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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童向她行拜礼,问:“贵女季愉,您为何在此?”
季愉缓缓道来,显得胸有成竹:“夫人让我待在山上,本意是要我专心为酒坊办事。此酒,乃主公交代过酒央。论起轻重,阿仁一个人送,我自然是不安心。”
一番话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得一清二楚,阿童点点头:“我听人说,贵女季愉办事稳妥,现亲眼一看,确实如此。”意即接受了季愉的说法。季愉与叔碧高兴地眼对眼。
接下来,季愉与阿仁随阿童前往乐芊夫人的居室。一路走,阿童边和他们说见面时要注意的事:“夫人为主公疾病伤神,身体不大好。贵女不可逗留太久。”
季愉留心听着。阿仁边应声,举高袖子擦拭满布额头的汗珠。
到了乐芊夫人的卧室门口,见门缝里头露出微黄的烛光,一个瘦削的女人剪影在门帘上隐隐绰绰。
“夫人。”阿童跪在门口,向里面的女人进言,“今早我与您所说之人,现已带到。”
“让他们进来吧。”乐芊夫人说。
阿童拉开门。季愉在前,阿仁在后,进了房室门槛,走了一步便跪下,听身后门帘垂下的咔啦声。
“都抬起头吧。”乐芊夫人道。
季愉把头抬起,变成跪坐。阿仁抬了下头又垂低,仍跪着。
在他们两人前面,丝质的凉藕色帷幕被一只起了皱纹但皮肤白嫩的手掀起。走出来的贵妇,年约五十,岁月虽老腰身却如少女般婀娜。能让人遥想起当年,那必是一位名震四方的舞仕。然而,现今贵妇一身素衣,仅腰带为滚了花样的紫色。衣裳如凋落的花叶一般,使得人也尽是颓废的哀愁之色。
季愉心中一悸,因为贵妇她一直想见的主公妻室——乐芊。
回想最近一次见到这位老夫人时,是在年初“季春出火”的贺典上。当时,乐芊满面愁容,与精神烁烁的女君相比,显得更加衰老。女人最怕的,便是精神上的衰老。对于一个掌握重权的夫人来说,精神上的衰退意味放弃既得的任何东西。恐怕,乐芊有放弃一切,与乐离大夫前往另一个世界的念头。
为此,季愉皱皱眉:自己绝不希望是这个结果。
“汝对主公一片心意,吾为主公感到欣慰。”帷幕放下,乐芊在幕前一张丝边席子上跪坐下来,与他们面对面说话。她的声音固然是和蔼的,但其中微透一股敷衍。
季愉垂下一只袖子向阿仁示意。
阿仁立刻上前,把提梁卣呈递至乐芊夫人面前,道:“夫人,此乃我祖父酒央奉主公之命珍藏的酒,有治百病之用。现献上,望主公早日康复慰藉百姓之心。”
“我晓得的,你们对主公之心,只可惜——”乐芊夫人看也不看酒,只是用袖口掩盖泪湿的眼角,“主公他如今已是看不见你们,也听不见你们所言——”
阿仁想的是:这酒既是送到,祖父的心意传到,任务达成。至于送完酒后会怎样,他从未想过也不会去想。毕竟,这些夫人们的喜怒哀乐,与他关系不大。他像木头一样默默聆听乐芊诉苦。
季愉却不能像阿仁洒脱,她来这里,是为了向乐芊寻求保护的。如果不成,自己性命堪忧。于是她鼓鼓勇气,跪上前打断乐芊:“夫人,我有事禀报,需单独进言。”
本在自顾哀伤的乐芊突然听见她说话,不得在她抬起的脸上看了会儿。貌似有点儿眼熟,乐芊问:“你是——”
“吕姬三女季愉,夫人。”季愉答。
乐芊一听,眉头皱得更深:“吕姬三女,为何不经过吕夫人,而是直接来与我说话?”她的声音里带了自然的威信,气势如雷。
阿仁赶紧将头垂低。季愉则在内心里欣喜:如此威严的神气,方是主公的妻室,方是传闻中能与女君并重的乐芊夫人。她放轻语声与乐芊说:“夫人,您还记得姜虞吗?我食母姜虞。”
姜虞?乐芊俨然是记得的。她的眉头由皱紧变成舒展,瞧着季愉的眼睛犀利起来,好比两根尖细的针要扎进对方的骨头里。
季愉与她对视,并不打算逃避。
乐芊的心里微动,恍惚:宅里有这样的孩子吗?看来,自己对于宅里的事,也不是完全知晓的。因此她抬起手向门外示意。
门帘掀开,候命的阿童进来带走阿仁。
室内剩下季愉,乐芊沉下声说:“你食母姜虞,曾经是我寺人。”
“我听食母提过。”季愉点头道。
乐芊将左右手都藏进了袖子里,微皱脸皮道:“姜虞与世子吕姬之事,都既已过去,我不想再提。”
“请夫人放心。我欲与夫人所言之事,不关系姜虞,与我有关。”季愉接话。
“你?”乐芊眉毛一抬,很是不解,“你有何事不能与吕夫人言明?”
“启禀夫人。”季愉缓吸口气,抬起头说,“我非吕姬所生。”
此话确实是个意外。乐芊一刻有些懵,看着她:是骗人的吗?但是,季愉对着她的眼珠子干干净净,她也想不通季愉用这个骗她的理由。因此,她抬起的手捂住了胸口,艰难地屏住气后喝道:“此事不容你胡扯!”
“此事为姜虞告知我。夫人不信我,可信姜虞。”季愉并未加重语气,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振振有词,“夫人,我今日来到此地,是因吕夫人随时可能杀我灭口。”
乐芊偏着头对她问:“你是说,此酒非吕姬让你们送来?”
季愉一怔,继而领悟了她话中的含义。这一想,季愉的手脚心迅速漫上了一层汗,呼吸吃紧。原来,在此之前,已有人意图通过食物危害乐离大夫,想必乐离大夫病况的恶化与此很大关系。
乐芊这会儿是平静下来了,视线离开季愉,眺望一步远的陶豆。陶瓷里膏油。因燃烧发出吱吱吱的响声。风在外头刮得大,里屋则是听不见的。搁在中间取暖的火盆,由于柴火烧得差不多,渐渐有熄灭的迹象,因而屋里的空气渐是变冷。
季愉的两只手心都是湿的,摁在衣服或是苇席上黏糊糊。在这里的每一刻,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挑战的煎熬。
回廊里阿童走来跪在廊中,请示是否加柴。
乐芊回道:“不急。”
季愉绷紧的神经能缓一口气:乐芊,至少是信了她一半的话。
待阿童等人离远后,乐芊再问季愉:“你告诉我,你是如何买通食医?”
本就想着这事瞒不过,季愉道:“早晨我去了趟朝市,从齐国商人手中换到一包盐。”
“盐?”乐芊有点儿不敢置信,眉毛向上一扬,“你以何物换取盐?”
“我亲手所做一支笛子。”季愉答。当然,她没有想到笛子能卖到这样好的价钱,似乎运气也有一半。
“你对乐器有考究?”乐芊眼神烁烁,仿佛被勾起了兴趣。
季愉马上捉住机会,把事情的原委道清楚:“夫人,您理应知道我食母姜虞是名乐师。”
“是,我知道姜虞。当年,我将她赐给了世子。她随世子进入辟雍,才华斐然,只可惜世子待她不好。”乐芊一边述说当年往事一边感慨,“未想到是,她会愿意将自身技艺传授于你。”
“食母对于我——”季愉顿了顿,道出,“恩重如山。”
岂料这话,让乐芊忽然大笑。
季愉内心一阵慌,簇簇眉:莫非自己刚刚说错话了。
乐芊俨然多年没笑,这一笑竟是容颜年轻了不少。
季愉像个认错的孩子低头请示:“夫人,您这是——”
乐芊笑呵呵地拍拍大腿:“你们啊,未学会走路,先学习口是心非。”
玖.反将
“夫人,我进来了。”阿童在门外先喊了一声,再带着另一名寺人将房俎抬进室内。
继之在房俎上搁放的是:喝酒用的爵,一盘应该是用酒泡过的牛肉。
“只喝酒不行。”乐芊让寺人们都退出去后,对季愉说。
牛肉被庖人切好,房俎上只摆放了箸供她们需要时使用。
季愉提开提梁卣的盖子,把勺子放入里边舀了酒,倒入乐芊的爵器。
乐芊待酒斟满器皿的一半,就着爵口抿酒液,啧了声赞道:“好酒!”
季愉不敢轻易答话,自从乐芊刚刚说她口是心非。
乐芊右手使用箸,取了片牛肉放进口里咀嚼,说:“主公经常笑我,进食必用箸。”
季愉看她右手拿箸的姿态收放自如,优雅得体,似舞仕起舞。
“你也喝一口吧。”乐芊搁下箸,对她说。
季愉就爵口抿酒,右手举箸,发现乐芊的眼睛笑眯眯的,便觉惭愧想搁下箸。
乐芊哎一声阻止她:“吃吧。”
季愉无奈地用箸夹了一片牛肉,放进口里咀嚼,微含头尽可能不发出牙齿碰撞的声音。
“汝之礼仪乃姜虞所教?”乐芊看着她的举止似有所思。
“是,乃食母所教。”季愉咽下肉,答话,“食母虽眼睛不能见物,但凭声音能断定。”
“她是盲人,听觉不比常人。”乐芊感慨。
季愉搁下箸,两手交叉在袖子里候命,隐隐约约觉得:乐芊对姜虞似乎也有些意见。
乐芊接下来又喝了两口酒。季愉知道她酒量很好,但她今晚似乎有借酒醉酒的意思。面颊稍浮酒红,晃着脑袋,乐芊絮絮叨叨说起往事。这些往事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听起来甚是无聊的,比如在庭院里养花,怎么种草。说到兴致的地方,乐芊会哈哈大笑。季愉一直在听,专注地听,努力地听。通过乐芊这些回忆,在她脑海里形成一个孤寂的女人,如何从年轻走到了衰老。然而,这位夫人年纪老了,但并不特别伤心。
“主公他经常说,这辈子最遗憾之事,便是不能与我育有一子。”
季愉对乐芊这话是完全信的。主公媵妾众多,但最敬重的是乐芊。他与乐芊,因音乐心心相印。相比之下,其她媵妾无法走入乐离大夫的心中。不止如此,对于女君而言,乐芊也是与众不同的。主公病重,乐芊日夜服侍,把手中的权利几乎分配下去。唯有乐天坊,女君无论如何让乐芊不能卸去掌管的责任。
乐芊说到那年与乐离大夫上山踏青,动情时不由顿住,望着季愉:“你应是及笄了吧?”
“是。”
“可有使臣向世子议亲?”
“曾有两家,皆不了了之。”季愉低着头,有点难以启齿。
“为何?”乐芊眉毛往上提,不是出身贵女的女子都是天资秀丽,在她看来,季愉的长相也不是难看。
“我——”季愉更难启齿了,便磕个头站了起来亲自示范问题所在,再跪坐下。
乐芊见她起立坐下,愣了会儿方是明白,紧接大笑:“此事无对错,乃使臣有眼无珠。”
季愉被笑得尴尬,知道乐芊是善意,便低下头脸红红的。她伸去手想帮乐芊再斟酒,然发现乐芊不笑了在看着自己,手便歇在了提梁卣盖子上面。乐芊的目光是平和的,她还是紧张地出了一身汗。
乐芊见她指头微哆,笑道:“我需要一个可靠之人。”
出乎意料的惊喜,季愉激动地两手交叉于额前叩拜,千恩万谢:“我定不会辜负夫人期望。”乐芊只望着她,欲言又止。
当晚,季愉和阿仁一块回山里头。叔碧将她送到城门,说:“今夜此事办妥,我想你明日便能归来。”
“乐芊夫人需与女君商量。吕夫人何时肯放了我,且难说。”季愉于私底下,必是不再称吕夫人为阿媪。
“何人不知,乐芊夫人在女君与主公心里均有地位。”叔碧很乐观,笑嘻嘻的,“你应在山上与阿采收拾包袱,预备明日下山。”
季愉扬扬眉,不予置评。
叔碧左右瞅瞅没人,忽然将她拉近,贴在她耳边说话:“有个人,让我向你传话,他与僚友在鲁国。”
“何人?”季愉好奇的是她神秘兮兮的态度。
“此事我想不太明白。”叔碧歪着脑袋说,“平士称,见你非为求亲。我以为平士之言不是讹诈。”
“为何要见我?”季愉与她一样糊涂。
“称你面善。”叔碧捧起她的脸仔细地看,皱眉又嘘叹的,“汝面善吗?汝曾经与燕国贵族会面?”
季愉拍下她的手,摇头:“我未曾去往燕国。”
“此事蹊跷。为何燕国武士与谋士皆称你面善?”叔碧捉起自己的下巴,努力地思考。
“燕国公谋士?”季愉知道武士指的是平士,但谋士是谁。
“信申君。”叔碧开始讲述那天夜晚的遭遇,说到信申君与平士不一样之处,侃侃而论,“人不像平士,真是传闻中一样,号称润雨公子。”
季愉眨眨眼,是想不明白了。
第二日,在山坳里歇了半日的光景。季愉与莫离阿仁说着昨夜在乐芊那里吃的一块牛肉,不知是用哪种酒浸泡。下午昃时,乐宅里有名的传话筒寺人阿启跑进了山坳,告诉季愉,女君想见她。季愉便和阿采坐上牛车,尽快地赶回到乐宅。
进到居室的时候,已不止祁夫人一人,尚有乐芊和吕姬。
“女君,夫人。”季愉进去后,一一行礼。
祁夫人倚在漆几上,向她招招手:“来。”
季愉起身,走近两步,再跪下,抬起脸。见祁夫人的眼睛在自己脸上打量,心跳加速。
祁夫人像是在观赏一件瓷器将她的五官看了一遍,向另两位夫人说:“此女长相,颇有几分主公幼时。”
这话说得吕姬脸色当场一沉,笑了笑道:“女君,季愉乃女娃,怎可与主公自小英勇神明——”话到一半,发现女君神色不对,匆忙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吾未言明,汝怎知吾所言何物!”祁夫人似乎是被吕姬扫了兴头,声音变得有点儿生气。
吕姬惶诚惶恐,陪着笑脸:“女君训的是。”
祁夫人换了个坐姿,见季愉一副拘谨不似上得了台面,并不满意。她问向乐芊:“你真要此女?”
乐芊把茶杯端在手心里,回话道:“夫人,我需季愉助我一臂之力,管理乐坊。”
吕姬俨然是不明就里被两位夫人招来听话的,现在听到乐天坊这个大事儿,惊讶间不由失态地张大了口:“夫人,您所言乐坊莫非是——
“吕姬?”祁夫人看向她,对她的惊讶感到好奇,“让季愉跟从乐芊学习,不合你意?”
“非也。”吕姬压下惊骇,挤个笑说,“不过是,三女天资鲁钝,不如我二女仲兰——”结果,明显又是说错话惹得老夫人变脸,立马闭上口。
“众人皆说,我半信半疑。今日听你自个一说,我不得不信了。”祁夫人手掌拍打漆几,蹬蹬蹬的响声能把在场的人都吓出一身病,“皆言,你偏宠仲兰,放任仲兰厮混。”
吕姬一惊,急切道:“女君,此乃他人嫉恨无中生有,仲兰在屋子里病着呢。”
“仲兰如何得病?”
“那夜庭院里刮风,她受了凉。”吕姬十分淡定地回话,“疾医可以作证。”
“受凉?”祁夫人问。
吕姬将牙齿间的话咬死了:“疾医可以作证。”
啪!
极大的一声在室内回响。
季愉心头一惊,抬头看的时候,已见祁夫人手里的茶杯当着吕姬的面,呈一道弧线泼了出去。吕姬不敢躲,被淋了满头满面,刚刚自得的神态,一下萎了。
“你自大妄为,以为能把此事欺瞒于我!”祁夫人啪一下掌打桌面,整个漆几抖动,茶杯滚落在苇席上拉出一条长长的茶渍,都在言明:她很愤怒!
吕姬面色有些苍白,眼眶红彤彤道:“女君,我知您是信了他人所言,必定不信我与仲兰。”
“汝乃指责吾耳软听信于他人?”祁夫人斜眯起双眼。
“否!”吕姬语声急切,几乎泪下,“女君,仲兰貌美,早有人心生嫉恨。女子过于美丽,必惹来流言蜚语,实则乃中伤之语,皆不可信。”
“是,汝也貌美,世子曾多次向吾进言,诸多妇人中伤于汝!”
吕姬噎住。万没想到,祁夫人竟扯到夫君头上去了。一时心里惶惶,这个事若不能圆好谎话,惹世子一块被骂,失去世子的宠溺,那就得不偿失了。因此,这时候不开声是最好的。
然而,她的策略对于在乐宅里争斗五十几年的女君来说,无疑是小儿科。而且,祁夫人最恨有人在自己面前装委屈。不意外的,寺人再斟满的一杯茶水被女君又泼了出去,在吕姬未干的脸上洒满了水。
季愉往乐芊的方向瞄了瞄。乐芊手握茶杯,老神在在。因此,比起吕姬两度被泼茶水,乐芊沉稳的态度意味着什么更令她敬畏。
俨然,这宅子里,说是退居幕后的夫人们,眼睛没瞎,耳朵没聋,任何事都逃不过她们的法眼。
拾.上妆
“我之前已与你言明。然,你莫非不把我言语放入心里。在你心中,唯有你与仲兰是天,无人攀得起!”祁夫人说到气处,是想把整张桌子都掀了,“曼家平士是何等人士!如今平士当场捉奸,平陵君向平士全数招供。若非平士网开一面,因你与仲兰,乐氏将成鲁国贵族笑柄。而你,当平士派使臣过问伯霜之事,你不知好歹竟恩将仇报拒了使臣。”
“我非——”吕姬还欲上前辩解,将戏演到尽头。
祁夫人啪一下掌打桌台。
吕姬瑟缩了回去。
“我见你一时半刻是无法清醒了。也好,既已是你只爱你二女,伯霜,暂交予我,季愉,交予乐芊。”祁夫人下了命令。
吕姬听到这个话自然是很不乐意的,纵使可能再挨骂,也要进言:“女君,让季愉跟从乐芊夫人不可。她天资鲁钝,我忧心她不能担负重任。”
“此女——”祁夫人在季愉低垂的脑袋上瞅一眼,像在研究季愉什么时候才会抬起头。
乐芊搁下杯子,道:“夫人,我用人有我原由。吕姬一向做事偏颇,女君您不是不知。”言即吕姬的话一点也不可信。
祁夫人仍被吕姬气着呢,趁此摆手:“此事不需再议。”
这话等于拍案。吕姬纵使再恼,也只能磕头退了出去。
室内的两位老夫人又喝了盅茶,谈了些有关主公病情的话。
季愉在旁跪坐,一动不敢动。
“大概是昨夜喂的粥酒起了效用,今早主公醒了一阵。”乐芊擦拭眼角的泪珠子,说。
“酒乃酒央献上?”祁夫人问仔细。
“主公有先见之明,特命酒央秘密埋藏了酒,此酒乃主公当年从邑外带回来。”乐芊答话,“我亲自从酒央之孙阿仁手中接过酒,亲自品尝之后,亲自加入粥中喂主公食用。”
祁夫人叹:“我儿对易经学习多年。”
“因而,夫人,我寻思着——”乐芊接话道,“主公必定醒来,我必是得是为主公除掉阻碍之人。”
季愉听得毛发竖立。
祁夫人看见了季愉身子打摆,说:“让此女听,可否?”
“酒乃她亲自护送而来,我信得过她。”乐芊答。
祁夫人微微笑了:“汝中意此女。”
“是。我从她眼中不见人常犯之欲念。”
关于乐芊对自己的这句评价,季愉有点儿糊涂的。
从女君居室退出来后,她跟随乐芊走。因此,她原来屋里的物品由寺人直接挪至乐芊近旁的居室。当夜,她开始服侍乐芊用餐。
她成为乐芊红人的消息,不到一日内传遍了乐宅。
有人高兴,自然有人悲。她小心在这风头上躲着吕姬,便是尽可能不离开乐芊的地盘。而且,乐芊也不会让她清闲。
大清早,阿童将求见的人带到乐芊面前。季愉在场。
整个接见的过程,求见的人说了一堆话,乐芊只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除此之外,汝尚有何请求?
另一句是:好吧,吾与她人商议之后,必给汝答复。
求见的人退出去后,乐芊问季愉:“你以为如何?”
季愉答:“夫人是指——”
“以你所见,此人如何?”乐芊询问季愉对于请见者的印象。
季愉仔细答话:“我见此人固然老实,然夫人问其尚有何请求,此人一派喜悦之相却忘却了恩谢。”
乐芊拍了下大腿,得意道:“孺子可教也。此便是贪念。”
似乎,乐芊是在认真地教导她。季愉一方面既感到幸运和喜悦,另一方面却莫名地惆怅。跟着乐芊走,意味着她以前那种藏掖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
见完客人,乐芊让寺人准备牛车。
夫人们出门前,在妆容衣饰上需要仔细地从上至下重新打理过。
阿童带了两名寺人帮乐芊换衣,梳发以及上妆。
季愉有幸见过一次吕姬更衣,知道在吕姬的居室里:装衣物的漆柜叠加起来可到屋顶,饰物琳琅满目,然而,每日仍不断有人进献物品。曾经有个妇人,为请求吕姬办一件事。吕姬看中了她乌墨的长发,因此她不惜剃掉头发做成假发进献给吕姬。对于吕姬的种种作为,季愉看在眼里,无法评说。
相较而下,乐芊的物品不比吕姬多,但件件价值连城。可见,送礼的人完全是不同档次。也是,来求见的人,乐芊若见是百姓,拒绝收礼。
一如,乐芊梳妆时照脸用的铜鉴,边缘打造有清秀美丽的螺纹,表面磨光清亮,阳光一束照来,铜鉴背面的图文清晰地映在对面墙体,见是周围一圈字体写有:“国无师长,民无嗜欲。”字体中间图案,为黄帝到达华胥国的情景,人物场景均刻画精美,非一般工匠打造。
“此乃天子赐给主公之物,主公又将其转送与我。”乐芊发现季愉在铜鉴上的注目,笑着解说这面铜鉴的来由。
乐离大夫在大学任职定是见过天子与各种上等贵族,季愉在眼里流露出仰慕之情。
“你若是喜欢此物,我屋里之物皆有一日必将属于你。”乐芊把手拂过铜鉴,打开一个长扁的蝉纹漆匣,从里面取出一支雕琢精美的牡丹铜簪,将其放入季愉的手里并握住,“只要汝是真心真意服侍于我。”
季愉手心里握着铜簪,这是她毕生收到的第一份厚礼。受惊之时,心里更多是疑惑,她问:“夫人为何喜欢我?”
乐芊将她的手放开,像慈母一般抚摩她的头发她的脸。季愉眼皮眨都不敢眨,靠得这么近,她可以清楚见到乐芊眼眉间化不去的忧愁。乐芊说:“在我眼中,你取铜簪却面带惶恐。我之物,或许你喜,然你非得到其不可。鉴于此,我中意于汝啊。”
季愉心里既喜又忧:乐芊喜欢她的地方,表明乐芊可以看穿她。
乐芊细致地观察她的眼睛:“你异于常人处,固有优胜,然,若受到攻击,手中无握武器,与自杀无异。”
“夫人。”季愉点头答是,“基于此,我愿真心服侍于您。”
乐芊脸上忧愁的皱纹似乎一下子化开了,嘴角漫上笑意:“好,你来为我上妆。——是否曾为人上妆?”
“我曾为食母姜虞上妆,因食母双目失明。”季愉答。
阿童在她们俩说话的时候,将上妆所需物品放置在雕几上,供主人选用。
一是敷面用的米粉。在纯正白色米粉中参合花粉、叶子粉、种子粉等,产生了淡绿、檀色、粉紫等各种颜色的米粉。乐芊面色偏黄,有点儿憔悴,选择了粉紫能有效中和掉黄色,让其肌肤看起来稍微精神。
季愉用的是兽毛制作的毛刷,将粉小心地一层层刷上去。上粉之前,乐芊告诉她,要用米水洗脸。
二是用墨黛勾眉。在此之前,修眉是必需的功夫。将多余的眉毛用小刀具去除,使得眉弯弯、细细、长长,称为娥眉。再用石墨,蘸在毛笔上,将眉毛稀疏的地方加以颜色,使其均匀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