。你得出几万分之一这一概率的根据到底在哪里?”
男子向我投来充满憎恶的视线。
要瞪去瞪医师啊,我在心里嘀咕。
“不过,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就连我们,看到樽宫由纪子尸体的喉咙上插着剪刀的时候,也禁不住大吃一惊。你一时难以置信也情有可原。因此,我决定再推你一把。”
说到这里,医师看了我一眼。
“我决定建议她寻找真正的凶手。但她调查上是个外行,我并不认为她能把你找出来,实际上我另有目的。我希望让你知道她在调查着什么,希望遗体的第一发现者和被害人的相关者在一起边走边问的情况引起你的注意,希望你对她为何要调查那些事情产生怀疑。”
医师稍停一下以营造效果。
“这种怀疑与发现另一把剪刀的事实合在一起,无论感觉上是多么难以置信的偶然,你也会得出正确的结论吧。之后为了确认你的结论就会来和我们见面,多半是独自一人前来。我是这样想的。”
“混帐!竟然把我当成诱饵!”我禁不住骂将起来。
“抱歉啦。”医师的口气一点也不害怕。“不过托你的福,终于见到了真正的凶手,这就行了。”
“那这个刻有姓名缩写字母的打火机是怎么回事?”我从挎包里掏出气体打火机给医师看。
“哦,那个啊。大概是之前就掉在公园里的吧。我想警方的鉴识人员拾到的这种东西还要多得多。”
“混蛋!”我把打火机朝医师扔过去,打火机撞到墙上,发出空洞的声音。
“你的运气实在糟糕。”医师完全无视我的怒火,再次向男子说道。
“我们本来不可能偶然发现樽宫由纪子的遗体。如果我们从电视或报纸上得知樽宫由纪子的死讯,因为遗体的状况没有详细报道,多半只会思忖到底是哪个蠢货模仿了剪刀男。即便看到经过你们警方情报处理后的报道,也无从发现你所作伪装工作的无懈可击。但不知幸或不幸,她跟踪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樽宫由纪子,结果我们发现了她的遗体,我也因此立即便能推测出凶手。”
“你说错了,我并非不走运,甚至可以说很幸运。”
男子将枪口指向我的胸口,静静地说。
“多亏如此,我才能逮捕剪刀男。”
【注1】硬汉派风格的侦探小说大师,代表作有《湖底女人》、《漫长的告别》等。
【注2】雷蒙德?钱德勒作品中的侦探角色。
【注3】文艺复兴时期英国诗人、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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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推理大体正确。”男子保持着举枪瞄准我的姿态,开口说道。
“由纪子确实是我杀的,也为了嫁祸于剪刀男做了伪装工作,另外一把剪刀的意义我也发觉了。不过,遗憾的是,你那诱我现身的调查并未奏效。”
“是这样吗?可你不是的确来到这里了吗?”医师不解地侧着头。
“你……不,应该说你们才对吧。”男子微笑:“你们在奔走调查杀害由纪子的真正凶手的事情,我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其他那些刑警大概也不知道。”
“莫非是她调查得太漂亮了。”医师苦笑起来:“和理论专家的我正相反,她对实践的策略十分在行。可是,樽宫由纪子的告别仪式她也参加了,和樽宫由纪子的友人、家人也见过面了,做到这个份上,也没有传到你耳朵里吗?”
“告别仪式日高也露了面。辖区的刑警目击到了他,那小子从一开始就报告说日高很可疑,害得我也被迷惑了。”男子的口气好似在大吐苦水。
“那刑警叫什么来着?”
“叫矶部,是个年轻刑警。”
“我认识他。他也来过我们这儿一次,是个十分俊朗的美男子。”
“他要听到你这话想必高兴得很。”男子看起来觉得很有趣:“因为他好像对你一见钟情了呢,这事现在还是目黑西署刑事课的话题。”
“那是我的荣幸。”医师如此回答,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眼里闪着光芒。
“于是你就跟踪日高?”
“没错。我得到情报说,十月中旬时,有人在学艺大学车站前的汉堡店里目击过日高。我立即想到,日高是在跟踪猎物由纪子,而且他一定看到了我和由纪子见面。不论日高是不是真正的剪刀男,我都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我今天准备和日高见面。”
说到这里,男子的神情显得很阴郁。“不对劲啊。既然日高不是剪刀男,也没有丢弃过剪刀,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目击证言?难道这也是你所说的偶然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猜得到你之后的行动。你来到这座公寓时,日高刚好出门,你便开车跟在后面。然后仿佛很好运地,你看到日高强迫第一发现者之一的年轻女性上车,把她带进自己的房间,不是吗?”
医师似乎觉得十分好笑地笑出声来。“你大概认定这是个机会——在案发现场抓个现行,证明日高是剪刀男的机会。所以你才并不立即冲进来,而是等了一会才按响门铃。门一打开,看到我们平安无事地站在那里时,你一副吃了一惊的表情。这也难怪,你本来期待着我们被日高杀害,至少也是被强奸。你这人也恶毒得很哪!”
“随便你怎么说。”男子扭曲着嘴唇说。“尽管把日高和你弄错,但我成功地抓到了现行犯,在剪刀男的杀人现场。”
男子把枪口朝日高的尸体方向挥了一下:“也就是说,我逮捕了剪刀男。”
“了不起的功劳。犯罪心理分析官凭借擅长的心理分析漂亮地逮捕了杀人鬼——我眼前已经浮现出了小报的标题。你自然一跃成为话题人物,出书的时候也稍微给我寄点版税吧。”
医师转为嘲弄的眼神:“倘若审讯时我说,我们的确杀了两个少女,但并没有杀樽宫由纪子,杀死她的真正凶手是你,你怎么办?”
“我会解释说,这是连续杀人狂常见的妄想。”男子冷静地回答。
“你证明得了吗?话说在前,我这样出现在外十分少见,平常不会跑出来出风头。我讨厌现实。”
“你想隐藏起来是不可能的。一般只消面谈就会发现,假如面谈也无法了解,就会使用药物。”
“天仙子碱吗?”
“你很博学,但医学知识稍微过时了点。”男子浮出讽刺的笑容:“现在有更有效的药物。”
“原来如此。算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医师仰望着天花板,喃喃低语。“尽管我们没杀樽宫由纪子,但杀害了两名少女确是事实,不定罪是不可能的。”
“你放心,不会判你死刑,也不会把你送进监狱。我会提供明确的证言,证明你有病。”
男子的声音柔和得可怕,令我背上发冷。
“你是个非常特别的快乐杀人者。哪怕在FBI积累的浩如烟海的案例中,也没有表现出类似你这种症状的连续杀人狂。你这样的病例异常珍贵,会成为这类情况的样本。”
“我们要是死了,打算把大脑捐献给FBI的犯罪心理研究所,不知道应该在哪签字?”
“我殷切希望趁你活着的时候研究你,我会给你介绍家不错的医院。”
“然后一生都被关在医院里,成为你的研究材料?算了,那样也好。我只想找出真正的凶手,你要定罪也好,不定罪也罢,都没什么干系。”
医师似乎是故意叹气给他看。“况且,人生无常啊。”
医师终于闭上了嘴。
我总算能和男子说话了。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我问。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杀樽宫由纪子?”
男子沉默片刻,随即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因为由纪子没有怀孕。”声音好似用力挤出来的一般。
“一般来说不是正相反吗?要是因为女方怀了孩子而杀了她,倒是很好理解。”我侧着头说。“如果让女高中生怀了孕,你会很为难吧?尤其你还是个警官,事态更加严重。”
“是啊,那时只怕非辞职不可。但就算如此我也不在乎。”男子的眼神仿佛在凝望着远方,开始讲述。
“我是在半年前遇见由纪子的。地点是美术馆。由纪子用发带束着头发,穿着淡蓝色衬衫,聚精会神地观赏画作。我当时想,她真是个美貌出众的女孩子。直到现在,我依然能清楚回想起她那时的姿影。”
我也见过穿着同样服装的樽宫由纪子。这种“爱丽丝漫游仙境”风格的服装相当受男性欢迎嘛,我冒出这个念头。
“我向由纪子打了个招呼,但并非存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毕竟她比我小了将近两轮,只是因为我也喜欢佐伯祐三,所以想跟她聊聊。”
佐伯祐三是谁啊。我想打断他的话发问,但又放弃了。
“我和由纪子在美术馆的露天茶座里聊得很愉快,分手时约定了下次再见。之后我们频频约会,很快就彼此相爱了。至少我是这样深信的。”
你瞧,悲伤的故事就要开始啦。医师窃窃私语。
“约在两个月前,由纪子突然告诉我,她怀孕了。她神情落寞地说,得做流产手术吧。坦白说,我确实烦恼过。与女高中生交往并让她怀孕,这件事足以断送我的职业生涯。但我由衷地爱着由纪子,当时与妻子的关系也日渐冷淡,彼此已经分居。经过好几天的彻底考虑,我决心让由纪子把我的孩子生下来。就算为此被迫辞职我也不在意。我准备和妻子离婚,等由纪子高中毕业后,就和她结婚,开始崭新的生活。我就是下了这样的决心。”
男子的表情蓦地变得阴沉。
“我约了由纪子见面,在汉堡店里向她说出我的决心。这就是你目击到的情景。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由纪子,对她说,我们结婚吧。由纪子却笑了起来。”
我想起了汉堡店里看到的樽宫由纪子的笑颜。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她如此快乐地笑出声来。
“然后由纪子说,怀孕什么的那是谎话,只因为想知道警视厅的大人物会拿出多少钱来了结这种事,所以试探一下而已。另外,很抱歉,我没有和你结婚的打算。”
男子的声音里流露出深深的憎恨。
“她说这话的感觉,不是在嘲弄我,也不是跟我开玩笑,而是仿佛极为理所当然。”
“可能确实只是在试探你吧,我觉得她并不是想要你的钱。”
我的话似乎并未传到男子耳边。
“即使遭到她如此冷漠的抛弃,我还是爱着她。但分手时,由纪子对我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我不惜打破禁忌,给她家里也打了电话,但她的态度很冷淡。”
男子用力摇着头:“不久,我的爱变成了恨,变成了杀意。”
樽宫由纪子其他那些男友恐怕多少也遭到了与这男子相似的境遇。他们沉浸在自己任意的幻想中,深信自己理解樽宫由纪子,结果立刻遭到毫不留情的报复。
很可能樽宫由纪子并没有恶意。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没有爱,也没有恨。纯粹只是对那些男人的实验而已,就如同亚矢子所说的。
但这个男子与其他那些男人不同,他没有果断地了结关系,而是放任自己的幻想暴走,杀害了樽宫由纪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静静地说:“只因为这种事就杀人,你的脑子岂非很不正常?”
乍一听到我的话,男子愕然地盯着我。
但他立刻表情大变,原本平静的脸孔因愤怒而涨红了。
男子朝我走近,冷不防扬起枪柄殴打我的脸颊。
那是毫不容情的打法,我直接飞撞到墙上,一头栽倒在地。
嘴里有血的味道,很苦,还有哗啦啦的声音,一定是断了好几颗臼齿。
男子向倒地的我走过来,用鞋尖猛踢我的胸部。
“你才是疯狂的杀人鬼吧!”
他咆哮着踢了我好几脚。我的肋骨传出折断的钝响,呼吸困难。
“你懂不懂?你杀了两个女高中生!还有那个无罪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