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长时间的沉默。
过了两天,林晓生接到汤姆的急电匆匆回美国纽约。汤姆收集了王家母女七年的历程。资料摆放在林晓生眼前,他自责地说:“我一直想等她们自己出现,是错的。如果早点知道她们的情况,给予一点帮助也好。这么多年她们活得很辛苦。”
林晓生听了这话,心速加快。待看完全部资料,他青白着脸久久不能言语。七年了,七年不长不短。他工作、学习、研究,日子过得非常充实。偶尔有空间思考私人问题时,他会亲吻砗磲十字架为她和她妈妈做祈祷。因为他是一名牧师了,立志独身,对她的感情自动升华为博爱。可是,她过得不好,过得一点也不好。她妈妈更是…
“肖祈向我们要她妈妈的器官捐赠同意书,你没有交上去吗?”汤姆问。
“嗯。我无意间和肖祈提过。”林晓生对此有点后悔。当时他没有把同意书交上去,主要是考虑到了江晓君的心情。王秀珍出事后,他甚至感到庆幸,只因他和她一样希望王秀珍能活下来。这份珍贵的同意书他小心地锁起。现在,肖祈知道了这事。即使他否决了有同意书,王秀珍的口头意愿有他这名医生和江晓君作证,王秀珍的器官捐赠也会被法律承认可以执行。如果不想让王秀珍捐赠器官,只要他再撒谎就行了,撒谎说没有听到过王秀珍的口头意愿。
汤姆说:“我订了明天的机票,如果你同意,你带上那份同意书我们一起出发。”
“必须带吗?”林晓生小声道。
汤姆微叹气:“肖祈说了,你去到那看到她和她妈妈,肯定也会这么做。”
林晓生垂下了头,双手顶住前额静思。他惧怕了。这一夜犹如她出车祸那一夜,他见不到天使的光辉,满眼的黑暗。在噩梦中,江晓君化成了泡沫消失了。
由纽约飞向了中国R市。林晓生和汤姆从机场直接到达医院。当时已是夜晚十点多。汤姆拨打肖祈的电话。肖祈赶到,带他们上ICU病房。在护士站,肖祈问:“王晓静今晚来了吗?”对方答:“没来。她一般是深夜十二点过来,因为她要上夜课。”
肖祈不满:白天上班,夜晚上课,上完课跑到医院照顾王秀珍,她的身子不是铁打,是金刚!
汤姆在旁听着,不是很懂。林晓生则两眼寻到了王秀珍的病室,见到了维持王秀珍基础生命体征的呼吸机。亲眼所见,他不得不承认王秀珍是病入膏肓。他忍着心痛,对肖祈说:“我想看王秀珍的病历。”
三人进了医生值班室。征得值班医生同意后,林晓生认真地研读病历,时而询问肖祈详细。了解得愈多,他脸色愈是发沉。
十二点一到,王晓静准时前来,端水要为母亲擦洗。与她熟络的同事走入病房,拉住她小声提醒:“肖医生来了。还带了两个男人,其中有一个是外国人,另一个男的长得太漂亮了。肖医生好像喊外国人为TOM。”
王晓静神情煞变。外国男人TOM,和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肖祈真是把林晓生带来了。她心惶惶间,床旁的呼吸机响起了低声警鸣。她慌乱地放下水盆,查视原因。
外边的人听见声响,跑到值班室喊值班医生。
“哪个病床?”值班医生问。
“6号。王秀珍。”报告的人满脸慌张。王秀珍不是一个普通的病人。
肖祈、林晓生等人急忙冲进王秀珍的病房。呼吸机已是恢复了正常运转状态。值班医生松了气,问是怎么回事。护士答说:“有一个接口松动了,因漏气机器发出警报。王晓静发现了接好管道,又调节了机器参数,没事了。”
众人看向王晓静。王晓静伏近床头,拿着毛巾给王秀珍擦脸,边说:“妈,你别担心。有我在这看着,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闻此话,肖祈黯然。汤姆哀伤,别过脸不忍心看。林晓生退了一小步,才定住微晃的脚跟,轻轻叫唤:“晓君——”
江晓君像是没听见外界的声音,一心一意擦拭病人脸上的污迹。
林晓生无法忍受她的听而不闻,几大步走去捉住她的手腕,再唤一声:“晓君。”
她听着这声音,看着这手,心里头如同白浪掀天。他来了,她高兴吗?不!他带了同意书,是来抢她妈妈的,是要来把她妈妈带走的。于是,她抬起脸,表情漠然:“我不是晓君,你认错人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把他给击碎了。
第四十九章
露丝得知情况从上海跑到了R市。这几年她一直在中国四处游走,顺便寻找江晓君她们,可惜未能有果。来到汤姆下榻的酒店,她担忧地找寻:“晓生呢?”对于晓生,她和汤姆是把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当成弟弟那般看待了。
汤姆努努嘴:“在楼下的花坛一个人走,说想要清净。”
“你不安慰他吗?”露丝忧愁道,“被晓君说不认得了,他肯定很伤心吧。”
“哎。”汤姆坐下叹气,“你不要去。肖祈上门拜访,已经下楼去找他了。”
“肖?他找晓生做什么?”露丝惊异。
汤姆愈是难言。他怎么说呢?肖祈是来逼林晓生做决定,一定要拿到同意书,等同于要林晓生判定王秀珍“死刑”。
酒店后方的小花坛,满园子花骨朵迟迟不愿绽放笑颜。林晓生怔在坛子边,痴痴地凝视着洒水喷头的水注像扇子一般散开,滴滴晶莹圆润的水珠子在花儿叶子上方滚动滑落。他看不见江晓君的笑容,只有王晓静一张不会笑也不会哭的脸揪着他的心。怎么做才能让花朵开放,怎么做才能让她重现笑容。要知道,他所喜爱的江晓君是那么爱笑,即使是面对痛苦,也会苦中作乐逗他人笑。她的笑给他的世界带来了阳光。他无法接受冷漠无情的王晓静,那不是她,不是他所爱的她!
前方走来了一名着褐色短风衣和黑色裤的男子,身材不高但是很有魄力。林晓生面色冷峻,来者正是肖祈。
“同意书你带来了吗?”肖祈劈头就问。
“带了。”林晓生道,“可现在不是时候——”
“现在不是时候?你想等到几时?一旦错失移植的良机,又有多少本来可以获救的人不能获救。”
“那你有想过她的心情吗?她妈妈和她的感情有多深。你没见过她妈妈,没和她妈妈相处过,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不懂的是你。你想怜香惜玉,就不要当初以众生为借口逃避她。”
林晓生愤怒地抓起拳头:“我对她和她妈妈的感情是很真诚的。”
“真不真?不是顺她的意就行了。你如果真是为她们着想,你知道怎样做是最好的。”肖祈分析道。
“我知道。”林晓生深吸一口气,“你放心。我只是想再和晓君谈谈,让她能主动接受她妈妈的事实。”
肖祈一口气断绝他的幻想:“你以为可能吗?以她这样的精神状态。”
林晓生难受地呼吸。他承认,是不可能。他痛苦道:“你不要逼我,肖。”
“我必须逼你。因为你拖延一天,她和她妈妈就要再受多一天苦。所有人为此都得再受一天苦。”肖祈说,“院方做好了准备。我联系了脑科专家,会为她妈妈做最后诊断。时间定在明天早上十点,你准时过来吧。”
“明天?太快了。”林晓生反驳,“她想不通的话会埋怨我们的。”
“我相信她。”肖祈严肃地说,“我相信我看中的女人有这个胸襟,会明白事理。”
“以前的江晓君我相信,现在的王晓静我担心。”
肖祈冷眼观察他悲凉的表情,感到可笑:“就因为她说一句不认得你,你就否决她了?”
“晓君绝不会说这样的话!”林晓生用力地说。
“林晓生啊。”肖祈是又气又好笑,“我总是想这世界怎么有你这样的人,像小孩子一样自私自利,又自命不凡。她有什么理由为了你不做任何改变。”
林晓生面色一变,锐利地扫向肖祈的脸:“你呢?你这次为什么回来?”
肖祈坦言:“我已经问过她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她还在考虑。”
“你决定了?”
“是的。一辈子不会改变。”
地表剩余一个孤独的倒影,林晓生骇然地望着影子。她终于不再属于他的了。看肖祈要走,他张张口艰难道:“肖,好好待她。”
肖祈自嘲道:“不然我为什么要求你一定要把同意书带来。”
看来他是做好了被她怨恨的准备。林晓生苦笑:“明天我会携带文件准时赴约。”
这边征得了林晓生的同意,肖祈接下来说服石青青。石青青不比林晓生,在这件事和王晓静一样几乎失去了理智,坚决反对。
“我会告诉她。”石青青说,“她有权利知情。”
“她会知道,明天我会亲自告诉她。”肖祈道。
“你这什么意思?明天才告诉她,与没有告诉她有什么区别。”石青青拍桌子。
“好。是没有特别的区别。”肖祈叹气,“你今天告诉她与明天告诉她又有区别吗?”
石青青咬了咬唇:“肖,你必须知道她和她妈妈给我的人生和职业生涯带来了多大的影响。”
“我也告诉过你。一错再错是最不可取的。我恳请你今天首先是以一个负责任的医生去思考。”
“什么叫做负责任的医生?放弃病人——”
“错!是放自己所爱的人以自由。一个医生必须有爱心才能做好本职工作,当病人痛苦的时候减轻他的痛楚,当病人离世应该让他得到安宁和最后的尊严。王秀珍如今不仅没有得到安宁,连死去的尊严都被你们给剥夺了。这是你的失职。当然,你是想出于好心,但是好心不要做坏事。你已经错过一次,这次千万不能再错。”
石青青跌坐在软椅上,双手捂住脸,泪水在眼眶中流动不能淌下。这么多年她和王晓静一直守护着王秀珍,或许其中有着赎罪的心理;可她是爱晓静和她母亲的,与晓静同样舍不得这么好的王秀珍离开人世。
肖祈望了她一眼,将视线放向了窗外的广阔世界:“石主任,你现在是一名主任了。院方对你的期待也很大。如何妥善处理好这件事,全院所有人都在看着你。这个担子你今天能挑的起来,明天就可以向你想要的再迈进一步。”
“你以为我当年为什么想要——”石青青激烈地驳斥。
“既然你七年前下了决心是为了王秀珍,就应该坚持下去才对得起王秀珍。你如果现在退缩,功亏一篑,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化为乌有。而且还是为了一个错误的理由。”
经这话,石青青回想起当时凄苦的心境和悲愤中定下的目标。向来医学界是男性为主,女医学生增多,也不能改变医院更情愿请男医生的现状。在医院里女医生可以说是弱势群体。要争取行业的男女平等,除非有女性进入高层握有实权。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牺牲了许许多多。如肖祈所指,不排除有心的人会拿王秀珍的事做题。如果王秀珍一死,她过去的污点也不再有人追究。王秀珍的牺牲才有了意义。说到底,王秀珍确确实实是去世了…她以种种理由,仍无法掩盖这个苍白的事实。
她的泪掉了下来,为了王晓静。自己其实并不重要,她唯一挂心的是王晓静。是王晓静在她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候给了她一句话——她并没有伤害到王秀珍。王秀珍的女儿肯定了她的职业情操,才让她得以在这条路走下去。
流泪并不是懦弱,泪水是为了未来更加美好。肖祈希望明天能见到王晓静流泪,被恨一辈子也无所谓。这样他才能看到她活得更好。
第二天上午,王晓静接到ICU值班医生的来电。对方称有重要事情与她商谈,是有关她母亲的。她疑虑顿生,为什么不是石青青给她电话。她拨了青青的手机,青青关机了。她紧握住手机,面色沉重。前天林晓生来了,她对林晓生是说了过分的话。可是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到来意味着掌握她妈妈性命的同意书露出了水面。如果他与肖祈同一阵线,她能怎么办?昨天一天她尚未想出应对的法子,今天就有变故了吗?不太可能。时间这么紧。
爬楼梯时,她前思后想得不到比较合理的结论。行至ICU病区,她见到了王振德与王秀琳坐在外走廊的长板凳上。
“外公,你怎么也来了?”她诧异地问家人,“姨妈,你不用打理生意吗?”
“晓静。”王秀琳扶着父亲说,“你赶紧进去看看你妈。我看过了,你外公就不进去了。”
“我妈怎么了?”王晓静愕然。前晚王秀珍还好好的,昨晚则是自己有事来不了。她着急地直接推门而入。
内走廊通至她妈妈的病房,来来去去有许多人,比平常工作人数高出两三倍。个个低着头扭着脸,眼光一触到她就像触电似的闪开。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出不了声音。不然的话,她一定是随便拉住个人,使劲问是怎么了怎么了。每靠近病房一步,她就有种近乎发疯的状态。
走近玻璃门,她听见了有人在问——“家属到了吗?如果都看过了病人,我就宣布病人的确切诊断。至于临床死亡时间,由手术室医生为她取出心脏时宣布。”
死亡?她浑身生冷,跌进门里大喊一声:“不!她没有死!”
给病人下诊断的姓刘的脑科专家是肖祈从外院请的,不认识王晓静。刘专家德高望重,看惯了抗拒病人脑死亡的家属。他温和地对王晓静解说:“这样继续维持病人的呼吸心跳没有任何意义。你的母亲已经是去世了。请你尊重你母亲,让她走得安心。”
“不是的!”王晓静边喘气边推走挡住她视线的人,她要去到母亲身边保护母亲。无论是江家的人还是他人,都不能再欺辱她善良的母亲。
她疯狂的举动使得旁人皆惧了她纷纷避开。肖祈唯恐演变为僵局,一个箭步上前捉住了她两手腕,用劲把她拖离病床。
“你干什么,肖祈?!”她大声嚷着,怒瞪着他。无法挣脱他有力的遏制,她只好对他拳打脚踢。
“江晓君!”肖祈喝道。
“我不是江晓君!”她激愤地喊。
“你如果不是江晓君,是王晓静,是一名医生就应该看得懂脑电图。你自己看看!”他扭过她的脸朝向脑电图机。
她闭眼,她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是她的母亲,不是她的病人。吸吸鼻子,她回头讥讽地笑了一声:“说到底,你们不过是想要我妈妈的器官罢了。”
“你妈妈已经走了,而且她本人也有这个遗愿。你不觉得你有责任完成你母亲这个美好的遗愿吗?”肖祈轻声说。他是没有与王秀珍谈过话。然,就从王秀珍签署的捐赠同意书,他十分敬重王秀珍的为人,也但愿自己能帮到这个善良的妇女。
王晓静却是笑得更大声了,一双微眯的眼睛对向了林晓生:“他比谁都清楚,我妈妈为什么签同意书。“
被指控的林晓生默默地站在床头,两只眼睛在王秀珍没有生气的脸寻找过去的痕迹。王秀珍与她女儿一样是爱笑的,生活对她并不公平,她也会怀着一颗宽容的心去对待一切。汤姆曾说,王秀珍是他在中国所遇过的最朴实的妇女,因为朴实而伟大。林晓生敬爱这位母亲,即便是王秀珍对他坦诚过自己作为母亲自私的一面,签同意书只是渴望她的好心能为她的女儿带来好报。这显然有违于自愿捐赠的精神,闹上法庭会存在争议。所以他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他要让王秀珍留给世间众人一个最美丽的形象。面对王晓静的质问,他在心底对王秀珍说:王阿姨,你放心,你的好心会得到好报。晓君也会得到好报。
见林晓生沉着脸就是不回应,王晓静焦急道:“你怎么不说话,林晓生?你知道她为什么签同意书,你知道的!你不能撒谎,我告诉你!我妈妈不会原谅你的!”
不,她会原谅我这么做的,因为这也是为了你。林晓生痛定思痛,对刘专家说:“请宣布吧。她是病人的女儿,情绪已经失控,她所说的话是不可信的。我以我的职业道德起誓,病人签署同意书是完全出于自愿,没有任何问题。”
第五十章
王晓静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看着他,缓缓地摇头,心好痛。这个男人从七年前至今每一次伤害她,都是以所谓的最仁慈的理由来挖她的心。恨,她真的好想恨他,为什么恨不了。
那一边刘专家接到林晓生的答复,点点头说:“好。可以将病人移往手术间了。”
于是,待命的助手们上来移动王秀珍的病床。睁睁地望着母亲被推出病房,王晓静七年来所压抑的全部爆发了。她用尽气力呼唤王秀珍:“妈,妈!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走了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了,你不能走——”
她歇斯底里的话声夹杂凄凉的泣音,摇撼着所有人的意志。肖祈的心溶了一大块,抓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稍微松了松。王晓静挣脱了,一扭身朝病床追去。手快捞住床尾的刹那,她的小腿再次习惯性绊到了一张凳脚,整个人遂之倒向地面。全过程仅几十秒钟,在场的人听着砰一声巨响,她和椅子同时躺在地上。接着,她使力与凳子发生摩擦的右小腿部裤表出现一点红,迅速地扩散,变成了一簇、一片的红。
现场立刻是一团骚乱。林晓生呆了:怎么会这样?肖祈知道她血液指标异常的事,抓起病室内可见的急救用品一把剪刀和几块棉垫,冲到她身边剪开裤腿。
林晓生反应过来,从人群中挤到前面。见着肖祈等人撕开了裤腿,暴露出来的伤口并不深,却是不停地渗血。他抓住肖祈的衣领子问:“她血小板怎么了?”
“她常年在介入室工作。血液有一点异象,但是问题不大。”肖祈不想把事情闹大,尽力对林晓生解释。
林晓生不是很信,欲再追问。王晓静这会躁动地挣扎,伤口出血加剧。几个人上来按住她。肖祈当机立断:“准备一支安定。”
“不!”林晓生否决,“不要使用安定。去外面请她外公进来。”
“林晓生!”肖祈一听火了,“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很痛苦了。你让她外公进来看他外孙女这样,你是想让老人家再受刺激吗?”
“我不管!我现在就只想要她好好的!”林晓生同样激动地大声回话。
“你——”肖祈气急,朝向另一个人喊,“把安定给我!”
助手犹豫地望望肖祈看看林晓生,不知听谁的好。肖祈无奈,亲自起身去找安定。林晓生想了想,自己跑到门外把王秀琳拉了进来。
“啊。晓静!”王秀琳一见外甥女满腿的血,整个人慌手慌脚,“她怎么了?她这是怎么了?!”
林晓生想要她安抚王晓静的目的根本达不到。他急了。眼望着肖祈找到了安定回来,他拽住肖祈:“肖!”
“你放手。”肖祈沉着地说,“她血越出越多了。”
林晓生回头。两个人用力在压伤口的血,都止不住。加上伤者不配合地扭动,血势蔓延。林晓生的手只能是无力地垂落。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沧桑的声音插入了混乱的局面:“等等。由我和晓静说。”全场于是安静了下来。白发苍苍的王振德拄着拐杖出现在门口。他蹒跚地走到肖祈前面,说:“肖医生,我明白你的苦心。我这把老骨头已经不重要了,活到现在也只是为了我这外甥女。不能让她自己一个人受苦。”
听了这话,肖祈噎语不能言。林晓生欲扶王振德,老人拒绝了:“你们得去帮我女儿把愿望达成。这里交给我,行吗?两位可以相信我老人家吗?”
手术室早已来人催促手术人员包括林晓生和肖祈,见到出了意外只好在旁等候。肖祈见此,说:“我相信老人家。晓静就拜托你了。”
“好。”王振德露出了笑脸,又对林晓生说,“你也去吧。你和你朋友的事七年前我在电话里听我女儿讲过,她很高兴能认识你们,说自己如果某一天不幸先走一步也不需再担心,因为有你们会帮晓静。”
林晓生深感惭愧,七年来他对于王家母女是不闻不问。
王振德继续说:“你是一名牧师吧。帮我女儿祈祷行吗?虽然她生前并无皈依任何神明,可她是个好人。我希望她能上天堂。”
林晓生慎重地答应:“我和汤姆商量过了,如果家属同意,我们会给她的遗体进行洗礼,在教堂为她举办隆重的葬礼。”
“这倒不必了。”王振德摇摇头,“我女儿希望海葬。我也希望我女儿海葬。大海是我女儿最好的安息地。好吧,你们走吧,我和晓静单独说会儿话,我们爷孙之间的悄悄话。”他弯下腰,瘦骨如柴的手颤抖地抚摸王晓静的头:“晓静,听外公的话,让你妈妈走吧。”
王晓静扭着脸咬着唇不答话。
王振德释放了自己的情绪低声泣道:“你妈妈再不走,外公看你这样,也没法活了。因为外公帮不到你们母女俩。外公这把老骨头没有任何用处。”
王晓静感觉到脸颊一滴湿润,身子一僵不动弹了。
肖祈趁机把伤口敷料进行固定,叮嘱学生杨森妥善处理。走之前他望了望王晓静,见她把头安静地靠在老人家的手边,方是安下心与林晓生等人一同离开前往手术室。手术室集齐了人,由张佑清为王秀珍主刀。石青青是最后一名到场的人员。她主动请缨亲手结束王秀珍的心跳。结果,她握钳子的手又像七年前一般哆嗦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一人,大部分人不解,有些在底下小声议论起来。石青青额角泌满了热汗。护士走来为她擦汗,她小声对护士吩咐了一句。护士受惊吓地摆头。石青青吸口气请求道:“务必!”护士鼓起勇气,暗地在她大腿狠狠拧了一把。腿部的疼痛转移了手部的集中力,石青青的手不抖了。她夹住了心脏的大动脉血管,王秀珍的心跳永远地终止。张佑清对她赞赏地含头。她望向墙上的计时器,记住并宣布:“死亡时间是上午十二点二十三分。”
全体致哀。林晓生闭上双眼,默念起祷告文。肖祈替换石青青的位置,协助张佑清取出心脏、肾脏等脏器。石青青肃立在旁守望全过程,亲眼目睹七年的一切在此告终。
王晓静裹好伤口后,与家里人坐在院方为他们特设的小间里,从监视电视机观望手术室的实况。院方给他们提供的中午饭盒,三个人筷子都不动。王振德别过脸,只听声音。待电视机里传出石青青说的那句死亡时间几点几分,他老泪纵横。王秀琳也是泣不成声,走近外甥女身边想安慰安慰,发觉王晓静面部是无动于衷。
“晓静,你妈妈走了。你哭啊。”王秀琳使劲地摇晃外甥女。
王晓静抓开她的手,道:“我不哭。泪已经在七年前流尽了。”说完她颠跛着一只脚往外走。
“晓静,你去哪?”王秀琳喊,“你妈妈的手术还没结束呢。”
王晓静扶住门,背对着家人小声说:“我还有事没有完成。”转动门把推门。门口立了两人,杨森正在回答露丝的疑问:“肖老师要我给她抽血化验,做几项特殊的血液检查,但是她不肯。只能等肖老师回来再说。”王晓静明白了肖祈执意要把她母亲送走的缘由,原来是为了她。到底仍是自己害了母亲,她悲哀地想。
“晓静。”露丝急急走来扶她的手。
杨森负有责任,说:“你不能乱走。”
“你别紧张,我只是累了,想回家躺会儿。”王晓静答。
杨森找了一间暂时无人使用的检查室,里边有张床能让她躺着休息,道:“等肖老师回来看了你,你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