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凋轻笑,清眸自始至终都深深凝望着她,似是怕看漏她一丝的变化,“阿镯说的是。现在确实不大适合。”
斗茶也是有讲究的。
现在正值春季,然春茶却分早春的明前茶与正春的雨前茶两种。
明前茶,顾名思义是清明之前产出的茶。这个时段产出的茶芽细嫩幽香,色翠味醇,是为极品;而雨前茶却是清明后谷雨前所出,此刻的茶虽鲜浓耐泡,味却不及前者,所以被称为次品。
“那便另定时日,再做较量吧。”晋凋好脾气的微笑,丝毫不介意她的不善。
“晋公子还请听清楚了。”她到底有没有将她说的话听进去?兮镯秀眉蹙立,很是不悦道:“我们没有答应!”
“…”晋凋不言,只睁了双温柔清眸静静注视着她。
似水含情,如雾烟笼,格外让人动容。
兮镯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看着这边,不由咬紧了牙关。
以为这样她就会做出让步吗?
——休想!
被冷落许久的华君铭见晋凋如此旁若无人,心中不免忿恼,“小兮已将话说得很清楚了,不比。”
他身形一偏再次挡住他的视线,冷声道:“所以晋公子若有此闲情,便上玉茶苑吧。”
玉茶苑是临江城有名的斗茶地点,就算是外乡之人慕名前来,也是上玉茶苑宣战。
晋凋终于抬眼看他,眸色却沉霜一片毫无温度,“这便是华少爷的回答?”
——不敢?
华君铭并未看漏他眸中一闪而过的不屑。
——笑话!
他自小便看不惯晋凋,再者一直暗妒着兮镯曾对他的在意,此时更是不愿示弱。被他那眼神一激立刻便怒道:“何时比斗,派人上华府打个招呼便是。”
他任他选时选地,免让人觉得是他占了先机。
“君铭!”兮镯用力拽了他一下,明显是生气了。
她都已经拒绝,他还答应作甚!
“如此最好。”晋凋眼角含笑,将茶具一一收起,“到时便恭候华少爷的光临了。”
华君铭冷哼不语,高傲凌厉浸透眼角眉梢。
兮镯见他们这般无视她妄作决定不由恼火,扭头往楼梯间走去。
——哼,他们就是想现在开斗也和她无关。与其在这受气,倒不如回家看账簿来得自在。
经过晋凋身侧时,兮镯隐隐似听见了他的低笑,以及一句,“阿镯,再会了。”
她狠狠剜了他一眼,拂袖便走。
“小兮!”华君铭面上一慌,忙追了上去。
廊间重又安静,晋凋唇畔犹带笑意,扶栏望向楼下。没过多久,一名着绮罗浅绾纱袍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身后还紧紧跟随了名俊朗少爷,后者快步上前拉住前者的手臂,神色焦急似在解释什么。男子甩开他,眉目明显透着忿恼。
“你想如何是你的事,何必与我来说。”兮镯冷嗤,眸中满是恼怒。
他华少爷既应了那场斗茶,去斗便是,有何可解释的?反正,是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自以为他是和她站在同一边。
——呵…她这才刚开口回绝,他便迫不及待的应下,还真真是当面打她一个耳光!
杏春楼口人潮密集,来往的富家少爷也是识得他们的,因此见他们当街闹不和,都格外好奇。更有甚者凑到华君铭身侧,低低询问缘由。
“哟哟哟,这是怎的了?少爷们怎都围门口不进来?”领客的鸨爹爹窥见楼口热嚷,不由扬扇缓走,落得是步步生姿裾曳生辉。
“兮少爷发脾气了,君铭少爷正哄着呢。”少爷中有和鸨爹爹走得近的,不由压低了音量道:“你还是别过去了,省得招惹是非。”
其实他还真是搞不懂,这华君铭为何老是由顺着兮镯的性子。若说以前兮家财大业大需谨慎对待着,倒也正常;可现今兮家都没落了这么些年,哪里还需要上心!
“我这不是想替你出口气嘛!”华君铭拉低姿态的哄着她,哪见平日的半分傲慢凌厉,“晋凋当年做了些什么不用我说你也清楚,现在他指名要与我们斗,怎能不给他点厉害瞧瞧!”
“给他点厉害?”兮镯饶是在生气,也忍不住大笑。
“你笑什…”华君铭本对她此反应有些不满,但反应过来后却惊出一身冷汗。
——跟晋凋比斗茶,无疑是以卵击石。
原因无他,让兮镯稳坐临江斗茶东主的那手无人能及的斗茶功夫,正是晋凋所授!
虽然晋凋一贯不喜斗茶,但年少时的兮镯却极爱。所以为讨她欢心,他当年曾特地前往惠州,拜访了当地斗茶资历最深的东主,并在那呆了快一年的时间,才学成回到临江转教于她。这事华君铭自然知晓,只可惜他却忘了…
华君铭冷汗津津,暗叹这回载了。
他也是个不喜欢斗茶的主儿,这么多年来连兮镯的边角都摸不到,又何谈去与她的师傅晋凋斗?
兮镯瞧他那副后知后觉的摸样,心中怒意更甚,“我都已经替你回绝,你却偏要撞上去。这回倒好,看你到时如何收场!”
晋凋并未在临江的斗茶宴上露过面,是以无人知晓他的本事。隐退出圈的知府独子对上新进圈的临江首富…
呵,这种消息若是流传了出去,来观战之人定是多如过江之卿。他若赢了倒好,落不了人口舌,但若是输了…
只可惜她心知肚明,他根本没有获胜的机会!这世间,也唯她一人才知晋凋那手斗茶功夫有多可怕。
没错,不是娴熟,而是可怕!
“你怎知我一定会输!”华君铭心中原本还有忐忑,一听她那笃定的语气立时便立了眉,“他晋凋就是再厉害,六年未碰也早生疏了去。”
“晋凋就是再生疏了技艺,要赢你还不是绰绰有余!”兮镯本就恼他擅作主张,现在见他反驳更是怒从心来。她指着楼上的晋凋,骂道:“你信不信,他就是拿出陈年的旧茶来与你斗,你也绝不可能胜他!”
她头回在外人面前失了风度,沉稳冷静不复存在,只于满腹恼怒。但这怒意的背后,又何尝不是在掩饰心中悲戚?
重遇以后她一再避退着他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不想让他察觉他的一言一行仍对她构成影响?可君铭这傻子,却硬要给他机会,白白将自己的脸送上去让他踩。
哦,不只是君铭,就连她的自尊以及清傲,也被他一并践踏了过去。
兮镯以前就极不喜在晋凋面前落脸,六年前于雨中苦等一晚后,她更是痛恨这种矮他一等的感觉。所以现在,当她明知前方是毫无转圜的输路还得硬着头皮走下去,又怎会有好脸色?又如何能不发火!
华君铭面色骤变。
——就算他再将她放于心上一直包容宠护,也容不得她于大庭广众下这么不留情面的怒斥他。
华君铭本就是高傲之人,又哪里能承受得住上心之人这番轰骂?
“兮镯,你未免也太看低我华君铭了!”就算他的斗茶技艺再上不得台,总不会是刚入圈的白丁。
斗茶一斗是为斗茶品,应以茶新为贵,以水活为上。晋凋若用陈年旧茶来与他斗,第一回合便落了下风!
只要是精于此雅玩之人,都知旧茶是斗茶的大忌。
“你也别在这和我废话,还是快些回府准备吧。”兮镯不怒反笑,眼含冷芒,“斗茶的时间若是定下,还望华少爷告知一声,让兮镯瞧瞧您是如何反败为胜!”
楼上的晋凋见他们争执得如此厉害,唇畔不由泛出抹浅浅的弧度。围观热闹中的少爷偶不经意抬头睨到他,不由失神,继而喃喃:“晋公子?”
离他近的少爷们听到他这声呢喃,不由抬头。晋凋凭栏淡笑的风姿落入眼底,惊艳风华。
“晋公子怎也上这杏春楼了?莫不是…也好上了男风?”
“这不是重点!你听见兮少爷说的话了吗?华少爷居然要与晋公子斗茶!”
“晋公子也会斗茶?从没见他在斗茶宴上露过面啊…”
一时间少爷们也交头接耳了起来,却同样都是满心惊诧。但更多的,却是想瞧热闹的热衷。
“呵…这下可有好戏看了…”二楼一间窗棂半开的雅间内,深衣博冠的年轻少爷手扶勾窗,眸中满是兴味。
***
兮镯带着一肚子怒意回到客栈,摔门而入。
兮缎本在绣女红,听到此动静不由被吓到,手中绣花针也落了地。她抬眼,便见自家主子气呼呼的往桌边一坐,狠狠闷掉杯中冷茶。
“小姐…”小姐不是与华少爷游玩去了吗?怎气成这样?
“兮绸之前来消息是说邻城的分铺出了点事吧?”兮镯喝了一大杯冷茶,脑子也慢慢清醒了起来。
兮绸曾是兮府的管家,后来兮家没落兮府的家丁侍婢她也遣散了去,唯有他和兮缎一直留在她身边不肯离开。这些年兮府的家业慢慢收回,兮绸也就常常奔波在外,替她处理铺中事物。
“嗯。铺中掌柜记的帐有些问题,怕是中饱私囊了。”兮缎见她走到柜旁收整衣物,不由奇怪,“小姐,您这是…”
——做什么将东西都翻出来?
“这段时间若有人找来,你便说我出远门了。”她捡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塞于包袱中,头也不抬道。
近段时间她也不想在临江城呆下去了,君铭不想要脸面她可想要,再说了,她也不愿再与晋凋有任何交集!
“可是,这种小事兮绸能够处理的啊…”兮缎有些不知所措的帮着她收拾,不明白她这临时起意是为何。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的发生,但小姐一贯是放手任兮绸去做,从不过问的。怎么这回打算亲自走一趟了?
——莫不是…事情比较棘手?
“行了。”兮镯手下一顿,直起身道:“这客房便退了吧,你搬到娘那边,照顾好他们。”
12
12、首饰铺定风波(1) ...
晋安来到晋凋院中之时,后者正心情极好的提壶泡茶。
“瞧茶品是否上乘,一看汤色。若茶汤纯白,则表茶芽幽嫩。二呢,便是瞧水痕。”
院中白梅飘香,却是人比花艳。一众侍婢家丁围在他身边,认真听着他讲解。
“若茶汤煎煮沏泡皆恰到好处,便会如此…”晋凋用茶筅旋转击打和拂动盏中茶汤。黑青的兔毫盏中,纯白汤花匀细,紧咬盏沿久聚不散。
“哇…”人群中突然迸出一声惊叹,继而便引起其他仆从附和。
“为什么会这样?”
“主子好厉害…”
群呼中,处于外围的一名侍婢突然注意到晋安的到来,心中一跳连忙行礼,却被前者制止了。晋安微微摇头,如冰似霜的眼角眉梢头回露出几丝柔和。他将视线投于人群簇拥中的晋凋,目光温暖安详。清秀侍婢一怔,继而颊畔泛红。
“若汤花无法久聚…”晋凋完全未觉晋安在场,他慢慢说着,以茶筅指着茶汤与杯盏的交接处,在感觉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手上时,这才续道:“这里便会出现水痕,也就是输了。”
“这么说,成功使茶汤咬盏后,谁的茶汤最先出现水痕,那便是输了?”有家丁一点就通,忙追问道。
晋凋放下茶筅,含笑点头,“辨别茶叶的优劣,便是看这两种方法。”
他这么说着,余光倏颤,觉得似乎瞥到抹熟悉的身影。晋安注意到他发现了自己,也不再避,只朗笑走出,“今儿个你倒是好兴致,发生什么好事了?”
看来前段时间的那场谈心没谈错,终于让他恢复了些精神。
“大公子…”众仆从见他,忙弯身行礼。
“临江的斗茶圈似乎成了场笑话。”晋凋执杯轻啜,回了他句莫名的话。
晋安挥退众人,撩袍于他对面坐下,“这些我倒没怎么关心过。”
“但是…兮家少爷刚出城了。”
晋凋执杯的手一顿,长睫略扬抬眸看他。
“怎么,逼得太紧将人给惹恼了?”晋安打趣,难得惬意的浅笑调侃。
晋凋摇头,却忍不住轻笑,“我今日才见着她。怕是想躲开那场斗茶宴吧。”
平心而论,若他们互换角色,是她背叛在先一再紧逼,他定是不会避退三舍只知回让。这几年,她苦是没少吃,却仍撑不住场。
“不打算去追?”
“也该给她点时间冷静了。”再说这临江城的斗茶圈也该肃清肃清。他于华君铭那一斗,不过是个警告,那些个只知附庸风雅完全不懂斗茶的少年公子,早该踢圈出围。
“我便坐上这斗茶东主一位,待她归来之时,双手奉上。”
***
兮镯单人单骑,出了临江便纵马飞驰,终于在晚饭前抵达邻城分铺。
“少爷!”兮绸对她的到来大感意外,瞅瞅她又瞅瞅外头。铺中伙计牵着马,慢慢走出视线。
——真来了?
兮镯将马鞭丢给他,抬步迈阶往铺内走去。
兮家的首饰行是本城最大的商铺。这里所卖的首饰不仅用料精贵上乘,就连做工都精致得无可挑剔。所以只要是家中有些资产的富家小姐官家夫人,都喜上他们店中买购。一路望去,着天青岚色衣饰的伙计皆忙碌往来,哪里注意得到兮镯的到访。
“少爷您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小的去接您也是好的啊!哦,对了,小的瞧您是骑马过来的,累不累?”兮绸抱着她的马鞭也来不及放,就这么一连迭声的跟她后面嚷着,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急道:“瞧这点您应是还未用晚膳吧,来人来人!”
“账簿在哪?”兮镯目不斜视的走近内堂,外铺的喧哗声也渐渐消散。她脚下却还是未顿,淡淡然间已经打断了兮绸的长篇大论。
“在小的房中呢。少爷,您还是先用了膳再去瞧吧,看账簿得耽搁好些时辰。”兮绸跟着她走上了曲折的石廊。紫藤花开烂漫,灼灼燃了整条路。身后鸟雀婉转啼叫,池中锦鲤肆意摆尾,再加上点缀其间的娇花秀草,正是春意盎然之际。
其实这里的布局与兮府有些相似,都是一弯湖泊澄澈,一道石廊紫藤迤逦。
“不用。”她浅浅睨了他一眼,立即便让后者还梗在喉间的劝慰消失了个无踪,“去将掌柜和账簿都带到书房。”
“…哦。”兮绸瘪瘪嘴,不甘不愿的往东面跑开了。
半柱香后,铺后书房内。
兮绸于炉中燃放一支熏香。轻烟袅袅,融着好闻的清淡兰芷味。来到一处便燃熏香,是兮镯的习惯。
她背倚太师椅,将手中账簿掷于桌面,声音是听不出喜怒的淡然,“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面前一名年过不惑的中年男子低头不语,抖着唇不敢吱声。
见状兮镯也不急,只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翻看起账簿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头的天色也不知何时变得暗沉了下去。兮镯一言不发的冷脸看帐,仔细清算着,察觉到不对之处还用毛笔勾画了出来。掌柜偶抬头撞上她沉稳平静的神色,心中惊惶越聚越多,却还得强忍故作无事。
有时候,漠视往往比大发雷霆更让人惧怕。
——不知道接下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也不清楚事情到底会变成什么样,于是便自己慌着想着,自己吓自己。
就这么安静的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掌柜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少爷…”
因为一直维持着同个姿势,他全身都僵麻的厉害,再加之这么久的胡思乱想,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有些撑不住了。
兮镯笔尖一顿,继而又在账簿上勾画了起来,仿佛完全没听见他的呼喊。见状掌柜也觉自己都开口了,倒不如硬着头皮将话全说完,“少爷便念在小的初犯的份上,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初犯?”她唇畔含笑,兴味十足的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掌柜哆嗦了一下,颤声道:“…对,初…初犯…”
她搁笔,拿着账簿起身,“掌柜来铺中多久了?”
“有…有十来年了…”感觉到她越走越近,掌柜不由紧张的吞咽着口水,声音仍旧带着哆嗦。
“哦,十来年…也算是铺中的老人了。”兮镯若有所思的点头,终于舍得抬眼看他,“也就是说,分铺转手他人后,还是由你来做的掌柜?”
——看来他倒是个有些头脑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兮家垮台这么久后,还稳坐分铺掌柜交椅…
她心下有了较量,却仍是不动声色。掌柜还以她会看在他是铺中老人的份上从轻发落,连连擦汗赔笑,“是的,蒙前主不嫌弃。”
哪曾想,他这话才刚出口,兮镯面上温和倏然消散,凌锐双眸满是厉色,再衬着那副沉稳冷静的神色,真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那这十来年,吞了不少库银吧。”
掌柜笑脸骤僵,眼珠也因震恐而暴突的厉害。
——什…什么?!
兮绸本默不作声的站在角落拨弄熏香,听得她这言也是满脸怔忪,下意识的望向掌柜。
——吞了十来年的库银?!!!
“…少爷…”这是说的哪里话…
掌柜干巴巴的怔喊还在喉间,兮镯却已将手中账簿狠狠甩于他身,“你是很聪明。只可惜这聪明用错了地方!”
“…”掌柜一噎,面上血色尽失。不自觉接住滑落手上的账簿,刺目的朱砂色勾出数处账目,明显全是他动手脚的地方。
“好奇我为何会知道?”她似笑非笑,精眉秀目挑的高高,“掌柜的,此问题我们暂且按下不表,你便告诉我,吞了铺中十几年的库银,何时能偿清。”
“少爷开恩,少爷开恩呐!”
兮镯不再说话,只斜扫了兮绸一眼。后者心神领会,将掌柜直接拖了出去。房间内重又安静,她弯身捡起地上账簿,轻轻拍去沾上的灰尘。
没过多久,兮绸又回来了。他凑到桌边,满脸惊奇,“少爷怎知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假账?”
说实话,查到这掌柜头上还是偶然。因单从账簿上看,他完全注意不到问题。
兮镯笑了起来。似乎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她的沉稳平静才会悉数退去,流露出年少时的飞扬傲满。
“你不是说,起疑盯上他是因店中伙计的一句话么?”
兮绸点点头,但又觉奇怪,“可是这跟少爷发现他做了十几年的假账有什么关系?”
兮镯抬起账本轻敲他脑袋,无奈道:“若是初犯,怎可能以假乱真?”
这可不是吞几两几十两,而是高达几百两啊!月月克扣下这么多银子都没被人发现,怎么可能是新手?!
兮绸恍然大悟。他摸了摸自己的头,愤愤道:“那小的现在便送他去衙门!”
——可恶,照这掌柜偷银的额度,十几年下来那该是比多庞大的账目了!
“不用。”兮镯拦下气呼呼掳袖打算冲出门的兮绸,微微一笑,“教训一顿让他长点记性便是,这分铺的掌柜还得让他来当。”
兮家的每间分铺都有限定月额,然这位掌柜却能在月额达标外还私吞几百两库银…确确算得上是个人才。
“哈?”兮绸被她那话惊懵了。
“我说…这家分铺的掌柜,还是由他来当。”毫不在意他一脸被雷劈到的震惊样,兮镯唇畔噙笑,似乎心情极好。
作者有话要说:托腮,女主有木有变得熊一些呢?
13
13、首饰铺定风波(2) ...
“为什么!”兮绸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掌柜私吞了铺中这么庞大的账目,为什么少爷还要放任!
兮镯面上笑意更甚,只意味深长的说出四个字,“物尽其用。”
掌柜中饱私囊了十几年,不悉数还回哪成?他这人虽无法信赖,但这经商之才倒是可以加以利用…
“可是…”兮绸还是觉得不妥。依他之意,不管那掌柜是有多厉害,只要其心性不正有歪心思,便是不能留下的。六年前兮府一事已让他吃足了亏,他如何容许相同的事再次发生?!
“好了。”兮镯淡淡扫了他一眼,“我意已决,不用多说。”
可是他的再多不妥再多不愿,又怎有什么用呢?少爷都已经下定决心了…
兮绸无奈,心中虽还有不满,却还是顺从的同意了,“…是。”
谈话间,已有铺中伙计送来晚膳。兮绸本想前往柴房教训掌柜,却被她叫住了。
“用了膳再去,不急。”她自桌旁坐下,任伙计布菜收拾。
——便由那掌柜再提心吊胆一阵。
兮绸点头,也不推辞,径自便于她对面落座。伙计们将菜肴美酒一一摆好,便掩门离去,烛火跳跃,却四下安静的无一丝人声。
兮镯轻饮薄酒,淡淡道:“怎的?没话想说?”
兮绸执筷的手僵在半空,过了好半响,才夹菜入碗,故作无事道:“少爷一路劳顿,今晚便好好歇着,待养好精神再谈铺中最近吧。”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个?”
“…”
兮绸又沉默了下来。兮镯静静看着他,沉静的面色在烛火的映衬下也变得温和不少,“兮绸,你抬起头来。”
***
临江最大的酒楼中,数名衣着富贵的老板正执杯畅笑,冲位于首座的晋凋道:“据闻晋大公子近日回了临江,却一直未曾找到机会前去拜访,这次倒是凑巧碰上了。”
晋凋微微一笑,艳绝如花的眉目却透出股浅浅的疏漠冷淡,“各位客气了。”
他本是去铺中收账,哪曾想半途遇见了这几位临江有名的富商,接着便是场推不掉的宴席…
“听说晋公子欲与华少爷斗茶,这消息…”面目瞧上去有些书生气的书坊老板小心翼翼的望了他一眼,试探道:“呵呵,可否属实啊。”
若说这一桌宴是打着慰问的幌子,那他们的真意便是想搞清那一场斗茶宴是否真事了。
晋凋淡淡扫了他一眼,闲适微笑,“届时便望各位赏光一瞧了。”
“好说好说,呵呵…”众老板虽也猜测这回斗茶□不离十,但真正听到晋凋承认,心中又是番惊疑了。
晋公子与华少爷…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怎可能会一同斗茶?他可从未见过这两人有过交集…
“诸位近来如何?”晋凋面上带笑,微扬了下颚扫望着众人,寒暄道:“书老板的作坊生意似乎愈加红火了。”
“不过是些小盈利罢了,混口饭吃。”那书生气的书坊书老板大笑摆手,眉目间却隐隐透出得意之色,“要真说红火,那定然是楼掌柜了。”
“是啊,这临江酒楼不仅最大,名头也胜过临江的其他酒楼。”
他执杯侧首,边上坐着的鲜衣掌柜自是一番推脱。就这般三言两语间,气氛自被吵热。晋凋慢慢饮尽杯中清酒,垂睫望向窗外。
临江的夜并不安静,来往行人异常密集。透过鳞次栉比的屋檐瞧远处,似是哪户人家在办亲事,接连绽放出无数烟花,灼灼点亮了半边天。
——一如记忆中那般喧闹热嚷。
思及心中所想,他先是一怔,继而便有满满无奈涌上心头。
——他怎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莫不是…真被阿镯给感染了,也开始随时随地的追忆从前?
就在他暗叹自己之举时,一名着绮罗绸衣的妇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不自觉移身出窗,他长眸微凝,面色也变得慎重了起来。
那是…夫人?
妇人步履轻快,却能做到裙不摇摆,看得出曾受过良好的礼态教仪。她自药铺前停足顿首,继而便上阶进店。
——夫人去药铺做什么?
“晋公子在瞧什么呢?”书老板见他一眨不眨的望着楼下,不由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探身也跟着看了过去。只可惜,除了人来人往的行人摊贩外,实在没什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