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对面的不公,见不良用如此肃穆的状态吹乐,嘴角的两个小酒窝愈是深浓了,好比两汪深泉。紧接,他也是两眉紧拢,以更紧凑的乐声来贴紧竹篪的乐声。
一时,我双耳聆听竹篪与陶埙之乐,其一唱一和,齐出之乐声美丽而不乏高亢,深沉而不乏明亮,此等美好和谐之音让稍有善心的人都能感动得流出眼泪来。我心中尚且浮起了古诗一句:“天之诱民,如埙如篪。”便是如此这般的兄弟音乐吧。
这两人,难道是兄弟?
吾与汝,同伐舟兮——
我唱着,再同时望向此两人,在心中悄悄地进行对比。他们的眉眼间,似有相似又似不同,可是他们在乐声彼此相望的目光,又如比翼齐飞的雀儿,水乳交融,亲切得密不可分。我真的怔疑了,口齿微开却忽然哑了音,心中之跳动宛如雷声,震得我体内的灵魂在颤抖。
姜虞,姜虞在哪里?为何要我答应上了这辆车,与这些人相遇?

“阿鱼可是有事?”见我突然停止了歌唱,不公也歇下了乐声,关心地问询。
我不知如何倾诉我心中如今之烦躁与不安,对着他的询问无法答话。此时此刻,我只是一个幼小的没有人可相依的孩子,我想找姜虞。因此我急匆匆地立起,越过他们,掀开帷幔。岂知不知何时,马车已是开始行走。赶车的寺人不料我突然的举动,无法立马停车保护我。我立在车边,过于急匆,无法刹住身体,忽然之间往车下栽倒。
“小心——”不公呼喊的声音急切地刮过我耳边。
后面扑来的人抱住我一同滚下了车。
101、佰零壹.美丑 ...
阿才一家赶着去宋国,一路经过的地方都是匆匆而过。里氏好几次想把阿鱼抛下不管,却发觉此女很鬼,次次都能神机妙算,破了她的算计。里氏便是猜忌:此女称自己不记得过去,是真是假?有不记得过去的人,能如此镇定如常吗?
阿鱼坐在车内,不知谈到何处,与小鸠哈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传到里氏耳朵里,里氏听着心里来气,往车里向孩子唬道:“不知阿鱼乃病人?如此无礼!”
小孩子被母亲一喝,马上像只缩头乌龟缩缩两头肩膀,耷拉下脑袋瓜子。
阿鱼并不会为了维护孩子与里氏争吵,相反,她笑嘻嘻地把里氏拉进了车里,挨着里氏肩靠肩地坐着,称呼其:“阿姊。”
里氏听她喊声,只觉浑身毛发竖立,心里狐疑着:我处处刁难于她,她却如此与我套近乎,可是为啥了?
阿鱼揽住她胳膊肘,很是真情实感:“汝一家救吾于患难,并对吾言有求必应,待吾如亲姊妹般,吾心存感激,必是要待汝如亲阿姐般。”
里氏却是不信她话,只在心里头咒骂:你这话不是变相地讽刺我,威胁我吗?我若认了你为阿妹,以后把你抛弃了,不就变成自打嘴巴吗?她一张脸便黑压压的,好比下雨前的大片乌云。
阿鱼见了无不高兴,仍亲切地允诺:“阿姊,我以后跟了阿姊,今后必定听阿姊之言,望阿姊提拔我。”
听我的话?提拔她?里氏上下瞟瞟阿鱼:嗯,一双手倒是像劳动人民的手,长满茧子,应该干过不少苦力活。若自己家里有个能帮手的人,却是不会错的。对,可以顺便压榨一下。
“阿妹。”里氏立马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挽回阿鱼的胳膊。她骤然一变的脸色,把孩子小鸠给吓了一跳,木讷着:“阿媪——”
“乖,一边自己玩去。”里氏将孩子推开,继续与阿鱼专心说话,“汝记得自己曾做过何事?”
“吾记得。”阿鱼绞弄双眉,用力地回想,“吾曾做过木器。”
木匠?女木工??里氏心思,这一般不是男人才干的活吗?她不死心地接着问:“汝曾下过田地?做过庖子?可是曾养蚕织布?”
对于里氏接二连三的问话,阿鱼一直笑着听着,点头又摇头。里氏简直被她给闹糊涂了,着急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汝答话啊。”
“吾不会之事,由阿姊教导便可。阿妹必是帮阿姊。”阿鱼道。
里氏一听:此话不是表明了她没有恢复记忆吗?算了,反正有个人可以让自己指使做事,也是好的。自此以后,里氏开始放开胆子使唤阿鱼,经她观察,阿鱼确实能像一般的寺人会烧饭,做起家务活井井有条。她对于阿鱼再起的戒心,也就渐渐地淡化了。

牛车行驶多日路程后,进入了宋国境内的一个采邑。
阿才的母亲赖氏与阿才的兄长阿牛一家人住在一块。今阿才赶回来祖屋,是由于听了阿牛托人捎的口信,说母亲赖氏病重。阿才是个孝子,一回到家,急匆匆推门便喊:“阿媪——兄长——”
阿牛在自家院子里砍柴,见到弟弟出现,喜出望外:“阿才,你可是回来了。阿媪一直惦记着你和小鸠。”
“阿兄——”阿才奔到哥哥阿牛面前,抓着哥哥的肩膀问,“阿媪如何了?”
“阿媪在屋内躺着。”阿牛边说,边牵拉弟弟的手要带进屋内看望老人。然而,他发现屋门口站了不止里氏和小鸠,还有一名陌生女子,不禁问道:“此人是——”
“是——”阿才犹豫不决于里氏的决定,迟迟吐不出话。
里氏帮丈夫答话,挽着阿鱼的胳膊笑融融地向阿牛说:“她是阿鱼,为我远亲之女。我与她,情同姊妹。”
阿牛比弟弟更老实忠厚,别人说什么,他几乎全是信的,何况是自家人的话。他向阿鱼和里氏点一下头,道:“都是自家人,进屋吧。”
阿鱼一边手拉着孩子小鸠,与里氏一块尾随那对兄弟进了屋内。

这木屋,是庶人的屋,屋顶为茅草,简陋,狭隘,墙壁四面透风。阿鱼进了屋里后,只觉得四处冰凉,比屋外更冷。小鸠松开她的手,一溜烟儿跑到了屋内唯一的火盆边上,伸出小手烤火,一边发出“丝丝丝”吸热气的声音。这孩子表面看似与阿才一样鲁钝,骨子里却有母亲里氏的机灵。
病人,自然也是躺在靠近火盆的地方,全身被褥子团团裹着,好像一条蚕。
“阿媪,我和里氏回来了。”阿才跪在母亲身边,抓住病人的一只手说。
赖氏在被褥里只露出颗圆圆的头。听见小儿子的声音,她一双眼瞳困难地往上转动,似乎想看一看儿子在哪里。然而,她这样的表情与那些即将翻白眼要死的人差不多,众人只以为她快回天乏术了。阿才摇着母亲的手,直唤:“阿媪——”然后又转向阿牛,红着眼睛问:“医工今在何处?”
“阿才。”阿牛啜起眼泪,在弟弟和母亲前低下头一副认罪的神态,“是我无能。无法请到医工为阿媪看病。”
听丈夫这么自责地一说,阿牛的妻子任氏急忙跪在了阿才面前,道:“阿才啊。你兄长尽心尽力服侍阿媪,你切不可因此而责怪兄长。要怪,只能怪【里】中医工过于贪心,一而再再而三要你兄长献出过冬粮谷。如今,家中已是揭不开锅。”
“此等小人!”阿才忽地站起,双拳紧握似要冲出去与小人拼命。但是,不会儿他又像泄气的鸟儿落了下来,默默地抬袖用双手搓泪:“阿媪,是我不好。若我与里氏不出远门,在家中服侍,阿媪不会大病不起。我与兄长勤力苦干,必能让田地五谷丰收。”
“好了。”里氏插言入来,一点都无旁人的忧愁。不就是要几个钱吗?她现在不比以前,从阿鱼的行装里偷了不少值钱货,拿一点塞给那医工不就得了。于是,她推拉丈夫的肩膀,将丈夫带出去说话。
到了这个时候,阿才仍与妻子争辩了一番才屈服下来。里氏从怀里掏出一块做工精细的玉佩,阿才接过时,不敢看阿鱼的脸。阿鱼也像是没有看见他们夫妻俩的动作。

不多久,由阿牛带路,阿才把【里】中唯一的医工请到了家里。
这医工长得矮小,鼻子尖尖,嘴上方下方都留了胡须,年纪是有的,又弓着背。阿牛阿才两兄弟都不敢怠慢于他。他嫌雪路脚滑不好走,阿牛便一路背着他直到进了家门。阿才阿牛等人都尊称他为:“常大人。”
任氏拿了个碗倒了杯水端到常医工面前:“大人,喝水。”
常医工看碗洗得干净,抬抬眼皮,见任氏一张脸白白净净的,便端过碗喝了一口。里氏旁看着,暗地里哼一声。阿鱼因他们的动作,多看任氏两眼,见其长相端庄秀丽,姿色远胜于里氏。旁人谁看,都觉得任氏这样的美人嫁给汉子阿牛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任氏接回常医工喝完水的碗,毕恭毕敬地退下,仪态也是一样不凡的,让人不禁疑其出生。
常医工翻翻病人的眼皮,似乎在仔细查看病人情况,一双骨碌碌转的小眼珠子却是明显瞧向了任氏的方向。阿鱼招招手,要小鸠过来。孩子跑过来坐下后,刚好将任氏的身影给挡住了。常医工不满地瞪了孩子一眼,接着举起拳头咳嗽两声,道:“病人大限已至,各位还是先行病人后事吧。”
听医工这么一说,阿才阿牛与任氏都哭了出来。两兄弟嚎啕大哭。里氏只好抓了点衣末,跟着拭拭眼角。

常医工收起医具,走到门口,示意阿牛过来背他回去。阿牛一边哭,一边喊着“阿媪,等吾归来”,一步三回头。阿鱼在这时候站了起来,哎一声,喊:“兄长,等等。”
众人皆诧异,望向她。
阿牛吞一口泪水,抹抹泪花,问:“阿鱼,有何事?”
阿鱼望向里氏,笑了笑,说:“阿姊,我终是记起了,我学过医理。”
啊?!里氏两只眼皮直跳了起来,口缩得圆圆的,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此——”阿牛见里氏这般状态,只好又望向阿才求问。
幸好阿才这会儿倒是比妻子机灵了,立马对阿鱼说:“请阿妹救我阿媪。”边是请求,他边向阿鱼磕了个响头。见比自己聪明的弟弟这么做,阿牛急忙也跟着对阿鱼磕响头。
阿鱼没扶他们起身,只招呼任氏和里氏过来帮自己。三个女人齐 齐帮病人侧身。紧接阿鱼手握拳头,在病人背后由下到上一遍遍捶打。众人见她捶打的动作既轻又重,只觉妙不可言,因此便又信了她几分话。阿鱼细心地帮老人捶了有十几遍的背后,病人忽地张开了口:“噗——”呕出了一堆黏糊糊的青色液体。
任氏急忙用布接住,询问病人:“阿媪,阿媪,可好?”
然赖氏吐出液体后,呼吸急促,四肢颤抖。众人皆惧,惊慌不已。唯独阿鱼处惊不乱,指挥人端火至病人脚底,以热水捂其脚底中位,又摩挲病人上肢并按其位。这么处理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之后,病人睁开的眼睛这回明亮清澈,也能口舌清晰地喊两兄弟:“阿才,阿牛——”
“阿媪——”两兄弟见母亲起死回生,不由喜极而泣,齐齐抓着母亲的手喊。
阿鱼拿袖子擦掉额头的热汗,要大家先别急,嘱咐道:“喂病人米水。”
“米谷——”说到米,任氏摆出为难的表情,将装谷物的陶瓮抱了过来。大家一看瓮底是空的,阿才想起了之前任氏说的话:为了给母亲看病,医工要求阿牛一家捐出过冬谷物。

那常医工,却已是见到赖氏清醒的时候马上跑了。他自称不灵光的双腿,这会儿变得健步如飞,直奔大门外蹿去。耿直的阿牛哪能就此放过他,跳起来追着他,跑出门外大声怒骂:“你是要我活埋阿媪是不?!我要活埋了你!”说着,因见是追不上常医工了,脱掉了两只革履掷了过去。
家家户户打开门窗看这等热闹。小孩子见到一只革履砸中了常老头的头,都拍手哈哈大笑起来。常医工倒是不敢回头,举袖遮着脸,在大人小孩的笑声里一路跑出了【里】外。
任氏和阿才为人做事较为慎重,担心将事情给闹大了,一同赶紧把阿牛拉回了家。
里氏在这阵子功夫里,却是一直呆在屋内观看阿鱼。
阿鱼一面帮病人按摩肢体,注意到里氏一动不动的,便擦擦额头的汗,笑问:“阿姊,可是有何事要问我?”
里氏摇摇头,又死盯着她:“阿鱼,你是记起自己为何人了?”
“阿姊为何如此问?”阿鱼眨巴眼睛,好像被里氏的问题弄糊涂了。
里氏无话可说。

夜晚,一家人用阿才带来的谷物给病人喂了热羹。病人情况好转,两兄弟与任氏当下心安了不少,对于阿鱼更是万分感激。阿才见妻子一边去了,瞅了个空子,把阿鱼叫过来。
“兄长有何事找我?”阿鱼对待阿才,与里氏一样的亲切。
阿才一脸的歉意深重,道:“阿鱼。此是汝携带之物——”说完,他从衣服里将私藏的匕首献了出来。原来,在里氏搜刮阿鱼身上衣物之前,阿才比里氏先在阿鱼的身边发现了这把匕首。只因男子自来比妇人喜爱刀器,所以,他不会把它交给里氏卖给他人。
阿鱼接过匕首,先是仔细地观看外面的刀鞘,见其浮纹精美,顶端镶有明玉。她再把刀锋拔出刀鞘,白花花的剑光刺痛了阿才的双眼。
说这阿才从拿了这把匕首,却是见它太过名贵似有灵气,从不敢拔出它来看究竟的。今见阿鱼使其出鞘,那刀锋闪亮的白光好比夜晚滑过的流星,美丽得惊人。他心中突生畏惧,禁不住两膝盖哆嗦,喃道:“此,此是何人之物?”
如果他早先自己拔了出来看,那么,肯定知道匕首上刻了主人的字。但是,现在只有阿鱼看见了匕首上的刻字。对于这个字,阿鱼也只是瞄了一眼,便把匕首插回了刀鞘里,道:“兄长,既然此物兄长称是我之物,我想便是。”
“汝可是记起了往事?”阿才小心翼翼的,毕竟自己的妻子里氏偷拿了她许多东西。
“兄长。”阿鱼像是能看出他的担心,不在意地笑着说,“若阿姊拿我之物去卖,且也不要责怪阿姊。”
“哎?”阿才被她的话吓到了。这不仅表示她早知道里氏偷了她东西,还默许了里氏将她的东西变卖。这是正常人的反应吗?
阿鱼拿手指头贴住自己唇,要阿才小声一点:“阿姊与阿兄救我一命。区区物品,可能抵得上我命?阿姊拿物去卖换取家人谷粮,合理合情。因此,我有二事求阿兄。”
“何事?”阿才问。
“一是,今日与阿兄之言请勿告诉阿姊。”
“此事我答应。”阿才也不想告诉里氏,免得里氏瞎想出馊主意。阿鱼是自己母亲的救命恩人,做人不能太缺德了。
阿鱼又道:“二是,兄长阿牛可是无子?”
这个问题?阿才疑惑地点下了头:“是。”
阿鱼无再问话,示意阿才先回屋。阿才不知她是何意,满肚子疑惑先走了。

二日,赖氏已能坐起。然当天,里胥不知从何处听来了消息,来到阿牛家对阿牛说:“阿牛,之前汝阿媪病重,吾让汝等在家服侍老人。今病人大有起色,汝等需与他人一同出工。”
阿牛一再恳求,希望其允许让自己妻子任氏留在家中继续照顾老人,但里胥坚决不同意。阿牛与任氏又是凄然起来。
阿才与里氏看得开,不以为能逃得过,安于顺命。阿才并劝导阿牛,道:“我让邻人照顾阿媪与小鸠。吾等出工,早日返回便可。”
“如何早日返回?”阿牛脑筋永远不比弟弟,生气地问。
阿才真不知兄长为何为此事生气,他们一家本来就是庶人,逃不过贵族的使唤。他问兄长:“阿兄,若吾等与监工大人交好,必是能早日返回。阿兄可是担心何事?”
阿牛看看任氏,然后低下头,一拳砸到地上,黑着脸闷了 一肚子话走开了。
阿鱼见到,表现出一脸的糊涂问里氏:“阿姊,可知阿兄为何生气?”
里氏在私底下笑得相当开心,道:“人过美,也不过招惹是非而已。阿妹,你与我此等长相倒是福气。”
阿鱼摸摸自己披满风尘的脸蛋,跟着里氏笑了笑。至于这任氏,美貌是一回事,总是全身时时刻刻打扮得干净整齐,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佰零贰 计数
被贵族召唤的妇女们工作的作坊,设于采邑的【筑】内,离郊外的【里】相当之远。一早,里胥在【里】口点出工的人数。阿鱼出门时,刚好见阿牛悄悄地带着任氏往屋子后方走去。几乎没有犹豫的,阿鱼提脚跟上他们两人。在见到他们两人是要往里胥相反的方向出逃时,她加快两步,一个用力拽住了任氏的只手。
“啊?”任氏低叫,迷惑的眼神望着自己被阿鱼捉住的那只手,却是没有挣开。
阿牛转身见到,猛地一缩肩膀,面上满是诧异:“阿鱼,你怎会在此?”
“阿兄,汝等无法逃出里胥之手。”阿鱼边温和地这么说,边向他们两人无害地笑笑。阿牛不好伸手打笑脸人,只好故作怒气地恐吓:“阿鱼,吾等何事与汝无关。汝离开便是。”“不能。”阿鱼缓慢地摇摇头,“吾不能见死不救。”
“阿鱼,你——”阿牛见她始终不松开任氏的手,无奈之下推了她一把。
阿鱼往后退了半步,仍紧抓任氏的手。任氏被她这一拽,反倒是离开了阿牛身边,站到了她边上。阿鱼趁此良机,与任氏站近了说话:“阿嫂,请听我一言。如今,能保全你性命之人,唯有我。”
“你——”任氏惊疑不定的,慢慢地在阿鱼的脸上端详,“你何来如此说法?”
“因我能与大人说话。”阿鱼道。
“你认得贵族?”这回不止任氏吃惊,阿牛也讶异地出了声。
阿鱼像是被他们的话吓到,又感到好笑的样子,摇摇头:“吾不认得,但不是无法。”阿牛听她这一解释,立马拉起任氏另一只手要走。然阿鱼更快地打开了他的手,并道:“阿兄,汝帮不到她。她非你能娶之人!汝此举,不过是将汝等推进了火炕!”
“啊!”任氏没等阿牛反应过来,举起了两只手捂住脸,十只指头哆嗦着,“汝,怎能得知?”
“我想,不止我一人。医工、里胥应也是多少知情了。”阿鱼此话是对着倔强的阿牛说的,“阿兄,汝带未出嫁贵女,能逃得了几时?”
因此,阿牛愤怒的拳头面对阿鱼沉稳的问话没能砸下去,逐渐意识到了后果惊恐不安,最后的泄气令他双手抱住了脑袋。
任氏为此惶恐,泪泣道:“吾等该如何是好?”
远远的,传来里胥的人挨家挨户清理人数的喊声,阿牛与任氏两人面色青白浑身发抖。阿鱼在寒冷的天中呼吸,看着自己呼出的气体变成了团白雾,好像心境也变得平静了下来。她由是对阿牛点头,牵拉起任氏的手。阿牛无法阻止她带任氏走的,因里胥的人已是发现他们三人。阿鱼站到任氏前面,对里胥的人笑道:“大人。”
“汝等为何在此逗留?!”对方气势汹汹,威吓惯了。躲在阿鱼背后的任氏紧紧咬住唇,也不知是不是被吓的。
阿鱼上前两步,与对方擦身而过时把东西在对方手心里塞了塞,并再次笑道:“有劳大人了。”
里胥的人掂掂手心,对她们仍目不斜视的,骂道:“快走!”
她们两人便顺势急急忙忙往前越过去。任氏跟在阿鱼后面,小声问道:“为何?”好像不明白阿鱼为何贿赂人。
阿鱼定住脚,回头在她垂低的颈脖上说了一句:“汝可知汝之清高,可是害人害己?”任氏抬起头,讶异的目光在阿鱼冰凉的眼珠里似乎找到了什么。因此她一个瑟缩,将脸蛋垂下,嫩白的肤色染上的那层排红,好比艳丽的霞光照人。阿鱼见前后无人,弯腰在地上抓了把泥。伸手,把手上的泥巴往任氏的脸上涂抹。任氏自是十分惊慌地逃躲,然而,或许是想到了阿鱼刚刚的话,她躲了一下便转成顺从了。在见到任氏满脸印上了脏污,阿鱼又故意把她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的,才罢手。
她们两人此等打扮后,来到要出工的妇人们中间,就是里胥一时也无法认出阿鱼身后的邋遢女人会是任氏。
“阿牛妻子?”里胥过于诧异的时候,差点从点数的牛车上跌了下来。
“大人。是我阿嫂。”阿鱼代替沉默的任氏笑着答。
里胥嗅到了她们两人身上有一股难闻的骚味,立马捏紧鼻子向她们挥手:走!
她们顺从地快步越过他身边,登上载满妇人出工的牛车。
里氏坐在妇人们中间,在看见她们上车时立起对阿鱼招手。
阿鱼领着任氏走过去,顺次挨着里氏坐下。里氏探头瞧了眼低头的任氏,忽地眉笑颜开:“哎呀,此是变天了,阿嫂此状是挨雨淋,还是不幸跌了一跤,不知我大伯是否心疼?”
“是要变天了。”任氏羞愧地不答话,阿鱼自然要代替她答。
里氏听了这话明显不高兴,凑近了阿鱼耳边责备:“汝不是要听从吾言?”
阿鱼衔着嘴角的笑,答:“阿姊神通广大,吾一定听从阿姊之言。阿嫂与吾同。”里氏心头的小肉肉又跳了:妈呀,莫非这阿鱼真能每次都看穿她心里的想法?不然,她怎么知道自己会与作坊的工头认识。
阿鱼当然只能装糊涂,不能直说:因为一看你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样子,就知道你早有准备了。
出工的牛车,不仅仅只有一个【里】的妇人。于是从多个方向赶来的牛车往中心邑筑聚集,形成浩大的车势。这些妇人们,只能携带一些简陋的随身衣物,在她们要工作的作坊前下车,并经过清点,顺次进入作坊内被安排工作。
里氏瞅瞅前后左右之后,突然走出了列队。阿鱼立马抓了任氏的手,蹑手蹑脚地跟上里氏。里氏此刻正全神贯注于那个坐在作坊门口的妇人。那妇人年纪应有三十了,身材苗条不如说精炼,独自端正坐在那朴素玄布遮顶的肩舆里,敞开的帷幔使得她一双乌目在众人看来十分醒目。至少,在她审视下进入作坊的女工,都是不敢抬头与她对视的。
阿鱼想,此人有几分似那宫中的老夫人舒姬。
里氏向那高贵的夫人走过去,一边把脸上的笑堆成小山一般。对方终于发现了里氏的存在,乌目在里氏的笑脸上眯成了两个小洞洞:“汝是——”
“曹夫人,是我。”里氏笑嘻嘻的,站在肩舆面前向着曹姬伏拜,抬头道,“夫人可曾记得去年,吾来自里邑——”
“哦。”曹姬露出一副原来是你的神态,对于里氏忽然可近乎起来。而这,对于刚刚一直对所有妇人板面孔的曹姬,可以说是一个特例了。有特例代表有门路开放。
里氏这会儿的笑容才显得真正的欢快起来,向曹姬又是叩拜又是感恩的,道:“夫人。吾想今年再为夫人效劳。”
里氏的欣喜若狂,把曹姬的神态衬得沉静。曹姬定定地问她:“汝此行带了何人前来啊?”里氏的脸皮一僵,往回悄看一眼,方是察觉到不知何时阿鱼她们在自己后头跟来。她心里为此的那股恼怒自是不用多话的,可是,毕竟对于摸不清其来路的阿鱼不敢真当面得罪。她的多虑,令她对于曹姬的回话,多了几分谨慎,说:“此两人,是我带来为夫人效力之人。”
“为我效力?”曹姬的眼珠子闪出一抹犀利的光彩。
里氏脑子灵光,有什么应付什么:“我阿妹阿鱼略懂医理。”
对此,曹姬却是没有多大的怀疑,微笑着点点头:“汝去年为夫人接生有功劳。望汝阿妹也能为吾效力。”
阿鱼与任氏听到这里,方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里氏去年被召来干活时,运气十分之好,遇到了某位夫人生产,有生产经验的里氏可能在无意中帮了这位夫人产下重要的继承人。当然这位夫人的地位应比曹姬高,所以才有曹姬对于里氏的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