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反胃,差点呕出来:“黎若磊!!!”
于凡笑得趴倒在饭桌上。
我深吸气,深吸气。脑海里却除去不了对解剖课的恐惧,且还记得李娟跟我提过,可能接下来会要我到中心的解剖教研室补课。据小余说,那个教研室就位于停尸房附近。。。。。。暗自抹抹冷汗,我转换话题:“对了,于凡你今早还要加班?”
今天是公共假日,大主任加班确实是件稀奇的事情。
“不只是我,齐瑜和正阳也回去开会。”于凡答道,“就为我们中心作为WHOLDHEATED临床基地的事情。”
也是,中心WHOLDHEATED临床基地的事自那次在主任级例会上公布后,已近两个月了。而国际卫生机构派纪督察来中心也有一个半月,中心却没见任何动静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我的疑惑,他们两个一副不知如何答复的为难表情。
黎若磊进而解释道:“病人的择选问题一直没能定下来。毕竟,我们中心五年来也做过了近十例这样的手术,其中,有成功,也有失败。现在,上面说想大力推广,不是一下子就能办到的事情。我们的意见很坚持,今年我们中心是不再做了。其它临床基地想做,我们不干涉。”
“啊!”我大概是惊叫了。这是他们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荣誉和机会,却想拱手让人。想到之间来了个萧美人,我问:“因为ITTCU的萧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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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若磊好笑地瞪住我:“错!ITTCU的萧唯根本就不需做这种手术。”
“啊!!”我又惊呼一声。按理说,他们这五年来致力于这研究项目,不就是为了她的病吗?
“世事难料。”黎若磊叹。于凡附和地点头。
两人并没有表露出哀伤,而稍许的惋惜淡淡地仅一略而过。
我不由吃惊:“为什么?”
“我们也想知道为什么。”黎若磊指指天,“原先他们跟我们说的她的情况,到我们亲自见到她,做出的诊断是不一致的。有可能是多年之前的误诊。这不能埋怨以前的医师,因为医学是每天都在进步的。总之,她不需做这种手术,一是她的心脏病未严重到需要做这种危险性极高的手术,二是她尚未苏醒,手术需要长时间的麻醉,她没办法承受。”
“那怎么办?”
“等到她自然苏醒,不用开胸,做一个胸腔镜手术应该可以解决。反而是琪琪——”
“琪琪?!”我蹦地跳起,整颗心七上八下的,想的是齐瑜离开时跟于凡私下说的话。
他们仰头看我,黎若磊摆手:“你,你先坐下。”
“你们先说嘛。”
“怎么说?!你这个样子,哪个医师敢跟你直说!也怪不得于凡一直瞒着你,就怕你这样!”
我怏然地坐下,瞅瞅他们:“说吧。我听见了齐瑜说的话。”
黎若磊一听这,不高兴地嘲讽:“你这耳朵还装了监听器啊。”
“你自己还不是经常躲在背后偷听人家说话。”我即刻驳口。
“有些东西医师自己都不能确定,所以是不能让病人或病人家属知道的。”黎若磊焦躁地敲打桌面,训道。
切!说得医师好像必须冷血无情地对待每一件事,我不屑:“你们还不是一样喜欢上病人。”
这话一完,若是屋外的秋风一扫,满席一片静默的冷。
究竟,一个医师喜欢上自己的病人,会是什么样的一种结局?
踏入这行不到一年,不久前,李师傅还再三提醒我:一个医师,是绝不能对自己的病人动情的。刘薇,这是你的致命伤,克服它,你就能成功。
若不小心喜欢上呢?我问。
那就像主任他们那样吧,心爱的人自己来救——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无法想象自己拿起手术刀滑开琪琪或是女儿胸口的一霎,我绝对会疯掉的。。。。。。
对面两个男人像是希腊石雕维纳斯一样的失神。是在怀念他们五年前初恋的悸动,还是在伤感他们今儿与她的相遇,并非若他们所想象的。。。。。。
“五年前,我们尚不知道她什么模样,只是能感觉到,跟她在一起,一定是不一样的世界。”黎若磊莜叹地提起往事。
“因为她来自于一百年前的世界。”我肯定地指出。
“不止如此,因为她——很不一样——”说到这,黎若磊意味悠长地笑,“比如说,她很喜欢齐豫的歌,却忘了怎么写齐豫的名字,只好用拼音QIYU代替。后来我们发现在她的日记里,到处都有诸如此类的轨迹。只要不会写的,她都会用拼音代替,看起来就像一二年级的小学生写作文。还有,于凡你记得吗,在你保留的那份——”
于凡笑悠悠地接着说:“我记得,她很喜欢引用别人说的话,却经常张冠李戴。静夜思是李白写的,她却说是杜甫写的。然后杜甫的甫不会写,她就用拼音PU。老马为这差点笑断气。”
我听得心扑通扑通直跳,怎么她写日记的习惯跟我那么像。怎么也不能让他们看见我在22世纪写的日记,会被他们笑掉大牙的。再说,日记是私人物品,我才敢尽情地发泄。她的日记又怎么会落到他们的手里?
黎若磊对此作答:“齐瑜捐献精子后,作为回报,梦冬研究机构将她的日记赠送给齐瑜。我们五人将这本日记给瓜分了。这也是我们五年来拥有的她的唯一的东西。”
“你们,不会是因为这日记里这些乱七八糟的词句而——”我怪异地扯起嘴角。
黎若磊点点头:“那时我们答应梦冬研究机构,有两个原因。一是她的病案非常特别,家族里的女子都活不过三十八岁,莫名发病去世的,解剖后才知是心脏问题。二是我们先看过了陪伴她沉睡的东西,她的日记。在日记里,她很直率地说了很多话,包括末页上写着:我相信,世上的爱不会因时间流逝而消释——”
“而假若未来还有人能救我,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他。”于凡接道。
“虽然我在21世纪的存款只有两千块,到了22世纪可能一贫如洗。”
“说不定我还得被迫卖身,呜呜呜,希望遇到好心人——”
“我记得老马念到这的时候,他自己已经笑倒了。我们都想,乖乖,这女人真的那时已经十九岁了嘛。尤其是那一句: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他。”
“正阳说的经典:她这不就是卖身给我们了嘛。”于凡笑融融地总结。
我喷!好可怜的萧美人啊,话说若我身在她那样的处境,大致也会留下这样的感慨。一想到这,我的虚汗淌得背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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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勺一碗汤,喝一口定定惊。早知这几个家伙的思维异于常人,却怎也没想到,居然喜欢的是这样的女人。怪不得林秀茵,廖绮丽此等菁英美女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里。因为这两类女人,无论个性、习惯、价值观、生活理念。。。。。。均是相差甚远,南辕北辙啊。
为何择她,不择林秀茵等?
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因为开心;跟她在一起,绝对会开心。
假若她醒来了,发现不是他们所期待的佳人形象呢?
这不算什么!他们只是对她很感兴趣,加上她是冬眠一世纪而来的人,必是有些神秘感使得他们愈是好奇地执着。
初恋就是如此,有点莫名其妙的,有点想入非非的,好似永远是甜蜜的,以至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忘却。
如今,他们真的见到她了,她尚未苏醒;他们却感觉到了,她不是他们期许的女人。
奇怪的是,以他们的才慧,怎会轻易地以貌取人?
把调羹放入口里,一边思索一边吸着汤水,一不小心就很习惯地伸出舌头舔舔。这才发现,他们在看着我,两双澄亮的眸子含着浓浓的笑意。
我发窘,把调羹放回碗里,轻咳两声:“你们还没说琪琪的事呢。”
“于凡不是跟你说了吗,等结果全部出来再跟你谈。”黎若磊答。
又是要训我说,身为一个医师必须冷静!我闷恹恹地摸索碗沿,自己是绝对做不到如李娟说的铁石心肠。但是像他们几个,面对恋人亲人还非要亲自操手术刀?回想他们说这话时的神情,眼中的自信犹如夜空的启明星,让人不自觉地向往。
可是,自己总觉得,爱应该是会笑,也会有忧愁和眼泪的。。。。。
说不清心口这抹担虑是为了谁,午膳就在接下来三人深思的无言中迎来尾声。
把餐具收拾了下,连同锅铲全部放入自动清洗消毒厨柜。
接下来,我们三人开始分工协作整理书籍。
五年书店的苦心经营历程,使得他们对这项工作已经非常熟练。我不好随意插手,就只负责把堆积在地板上的所有物品进行大致的分类。
文学类的放左上边,旅游类的放左下角,学术类的放右侧,再有些影音碟片——
我愣愣地看了看手里拿的《变形金刚3》,紧接喜上眉梢,乐得欲蹦上天。这,这,这大概是我在22世纪遇到的第一件好事了。再不需在21世纪漫长的等待,随地放的都是我以前期盼许久的大片续集。
“怎么了?”他们发现了我的异样,问。
“这,还有这——”我两手不停地拣起影碟,都快抱不住了,“这些,都可以借我吗?”
“你——喜——欢?”黎若磊跳下竹梯,一字一语问。
我尚未发觉异常,高兴地直言:“喜欢。非常喜欢。这些都是我做梦都想看的片子,没想到,现在全部都在这里!!”
黎若磊抽出我怀里的一张碟片,扬了扬:“你很喜欢看近百年前的影片?”
当头一盘冷水浇灭我高涨的喜悦,我张张口:“喜,喜——谈不上很喜——欢——”
另一边正在贴标签的于凡抬起了头,瞅到我僵硬的表情,抿嘴而笑。
“有,有什么好笑的。”我蓦地抢回黎若磊手里的碟片,“就是喜欢!喜欢看近百年前的东西,就很稀奇吗?!”
“我有说你奇怪吗?”黎若磊狡诈地挑起一边眉。
我瞪回他:“那就直说,借不借?”
黎若磊指着影碟:“我忘了提醒你,这些,都是店里要卖的东西。当然,它们在这里放了五年,都没人来买走。你是第一个对它们非常感兴趣的,或许我们可以商量打个折头?”
五年!我豁然,这些也是他们为她买的。我怎可夺人所爱呢?全数归还原位,我道:“谢谢,我想我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
“我买不起。”他们对她的这份心,谁都买不起。
岂知,这话刺激到了他们。
“你买不起几块钱的碟片?”黎若磊锁紧眉头,“你每个月三千多块的工资都哪去了?我一直就觉得蹊跷,平常不见你花在吃的用的上面。”
我自是不能招供:因为我一直在存款,以免哪天倒霉地被踢出了中心,防患于未然嘛。近来又由于琪琪住院,我必须考虑孩子的消费,这笔数目可不小。
“齐瑜之前警告过你的话,我们今天再警告你一次。你是照顾别人的人,没资格自己先倒下。”黎若磊沉声斥道。
我怏然。
于凡走过来把我手里的碟片装入一个纸袋,交予我:“既然喜欢,拿回去看吧。”
我喜滋滋地抱住袋子:还是他最好人了。
“对了,租金还是要算的,另记。”他笑眯眯地在结帐本上记上。
呵!我抹了下鼻子,一不留意就忘了,这家伙较起黎若磊,有过之无不及。
“还有,今天你在这里帮忙的工钱——”黎若磊悠闲地提起。
“工钱?”居然给我工钱!我受宠若惊,不过,这两个向来喜欢整我的家伙会这么好心吗。
“当然得给你。公是公,私是私。”黎若磊说得头头是道。
我提高十分警惕:“多少钱?”
“我们不是朋友吗?用钱来衡量‘帮忙’未免太落俗了。”
落俗!这个词太诡异了,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用了。这是我本来就应该做的,毕竟你们之前也帮了我许多。”
“哦,你终于希望我们帮你的忙。这实在太好不过了。”
我汗!
“就这样。明天你回中心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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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他们把我送出书店。
我抱着纸袋走到路口,停驻,回头看着那紫色的霞辉披落在书店的三角屋顶,蒙上的一层是朦朦胧胧的,又有颇沉重的意味。
心头盘绕着齐豫的“何去何从”,心里想的是他们对她的眷恋,究竟是深,或是浅?
无疑,一种释然隐隐体现在了他们对萧美人病情冷静的判断和处理;而对往事的惦念,则流露出他们对她的情仍未覆灭。
由此隐约浮现了一股不安——为何,他们对我说了这么多有关他们和她之间的故事。
因为是朋友?这理由俨然太牵强了。
苦恼地思索着,我慢慢迈开脚,心知经过这天,自己一辈子更无法忘却他们和她的书店。搓了搓冰凉的手,吁出口气,一切顺其自然,漫步我回到了住屋。
坐在沙发上,把纸袋里的碟片全部摊开在大方桌上,挑了一部最想看的,放入了影碟机播放。
美丽的音乐,亮丽的画面,激情飞扬。。。。。这都是自己期待许久的。过了一刻钟,莫名其妙的,眼睛盯着屏幕,脑子里却挥之不去他们几人和琪琪的身影。
啪!关了影碟机,我拨了小余的电话:“喂,小余,你今晚值班吗?”
“嗯。在ITTCU休息室待命呢。怎么了,刘薇?”
“你,现在可以帮我看看琪琪和萧美人的病历吗?”
“这个,我只能帮你看护士的观察记录和最新验单结果哦。其它的,肯定是被主治医师锁了,我看不到的。”
“也行,你帮我看看他们两人有没有雷同的检查结果。我等你。”
小余放下电话,噔噔噔跑走了。
我耐心地等待。若我没有猜错,齐瑜的那句话暗指的是:很有可能,琪琪和萧美人一样——
不多久,小余回来,惊讶地告诉:刘薇你怎么知道的,他们两人的血象值很相似啊!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问,小余的医学知识肯定比我扎实。
电话那头的小余簇着眉头,犹豫了很久的样子:血象有异常,常理推断就是患者有血液方面的疾病。不过,萧美人的血象异常主任已经定论不是因为血液病,而是因为另一种特殊的原因,这原因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这特殊的原因我却是一清二楚的。我的手一抖,话机滑落到地上。
果然,琪琪很可能跟萧美人一样,是冰冻过来的人。刘薇应该是知道他的,所以其人把琪琪交给了我。如此一来,其人也跟梦冬研究中心有关系?因而,其人会选择我并不奇怪了。
若真是,那纪幽静呢,刘薇的同事,也应该是知道他的,除非两个人分管不同的病人。于是,我想起了与纪幽静的第一次见面。在那秋风寒瑟的夜晚,她对着我微微地笑,过于的和善,反而在今儿深究起来,竟似不真实的。
屋子的窗户没有关紧,风一阵打来,砰的一声响,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起身关窗,再拿起话机。小余尚在喋喋不休地说:刘薇,你参加了技术操作竞赛也不跟我说一声。
诶?我几时报的名?
小余答:我刚刚去科室的时候,顺便看到了两个病区参赛的人员报名表。再说,你这个好命的家伙,居然和于主任分到了一组。双刀分开了,所以齐主任和黎主任一组。瞿主任和张主任是裁判,马主任出差了。
我自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蓦地忆起临走时他们口口声声说要帮我忙。
泱泱地扔下话机,我决定倒头大睡。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我抽个空跑上12楼他们办公室,欲尝试拒绝此事。
刚好只有他们几个在,我直接质问黎若磊:“你这叫帮忙吗?”
“当然。难道你想在聚餐会上跳十支舞?”
“不想!”
“不想就得赢啊。这个组合是最好的了。”黎若磊替我“好心”地一一分析。
我暗讽:“别告诉我,你跟齐瑜一组,是要拖齐瑜的后腿。”
“拖后腿?!”那边办公桌后齐瑜寒森森的嗓音插了进来。
我暗喊,糟!忘了一向公正廉洁的齐官爷也在场。
“黎若磊,你又想打什么主意?还有跳舞是怎么回事?”齐瑜冷丁丁地问。
黎若磊慌忙解释:“双刀可是中心最出名的搭档。若在友谊赛你们也以搭档身份出场竞争,会被人说是恃强欺弱的。”
“行了。”齐瑜挥手打断他,“那你们喊什么跳舞?”
“就是——”黎若磊咬牙切齿地看看我。
想来,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狐狸惟独就怕双刀了。我不亦乐乎,故意不吭声。
有你的!黎若磊瞪了瞪我,转向齐瑜坦白:“只要我们赢了,她就必须在聚餐会上跟年轻男士跳十支舞。”
“哇,这么好玩,我都不想做裁判了。老马为什么不能回来!”瞿正阳兴高采烈地大声嚷嚷,“齐瑜,你们一定不能放水,让她跳十支舞。”
这娃娃腔的麻醉师!我恨不得一脚踹得他栽跟头:“谁说你们不放水,我肯定就会输!”
瞿正阳惊奇道:“刘薇,你很有自信哦。”
“因为有双刀之一给她坐镇啊。”黎若磊搔搔耳朵,煽风点火。
被狐狸一把火烧到的是齐瑜,他冷哼:“口出狂言!双刀拆散了还是双刀。”
“没错。双刀拆散了还是双刀。”这会儿于凡从自动门穿过,笑吟吟地对向我,“剩下六天备战,多多指教,搭档。”
一只举世闻名的手伸到我前面,我一怔,恍惚间仿佛置身于不可思议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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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定神,伸出了右手,贴紧对方掌心的刹那,一股触电似的热感划过心际。垂眼我低声道:“多多指教。搭——档——”

后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到的人全部在笑。

我暗叹,底气不足纯属正常。对方可是大名鼎鼎的双刀之一,而我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医士,且是第一次与人搭档。彼此实力天差地远,这么一组合,十足的怪异。

我的新搭档却是自信不疑:“每天晚上七点到十一点为练习时间。地点就——”

“解剖室吧。”黎若磊在旁提议,“反正李娟应该帮她安设了新的课程。解剖课绝对少不了的。”

与美男共处解剖室,周边全是解体的尸体,就像是一朵鲜艳的玫瑰插在了坟地上,浪漫的气氛变得诡异非常。此等联想的画面足让我打起寒战,恼恨地瞥向黎若磊:这个混蛋一再踩我的痛处。

搭档呢,本是与黎若磊一伙的,自然不会多加反对。

结果,一番唇枪舌剑之后,我势单力薄,继续败下阵来。

回到A区,李娟找我谈心,细致地替我计划接下来的学习和工作。

她依然认为首先应让我竖立医师的自信,我的工作不做变动。该干的活她照样让我干,放手让我干,微管的术台还是让我上,只是她都会在旁边指导和监督。

学习方面,她抓得更严了,命令我系统地重新开始温习。基础医学课是我现阶段重点中的重点。何况,若我将来要上更复杂的术台,其中解剖课变为尤其紧要。

于是被黎若磊言中了,每天我必须去中心的解剖教研室报到。

师父如此的尽心,我这个做徒儿的必然是心存感激,认真地收下教研室出入门卡。

当天晚上六点半,我寻到了中心的附属教研大楼。

天色已黑,我抬首仰望。一旁是星光璀璨的中心主楼,相较之下,躲在主楼后方的这座矮小的仅有六层的小建筑,无疑显得苍白而无力。昏暗的路灯下,教研楼铁门外面挂着个警示牌:不对外开放,内部人员限制进出。

俨然是一块颇具神秘的,鲜为人知的禁地啊。

我在阵阵秋风中拉紧衣领,举起门卡一层层刷开了重重大门。

解剖教研室位于第三层的左侧,占据了本楼层的一半场地,共有大小不一六间陈列室。

我来到李娟说的An-304房间,这也是和于凡约好的地方。

门打开,灯亮着。一片扎眼的白晃晃底下,约上百平方的房间安放数排陈列架,架子上排列一瓶瓶玻璃罐,浸泡的标本不言而喻。

满室扑面而来的气味,虽不是21世纪的福尔马林标本浸泡液那么刺激,然仍是无法让人淡忘其中夹杂的死亡信息。

我呼吸逐渐促紧,举起手掩鼻。随着视野的移动,一个个人体部分在瞳孔中不停地放大,心跳也咚咚咚地加速。

记得来之前我尚且鼓励自己,手术台上看人家剖开肚皮都不觉得害怕,解剖室听说跟术台大同小异。

可现在才站在门口,我已经是昏天暗地的恐惧。这显然不像是在手术台上。手术台有绿色术单在旁点缀和遮盖,有很多人陪伴,且病人是活着的,存在的希望使得我潜意识里并不排斥。而这里全是没有了希望的,死去的,漫天弥散的是难耐的窒息。

忽然间,一阵风拂开了白色帘布,乍现一张被剖开了半边的小孩脸,像是个五六岁的沉睡的小男孩。

我浑身发抖,猛地转身,迎头撞上走来的人。

“刘薇,怎么了?”于凡慌忙扶起我,握紧我打哆嗦的上臂。

经由他的捏痛,我察觉到自己的心全乱套了,而无法遏止的恐慌几乎占据了我整个灵魂。我归根到底,在年初只是个小文员,没经受过医学生身心漫长的历练路程。

他凝视着我发青的脸,温和道:“你脸色不太好,我扶你到里面先坐坐。”

坐在成群的人体标本里面,对望那半张小男孩的脸?我发疯地阻止:“不不不,我不进去!”

“刘薇?”

“求求你,别让我进去。我会疯的,我害怕——”我企求地揪紧他的工衣,惶恐的意识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我真的很害怕,我本来就不是医生啊——”

凝望着我苍白的脸色,蓦地他双手用力一揽,把我裹入结实的怀里:“不想就不想。只要你愿意。”

耳畔传入他沉稳的心跳,我慌乱的情绪渐渐平复。睁开了迷乱的眼睛,一时不敢相信我正被他搂抱着。些微的赧意泛起,我慌忙推开他:“抱歉。”

“好点没?”他的手指梳理开我垂落额前的青丝,审望着我。

“好,好多了。”面对这双充满体贴的眼睛,我吸气,深吸气,感觉心还是跳得好快。

他微微抿抿嘴唇,不放心道:“我们还是先坐会儿吧。”

进解剖室?“等等,再等一下。”我不觉地摸住胸口,想稳住这颗懦弱的心。

他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挽起我的身子:“那我们去那边的办公室坐坐。”见我仍面露忧虑,他加上一句,“放心,那里没有陈列标本。”

我的脸色顿然一白,他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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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掺扶着往前走,我边小心瞅瞅旁侧的他:他究竟知道多少。或是说,我刚刚究竟口漏了多少。

心慌意乱,踏入办公室,一仰头,见屋子里好多同事,个个都惊异地望着我。

本来窝在角落看书的小余立刻扔下书本,匆匆跑过来探问:“刘薇,你怎么了?脸色好吓人啊。”

我抬起左手摸摸脸颊,疑问地朝向她:“很难看吗?”

“你,你先坐下吧。”小余握住我左臂,跟于凡一起把我扶坐到沙发上。

我轻吁口气,小声问:“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ITTCU参加竞赛的人都跑到这里练习,原因很简单,几个主任也在这。”小余向来直言不讳,使使眼色。

我遂之望去,看见了黎若磊和齐瑜。前者悠逸地挨立在桌沿,后者端正地坐在一把折椅上,两人所占的位置方圆两米,无人敢轻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