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听来的,”岩左双拳紧握:“但如果报道这种无聊的谣传,我会提出侵害名誉的控诉。”
“我只听说你和樽宫同学有肉体关系,别的就不清楚了。”
“那是无聊的风言风语。”
“是这样吗?你刚才说过‘由纪子的葬礼’,都能直呼其名了,应该是很亲密嘛。”
“你说什么都想报道吗?”岩左嘲笑说。“了不得的新闻啊,剪刀男的被害者跟高中体育教师有一腿——你是想这么写吧?一心就想揭露被害的由纪子的事,说到你们媒体,简直全是鬣狗一样的家伙。”
这句话唤起了我的记忆。岩左就是樽宫由纪子出殡时斥责门外虎视眈眈的相机阵容的男子,当时他神情里的憎恨就如同悲伤一样深刻,那份感情大概是真实的。
我不认为是岩左杀了樽宫由纪子。
“你吸烟吗?”我为了慎重起见,姑且问问看。
岩左摇摇头,一副不明白我为何要问这个问题的表情。我亮出带去的气体打火机,他也毫无反应,答说自己不抽烟所以不带打火机。
我在心里叹气。不过,从他那里可以弄到些情报。
“我不准备报道,只是关于樽宫同学的事,希望能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
“听说她和众多男性交往并伴有肉体关系,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由纪子她渴望父爱。”岩左当即回答。仿佛早在樽宫由纪子被杀之前,很可能从两人关系结束时开始,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终得出结论。
“既然你在采访由纪子的事,想必知道那孩子的家庭环境吧?”
“嗯。听说她的父母是再婚。”
“由纪子三岁时父母离婚,之后直到十四岁,那孩子都是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你明白吧?由纪子渴望父爱。”
要是医师的话,用一句骗人的精神分析就打发了,恐怕还会就此断定这家伙是个笨蛋。但我决定由得岩左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说,樽宫同学因此不断和年长的男性交往是吗?”
“没错。你也在葬礼上见过由纪子的母亲吧?”岩左神色不快地问我。
“见过。”
“亲生女儿遭到那么残酷的杀害,她连一滴泪也没流,若无其事地说着漂亮的感谢话,我真是难以置信。由纪子从这个冷漠的母亲那里没有得到足够的爱。”
与外表相反,岩左似乎是个热血汉子,高兴的时候就放声大笑,悲伤的时候就落泪不止。如果有人不是这样,就认定对方属于冷血动物。
原来如此,他想必是个优秀的体育教师。不仅教学生体育,还教导她们爱和勇气。
“樽宫同学说母亲为人冷漠之类的话吗?”为慎重起见,我问了一声。
“没有,由纪子不喜欢说自己的事。”岩左带着遗憾的神情回答。
总之,岩左的话不过是他的幻想而已,与我自己对樽宫由纪子的幻想——生活在幸福家庭中的聪明少女没太大差别,况且我对别人的幻想不感兴趣。
“你给了樽宫同学足够的爱情吗?”我问。
岩左用自嘲般的口气说:“我是很想给的,不过我的话,对她来说还是意有未足吧,很快就被甩了。”
“还是代替不了父亲啊。”
“就是这样。差不多行了吧?”岩左突然站起身来。“我想你该明白,要是把我的话报道出去的话……”
“不会报道啦。说好了的。”
“说话少那么狂妄了。”岩左朝我怒目而视,丢下这句话就要离开。
我冲着他的背影问道:“你还知道其他和樽宫同学交往过的男性吗?最好是像你这样的年长男性。”
岩左回过头,浮出轻蔑的笑意。
“知道也不想告诉你。”
这是真正的决绝台词了。岩左快步离开了店家。
我拜托店员换掉冷却的咖啡,一边啃着碟子里剩下的甜甜圈。
电台的主持人介绍说,接下来的怀旧曲目是妮娜.雪莉的《Buffalo Stance》。


第八章
“姓名是日高光一,年龄二十六岁。”松元打开笔记本大声念道。
即便已经进入警视厅给搜查员配发移动终端的时代,松元依然坚持手写笔记,说是用圆珠笔记笔记最简单方便。
可能确实如此。被毒舌人士叫做“电子警察手册”的移动终端不可能像松元的笔记本那样团起来塞到裤子口袋里。他那笔记本的黑皮封面已经揉得皱皱巴巴了。
“十一月十一日晚上,走到目黑区鹰番四丁目附近时,在西公园发现了被害者的遗体。”
“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分左右。”村木说。
“就是报警的时间。”
“那么晚还在那条行人稀少的路上走,原因是什么?”
“据他说是去朋友家里玩了后回家。”
“查证了吗?”
“不可能去查证吧。”松元苦笑。“对方是遗体发现者,不是嫌疑犯。”
“确实现在还没空调查这一点。”堀之内插口说:“搜查员在全力以赴查找凶器出处和排查可疑者,没有余力查证遗体发现者的证言。”
“不过,日高已经不是遗体发现者了。”村木向堀之内说:“是嫌疑犯。”
十一月二十九日周六的午后,矶部、村木、松元三人在堀之内的临时办公室集中,听松元谈可能是剪刀男的遗体发现者日高光一的情况。松元是最初询问他证言的人。
矶部坐在最边上的椅子上,不知为何,开始觉得被大家排斥在外。听到堀之内和村木的对话时,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自从昨晚的谈话以来,堀之内和村木看来已经融洽无间,想必是互相认同了对方的能力。即使村木照他一贯的风格大大咧咧地说话,堀之内也优容了。
今天早上矶部一来警署,村木就跟他说:“喂,矶部,把堀之内先生的联系方式借我一下。”对堀之内的称呼已经从神经科医生变成堀之内先生了。多半是村木也从堀之内那里获得可以给他打电话的许可。
这样下去,自己被解除犯罪心理分析官助手任务的日子也近了。矶部沮丧地想。一定是由村木来接替这个重要任务,自己恐怕得带着剪刀围着文具店转了。
说不定我比较合适后者。
然而一想到这么冷的天要走访东京无数家文具店,矶部的心情就黯淡下来。
“说嫌疑犯是过甚其词了。”堀之内说。“日高是剪刀男这一点,目前还只是我们的推理,没有任何物证。”
“间接证据也等于没有。”松元往椅背上一靠:“仅仅是推理和臆测。这一来也不能把他当作参考人【注1】。”
“松元你对他印象如何?”村木问。“跟我们说说你询问证言时的印象好了,鉴貌辨色是你擅长的领域吧?”
“是啊。”松元把笔记本搁到桌上,抱着胳膊,仿佛在回想那天晚上的事情。不久,他开口了。
“确实存在可疑之处。整个问话的过程中他看也不看我,一直盯着遗体附近,就像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似的,说话也心不在焉。”
“是在担心丢弃的剪刀有没有被发现吗?”
听村木这么问,松元皱起眉头:“那就不知道了。当时因为推断被害者的死亡时间远在遗体发现时间之前,我认为日高与案件没有关系,没对他特别加以注意,只是询问了证言而已,不好说什么。”
“如果那时是犯罪发生不久,你会怀疑日高吗?”
听到村木这个问题,松元埋头沉思。
“可能会怀疑。”思索的结果,松元终于这样说道。“我无法断定他是不是会杀人的人,不过,总觉得他有种可疑的感觉,老实讲,怎么说呢,是个难以捉摸的男人。他在琢磨什么,想些什么,完全摸不着头脑。”
“你觉得日高是剪刀男吗?”村木再次发问。
“这我说不准。总之,我觉得就算讯问剪刀男本人,他在想些什么我也理解不了。我是个老古董啦。”松元有点自嘲地笑了:“我对日高这个人所持的怀疑,说不定也只是因为不了解最近的年轻人的感受,最好别太相信我的印象。”
“哪里话,全靠你的直觉啦。”村木像给他打气一般说道。
“直觉不可信赖。”松元直率地回答。“值得信任的只有基于事实的推理。”
“那你认为我们的推理是正确的吗?”
“可能正确,也可能错误,我下不了断言。不过现在毫无证据是确定无疑的。”
“所以也不能向搜查一课课长报告。”堀之内喃喃地说。
“没错。”村木点头:“搜查一课课长对我们辖区警署刑警的臆测大概会嗤之以鼻,反之,对犯罪心理分析官的推理又会过分认真地采纳。”
“就是这么回事。”堀之内以钦佩的表情看着村木。“如果我报告说遗体发现者可疑,搜查一课课长很可能马上把日高当作重要参考人。他为了这一连串剪刀男案件已经心急如焚了。”
“被媒体那么抨击,也难怪他要焦躁。”松元似乎很同情搜查一课课长地说。“从去年到现在,召开了十几次记者招待会了吧?”
矶部也在电视上看过搜查一课课长的记者招待会。
“广域连续杀人犯第十二号的搜查稳步进展……”
“虽然现在还不能公布,但已搜集到许多有力的情报……”
“全体搜查员全力以赴,为了早一刻解决这一凶恶案件……”
面对十多个麦克风的包围,搜查一课课长尽管直面前方说着建设性的台词,但那被村木形容为得了Punch Drunk【注2】的牛头犬般的脸上充满苦恼。
在矶部看来,搜查一课课长对罗列这些连自己都不信,拥在眼前的记者们也不可能相信的话,一派厌烦之意。
“而且每次召开记者招待会都备受媒体批判。”村木说。“电视台把发言的每一句话都拿来议论,周刊杂志大声疾呼警察的无能,上层天天催促要早日逮捕凶手,哪怕强势如搜查一课课长,胃也很有可能开个洞。”
“而且那个人把我误解为算卦先生之流了。”堀之内苦笑:“我的报告书里没写上剪刀男的姓名、住址、电话号码,他说不定心里很不满。这不是开玩笑,是认真说的。”
“向这样的搜查一课课长报告剪刀男可能是日高光一,事情就糟糕了。”村木陷入沉思:“他或许觉得把日高认定为重要参考人,藉由善于心理战术的专家之手让他招供就好。这样一来,倘若我们的推理完全落空,神经……不、犯罪心理分析官的威信就荡然无存。”
“叫神经科医生也没关系,我不介意。”堀之内笑了:“威信扫地还算便宜的,倘若事态演变成你刚才所说,甚至发展为冤案的话,我铁定会被免职,搞不好犯罪心理分析官制度也会被废止。”
“所以,堀之内先生也不准备提出报告。”村木说。
“如你所言。就算被说明哲保身也没法子。”
“作为警察,不凭臆测采取行动是理所当然的。”松元静静地说。
一片沉默。
“好,我们自己来调查!”村木像下了某种决心似地说。
“你说调查,调查什么啊?”矶部第一次发了言。
“日高是否确实是剪刀男,由我们刑事课自己来调查。这是当然的吧?”
“这种事能办到吗?”松元吃惊地说:“已经给我们明确分配了任务啊,刑事课的人不能擅自轻举妄动。”
“没错。你们搜查日高需要获得搜查一课课长的许可。”堀之内指出:“搜查本部的部长是他,不是上井田警部。而且为了获得许可,必须向搜查一课课长报告日高的事情。不是这样么?”
“也可以说不是。”村木微微一笑:“这里有矶部在。”
我怎么了?矶部茫然。
“矶部获命做你的助手,可以根据你的命令自由行动。”村木向堀之内说明。“而且多亏上井田警部的说项,我们刑事课的人也可以作为搭档和他一起行动。”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只要和矶部一起行动,刑事课的人就可以自由地搜查。”堀之内说着,以赞叹的表情望着村木。“你的头脑很敏锐。说来失礼,我真没想到辖区警署里有像你这样的人物。”
“比不上堀之内先生啦。”村木笑道。
这两人看来确实已经很友好了。矶部稍微有点嫉妒村木。
“首先,明天我就和矶部一起去见日高。”村木继续说。“请你向搜查一课课长报告说,我们是为了侧写剪刀男前去询问遗体发现者的证言。然后在现场附近调查有没有关于日高的目击证言……”
“调查那家伙恐怕有困难。”松元提醒。“没有日高的照片,我们对遗体发现者不拍照。”
“这样啊,照片是绝对要有的。”村木按住额头,似乎在绞尽脑汁思索。
“好,就这么办。”过了一会,村木抬起头:“堀之内先生,请你跟搜查一课课长说,因为遗体发现者的证言非常重要,矶部的搭档派两个人去,另外一个的名字叫进藤。”
“进藤的爱好又要大展身手了。”松元微笑。“这家伙,比起在警察学校里学到的东西,大学时代摄影社团里学到的有用多了。真可谓艺不压身。”
“让我们无视搜查本部的方针,自己追捕日高!”村木交替看着松元和矶部宣称。
“说起来就是脱离了正规军,变成游击队。今后就是游击战了。”
“也就是说,我们是目黑街小分队【注3】。”
听矶部随口这么一说,村木和松元皱起了眉头。
不止如此,令矶部大为意外的是,连堀之内也一副“你在说什么啊”的表情。
矶部心里暗自嘀咕,警察瞧不起推理小说不去看它也就算了,但连歇洛克.福尔摩斯都没看过,实在太没常识了!

【注1】参考人指嫌疑犯之外与案件有关的受害人、目击证人等,同时也将嫌疑尚不明朗的涉嫌者称为重要参考人,是搜查过程中不能将人视为“涉嫌者”时的代用语。
【注2】外伤性高度脑机能障碍。
【注3】此处模仿的是《福尔摩斯探案集》中的贝克街小分队。


17
侦探游戏结束了。
走出武藏小杉车站前的甜甜圈店时,我对自己这么说。
因为今天是周六,我回家时顺道去了药店,打算购买镇痛剂。镇痛剂的商品名称和致死量相当于几盒我都已调查清楚,总价超过一万日元。药物自杀很费钱啊,昨天我不得不从银行卡里提取了存款。
这次大概没问题了,应该能顺利地死掉吧。万一自杀失败,医师出现说要继续深入调查,我也会断然拒绝。我已经腻烦了跟感情用事喋喋不休的人打交道,疲倦之极。
而且不管医师怎么唠叨,我也无从继续进行调查。我所掌握的那一丝微弱渺茫的寻凶线索,已经从岩左那里断绝了。
再说,和亚矢子再次见面也很危险。她说不定会给《秘密周刊》编辑部打电话,然后发现采访自己的记者并不存在。
因此我也无法再寻找樽宫由纪子的交往对象。不是我不想,而是做不到。
可能的话我不想再看到医师的脸,但如果不得不见面,我就这么对他说好了。
我从武藏小杉站乘上开往涩谷的电车。已经不会再搭乘东横线了吧,运气好的话今晚我就会死掉,别说东横线,哪条路线的电车都不可能再搭乘了。即便运气坏又活下来,我也不想再接近留有樽宫由纪子痕迹的地方。
只有一件事我还恋恋不舍。
我在学艺大学车站下了电车。在告别东横线沿线之前,我想再吃一次奥弗兰多的自制鲜肉派。
“欢迎光临。”门扉上的铃铛轻快地鸣响,店主对我笑脸相迎。
因为不需要再盯着检票口了,我在吧台席坐了下来。木制的柜台似乎因为每日擦得光亮,凸出的木纹闪着茶褐色的光泽。
吧台里面收纳咖啡杯和碟子的架子,还有店里摆放的四张桌席也都是与吧台同一颜色的木制品。墙壁和地板看起来也像是木制的,但因为这里本是钢筋混凝土的商住公寓,多半只是木纹风格的墙板和地板材料。
天花板上垂下罩有彩色玻璃的煤气灯模样的照明设备,墙上装饰着几幅照片复制的绘画,我对美术很生疏,看不出作者是谁,画的是什么。
远远看过去,其中一幅画的色调如轻纱笼罩,画的似是横卧在雪山上的女性,阖着双眼,不知是在梦乡,还是已经死去。这幅画描绘的大概是雪山遇难的情景,即使如此,我也觉得女性的衣服太过单薄了。
店里除了我别无客人。
“好久不见啦。”店主把水杯搁到我面前,笑容满面地说。
我最后一次来店是在两周多前了,店主竟然还记得我。
“真好记性啊,我才来了三次而已。”
我原本意存讽刺,但一张圆脸看来很好人的店主似乎没听出来。
“那当然啰。称赞过鲜肉派的客人我是不可能忘记的。”店主很愉快地笑了。
算了,无所谓啦。我在心里嘀咕。我也不会再来这家店了吧。
我对店主罕见的记忆力表示了敬意,要了鲜肉派和咖啡。
聆听着仿如中世纪音乐的古代乐器演奏的BGM,等了一会儿,新鲜出炉的鲜肉派和咖啡送上来了。
虽然觉得有点没规矩,我还是直接用手拿着鲜肉派,从一边啃起来。番茄汁依然那么美味。
“感觉如何?”店主窥探着我的表情。我如实发表了感想:番茄汁非常可口。
“因为是自家制作的嘛。”店主稍稍挺起胸膛,带着满足的表情接受了我的评论。
我又大嚼一口鲜肉派,因为番茄汁粘到了唇边,我拿食指擦掉,顺便舔了舔指尖。偶然一抬头,发现店主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不好意思,吃相恶形恶状的。”我抽出吧台上的餐巾纸擦擦手指。
“哪里哪里,没关系啦,请尽管随意享用。”店主用力摇着手说。
被一眨不眨地盯着,怎么可能随意享用啊。这家店似乎很少来客人,店主看来很清闲,全然没有从我眼前走开的意思。
“不管什么来店里都很空啊。”我这句讽刺店主依然没听出来。
“是啊,我们是家小店,这一带又是安静的街区,我也觉得只要有些常客就满足了,并不十分期待多么红火。”
店主将视线投向装饰在墙上的复制画:“不过,差不多一周前那会儿可真轰动。”
“轰动?”
“这一带出了大事。喏,就是那个剪刀男的案子。”
“喔,那个案子啊,我在电视上看过。”我很小心地含糊回答。因为不打算再为樽宫由纪子的事费神了,也就不想深入了解。
但对店主来说,剪刀男的案子似乎是他非常想和客人聊聊的最新话题。
“发现遗体的地点离这很近,走着去就能到,被杀的少女家也就在附近,警察和媒体都一涌而来,真是够瞧的。案件发生后,飞来了好几架直升飞机,所有电视台同时进行转播,再往后记者啦通讯员啦也涌来了好多。”
店主耸耸肩:“感觉这一带的人口一下子成倍增加。闹到这个程度,可说是了不得的骚乱了,现在总算平静了下来。”
“那时节店里生意应该也很旺吧。”我想像着扛着相机、揣着笔记本的记者们乱哄哄地挤在店里,店主手忙脚乱在烤箱里烤几十份鲜肉派的情景,差点笑出声来。
“那些家伙我敬谢不敏。”不知为何,店主却显出不悦的神情。“都是些基于兴趣本位调查别人不幸的家伙。小由纪也真令人同情。”
“小由纪?”我不由得停下往嘴里送鲜肉派的手,抬头望向店主。
店主依然凝视着墙上的复制画,流露出追忆的神情,或许是唤起了对樽宫由纪子的记忆。
难道他也是樽宫由纪子的交往对象之一?
“你说的小由纪是哪位?”我静静地问。
“哎?哦,就是被剪刀男杀害的少女,她以前常来店里。”
“常客吗?”
“嗯,算是吧。她也称赞过鲜肉派。”店主低头看着我碟子里的鲜肉派。
他大概所言非虚。樽宫由纪子感兴趣的一定不是店主,而是可口的鲜肉派。
年纪将近五十岁的店主,看起来也不是渴望和十几岁的少女发生性关系的类型。他恐怕是那种如果被十几岁的少女诱惑,反而会感到悲伤寂寞的男人。
“小由纪很喜欢鲜肉派和草本茶的组合。”店主浮出恬静的微笑,沉浸在回忆中。
“她可是个好孩子啊。长得那么美,却一点也没有为此沾沾自喜的感觉,连我这种老头子的话也笑吟吟地听着。最近的年轻女孩子很多地方我难以理解,小由纪却不是这样,她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沉静。怎么说呢,我觉得她就像我的女儿一样。”
店主眼中隐约浮现出怒色:“她竟然惨遭不幸……”
我默默地啜着咖啡。
樽宫由纪子是独自一人来奥弗兰多,还是把这当作和交往对象约会的地方?我暗暗思索。
我决定跟店主打探看看。
“这间店确实很适合和男朋友约会呢,情调不错。”
“不,小由纪几乎都是一个人来,总是坐在吧台席。”店主干脆地说。
我一半失望,一半庆幸,侦探游戏果然已经结束了。
“不过,唯独有一次她是和男朋友模样的人一起来的,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吗。”我装作不在意地回答。沉浸在回忆中的店主,不去特意催促也会自己往下说。
“和她一起来的是个年纪相若的男孩,很难得地坐在桌席那边。”店主望向里面空荡荡的桌席:“男孩神色认真地说着什么,当时我想一定是爱的告白。”
如果是年纪相若的男朋友和樽宫由纪子见面,向她表白爱意的话,那就无关紧要了。他不可能带着刻有姓名缩写字母的打火机,也不是我在快餐店里目击到的男子。
但店主的话令我在意。
“不是告白吗?”
“不是。下一次小由纪独自来店里时,我问过她,之前一起来的男朋友如何,她听了笑起来,说不是男朋友,是弟弟。”
弟弟。樽宫健三郎。告别仪式那天,从祭坛跑开的少年。
我想起了那流露出激烈的感情,从吊问者中间冲过的少年的身影。
“我跟她说,是吗,还以为小由纪终于也交了男友时,她侧着头回答说,弟弟也可以是男朋友啊。我可真有点吓了一跳,不过,她是微微笑着说的,恐怕是在开玩笑吧。”
弟弟也可以是男朋友。的确如此。樽宫由纪子和健三郎并无血缘关系。
健三郎。K。可是,一个高中生再怎么喜欢吸烟,也不可能带着刻有名字缩写字母的气体打火机。
话虽如此,也不能就此断定健三郎就不是真正的凶手。
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实在令人不快的事实。
一弘的名字缩写也是K,那打火机可能是一弘的物品。如果名分上的弟弟可以做男朋友,名分上的父亲成为男朋友也不足为奇。
我叹了口气。我的幻想从描绘幸福家庭的家庭剧飞跃到了阴惨的因果故事。
“今天的鲜肉派不合口味吗?”店主担心地看着我。我碟子里没吃完的鲜肉派已经凉了。
我急忙堆出笑容,把最后一片鲜肉派送进嘴里:“很好吃啊。只不过你一直在看着我,有点难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