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温卿良手中的折扇,倏然落地。

 

71命中无果莫强求

据《本草纲目》记载,琉璃:火齐珠也。此乃自然之物,泽润光采,逾于众玉。今俗所用,皆销冶石汁,以众药灌而为之,虚脆不贞。
——《济世医报》
鎏金的琉璃瓦片被灼热的日光照射,不住反射出炫目的刺眼光彩来。温卿良在恢弘巍峨的宫殿前候了许久,才有通报的太监出来迎他进门。在正午毒辣的太阳下站了许久,甫一进殿眼睛都有些接受不了,四处都是黑雾蒙蒙的,他缓慢的眨了几下长睫,这才恢复了视力。
“九王爷来了?帝上在里头等你。”苏兰草挑开明黄的帘幕,自内室徐徐步出,她着了身淡蓝的雍容华衣,金钗翠钿璎珞珠锦,面上薄妆略施却掩不住眉目间的憔悴。
显然,这么些天昼夜不分的照顾帝上,她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
温卿良点头,随在她身后走向内室。
室内烛光透亮,印照在龙床上躺睡着的男人脸上,到透出几丝平日没有的生气来。温卿良不由放慢了脚步,轻走过去自床边坐下,“帝上?”
男人本就只是浅眠,他这一唤便醒了,缓缓睁开眼,他的目光混沌无神,就和即将燃灭的烛火一般,飘忽着几欲失亮,“皇兄?”
他嗓音干瘪嘶哑,就这么短短的两个字都费了半天的劲才吐出。
温卿良不自觉抿紧了唇,“是微臣。”
“…秋相待会便到,朕有事交代于你们。”他微微勾起点嘴角,露出的微笑倒透出点当年的淸隽秀瘦。
温卿良面色微凝,显然是联想到了什么。
其实说到当年的一众皇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便是九皇子与十六皇子了,十三皇子虽然仁德,却没什么治国的本事,且因为是早产身体还极为孱弱,所以在先帝要册立他为太子之时群臣皆有意见。要说是出身的话,十六皇子与其皆是皇后所出,长幼之序也是九皇子为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没什么作为身体还不好的十三皇子头上。但可惜,面对众臣的不满先帝却只道是天下富庶国泰明安,九皇子与十六皇子雄心勃勃,若身于乱世必定会有一番作为,但若处于太平盛世,却是百姓之灾。
因此一出,十三皇子成了新帝由朝中几位重臣辅佐,历经这么些年,大部分重臣告老离世,也唯有较年轻的秋相国一直辅佐至今。
不过在这时节将秋相也召了进来,恐怕…是为了立新帝一事了。
不过帝上不是早就知晓了秋相国已分入十六一派的吗…?
温卿良紧蹙着眉目,一直无言。
“…皇兄,朕有一事相求,还望你应下…”帝上的手才微微抬起一点,温卿良便握了上去,手中的触感粗糙赢黄,完全不复当年的白秀。
“微臣听着呢。”
帝上低低咳喘了好几下,温卿良替他顺着气,好半响才等到他的后文,“…这江山社稷,朕便交予你手了…”无力反握他的手,帝上的呼吸有些急促,显然说了这会话已经将他为数不多的体力消耗掉了。
温卿良一听此言,倒没半点欣喜之感,只谨言慎行道:“帝上严重了,护卫这万里河山,本就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职责。”
纵使此时的帝上瞧着就剩最后一口气,他也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谁知道这看似要托责的背面,是不是还藏着别的心思…?
想要扳倒他…替十六扫除障碍的心思…毕竟他们俩,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秋相是十六的人…”帝上也没时间去解释,当然也有可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示意一旁候着的苏兰草从暗格中取出一只檀木盒递给温卿良,“…日后皇兄即位…自是要得到他的支持…”
温卿良打开木盒,里头赫然放着一卷明黄的圣旨,取出一目十行的扫过后,他缓缓放下回视着帝上,“…帝上这圣旨,是何意思?”
就算是有实证在握,他依旧谨慎。
“…传位诏书,能让皇兄名正言顺登基…”
他沉默了,将圣旨重放回木盒,“微臣有些不明白。”明明帝上与十六的关系交好,为何在此时刻却传位于他?
帝上自然是知晓他有什么疑惑,当年他被册封为太子之时亦是有相同的疑惑,只不过那时先帝秘密召他进宫,将其原因告知了他…
一眨眼就这么多年了,他保守这个秘密…也保守了这么多年了…
“皇兄可知…当年先帝为何将皇位传于朕?”
“…乱世出枭雄,你与十六的才能都在十三之上,却叹生错了时代…”温卿良静默半响,忽然开口重复了当年先帝对他所言的那句话。
多少年了,这话一直言犹在耳,也酿出了他的多少不甘与忿怨?只因此时是太平盛世?所以将有实力扩大版图的机会白白流失掉?
帝上微微扯着嘴角,轻叹着问出个不相干的问题,“那皇兄又可知…十六为何…是随的母姓?”
说了这么多的话,他竟意外的变得精神起来,就连眼神都不再混沌开始渐变清明了,苏兰草在边上瞧着他的转变,心里渐渐沉重了起来。
这是…回光返照了吧…
温卿良凝神想了会儿,虽仍不明白他此话的含义,却敏感的察觉到了两者之间的联系。先帝在世时十六圣眷隆恩,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都以为皇位必将是他的,可后来却出了十三弟被册封一事…
难道,所有的一切皆因十六的姓氏?
“…十六他,并非先皇后所出…亦非先帝血脉…”
***
待人都走了以后,苏兰草扶着他睡下,柔声询问道:“可需将苏太医唤进来?”
虽然刚刚听到这么重大的秘密,她还是面不改色沉稳恍似以往。
帝上轻轻摇头,握住了她的手腕,“兰草。”
私下无人的时候,他还是喜爱唤她的名,兰草兰草,舌尖在口中悄悄打转,那般动听的两个字便绻延着飘散了出来,融融着暖入内心深处。
他声音温柔,眸色也是一派的暖煦缱绵,“先别忙,朕有话想对你说。”
苏兰草略微低垂着头,细致的揉平了明黄薄被周边的褶,“帝上今天已经劳累许久了,还是歇息的好,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还是现在说了的好。”他抬头看她,印入眼帘的温婉小脸很是憔悴,瞧上去着实清减了不少,“朕知这些年的宫中生活你并不快乐,这宫闱、以及宫闱当中的朕,绑了你太久…”
他的声音哑哑的,眸光虽是落在她的脸上,却不知飘散至记忆中的哪一年,“或许这一生中朕唯一的一次执着,也是错的…”
“朕不该…勉强你进宫…”
“帝上…”苏兰草抿唇,忍不住轻抚起他消瘦惨白的脸来。这么些年他待她是真的好,纵使最初有怨怼有忿恨,也早被他的温柔情深倾数给抹平了去,“一切都过去了…”
帝上抚上她摩挲着自己面容的手,眼底隐隐有水芒的反射,“关于苏白芥的事,朕其实…”其实他一直都知道…
“帝上,我承认我的心里一直放不下白芥。”未完的话消失在苏兰草的指尖,她抿着唇轻笑,却带着点自嘲的味道,“在兰草心里,一直有一个小盒子,里面装满了兰草幼时年少时的一切,那些与白芥的点点滴滴、朝夕相对时的羞涩甜蜜…”
两情相悦的日子的确太过美好,可世事却容不得他们这么一直平静下去,有很多时候她都在想,要是当时她没有救起帝上,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事情的发生了呢?
她依旧是济世堂那个温柔老成的长女,大部分时间跟在闯祸的三弟与小五身后收拾烂摊子,闲暇时却能和心爱的人在那满是桃花飞舞的街道上漫走…
小五不会牵扯进现在的纷扰纠葛中,也不会有陆卿言与温卿良的出现,日子就是那般平静安详,直到他们都老去的那刻到来…
不过想想也只是想想,所有的一切都已发生…她没有回到过去的能力,也不能告诉以前的自己别再那个美丽的夕阳天前往药山…
所以只能面对现实,让自己清楚的意识到她与白芥今生都不会再有可能了…并且慢慢让自己接受这个对她温柔呵护的男人…
她只能接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白芥之于兰草,是内心深处的一个瑰丽梦幻的梦,兰草无法忘记也不能忘记…”她的指尖轻柔的抚过他的眼角眉梢,“但是梦始终是梦,兰草很清楚这点。”
“帝上…就算兰草是块冰,这么多年也会被你的包容与温暖融化的…”人总不能一直缅怀过去留恋着不走出来…
既然已经再无可能了,那她也只能由时光将以往慢慢沉淀,最终在那个小盒子上挂把锁,永生永世…都不再打开…
帝上怔怔看着她半响,忽然扫去了一直以来的愁肠与忧苦,朗朗淡笑了起来,纵使疾病已将他往昔的淸隽秀容给折腾的只剩枯槁,却仍让苏兰草感受到了曾经的温暖与柔情,那种只属于他特有的缱绵绻延,“朕想再喝一次你亲手酿的兰酒…”
苏兰草扑哧笑了开来,却有泪滴顺着眼角滑落,“兰草记得帝上当年可是没喝几口便醉过去了…”
或许是在某个繁星闪烁的夜月,亦或是某个蝉鸣声声绿叶通透的午后,那淸隽秀容的淡雅公子因好奇尝了点芬芳馥郁的绵甜兰酒,接着便开始了长达一天一夜的昏昏睡眠,彼时还是亲密相恋的少时兰草与白芥,却只得苦命的守在他床头,换班看照。
“那么这次,帝上又会睡多久呢。”苏兰草手中提了个开封的酒坛,绵爽的酒味飘散了出来,满室清香。
“…这么多,该是会睡很久的吧…”
“兰草可不想再照顾帝上了。”有些埋怨的语气。
“…这回啊…就让兰草也舒服舒服,陪着帝上一块睡…好不好?”

 

72湖心小亭诉别情

据《本草纲目》记载,玉兰:玉兰花未发时,苞如小桃子,有毛,故名侯桃。初发如笔头,北人呼为木笔。其花最早,南人呼为迎春。味幸、温、无毒。
——《济世医报》
当日寅时,帝崩。城中寺观鸣钟,官民皆摘冠缨、服素缟、行斋戒。新帝即位后,大刀阔斧的斩除朝中文官一脉的势力,三朝元老秋相告老辞官,失了主心骨的文官派犹如散沙再难重拾往日辉煌;武将派一再提陟,官至从一品吏、刑部尚书,推翻了开朝来文官压政的局面。
时年三十九,改国号:丰裕。
***
严寒渐渐逼退,空气中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古朴肃静的院中空荡,墙角一树玉兰摇曳,花香清幽。只听得‘吱呀’一声,镂雕砌鸾的院门被推开,走进名身形修长的男人来。
男人的眉眼出落的异常精致,如画般绝伦。身着质地精细的白绢纱纹袍,金丝绞边滚了圈绒绒的雪狐毛,贵气雍容到了极点。他走上回廊,步履不急不缓好似闲庭漫步,径自便往廊院深处那扇紧闭的房门处走去。
哒—哒—哒
轻轻的落子声于房内响起,眉目如画的男人唇畔带笑,也不急着进房,就这么隔门朗声道:“十六倒是好兴致,天才刚亮便下起棋来了。”
门内并无人应声,就连那落子的声音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平缓沉稳得紧。
男人也不介意对方的无视,淡然一笑后便推门而入。
入目处先是套做工不菲的紫檀木桌椅,以精细的刀工雕刻出了栩栩如生的鸾凤和鸣。屋内弥漫着股淡淡的茴香味,仅着中衣的俊逸男人一手执棋谱,一手捻子,眉目轻锁似乎是在考虑下一步怎么走。与刚进门的贵气公子相比较,眼前的男人明显多出几分斯文清朗,不过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的俊脸却让他看起来有些孱弱。
突然打开的房门带进一阵凛冽的寒风,男人冷不丁一颤,手中黑子滑落棋盘。
“十六,这步可走差了啊。”贵公子浅浅笑着,抬指捻起粒雪白无暇的白子一放,顷刻便吃了棋盘上大半的黑子。
男人仍是不言,却失了下棋的兴致,沉默着将棋子一一收进棋盒。
“怎么?不想理九哥?”贵公子见他此举兴味更浓,美眸稍稍眯起,他扬唇,“今日秋相与朕辞官,现在该是带着似水离开皇城了吧。”
“真是可惜呐,原本多么好的一对儿璧人。”
男人毫无反应,好似他的脸上只剩下那抹似笑非笑的冷淡,世间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撼动他半分。
“前些日子顾家那丫头也嫁出去了,是镇国将军麾下的副将,据说待她挺好。不过婚礼当日镇国将军也和朕说年事已高想退居幕后了。”
他说着,忽而一笑,“朝中这回可是大换血。旧的一班重臣全都辞官,看来是打算将机会让给年轻的一辈了。”
男人抬头,却仍旧沉默。平静无波的凤目淡淡注视着他,云浅风轻。
将机会让给年轻的一辈?呵,恐怕是担心不斩草除根会后患无穷吧!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换掉了他所有的暗桩势力,决势之干脆利落着实让人佩服。
果真不愧是他的九哥!
对上男人的视线,贵公子微翘唇角,眉眼稍弯,“啊,对了,还有小椒…”他意味深长的顿语,在感觉男人的神色有微妙转变时才缓缓续道:“苏叶和苏泽兰也辞了官,估计这几日便打算回济世县了。”
“…苏家那位五小姐,定是会留下的吧。”男人长睫微垂,语气不咸不淡,“蛊毒未解,帝上放心让她离开?”
“呵呵…若不是当日见着十六失态的摸样,九哥倒真是看不出,十六你是在意着小椒的。”恍似回味,贵公子啧然轻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日男人的举止来。
他那一贯沉稳淡定从来都是浅谈温和的十六弟,首回在外人面前失魂怔态,更甚至差点撞上了刀尖口。
男人眉眼一凝,凤目含着些许疾厉扫去,却在后者故意的忽视中失了气势。贵公子完全不觉对方的转变,只自顾自道:“一直用这法子压制小椒体内的蛊毒也不是办法,他们打算去外面看看。”
诚然梵景的蛊术高超,但说不准会有超越他的人存在,那小椒解蛊的机率就更多了一些。
男人的眸中忽然闪过一抹悔责,微垂长睫掩住内心的涩然,他又恢复了原先的沉默,低头拾缀起残棋来。
贵公子斜睨了他一眼,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拢了拢衣袖,轻抚着自己齐整的衣角道:“似水在湖心小亭等你,好歹也是自小一并长大的,便卖十六个面子,让你们见上一面。”
男人手下动作一顿,抬头望向他的视线满含嘲讽,“见上一面?”
——真不知是谁将他软禁于此与世隔绝?
贵公子坦然一笑,将一侧的浅青色狐裘拿起,披在了男人身上,“让女人等可不是个好习惯,十六还是快些去吧。”
男人看了他一眼,不言一发的起身。迈出院门时恰巧吹过一阵穿堂风,他微眯了凤目,感受着凛冽寒风吹在脸上的冰凉,满心落寞。
陆卿言独自一人来到了湖心小亭。
亭中早有人等候,听到声响回头,露出张娴静温婉的俏脸来。她眉目深蹙,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浅浅的忧愁。陆卿言见状,不着痕迹的逸出声叹息,“…似水。”
秋似水在见到陆卿言之时,鼻尖一酸差点没落下泪来,“卿言。”
话一出口,已然哽咽。
自几个月前温卿良即位陆卿言被软禁后,他们便再未见过面。可是现在…好不容易见了面,却意味着再次的别离…
陆卿言被突然扑入怀中的柔软身体撞得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他起先先是一惊,继而便是苦笑,“似水…别这样。”
他轻拍着她的肩,想将她扶起,可奈后者不愿,怎么都不愿放手。
“卿言…卿言…”她一连迭声的唤着他,声音透着不甘与哀怨,就这般一声声、一句句的唤着他,反反复复。
面对着这样的她,陆卿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做,于是只得再次叹气。
——真的。
——似水,你别这样…
***
其实在先帝驾崩的那一日,陆卿言整天都是恍惚难觅神思的。虽然一直以来他都在暗中积聚势力等待着这一天,但事情真的发生的那刻,他却还是有股难以言喻的闷痛在心头炸开。
——那是自小疼他护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啊!
犹记小时候,身体孱弱常常缠绵病榻的十三哥就一直很疼他,虽每天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十三哥都会教他习字认书、抚琴下棋…
他在文字方面的造诣,全是由十三哥一手教习的。
他记得当时还年幼的他很喜欢缠着十三哥,就算是天天与他呆在房里也不会觉得无趣,因为十三哥永远都会有许多许多新奇的东西给他玩。
可是后来…后来他渐渐长大、渐渐地…也就与十三哥疏远了起来…
认真说起来,疏远的原因他已忘却,但就是从那时起,他对权力有了渴望。
他想做太子、想做储君、想成为下一任的帝上!
——他有了野心…
可是现在…现在九哥成了下一任的帝上,而且还是十三哥亲自下诏立帝。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就觉得闷闷的、还时不时伴随着抽痛。忍不住抚胸,他修眉微蹙,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为什么会觉得难过?
为什么会觉得被背叛了?
“十六,以你十三哥的身体是撑不住这江山社稷的,所以你要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尽你所能的辅佐他,别让其它人占了便宜。”脑海深处突然传出熟悉的女声,虽柔美却满含阴郁。
陆卿言猛地一颤,漆黑如点漆的瞳眸骤缩,神色怔忪。
这声音是…
…是母妃的?
可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为何没有丝毫的印象了?
他修眉深锁,开始仔细回顾往昔。
…是了,似乎就是因为听到这句话,他就开始慢慢的拉拢众臣。先是借由似水的关系与秋相走近、再是独身前往镇国将军的麾下,吸引他的注意…
当时他的想法很单纯,听母妃的话,尽己所能的收拢一切可收拢的势力,为日后十三哥即位做铺垫。
但是…但是尚且年幼的他又如何能抗拒得了权力的诱惑?
——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也能清楚的认知到权力的美好,他便突然的、莫名其妙的就沦陷了。就跟罂粟一样,初尝飘飘欲仙,继而便上瘾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明里是打着为十三哥招兵买马,暗地里却开始悄悄设计布局。
他不知道他的母妃清不清楚他的转变,他唯一清楚的,就是不管吸纳了多少权力想过多少计谋,都无法让他满足了。
那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不仅在吞噬着周围的人,也毫不留情的吞噬了自己。
所以…走到今日这步田地,他也无法去怪十三哥。
陆卿言勾唇,却露出抹凄楚的涩笑来。
无法去怪十三哥…将帝位传给了九哥…
是他先背叛的。
所以只能接受对待背叛者的惩罚。
他没有怨言,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九哥即位后没杀他,已是最大的宽容,所以就算被软禁再不能离开房门一步,他也毫无怨尤。
——可是,似水不行…
“别这样,似水。”陆卿言眉眼带笑,却透着股抹不开的愁绪,“秋相只你一个独女,若你留下,他又该如何自处?”

 

 73 失足落水见真情

据《本草纲目》记载,狐:形似小黄狗,而鼻尖尾大,全不似狸。狐南北皆有之,北方最多。有黄、黑、白三种,色者尤稀。味甘、温、无毒。
——《济世医报》
虽然她没说出心中的想法,但熟知她如陆卿言,自是明了。
他与她一同长大、一同度过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又怎会不互相了解?
她想留在他身边。纵使他败了、被软禁宫中一角,她仍旧无怨无悔。她的心意很简单,她爱着他,那么不管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上还是阶下囚,她都愿意伴他身侧永不离开!
她秋似水不爱则已,若真是爱上了,那上穷碧落下黄泉,她绝不说半个不字!
她跟定了他!
——可是…不行的啊…
陆卿言在心中无声的摇头。他已经害她失去尊贵身份便为平民,又如何能再让她这后半生都囚于自己身边?囚于这深宫冷院之中?
“你和我不一样。我身侧无人,自是怎样都可以,可你不行。你还有父母需侍奉,又如何能说走就走?”
就算有兄弟姐妹,离开一个也会挂心难以释怀,又何况她是独女?!
“我…”秋似水欲言,却发现自己根本反驳不了。
他说得都是事实。
况且,父亲也绝不会同意她留下。
可是…可是她真的不愿离开他,真的真的不愿!
他是她幼年时便爱恋着的人,经过了这么长的相伴与扶持,他们一点点的扩大势力、一次次的与九王爷斗局,可是现在…现在却要两相散…
她无法接受这么久的相恋是这个结果!也不能就此与他分开!
“卿言,若你愿意,我们可以从头来过的。”秋似水抓着他的袍袖,温婉小脸透着期待,“新帝即位了又如何?我们还是可以将势力收入囊中,卷土重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陆卿言摇头,轻拂开她的手,“不可能了。”
朝中文官一派的势力早已化为散沙,而武官一派却一再提拔,早已不是他们能够反转的局势。
再说…他累了。
勾心斗角算计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已经倦了。
若是下半生就在这园中赏花、观月、闲敲棋子落灯花…倒也不错。
“有些事,只有一次机会。”错过了,那便再无重来的可能。
“可是…”秋似水眼中积聚出浅浅的雾气,声音也开始哽咽,“可是卿言…我该怎么办…”
若此一别,此生别再难相见。
一颗真心已悉数给了他的她,日后又该怎么办?
“…”陆卿言正欲开口,却被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女声打断:“我不要!!!”
竹苓直接挥开递到面前的药碗,“把这东西拿开!”
“五小姐…您别这样啊。”傅香见她扭头便走,不由端着药碗焦急的追了上去,“不喝药的话您身子会受不住的。”
少爷一行离开皇城外出寻医,唯独留了她在竹苓边上,就为了能够照顾她。可现在…现在小姐这么不合作…让她可怎么和少爷交代啊!
“姐姐的身体怎么样自己清楚,用不着你在边上废话。”竹苓毫不客气的怒斥着,满心烦躁无从发泄。
——哥哥们一声不吭的离开,却将她一人丢在皇宫,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闷头往前走着,身后的傅香一路小跑,嘴里还一连迭声的劝慰着,就是想竹苓把药给喝下去。
——来了宫中这么久,却一次也没见到大姐,难道大姐也一起离开了?想到这,竹苓忍不住咬唇,有些慌乱了起来。
——大家都离开,却只留了她一个人在这…到底是为什么?
“五小姐…”
“烦死了!”竹苓的心情本就焦躁,傅香还这么不停在耳边念叨着,她自然是没好脸色了。
她劈手夺过药碗欲丢,可察觉到她此举的傅香却紧紧抱着不给她抢走。黑稠的药汁在拉扯中不住往外倾倒,傅香连连哀求,竹苓却仍是无视。就在这僵持的空档,傅香手下一滑药碗被抢走,竹苓却因这突松的力道稳不住身形连连后退,径自便往湖内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