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敏的母亲说的这句话,并不是指墨家是个不开化的封建家族,相反,墨家走在世界潮流的前端。这是因为墨家人的体内流淌着商人的血液,无论是经营什么,都会以商人的头脑去计量一切。而今,墨家传到了墨振这一代是兄弟三个。老大在香港操持祖业,做的是药商行业,其夫人是业内赫赫有名的大律师;老三及妻子皆是美国某研究机构的中心成员;老二墨振在大陆行医,妻子的娘家在政府相关部门很有势力,妻子杨明慧更是身居要职,经常出差,在国内外各地跑动。
再说,商人做事都有自己的一套路子。墨家人也不例外,一条世世代代谨守的墨规更叫人拍案叫绝:做事要狠,只有全部胜利才算是战胜对手。不择手段乃商家本色,但须谨记,绝不做触犯法律的事情。
墨家注重从小培养继承人的这种意识,墨深墨涵两兄弟接受了墨家的教育理念。
许知敏自与墨家人接触后,才深深地体会到这条墨家人遵守的成规的精髓。
当时,许知敏紧跟在姑姥姥的身后,心里对墨家好奇得要命,脸上却不敢有半点儿表露。
墨家很大,将近两百平方米的面积,共五室两厅,外有阳台。四间卧室中,墨家夫妇的主卧室最大,墨家两兄弟各拥有一间,姑姥姥的小卧室位于偏南方向,是家里采光和通风最好的一间。
另外一间是书房,主要为墨家夫妇所用,墨家兄弟可自由进出。姑姥姥除非打扫卫生,从来不去书房和主人的卧室。许知敏仔细听取老人的唠叨,把这两块地方划为“绝对禁地”,自然也没有兴趣去“误闯”那两兄弟的房间。
这样,她在墨家可以活动的空间去掉了二分之一。剩下的二分之一,主要是客厅、厨房和公共卫生间,它们都是不同寻常的“长”。许知敏伫立在这些长方体组合起来的空间里,可以看到的是威慑的纵深,它们像是象征着墨家的深不可测。
上午剩余的时间,她在厨房里帮着姑姥姥准备午餐。
墨家人对一日三餐很讲究,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必须准时开饭,早上七点,中午是十二点半,晚上是七点,偶尔加夜宵会在十点到十点半之间。
姑姥姥习惯清晨五点起床,五点半到市场买菜,六点半回来烹调早餐;上午清洁厨房,处理材料和精心煲汤;午休后开始打扫屋子。杨明慧对姑姥姥的工作从不插手,只在厨具消毒和清洗物品、家居方面发表命令式的建议。
在许知敏眼里,姑姥姥在墨家干的活与富家人的保姆工作没任何两样,而且墨家没给姑姥姥一分钱工资,可姑姥姥干得很开心。姑姥姥边择掉菜根,边与她说些家常话。许知敏很留心地听,发现姑姥姥的话题不知不觉都绕着墨家人转,主要是墨叔和墨家两兄弟,皆是姑姥姥操心的孩子。
这是万物生灵流露出来的最自然的母爱,许知敏想。来到墨家与姑姥姥说上话,她对于母亲“他们终究没有血缘关系”的说法就无法苟同了。记得外国有一个真实的民间故事,叫《狼养大的孩子》,动物和人之间尚且可以形成亲子关系,何况是人呢。
姑姥姥自是会想念两个亲生女儿。然而,世上有许多父母与自己的亲生孩子反而不亲近,一旦某种隔阂产生,便像噩梦一样在两代人之间纠缠不清。
愁苦从老人细微的语气变化里泄露了出来。许知敏知道,自己不能多嘴,这其中的复杂关系,犹如一张蜘蛛网。因而,她聪明地选择做个忠实的倾听者。专心地聆听,有助于他人释放心中的苦楚。
许知敏做对了。两个钟头的叙谈,老人得到了少有的满足。老人也不糊涂,心里暗道:这个侄孙女,非同一般啊…
客厅的老式摆钟咚地敲响了一下,指向十二点半。墨家的两兄弟主动走进了厨房,帮忙准备开饭。
许知敏伸手欲端汤,被身后的墨深轻轻推了开去。
“烫,我来。”他轻声对她说,然后熟练地戴上隔热手套,将沉重的汤煲端到外面的餐厅。
于是,许知敏取了个放汤煲的隔热垫尾随其后,来到餐厅。墨涵在擦桌子、摆餐具,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他们两兄弟做这些事想必不是一朝一夕了。
放好隔热垫,墨深把汤煲稳稳当当放上去。紧接着他脱下手套,急急忙忙走上前接过姑姥姥手中的菜盘子。墨涵则挽起姑姥姥的手臂,帮姑姥姥拉开椅子,扶老人坐下。这些举动自然而真诚,可见他们对姑姥姥的好,不是装的。
许知敏走回厨房端饭煲。这次是墨涵对她笑着说:“知敏姐,粗重活由我和哥哥来。”不由分说抢先端了饭煲出去。
诚然,这对兄弟被他们的母亲教导得很好。想到杨明慧,许知敏不免陡生敬畏。
三个孩子站在各自的位子旁边,墨家夫妇一前一后走入餐厅。墨叔为妻子拉开椅子,然后自己落座,对三个孩子说:“都坐下吃饭吧。”
许知敏看了看墨振。这个中年男子气质温文儒雅,态度平顺温和,说话和和气气,只是一双鹰似的眸子泄露了太多太多的不简单。
想想,能挑到杨明慧如此贤妻的男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呢?许知敏突然觉得紧张了。
坐了下来,她的座位最靠近饭煲。像在家里一样,她习惯性地拿起饭勺给每个人盛饭。
她刚揭开饭煲的盖子,杨明慧唤了她一声:“知敏。”
她抬起脸,迷茫地看向墨家女主人。
杨明慧拿起汤勺,给她盛了半碗清汤,边说:“吃饭前,先喝碗汤。”
许知敏想了一下,答道:“我们家都是吃完饭再喝汤。”
杨明慧说:“吃饭前喝汤不是为了单纯地补充水分。饭前喝汤有助于进食,饭后喝汤反而难以消化。看你这么瘦,就知道消化功能不怎么好。既然你墨叔把你邀请到这里来,我就有责任帮你戒掉这些坏习惯,才对得起你的父母。”
许知敏的手尚放在饭煲盖子上,听到杨明慧的最后一句,哆嗦了一下,没握紧盖柄,盖子砰的轻响一声自动合上。
杨明慧把汤碗放到许知敏的跟前,又舀了碗汤给姑姥姥,说:“嬷嬷,你明天到早市买一只老母鸡,煲点儿参汤给知敏补补身子——墨振,你觉得怎样?”
墨叔对妻子的话赞许有加:“嗯,可以。再加几味草药,我下午把方子给你。”
许知敏看姑姥姥也是连连点头称好,感觉脑袋嗡的一下。接下来,她觉得手是木的,脖子是木的,头是木的,整个身子都是木的。别人做什么,她跟着做什么。多一个动作,心底就直发抖,怕一个不小心,杨明慧会说什么。
一顿饭下来,她吃的是家里十年吃不到的山珍海味,却觉索然无味。
午饭后,她帮姑姥姥洗完碗,到客厅陪主人们坐了会儿。时间一到,杨明慧就打发三个孩子睡午觉。
墨家为了她,在姑姥姥的房里多放了张可折叠的小铁床。睡在小铁床的凉席上,听姑姥姥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合上房门,许知敏睁开了眼。高高的红色木窗上挂着一串铃铛,随着风摇摇荡荡发出轻轻的当当声,像是敲开了她脑子里的混沌。她的手抓紧了枕巾,眨眨眼,又眨眨眼,被饭前那口汤堵得胸闷心慌。
这就是差距吗?自己家和墨家的差距,平房人和楼房人的差距——饭前的一碗汤。无法辩解、无法反驳的饭前一碗汤,打碎了她以往天真的想法。并不是学习成绩好,平房人就能与楼房人完全平起平坐。楼房人的世界,远比她想象中复杂得多。
旁边立着的美的电扇旋转出的风声轻柔得像是催眠曲。许知敏虽然怀念家里那台叽里呱啦响的旧电扇,却不得不承认就是比不上人家的。
人,大概都是这样的,没钱的总是会渴望有钱。在享受到有钱的一刻,这种感觉只会愈加强烈。
浑浑噩噩地瞎想着,许知敏合上了双眼。
下午四点,婉拒了墨家留她用饭的好意,许知敏向墨家人和姑姥姥告辞。
在门口,杨明慧对两个儿子说:“知敏初来这边的学校上学,对这一带不熟悉,你们送送她,顺便带她在这附近转一圈儿。”
许知敏推拒:“慧姨,不用了。”
杨明慧摇摇头:“让你一个女孩子回家我不放心。月华小区是文明安全模范小区,但是对面月华花园的居民来历不明。你第一天来墨家拜访,绝不能有半点儿闪失。墨深,一定要把她送上公车为止。”
“是,妈。”墨深应答。
许知敏还能说什么呢,只得道了声谢,跟着墨家两兄弟下了楼,在月华小区里转了转。三人一起走,墨涵热情地向她介绍小区的地理位置、内部结构和公共设施,墨深始终走在后面。许知敏细心地记住墨涵说的路标,对于身后默不作声的墨深,心想他果真是个不喜欢多言的人。
紧接着,他们送她来到月华路口的车站。等了会儿,车子进站,她向他们轻轻道了声“再见”,上了公车。投了车费,她往车厢后方走去。
忽然,一条长腿从左侧横出来硬生生挡住了她的路。她侧脸一看,竟是乔翔。
乔翔对着她斜勾起得意扬扬的嘴角:“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果然是最近的距离啊。许知敏同学…”
C4 不多管闲事
许知敏把头转过来,抬起脚,若无其事地迈过乔翔挡路的腿。
乔翔岂容得了她这种傲慢的对待,从座位上蹦起,喊道:“你跟墨家那两个小子是什么关系?”随即伸出一只手来搭上她的肩膀。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他两手慌忙抓住扶手,回头大骂司机。
车门哐啷一声打开,司机埋怨道:“刚刚车靠站时你们怎么不上车?真是的,现在来拦车。”
“因为现在才看到一个认得的人。”
乔翔清楚地记得这个冷冰冰的声音,抬头看到答话的人踏上公车,长长刘海下墨深那双森冷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他禁不住趔趄了一下,心里道:“是墨深,真的是墨深。”他继而想起了自己刚转入实验中学的那会儿…
那天下午,晚霞像是红彤彤的火苗照亮了实验中学的足球场。
乔翔伙同一帮兄弟正围堵一个不听话的小子,争执中,突然花圃的灌木丛后方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众人回望,惊问:“谁?”
一个瘦瘦高高的学生立在草丛中。他挠了挠耳朵,懒懒地瞟了众人一眼,仔细地拍了拍校服上的碎草屑,拎起书包,面无表情地从他们一群人中间穿过。
乔翔向来不习惯他人在自己面前装酷,上前想拦人,被同伴一把拉住。
“别去,乔翔,那是高年级的师兄墨深。”
“那又怎样?”他不怕跟高年级的干架!
“墨深不一样。他是跆拳道馆唯一拿黑带的学生。”
跆拳道馆的人,乔翔忌惮了。
被他们围攻的小子见状,立即向墨深大声求助道:“师兄,救我!”
墨深回头。大伙仅见到他一双眸子森如寒星,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许久,在四周呼呼的风声中,墨深慢腾腾地飞出一句:“不认得你。”说完,他头也不回径自走了。
乔翔吃惊地望着他的背影,这人真怪,不伸张正义,难道也是个坏小子?
身边的同伴摇摇头:“墨深跟他弟弟,从来不多管闲事。”
实验中学周围的坏学生只怕跆拳道馆的人,跆拳道馆里的学生则最服墨家兄弟。而墨家兄弟呢,虽是学校里有名的“三好”学生,却从来不插手他人的事。他们交的朋友也不多,能交得上的朋友个个都是不惹是生非的人。所以至今,这群坏学生与墨家兄弟倒也相安无事。
现在,从不管事的墨家兄弟竟为了一个女生出面?!乔翔看看许知敏,瞅瞅走来的墨家兄弟,举棋不定。
立在中央的许知敏却是难堪了,暗想这真是件糟糕透顶的事情。墨家兄弟是因着杨明慧的嘱咐,看到了乔翔为难她而不得不上车。周遭看戏的人可不这么想啊。看着这车厢里坐着几名实验中学的学生,她一个劲儿地头大。明日开学第一条爆炸性的八卦新闻肯定是:实验中学最糟糕的差生,实验中学最优秀的墨家兄弟,在公车上为了一个女生…
许知敏想撞墙了。灵机一动,她看到了车后面一排边上恰好有个空位,立马走过去坐下,以表示与他们两方皆无瓜葛,息事宁人。
乔翔见着许知敏的举动愈觉稀奇了。而墨家两兄弟不以为意地一直往前走。
走到了车厢末尾,墨深对着许知敏身边的两名女生指指前面的空位,道:“请问,可不可以和我们两个换换位子?”
这两个女生都是实验中学的,知道他们两兄弟,都脸蛋微红地点点头:“可以,师兄。”收拾起书包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墨深坦然坐了下来,他身旁的许知敏自然要急急忙忙起身。墨深暗地用脚尖钩了钩她小腿的后方,毫无设防的她就像着了魔似的坐回自己的位子。紧接着他一把按住她的手,低声道:“坐下,我还不想让我和墨涵被我妈说。”
听到杨明慧,许知敏脸色微黯,不动了。
看到这些,乔翔绷起一张黑沉沉的脸:这女的,真的跟墨家兄弟有关系。那他和她之间的账怎么算?想了想,车子一到站,他便跳下了公车。
从车窗向外俯瞰,见乔翔在路旁拦了辆出租车,许知敏说:“你们下一站可以走了。”
“不。我们送你到家门口。”墨深答。
“没必要。他已经走了。”
墨深冷笑一声:“猪一样的脑袋。”
许知敏想:他是在骂她是猪,还是骂乔翔是猪?
没吱声的墨涵注意着乔翔的出租车飞快地越过公车消失在前面的路口,对许知敏说:“知敏姐,我哥说得对,让我们把你送到家吧。”
许知敏不做声了——他刚才是骂乔翔是猪,顺便骂她是大意的猪呢。
于是,她一只手托起下巴,静静地望向窗外,玻璃上面模糊的斜影是自己身边的人。影子摇摇曳曳,让她回想起与他初遇的那晚。她不由得感叹:大半年前素不相识的两人,现已是坐在一起了。
车子一路颠簸着来到了她家的巷口。下了公车,她看见乔翔立在离站牌几米远的地方,伸长脖子在等着她。许知敏瞟了眼墨深,暗道:他怎么猜得这么准?
乔翔没料到墨家兄弟会跟到这里来。他乍看到墨深噙着抹笑出现,两脚心就升起了两股寒意。墨深不像他以前遇到的书呆子,轻易地拆穿了他半途下车的诡计。打架打不赢他,算计也输给了他。乔翔立在原地,脸和脖子涨得通红。
许知敏思量着长此下去不是法子,不如向乔翔道个歉算了。她刚向前走了一步,墨深就摁住了她的肩:“别去惹这种男孩子。”
“我这是去道歉。”她倔犟地说。
“你认为你的道歉,会被他认为是道歉吗?”
她迷惑地望着他。他比她年长一岁,可说话做事的差距远远不止这一岁。
墨深看着她一双大眼睛茫然地眨着,忍不住低声道:“知道我妈为什么突然送你衣服吗?”
这个问题尚困扰着她,她问:“为什么?”
“因为…”他瞅了一下她的领口,“你没有交过男朋友吧?”
许知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她确实没有男朋友,一个乖乖女,就应该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墨深这貌似答非所问的答案,很是诡异…而且听他的口气,难道他交往过许多女朋友吗?
这一幕不知怎的刺激到了乔翔,他恶狠狠地瞪了瞪他们:“这账我记着!”
许知敏更觉莫名其妙了。今天她没惹他啊,可乔翔走时那个眼神像是要把她给宰了。
墨深在旁插话道:“他好像对你感兴趣了。”
听到这话,许知敏瞪圆了眼珠子。平生最讨厌不知情的人故作熟知的样子评价他人的事情。他与她相处不到一天,凭什么断定乔翔与她的关系?她也不会因此把自己与乔翔结怨的缘故说出来。出于礼貌,她咬咬唇,冷道:“我这人不喜欢人家跟我开不正经的玩笑。请你注意你的言辞!再见。”
她转身就走,没再回头。
如此强硬的作风,与她向来文静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墨家两兄弟相互对望。墨深摸摸鼻子,向路边的出租车招招手。
自始至终旁观的墨涵望着哥哥的背影,心里琢磨,从没见过哥哥这么对待一个女生,难道是…于是,一抹会心的微笑从他的嘴边渐渐漫开。
墨深和墨涵刚回到家,就被杨明慧唤到了书房。
墨振坐在藤椅上翻着《香港商报》。杨明慧在旁边问两个儿子:“把她送到家了吗?”
“送到家了。”两兄弟点头。
“墨涵,要叫她姐姐,知道吗?”杨明慧说。
小儿子保证道:“第一次见面就叫姐姐了。”
“墨深,”杨明慧转向大儿子,语重心长地说,“她若没叫你哥哥,你也别介意,知道吗?”
“我明白,妈。”墨深答得干脆,他心底也不喜欢她叫他哥哥呢。
听完母亲的一番叮嘱,两兄弟离开了。
墨振放下了报纸,喝了口茶,对妻子说:“你尽是瞎担心。我看那女孩挺好的,文文静静,乖巧又听话。而且考得上实验高中,肯定是能让父母放心的孩子。”
“凡事有个度。太过文静,太过乖巧,也不见得是好。”
墨振笑了:“瞧你说话的语气,好像是有人要跟你抢儿子似的。”
杨明慧一听,蹙紧的眉头不由得舒展开来,笑说:“她才几岁,跟我抢儿子?我儿子是那么好抢的吗?”
“是啊。你两个儿子都不好抢,都被你教育成乖巧听话的孩子了,可凡事也有个度…”墨振悠悠地重新举起报纸。
杨明慧知道丈夫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也就不当一回事地起身。
墨振翻了两页,瞅见门口走动的老人身影,小声对妻子多说了句:“明慧,别为难那孩子。我不想奶娘难堪。”
“放心吧。”杨明慧仅答了这三个字。
许知敏回到家里,母亲问:“墨家没留你吃晚饭吗?”
“因为我想回家吃。”许知敏换了身衣服,拿起盆子帮母亲洗菜。
母亲爱怜地望着女儿:“若觉得不好,让我跟你墨叔说,不去墨家…”
“不,妈,墨家挺好的,真的。”说完这话,她迅速埋下头。墨家并没有对自己不好,无论是杨明慧还是墨家兄弟。所以,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差距的问题。关于后面这一点,她更不可能向母亲启齿了。
用手背抹掉额头上的汗,她捞起洗干净的菜叶子,抬起脸对母亲自信地笑道:“妈,是我自己想去墨家的。而且,我让你担心过吗?”
“那也是…”许母无言了。
许知敏悄悄地望向了窗外的凤凰树,火红的叶子正似自己此刻的心情,明天就开学了,马上将会是一段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日子…
开学了,许知敏走进了高一(5)班的教室。班主任姓王,非任课老师,三十岁未到,G大毕业,专攻教育心理学。据说,这位英俊潇洒的王班导是学校里最好的班导,带的是精英班。
能进这个班的学生,不是很有才,就是很有钱。许知敏知道自己没钱,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在这个班里算得上有才。
上课的第一天,王班导在中午放学前突然发放考卷,每个学生各三张,分别是中考的三门科目——语文、数学和英语,规定中午回家里答完,下午上课前准时交上。
与许知敏同桌的梁雪想发牢骚,见四周无人吭声,便将话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
许知敏的想法是,这班上约有百分之九十是本校初中生,他们应是习惯了老师的这种突袭作战。这一次测试,正好可以知道自己与他们的差距有多少。
暗暗较劲的心理每个优等生都有,包括后知后觉的梁雪。许知敏不得不暗赞:这实验中学的班导就是高明,懂得一开学就搞活竞争机制。
当然,某位“资本家”高姿态地表明不参与这种“愚蠢”的游戏规则,乔翔将三张考卷一并扔回讲台上:“老师,我中午有事,没空做。”
底下有人发出嘘声,乔翔扫一眼,没出声。学校里的第一差等生,不好惹,也懒得惹。
王班导乐呵呵地答道:“没空,就算零分。”
“零就零。”乔翔离开教室前,百无聊赖地看了看许知敏。
许知敏则是没事人似的低头收拾书本,昨天墨深说的话还响在耳边:乔翔对她感兴趣。打死她她都不信,只是为安全起见,以后少惹这位少爷。
她走到校门口,见墨深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拿着本书靠在大门右侧的柱子边上等人。她往左走,想绕道回月华小区。走了两步后,看见乔翔在前面的路口处嚼着口香糖对她吹泡泡。无奈,她回头,看见梁雪和墨涵并排走出校门。
“嗨,墨深,你在等谁?”墨家大公子等人是百年难遇的奇迹,梁雪揶揄地拍拍墨深的肩膀。
墨深的眼睛斜扫过她拍他肩膀的手,说道:“梁同学,我还等不起。”
梁雪收回手,嘟起嘴说:“小气鬼。”转过头,看见踌躇在原地的许知敏,就向她招了招手,“许知敏,你往哪儿走啊?”
昨天已正式拜访过,从今天起,在上学的日子里,中午她会在墨家吃饭和休息。许知敏未想过把这事公布于众,自己跟墨家归根到底不是亲戚,称不上任何关系。她既不自卑,也未想高攀。许知敏模糊地指指路的右边,“往那边。”
“刚好,跟我和墨涵一起走吧。至于你,继续等你的大小姐吧!”梁雪凶巴巴地瞪了瞪墨深。
墨深不以为意地笑了,在许知敏走过时伸手拉了她一把。
她一惊,正想挣脱,他对着她小声道:“配合点儿。想让他死心的最好法子,就是以后跟我和墨涵走在一起。”
身后乔翔两道冷飕飕的目光像是尖刀戳着她的背,许知敏不由得一凛,拧起眉道:“就像普通朋友?”
他像是看穿了她的顾虑,说:“我和墨涵,只不过是听从我妈的命令。”
“嗯。”
走在前面的梁雪这会儿惊觉墨深跟在后面,道:“哎?我说墨深,你不等你的大小姐,跑过来跟着我们干吗?”
“那是因为梁同学不等我,我只好跟着。”
“切,你这张甜嘴去哄你的女朋友吧。”梁雪道,怀疑的目光并没有从许知敏身上收起。
许知敏如芒刺在背,前有梁雪,后有不死心的乔翔,都在探究她和墨家两兄弟的关系。
墨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淡淡地说了句:“分了。”
这话果然极具爆炸性,梁雪转移了注意力,道:“又分了!你想交多少个,分多少个?还是瞄准了哪个新目标?”
“你不是不知道,我只接受主动告白。对了,还要看得上眼的。”
“切!我屁!”梁雪对着他的背影啐道。
许知敏又吃惊又觉好笑,路上听梁雪尽数墨深的恋爱史,才知这位墨家大公子堪称学校第一花心大少,而且是拽到了顶——从不主动钓女生,任凭女生来钓自己。所有的交往史,最长时间不超过一个星期,最短是一天。而且,都是对方提出的分手。
梁雪边说边骂,墨深不痛不痒地挠耳朵,墨涵走在后面只是微笑。许知敏垂着头默默地数步子。后面大概二十步远,乔翔仍在跟着。
在岔口的站点,梁雪上了公车,与他们三人分开。
进了月华小区门口,墨深忽然握住她的手,道:“一百米跑多少分?”
许知敏惊愣了下,悄悄回望瞅见乔翔的影子,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答:“刚及格。”
“没关系。我会一直拉着你的手。”
这话听起来像她最不齿的偶像剧剧情,她皱起两条眉毛想着他是不是跟每个女生都这么说。手上骤然一紧,被他一拉,她两腿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