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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良稍是扬眉,在她低垂的眼帘上看了看,把她穿过他手臂的手给挽紧了。
两人并行,踩在稀松的刚落成的雪地里。四周的树木,几乎全是光秃秃的枝丫。光,被雪遮盖,并不刺眼,使得周围反倒显得一丝阴暗。耳边,能听见马蹄的一串儿,车轮子倾轧在雪地中,一些武士的吆喝,雪花落在枝丫上,风吹得嘎吱嘎吱的响。在季愉的感觉里,这些声音或许并不遥远,但在此时此刻,好像随着他们行走的距离,声音是飘得愈来愈远了。最终万物俱静,整个世界唯有自己的和他的声音。
喜欢这个男人吗?是喜欢。可是这种喜欢总是带着惧怕来到的。她没有忘记他尊贵的身份,而自己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女子,或许身份能比叔梨高。然哪怕地位同比姜后高,姜后的苦恼她也能见得一清二楚。世上大凡女子,皆有此苦恼吧。爱上一个男子,能不能爱,要付出多少爱,自己才不会被陷入一个不能抽身的境地。
“姜后对我言,称你在乎身份是无可厚非之事。我想了想,不无道理。”公良看了眼她静默的模样,开声说。
“先生本已决意给我身份,我并不忧心此事。”季愉诚诚恳恳地回答他。
“我是想,之前我与你为何生气?”
季愉一个皱眉,这事他不是比她清楚吗?她便是说:“先生恼我,我也不知先生为何恼我。”
“我不是恼你。”公良喟叹着道。
怎么,想讲和?又想为自己辩护?季愉脑子里乱糟糟的。应说,他在她面前,似乎比在他人面前总是表现的不太一样。
“如何?不信我话?”公良停下脚步,低下头望着她。见几颗雪粒落在她鬓发中间,他伸出手将它们轻轻地抹去。这时他温暖的手掌触在她冰凉的脸颊上,是一个忍不住,他凑近去,将一个吻静静地印落在她额头,若是祈福一般的在心中默念着。
季愉能感受到他嘴唇的哆嗦,心里边跟着哆嗦。仰起头,她是望进到他深海似的缄默瞳子里。
“信。”这句话不由自主地从她口中吐了出来。
由是他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倒是不忍了起来,咳嗽两声,把手收起来放到背后,没有对着她说话:“你是我夫人。我不希望,你有事背着我行事。”
“我——”季愉稍一咬唇,道,“我无背着先生行事。却是先生,不是时常背人行事?”
“你误解我意思了。”公良答。
“先生何意?”她斗胆质问。
“我担心你。”
季愉的脸,在瞬间之后热烘烘起来。只觉又羞又恼的,这话不是本该她先说的吗?现在倒好,被他抢了先机。她低着眉,在他一刻炙热如太阳的目光里逃开,嗫嚅着说:“我尚好。先生体弱,方是我需担忧之事。”
公良默默地一只手伸过去,把她给搂在了身边,搂着她肩膀,继续往前走。
季愉始终低着头,突然觉得自己的舌头打结了一样。她偎在他胸前,似乎能听见他胸口里发出的声响,那声砰砰砰,撞进她的耳朵里是让她无法听见其它声音。因此,他低下头又说了句什么,她只能仰头细声问:“何事?”他的手心摸在她脸颊额头上,突然感觉一片烫热,不由惊奇:“可是受风了?”
“未有。”她立马垂下头。
他还是忧心忡忡地把她搂紧了一点,说:“射礼过后,我便接你回家。”
“不合时宜。”这时候,她的脑子里倒是清醒了一些,提出异议。
在大风里头,他嘴巴喃喃像是唾骂了一声,她于是听不见他骂的谁是什么。她把手放到他胸口处安慰地说:“吾以为,把子墨之事办妥,再去先生家中合适。先生不是也担心子墨?”
“吾以为,你不止担心子墨,也担心乐芊夫人。怕是要先回乐邑,再去齐国了。”他一眼看穿她是什么想法。
当然,能陪乐芊先回一趟乐邑更好。但她只怕,事态不允许。话说,他究竟是来找她,还是找乐芊的?总以为,他不是单纯路过来找她这么简单。
季愉呼出了口长气,道:“先生究竟为何事而来?不是向天子告病不来射礼?”
“我称要你在射礼中找我。是想让你从射礼中退出。”他富有深意地说。
季愉被他这一句话一惊:这么说,她是完全想错了。她心头如小鹿般跳起来,问:“此话何意?可是射礼中会发生何事?”
“你与夫人所谋,我略知一二,因而并不阻止。”公良道,“然,随男子前来猎场,危险之多,非你和夫人所想。”
“夫人——”季愉其实也不太明白乐芊的想法。乐芊说是要在猎场内助司徒勋一臂之力。但具体乐芊要怎么做,在猎场内女子能发挥作用吗?
公良对此同样没有主意。自己是听了姜后的话,得知到她们坐寺人的牛车前往猎场,便立马追赶过来。他心中是存有与姜后一样的顾虑。本想与乐芊对话探知一二,但就是之前的一系列事件都是乐芊一手操办,不容外人掺杂,乐芊现在也不会告诉他计划的。乐芊想亲手解决采邑内的敌人,在情感上他能理解,但不由会担心。
一时两人都默了。
话说,阿采和叔碧扶乐芊上车后,一直不见季愉跟来。阿采掀起帷幄望出去,欲唤季愉之时,却见主人与一男子一同走开,因此闭上口。叔碧随后在她身边探出脑袋,也见到了公良,惊呼一声:“此人如何找到此处?”继而眉开眼笑地把阿采拉回车内。
乐芊见到叔碧笑得神秘兮兮的,笑着问:“可是见到何人了?”
“是。是。”叔碧欢快地应着,“夫人,阿斓恐怕一时不能回来。”
“好事近了。”乐芊拍打着大腿叹道,“我两孙女都要嫁人了。”
叔碧眨眨眼,不太高兴的:“夫人所言另一人莫非是仲兰?”
“不是。”乐芊摇摇头。
“是何人?我可认得?”叔碧犯糊涂了,没听说采邑内自家还有哪个姊妹近来要出嫁啊。
“是你。”乐芊眼睛笑眯成条缝,道,“我与姜后退席之后,便是有大人委派使臣到我此处询问你名。”
叔碧当真是被吓一大跳,嘴里咕哝:“夫人不要寻我开心。”
“此事是真。”乐芊看着她慢慢涨红成红苹果的脸,眼色里却是沉降下来。若是寻常士人子弟来询问叔碧的亲事,倒也算门当户对,情理之中。然而,有一人,令在旁听说的姜后舒姬也大吃一惊。就不知这鲁公姬晞,怀了什么心事突然想要求娶乐邑的贵女。况且,今儿她把此事说出来想试探一下叔碧,没想到这孙女居然也有了意中人不成?不然脸怎会红成这样?她探长脖子,凑近了叔碧的脸,温和问道:“汝可是有喜欢之人了?”
“夫人!”叔碧一刹那的羞恼,证实了乐芊所想。
“是何人?”乐芊肃了脸色认真地问。
叔碧对于亲人都是不设防的,也觉得给乐芊知道不会有什么不好,便脸红红别扭地承认道:“是——夫人可曾听说,隗静大人侄子隗诚大人,乃我阿兄伯康在镐京依靠之人。”
这个人的名,乐芊不能不知道,因为牵连到隗静和伯康。但是,论了解,乐芊确实不知隗诚是怎样的一个人。毕竟连接触都没有。
马车外,忽然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葵士,你说是何人来找我?”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阿采立马紧张地在马车内向乐芊禀明:“是子墨大人归来了。”
因此出于礼节,乐芊立刻从马车里露出了脸,正好与车外的子墨对上。子墨眉毛一挑,似乎知道她是谁。乐芊急忙作拜,道:“子墨大人,失礼了。”然后她是要匆忙下车来继续行礼。子墨哎一声,阻止她:“夫人,此车非我所宿之地,你在此休息。”
乐芊只好收起迈下车的腿,心想:一句话,可看出这少年出乎意料的善解人意。当然,她尚不知道子墨会是季愉的弟弟。子墨对她的尊敬,是出于对季愉的敬重。
子墨接着向车内望了望的神态。
葵士接近他小声禀明:“斓贵女,是随公良先生一块走了。”
“哦。”子墨这一声听不出是不是失望,好像不介意地吩咐,“贵女若回来,你再来告诉我。”
葵士点头答应,跟在他后面又说:“主公,让贵女跟随公良先生是好?”
这里边的话中有话,子墨一下听出来了,眉毛一横,沉下声音:“葵士,你称我一声主公,可是遵我之命行事?”
“是。”葵士肃然作答。
“贵女是我阿姊,此事不会变!”子墨道完,严厉地在对方脸上扫视。
葵士被他看得心跳大声地似乎要跳出了胸口,赶紧单膝跪了下来答应。
然子墨只是嘴角微勾,在他低垂的脑袋上扫一眼,便是拉住了身旁白马的缰绳,跃上了马背。葵士抬头之时,已是见白马跑出去了老远。少年主公在马背上飘扬起来的雪白衣袍,与这天上漫天的雪势一般。他抬手摸到胸口处,能感受到一片热血沸腾。于是,在他脸上开始露出了笑容,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在那里,有个人站在树干后面,既是等着他,又是深思状地遥望子墨离开的路。
“信申侯。”葵士向那人敬重地行礼。
“保护好主公。”信申一只手拍拍他肩膀,转过身去,似是要离开,那背影看起来相当的沉重。
葵士忍不住追上两步,道出疑问:“太师与韩夫人——”
信申定住脚,眉头不展的,但语气不容反驳的:“你是追随主公之人,他人之言,你尽可不听。”
葵士年纪虽轻,却已能从信申这句话听出了事态的严重。他握拳放在了胸口处像是起誓一样:“主公,是我宋国子民之托。我必会把主公平安送回宋国。”
“不止主公——”信申跺着脚下的雪,拧着眉尖想:若强行也把季愉带走,公良会怎么样?
葵士于是把拳头放了下来,道:“信申侯,容许我问一句,你可是也承认贵女为女公子了?”
“是。”信申斩钉截铁,眼睛里甚至放出了一种可怕的光。
“我明白了。”葵士肃然道,“贵女只能回我宋国。”
信申紧紧地闭着唇,把手又在葵士肩膀上沉重地拍了拍。葵士点下头后,是与他一同望向朝他们这边走来的人。这一前一后走来的人,是司徒勋和他的家臣百里。
司徒来到信申面前后,先像是小心地向四周望望风,见没人的样子,才靠近说话:“信申侯,我有话问你。”
信申大概能猜到他是想问什么的。或是说,早在今日之前,他已经想过多少场景是有关司徒亲自来问他。这个事,从某方面来说,对司徒勋确实是不公平。但这事既已发生,若他把这事扭转过来。首先,想利用司徒的婚事反对季愉的韩夫人等人,怕是再不能如愿。其次,季愉能否再嫁给公良,会变得莫测,或许此举会违背季愉的心意。
“我想问你。”司徒实在是憋不住了,有些气腾腾地质问,“你之前为何隐瞒你阿妹与我有婚约之事?”
“此事已过许久。何况,此婚约因我阿妹失踪多年,可以称之为无果。”信申沉心静气地答。
“若是无果,为何不在太房面前禀明?汝可知因此事,我被太房逼婚?!”司徒勋听他这种口气与答话,气不打一处来,横手是想揪起对方衣衽狠狠地出气。以他平常温和的性格,可以说真是被气急了。
“我本是不想。可我阿妹中意于你。我作为阿兄实乃不忍心。”信申依旧说话慢条斯理,托出自己的难处。而且此难处看起来也合情合理。
“你阿妹是指仲兰?”司徒勋眉毛挑起来,鼻孔里一哼,“我可是以为你阿妹不是仲兰。”
“我已当着太房,当着天子,向天下告知我阿妹是仲兰。”信申沉稳地望着他说。
“可我婚约不是与你阿妹!”司徒勋从嗓眼里吼了出来,“是宋公阿姊!”
“此事你从何得知?”
“我——”司徒勋总不能说是由自己推测出来的,仔细一想,自己手中真是无凭无据。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如此着急寻信申求证了。
然而,信申忽然转了语气:“若此事是真,你想如何?”
司徒勋又哑了口。他与仲兰的婚事,因为太房昭告天下,有逼婚的意思。但是,若被天子得知,他这桩婚事不是与信申侯阿妹,而是与宋国联婚,恐怕天子周满并不乐意见成的。想削弱楚国的势力,一直是天子的意愿,怎么可能让他与宋国联姻扩张势力呢?毕竟,宋国国内一直有反周势力存在呢。可能也是如此,当年的宋公才会想到和楚国秘密联姻这样隐秘的谋划。因此,这个事,还真的是说不成了。除非,如当年宋公所计划的,他先娶了信申阿妹,然后信申阿妹被证实为宋公阿姊,如此一来,天子允诺的婚事,天子自己也不能反悔了。可是,信申已经向天子一家与天下承认了仲兰为自己阿妹,此事又是不能反悔了。了。”信申道,“然而,你可以娶我阿妹,或是不娶我阿妹。”
“我不娶!”司徒勋铁的口气。
“若阿妹非仲兰而是贵女阿斓?”信申问。
司徒勋心口蹦跶蹦跶地跳,不可思议地望着信申:“你是如何得知?”
“你匆匆来找我,不正是因于你知道了贵女阿斓是季愉?”
司徒勋的两只手捏了起来,带了丝愤意道:“你可知,你此话是怂恿我抢人?”
“是。你是不能娶宋公阿姊
93、玖叁.属意
“夺人所爱为何不可?”信申淡淡地说。
司徒勋走上前一步。百里疾呼:“侯君,不可——”葵士见形态突变,立刻要拔出腰佩的匕首。信申横出一只手臂,向葵士摇摆手。司徒勋趁这一步上前,忽地抓起了信申的衣衽,两只眼在信申脸上像是要挖个窟窿一样看着。信申只低下头,手在他手臂上拂灰尘似地扫一扫,心平气和地劝道:“扬侯,君子贵于动口不动手。”
“信申君。”司徒勋并未因此马上松手,望着他平静的神色,恍惚般地在口中喃喃道,“不,你非信申,非吾认得之信申君。”
“吾乃信申侯,论爵位已与你平齐。”信申冷静地指出道。
司徒勋感觉这话像根刺一扎,眼眶里似酸酸的,说道:“当年吾与汝同在大学中求学,吾非侯爵,你也非侯爵,然亲密如友人,平起平坐。”
“多年之前之事,今日谈起有何意义。”信申答,“今昔非往,只因曾经汝曾隐瞒自身身份进入大学。如今,汝之求于曾经,乃汝之欺瞒于自身。”
此话便有教训和警醒的意味。然司徒勋是直着脖子继续说:“信申,可知我与贵女季愉相见时救了只猫,我给猫取名为申。”
信申既不看他,也不说话。
司徒勋看他似乎无动于衷,抓着他衣衽的手便有丝抖,说:“信申乃名君子。在大学中,吾承认之光明磊落者,唯有信申。汝今日所言,可句句是君子之言?!”
“作为君子,理当以国家大事为重。然,汝以私情为重。”信申毫不客气,挥袖驳斥他。
这话的口气可就重了,涉及一个人的品德。司徒勋不由地发怒道:“此话何意?吾怎能以私情为重!是汝怂恿吾以私情为重!”
“否。”信申斩钉截铁,指出铁一般的事实,“汝既已知道贵女尊贵身份,却执意于自己而放弃贵女。汝此行为,若被今楚王所知,必是被指为懦弱,怒其不争!”
懦弱!怒其不争!!句句是铁鞭一般的箴言!
此话,过往时,屡次王父王兄曾用此话再三怒斥他。作为一个君主,绝不能因萌发善心而导致自己懦弱!一个君王,最畏惧于不争!其不争不止害己,且害人不浅。
司徒勋的心头,犹如雷声响起的震震声。在信申抬起的双目射过来之时,他只觉刺目,瞬间不禁往后趔趄了两步,抓紧信申衣衽的手随之松开了。
葵士立马插入他们两个中间,手摁刀具戒备地看着他。
司徒勋隔了葵士再望信申,感觉不止隔了座山隔了条河,而是隔了十万八千里远。而且,这种相隔已经远远不止一两年的事了。是他固执于自己的错觉,导致他以为时光总停留在他自以为幸福的那一刻。但是,他忽然间又感到了一种庆幸的喟叹。在于信申的话,与季愉的话有同工异曲之妙。只能承认,果然,这两人之间是有血缘关系的。
他的心情,一时变得错综复杂。被信申指责,他自然不高兴。但是,信申的话也有道理。他在某方面是懦弱。而且,为了这种懦弱,要他做出抢人的事,是万万不能的,会与他作为正人君子的原则冲突的。
信申似乎是连再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冷漠地转身便是离开。葵士站在原地拔出匕首当空划了两下,表示:再进一步,不要怪我不客气。
因此,处在自己矛盾中的司徒勋不会继续去追问信申。百里看着主人愁眉苦脸的模样儿,不禁哀叹了口气。
葵士见他们两人没有追赶的意思,掉身小跑去追赶信申。
信申走得很快,他有力的步声,以一个文人君子而言,不像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相反,他上战场时,也是曾亲手手刃过敌人的。现在,他走这么快不是要赶着去哪里,而是由于澎湃的心境。司徒勋的为人他清楚,司徒勋指责他的话他心底里一清二楚。但是,诚如他对司徒勋所讲的,任何私人的感情,哪怕是正义的情感,到了国家大事面前,都只能舍弃。所以,哪怕季愉事后会怨他。想到这里,他眉头一拧。
她会怨他吗?
想到会被她怨骂,他是需铁石心肠的,然心底里这股子酸涩又是什么。
“信申侯。”葵士赶上他时,额头已是累出了层汗,提醒道,“此路前去,可是要出林子了。”
信申刹住脚,抬头见到了前面挨着坐的两个人。他深色的眼瞳微微眯起。前头不远处,季愉与公良两人坐在一棵横倒在雪地中的木桩上,彼此肩靠肩地偎依着的神态不像一般谈情说爱的男女,却如两个落魄的只能依靠彼此的人。
他其实之前也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会互相喜欢上,这简直是毫无道理的。以季愉的聪慧,难道会辨识不出公良阴险的本质?以公良远谋深算的本性,哪怕早知道季愉是子墨的阿姊,也不一定会选择季愉。再说了,公良还在他面前表明自己不是因贪图宋国的财富而想娶她。公良的话向来似真似假,但在他听来,这句话倒是有些真。
如今,看着雪中这副场景,他突然有一些明白了。原来,这两人是在彼此惺惺相惜,彼此可怜对方才在一起的。
彼此可怜对方——
“鼓声。”季愉竖起双耳,从林子间传出的声音是阵阵的铿锵之音,紧凑的鼓声笙音能让人浑身毛发直立。
公良却是不为所动的,安静地坐着。或许,他没有季愉的听觉灵敏,没能立刻发现声音。也或许,他对这种声音已经习以为常了。
季愉猜,他是后者。对于这种战鼓般的声音,他已是如家常便饭一样。因此这个看似羸弱不堪一击的男子,力气能大到绝对能一瞬间折断她的骨头。可是,这会儿他将她的手握着,小心翼翼的,好比护着样珍宝似的,放到了嘴巴上呵气。而且,她指掌之间的细茧一直是他在意的。
“小时候出了何事?”公良指着她掌心中间一条陈旧的瘢痕,哑声问道。
“四岁时练琴。弦丝断裂,弦端割手后留了瘢痕。”季愉回答说,“姜虞教导严厉,不容我有半分疏忽。如今我反倒是要感激她。若无她如此训练于我,我怕是不能苟活至今。”
公良听她语声平静,心中不免凄然。这个平静,只能证明她以前的经历不堪回首。偶尔,他会想,是什么造就了她万事过于小心的个性。看来,她是在一个泥淖里努力挣扎着爬上来的。这点,他似乎能从她的话里感同身受。
“阿突曾言我手之冷,无人能比。今日看来,你比我冷。”他边似转开话题避免她伤心地说,边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衣服内捂着。
季愉的脸不禁飞红起来,想着幸好四周没有人看见。四周安安静静,唯有风过雪花飘落的声响。他身上温热的体温挨着自己,对她如此温柔,这一刻,美好得令她感觉是在做梦。本来她思虑着见面两人要大吵大闹一顿的,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应说,他的心境又有些变了,变得再次变化莫测。
“在想何事?”看她眯着眼睛遥望前方,公良好奇地问道。
“我在想,先生是否曾参加过射礼?”季愉一声一句咬文嚼字似地说,“若先生参加射礼,是否曾夺过头筹,是否曾向天子许愿?”
“射礼,必是参加过。夺得头筹,必是从未有过。”公良理所当然地“贬低”自身。
“先生对于向天子许愿一事毫无兴趣?”季愉眨眨眼,像是真的带了好奇问。
公良又是理所当然地摇头:“射礼上好手众多,吾不能打败所有人。”
这么说,她是高估他的能力了?若真是这样,只能说明射礼上夺头筹的人不足为惧了。因为能看得出天子周满可是有些畏惧于他的。
公良只看她两只晶亮的眼珠子转悠了几圈,便知她在想明白某些事情。从某方面来说,她真的很聪明,比他认识的众多女子要聪明得多。但是,论阴险,恐怕仍不及某些人。这正是他顾虑她的地方。他琢磨了下,道:“我让端木陪在你身边。”
“如此一来,子墨身边岂无可靠之人?”季愉担心子墨更多,毕竟子墨鲁莽冲动的性子摆在那里。
“你以为,关心子墨唯有你我?”公良此话是为了点醒她。子墨的身份地位贵重,人家想动子墨,必得先考虑一下自己斤两。因此,她的处境反而比子墨危险。
“先生是指信申侯?”然而,季愉第一时间对他的话反应是,在关键处把信申君改为了信申侯,心里则对此叹气。信申升了爵位,她本该为他高兴,然而,她便是纠缠信申是否会为此改变的事高兴不起来。
公良因为她提起信申的名字,觉察到什么而打了个摆子。他的头慢悠悠转回去,能看见信申在不远的地方伫立着。
季愉尾随他的视线一望,吃了一惊:“信申侯何时到了此地?”
“信申侯到此地,必是有一会儿了。”公良慢吞吞地下结论,把两只畏缩的肩头摇了摇。
在他们眼里,信申站在那里,好像打定了主意一样等着他们两人。他们两人,只好面面相觑地站了起来,向信申走过去。一路过去,公良把季愉的手放在自己一只掌心里头拳握着。信申在他们彼此交握的手上看了两眼,又把视线移开,好像并没有看见这一幕似的。
“信申侯。”公良远远的,便如和熟人打招呼一样向信申吆喝,“许久不见。”
“几日不见而已。公良先生客气了。”信申口说对方客气,自己语气更客气。
“信申侯走到此地可是为了找我?”公良开门见山,一点也不给对方留有余地。
信申径直否决道:“否。只是路上遇见先生而已。”
这句话差点让季愉打喷嚏。因为这个理由,不也是公良找上她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