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便有些体会只有这个世界才独独造出的“为情所困”四字是什么模样。
喁喁耳语不忍听。
寂寞嫉妒不忍读。
伤心愤怒不忍看。
事实黑白不忍辨。
而这个不忍,不是不忍心,是不能忍耐。
你若囹圄论罪,这是多大的罪过。
阮宁对杨絮有些过敏,回到寝室,就起了一身的疹子。夏天天热,躺在席子上,痒得打滚,又怕打扰寝室其他人休息,就一边默默地挠,一边掉眼泪。
后来也不知挠得疼了,还是心抓得疼了,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很久以前,一直问自己,阮宁,什么时候才够?什么时候才能放手?然后,潜意识中的那个姑娘哈哈一笑,十分乐观,总是告诉她,等俞迟真成谁的了,再丢手也不迟。
她以前觉得自己既壮烈又洒脱,一定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暗恋得最壮烈、丢手得最洒脱的姑娘,她做好暗恋二十五年,等俞迟而立之年最好看的时候爱上和他一样好看的姑娘,然后婚礼上她站在酒店外,挥手拜拜,然后转身告诉自己,你不是输给了那个姑娘,你只是没赢过俞迟。
她那么好心,从没假设俞迟性冷淡或者同性恋,她那么好心,祝福他而立之年就找到一生所爱,她那么好心,即使把自己一个暖得发烫的小女孩的怀抱变成一个老女人的余热,也打算不顾一切地只为他保留。
308整个寝室被阮宁哭蒙了。她们说要送她去医院,阮宁想起什么,恶狠狠地说,老子这辈子都不要再去医院。
众人又蒙了。
为什么啊。
我太坏,见不得医生早恋。
后来,她知道了那天弹钢琴的人就是华容。寝室与寝室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总有人指给她看。
而后的某一天,俞迟寝室外拉出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对面的姑娘,有人喜欢你。”
再然后,校花华容寝室一片沸腾,姑娘们站在窗台拿着纱巾挥手吹口哨。
楼下的308:= =。
应澄澄看华容早就不顺眼了,伸出漂亮的脑袋,向上嚷嚷:“大早上的,还让不让睡了!”
一边骂一边看表,妈的,才十点。这么早。
阮宁疹子更痒了。要是动画片,你能活生生看见她背后挠出一抹灵魂的白烟啊。上课抓耳挠腮,下课抓耳挠腮,吃饭抓耳挠腮,睡觉抓耳挠腮,凡是能听到讨论俞迟和华容的地界,她都抓耳挠腮。
应澄澄看着发愁,特意翘着二郎腿训她:“你这不行啊,六儿。”
阮宁一边抹药,一边有气无力地看天花板:“我特么知道啊。”
“你想干点啥,姐陪你。”
“我脑子嗡嗡的,觉得这里真闹。”
“喝过酒吗?喝完就清净了。”
据说这是一次假装自己很屌很不良的正经少女带着啥也不懂的土鳖少女进化的历史转折点。
然后,应澄澄拉着阮宁去小饭店喝酒去了。
俩人点了一大份大盘鸡,两小瓶二锅头。
大夏天的,一群光膀子喝啤酒的,就她俩在那儿喝白酒。
阮宁舔了口,嚷嚷:“不好喝不好喝。”
应澄澄凶残地横了她一眼,小同学闭嘴。
最后大盘鸡吃干净了又加了两次裤袋面,俩人一杯酒还没进肚里。
应澄澄打了个嗝,正想骂阮宁这个孬种,忽然间,俞迟一行人和华容整个寝室的姑娘,从她们吃饭的塑料帘子外路过,笑语熙熙,再回头,阮宁已经抽了半瓶。
应澄澄吓了一跳。
阮宁战斗力惊人,一个人喝了两瓶二锅头,边喝边说哎呦我去。
哎呦带着有苦难言,我去带着自暴自弃。
喝完歪头就倒。
应澄澄娇小玲珑的,怎么拖得动她,赶紧打电话让寝室其他人来,又叫了院里一个关系好的男生张程。张程又带了一个男生,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楚脸,高高瘦瘦的,说是刚从B大转过来的交流生,要在Z大一年,正好和张程安排在一个宿舍了。
大家一看歪了的酒瓶子,都愣了。这不节不宴的,闹哪出啊。交流生背着阮宁,剩下的人在背后批斗应澄澄。
“你也是反了天了啊,大姐,趁我们上个自习就带小六去喝酒。她能喝吗她,她喝过吗,上来就是白酒,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能了啊。”甜甜块头大,嚷大姐。
应澄澄缩着肩膀撇撇嘴,小声反抗:“我就让她喝口,她这两天那个别扭劲儿,膈应死人了。”
“先不说她,她有她的问题。就算她喝一口就对了吗!万一你们喝醉了,两个小姑娘,大晚上的,多不安全。”周旦也上了。
应澄澄急了:“她倒是给我机会喝醉啊,我还没反应过来,她一瓶抽完了,我再一眨眼,另一瓶特么的也空了!跟变魔术似的。”
齐蔓倒是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她在家跟爸爸也能小酌几杯,一听乐了:“她还挺能喝。”
转眼看阮宁,闭着眼,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背着她的男生也没觉得不自在,背着她,闷不做声,肩膀却似乎在抽动着,似乎忍不住快要笑出来了。
齐蔓戳小妞脸,小妞暴跳如雷:“不许戳我脸,爷爷我都说不许戳我脸了!!!”
齐蔓黑线,悄悄地听着她在嘀咕些什么。
“什么什么二四六七八?”齐蔓问背着她的男生。
男生终于低头笑抽了,声音十分清亮好听,做着翻译:“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朝如青丝暮成雪,怎么老是掉头发。哎呀呀,哎呀呀,二四六七八。”
众人哽咽。俞迟大学四年,得斩获多少条少女脆弱的神经,都够当毛线织条围巾了,然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捂热男神。
正默默感叹着,俞迟一行人也回宿舍,刚好碰见他们。
俞迟与小五是个鬼精灵,不动声色地大声问阮宁:“阮宁,俞迟是不是我们学校最帅的男生?”
俞迟的同学都被弄愣了,开始在一旁起哄。
俞迟表情淡淡的,停住了步子,看着喝得满脸通红的小姑娘。那个模样,着实与清秀、可爱这样温和的形容词不大搭边。
他站在那里,眼似秋水,让人心中陡然生出欢喜。
可是,让你欢喜了,他却偏偏不喜欢你。
阮宁听到“俞迟”两个字,却忽然条件反射抬起头,手指着远方,她或许是无意识的,也或许是在朦胧中看到熟悉的影子,小同学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她哽咽着说:“他不是我们学校最帅的男生。”
大家都囧了。
小五笑眯眯:“那谁才是?”
小同学哭得惨不忍睹:“我啊,我才是我们学校最帅的男生!”
过了许久,小姑娘耷拉着脑袋,哽咽着说了一句话,眼泪都掉在背她的少年颈上。
她说:你们谁有毛巾被,被单也行,帮我盖住他,别让别人看见啦。
求求你们啦。
帮我盖住他。
新转来的留学生姓顾,青天白日,大家才发现,是个这样好看的男孩子。
他说,因堂兄叫飞白,所以长辈为他取名润墨。


第十三章 大王派你去巡山
她拉着俞迟的衣服,垂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没落下来,鼻涕倒是吸溜吸溜的,要出来了。
她说的每一个字,俞迟都听得分明,可是这少年只是觉得女孩子的情绪来得太奇怪,也太陌生。就算他是她口中很熟悉的林林,她又怎么能认定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适合做这样亲昵的动作,说这样并不十分得体的话。
毕竟,彼此都已经算是陌生人。冠着与昨日不同的姓氏,养在今日天壤之别的居室。
俞迟后退了一步,淡漠的黑眼珠微微垂着,俯视阮宁。他说:“同学,你挡住我了。”
阮宁觉得有个小人拿着榔头欢天喜地锤她的心,一边锤一边说:哎哟嘿,疼不疼,哎呦嘿,疼不疼。
她握着那角还残留余温的衣服,最终还是只能放手。
可不留神,悲愤的心情还没收回,两人已经被大包推在了一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生声音震天,唾沫乱飞,“我说哥们姐们,我好不容易表个白,你俩站中间捣什么乱!”
俞迟没留神,被他推了个踉跄,稳住了,才把阮宁往一旁带了带,动作安静平缓,淡淡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阮宁同学,你挡住我看热闹了。”
熊一样的男生对着俞迟继续咆哮:“看看看,看个鬼的热闹,特么一个寝室的兄弟,帮忙拉下横幅能累死你啊,三公子!”
阮宁抬起眼,看着华容娇羞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生,忽然间觉得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虽然全校的女生大概都有可能误会了,但是显然没哪个傻蛋像她这么能干。
她迅速捂住眼,“哎哟我去”了一声,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刺溜蹿得无影无踪。
俞迟轻轻靠在略带砾石的墙壁之上,眉眼舒缓,带着淡淡微笑。许久,远处同寝室的男生对他对了个胜利的手势,他打开小小的火花,躬身,对准烟花。
这一眼,可真灿烂。
这一场神转折的告白简直让众人大跌眼镜。俞迟又重回少女们的梦中,依旧无人能近半分。有时候,三三两两的姑娘们闲了坐下叙话,咂摸着也觉得好笑。哎,你说不知道谁才能让他喜欢上呢,肯定得是个……得是个……
得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话到嘴边,大家又形容不出。
当然,阮宁偶尔也会想一想,可是,终归要很好吧。怎么个好法?像华容一样好。然而俞迟也终究没有喜欢上华容。那天俞迟同寝室的兄弟表白成功,与校花华容正式出双入对了。
齐蔓笑了,“这才是聪明姑娘呢。我可不信她没对俞迟动过心,满学校传得沸沸扬扬,多半是她们寝室的功劳。华容不露出点意思,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的传这种闲话。无奈呢,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俞迟不接这茬,华容也就明白什么意思了,顺水推舟的,反而答应了各方面条件都算不错,一直追求她的张印。”
张印就是当时表白的男生,家境不错,但比起俞家要平易近人多了。
应澄澄一边啃苹果一边说:“这叫聪明,要我我肯定俩都不要,全天下就这俩男人啊?”
甜甜脱了高跟鞋,往上铺爬,“别,因为你不喜欢!”
她爬着爬着想起什么,从楼梯缝隙问阮宁:“小六六,商法复习咋样了,马上要考试了,我刚刚让年级长把咱俩座位排一起了,到时候不会了,我给你递纸条。”
田甜甜是个大大狡猾的人,她明明心里觉得阮宁估计复习得还不错,到时候兴许能瞄两眼,偏偏嘴上不这么说,一怕阮宁为难,二也是以退为进。
小四翻白眼,“心眼子多的哟。”
甜甜嘿嘿笑,阮宁抱着书,压力山大,“我再背背,再背背。”
正说着,周旦刚好推门进来,塞给了阮宁一个小纸条,一边喝水一边说:“热死我了。上面是电话。今天办活动,梁大胖给我打了一天下手,殷勤得紧,说让咱们寝室给个机会,让你得空常跟他联系。”
阮宁一听梁大胖就炸了。
梁大胖喜欢阮宁。对,你没看错,小同学也是有追求者的。而且是很执着的追求者。大胖喜欢阮宁,全院闻名。每个学期每个时期,总有零星男生跑到她面前,恨铁不成钢地跺脚,唉,阮宁,我就不知道你对大胖哪点不满意了,你俩这么般配,唉真是操碎心了。
他们说的般配,就是阮宁没谈过恋爱,大胖也没谈过;阮宁数理化满分,大胖政史地满分;阮宁长得一般,大胖更一般;阮宁九十斤,大胖一百八。真真是既互补又神似,不在一起天理不容。
起初阮宁压根不知道院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后来常常有不同的男生跑到她面前,看着她似笑非笑,笑得她发毛,又后来,有一个一百八的胖子常常在上课时幽怨地盯着她看,再到后来,就是她的姐姐们围坐一团窃笑,然后表情微妙地通知她,她被梁大胖同学看上了。从此,阮宁打哪儿都能看到大胖,一团白肉晃得她烟花。阮宁后来见他就跑,大胖别看胖,甩开肥肉跑得挺快,阮宁体育不好跑得慢,大胖说你跑什么哟,阮宁欲哭无泪,你追什么哟。
大胖说我喜欢你。
阮宁说我不喜欢你。
大胖很惊讶,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
阮宁说我压根就没瞧见你长什么样子。
大胖:你瞧啊。
阮宁:= =
阮宁接着跑。
且有一回,有个陌生号码打了四五个电话,阮宁怕是小广告都没接,第二天正上着英语课,周旦短信发了过来:大胖在教室门口等着你,说要跟你好好谈谈,为什么你这么讨厌他,连他的电话号码都不肯接。
阮宁吓尿了,一下课就抱着书包翻窗户从小花园逃走了。
特么没接电话就是讨厌他啊,特么没接电话还有可能是真不熟真没记住啊。
大胖的字写得倒是挺清秀的,上面一行力透纸背的电话号码。第一次被人这样郑重追求,阮宁犹豫着要不要把电话号码存在手机上。她无意识地往前翻了翻电话号码,抚摸手机屏幕,瞧见一个长长的标名,微微愣住了。
“林林邻居家”。
小的时候,林林家没有电话,后来林林走了,再也没有音讯,她侥幸着他会再回到那间种着大香椿的老房子,买了手机之后,第一个记下老房子隔壁的固话。有时候她觉得他一定会回来,因为老房子里他最爱看的书都还不曾带走,可有些时候,又觉得再也见不到他,因为天高路遥,音信渺渺,如果尚巧没有那么浓烈的缘分,而一辈子,日出日落,又这么短。
她前些年给爸爸过周年烧纸的时候,总念叨着,做人做鬼,爸爸,总让我再看他一眼。
那天风很大,把带着点点明亮火星的黄纸扬到了天上。
妈妈说那是爸爸听见了。
阮宁拿着诺基亚手机,扣扣索索半天,删了写,写了删,最终费劲地打了一行字:梁征同学,喜欢别人吧。我有喜欢的人啦。
又到了考试周,阮宁平常不大爱背书,都是考试前突击,这一回依旧如往常,天蒙蒙亮就去了自习室。
也不知道梁大胖是怎么得的信,尾随阮宁去了同一间自习室。
阮宁看见大胖了也不好说什么,就坐在了第一排的角落。刚掏出书,大胖就过来了。
阮宁陡然间觉得压力山大。教室那么大,刚过六点,压根连个鬼影都没,大胖哪儿不坐,专门坐到阮宁旁边,显然是来堵人的。
可是他兴许也有些顾虑,迟迟没有说话,阮宁却已经不自在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次被卡在墙壁和课桌之间,真像只兜在胖网拍里的瘦蛾子,逃都逃不走。
阮宁读了高中之后,性子就收了,人也生涩自卑很多,在外人面前已不大说话,这一会儿,她更是挠头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那样低垂着眼睛的样子,让她想起了镜子前的自己。怪不得大家都说他和她像,原来她和他,在别人眼中,都是这样为情所困忐忑不安的样子。
大胖的大名是梁征,梁征忽然就叹了口气,自嘲:“我都没和你好好说过话,你就把我推出局了,阮宁。”
阮宁看着他,仿佛看着自己,她心里酸涩,轻轻问他:“听着呢,梁征。你想跟我说点什么。”
梁征笑了,眼睛亮晶晶的,他问她:“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阮宁想了想,也笑道:“吓人呀,忽然就蹦出来了。她们都说你人特别好,大家都喜欢你。”
梁征揉揉眉毛,笑了,“可是,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一直一直地出现在你身边。”
阮宁愣了许久,眼睛才变得十分柔和,她说:“怎么会烦?你瞧,我长得也没有很好看,喜欢我的人又很少,好不容易有人这么喜欢我,一直不放弃,你同理推知,觉得我会烦吗?”
梁征叹了口气,终于宣泄出了委屈,“那为什么不能试试,不能接受我?因为我胖吗?”
阮宁摇了摇头,她说:“我喜欢的男孩子很穷,家里常常买不起肉吃,睡的床是八十年代的老床板,硬梆梆的,穿的衬衫洗过很多次,手肘偶尔磨得发白。我做白日梦的时候,还想过以后嫁给他,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缝缝补补可以学习,听说睡硬床可以站得很挺拔,这也很不错,但是,没有肉吃可怎么办呢?我当时真的非常忧愁,因为我非常喜欢吃肉,可是当他坐在我的身边的时候,我又喜滋滋觉得,十天半月只吃一次肉也是好的。”
梁征忍俊不禁,“也就是说,我在你眼中,没有肉重要,而你喜欢的人,比肉重要。”
阮宁弯了眼睛咧了嘴,她说:“我想说的是,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总是担心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抓不住事情的核心。我以上讲的故事的前提都是那个贫穷的男孩也喜欢我。我担心人家家穷,供不起我一顿肉,可是他就算穷,也没打算和我吃一锅饭过一辈子啊。”
梁征忽然就懂了,说:“哦,你是想说你就是单纯的不喜欢我,跟我胖不胖没关系,可是你一个理科生思维怎么拧巴成这样。”
阮宁= =听懂就好。真怕了你了,梁征同学。
梁征微笑,脸颊上的肉颤颤的,“我能摸摸你的头吗,阮宁。我一直想摸摸你的头来着。”
阮宁想了想,摇了摇头。她说:“你摸了我的头,又该觉得我可爱了。”
梁征抱起书就走,一刻不停留。他到教室门口,却转头,挥手道:“阮宁,虽然你很不通人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你是个十分温柔的姑娘。”
“还做普通同学?”
“还做普通同学。”
阮宁终于解开心结,松了一口气。之后背了会儿书,就到了吃早饭的时间。她收拾书包,起身,一爪子摁在了小板凳上,这本来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小板凳上有颗钉。
“嗷~!!!”她一边嚎一边飙泪,整座教学楼快被这一嗓子震塌了。
小同学颤巍巍拔了一下,鲜血飚了出来。她傻眼了,如果应澄澄在旁边,保不准能听见兴奋的一句“艾玛演电影了”。
小同学捂住屁股开始继续哭,一边哭一边往外跑,本想走楼梯,后来发现八层挪下去有点难度,没等下去,就失血过多变纸片人了。
所以,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一群医学生都蒙圈了。
这是怎样美妙的一个凶案现场啊。
电梯外站着的兴许是个姑娘,因为满脸的血和泪压根看不出眼前杵着的生物是人是鬼,只能从那一根马尾辫上分辨了。姑娘的橘黄衬衫和白色短裤上全是顶新鲜的血迹,她捂着屁股,眼泪就没停,好像一条养在茶缸里不停吐水的小金鱼,委屈极了。
刚向校花表白成功的张印显然心情不错,嗓门齁高,叫道:“哟哟姑娘,杀了几个人?”
跟包子一样的一直对阮宁印象很不错的医学院小胖指着阮宁,尖叫了一嗓子:“你姨妈来啦?!”
然后小胖子特别热心,“我去给你买姨妈巾吧阮宁,你要多少毫米的,棉的还是丝的?”
阮宁发现了,自己长得特别招小胖墩儿。无论是法学院的梁征还是医学院的包子。
小同学很暴躁,疼得一头汗,一哭,脑门抻得发蒙,还被一群熊少年嘲笑。
她觉得自己的血淌得很快,指不定哪会儿就没了,贪生怕死的时候,哪儿有空理这群人面兽心的未来doctor,所以一边扫清障碍,把少年们往两边扒拉,一边揉着眼泪往电梯里冲。
她刚走进去,一个高挑的穿着薄荷色衬衣的身影也跟了进去。他转身对着医学院众人,一脸平静,看着他们的嘴齐齐张成“O”。
阮宁在电梯里,脑子一片空白,旁边的事儿也不大关注,腿抖得像筛糠,刚下电梯,还没来得及撒丫子往校医院跑,就被人扛在了背上。
“不要动。”少年的声音没有平时的淡漠,似乎是刚睡醒,带着略略的沙哑。
阮宁僵在白皙得如一朵初初绽放得百合一般的脖颈间,少年的肌肤温柔而似乎带着甜香,她抹了一把脸,才反应过来这特么的是谁,继而觉得特么的中了头奖,直直地趴在上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状:“俞迟同学,801有个钉子,刚刚可扎死我了。”
她小时候也常常磕住,一张嘴就是,林林,板凳石板绊住我了癞头蛤蟆吓着我了,她一边哭一边找靠山,七岁半的林林拿牛皮筋做了个小鞭子,不是打板凳就是吓蛤蟆,小少年不大说话,却永远挡着她顺着她。
此时的俞迟依旧没有说话,少年已经长得这样高,腿长得足够迈出大大的步子,但此时却安稳得像一座静谧的山。
阮宁血压低,废话却很多:“俞迟同学,我流这么多血,要喝多少鸡汤才能补回来?”
阮宁小时候爱看电视剧《三毛流浪记》,尤其爱看三毛饿了许久被人收留,喝了一碗黄澄澄的鸡汤,小三毛捧着碗喝鸡汤的表情让她觉得那碗汤是世界上最好喝的东西。她曾经对林林说过,林林也赞同。所以他们小时候生病发烧的时候,总闹着要喝鸡汤。
“说太多话话只会消耗体内能量,在本就缺血的时候让你晕眩,阮宁同学。”俞迟语气平平,没什么感情。
“可是俞迟同学,如果不说话,我总觉得血马上流光了,悄无声息地就死了。”
他们客套地称呼彼此“同学”,一如当年初相见。
俞迟是个尽职的医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那就成语接龙吧,分散点注意。首词:千千万万。”
“万里挑一。”
“一步之遥。”
“遥不可及。”
“急不可待。”
待,待什么?
阮宁抓耳挠腮,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小声嘟囔:
“待……大(dai)王派你去巡山。”
以上的统统都是她喜欢,而她的林林只喜欢看二十四集电视连续剧《西游记》。
俞迟眯眼看着校医院的门,细长白皙的右手透过肩头如释重负地拍了拍阮宁的脑袋,极自然,他说,到了,阮宁同学。
阮宁嘴唇苍白,把额头往少年颈间藏了藏,这人拍了她的脑袋,也不觉得她可爱。
千千万万中,怎不知你是万里挑一,我说我们一步之遥,你说我们遥不可及。约摸知道你急不可待地想要忘记过去,可是待到什么时候,我啊我才能忘记。
而后一日大王派你去巡山,我与你只能匆匆告别。你先行一步,急不可待,与我此时虽只有一步之遥,可我也知自己不过万中平庸一人,翻天覆地之后,遂距你千千万万,颠来倒去,满目疮痍,才得一个循环,两两客套,十分圆满。
才得知,你是俞迟同学,而我是……阮宁同学。


第十四章 平时哪里敢相思
放暑假的第二天,阮宁就背着书包坐火车回家了。家虽不远,但火车是绿皮车,慢腾腾地,三百公里硬是开了五个小时,之后又坐汽车坐了一个半小时,到家了,小同学还没张嘴喊声妈,一个小肉弹就冲进了她怀里。
“姐姐,你可回来了,宝宝都想死你啦。”怀里的小家伙身子软软的,甜甜的小脸颊堆满了笑。阮宁一下子放松了,“哎”了一声,一下子把他抱进了怀里。
看着小姐弟两只小脑袋互相依偎着,阮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她说:“你姐姐回来了,说说吧。”
阮宁纳闷,“什么?”
小家伙抬起小脑袋,撸起小袖子,愤怒地说:“姐姐,我们小梁老师上课敲我脑袋,你要给我报仇!”
阮宁把小家伙举到头顶,一歪肩膀,把书包往不大干净的地上一扔,挽起袖子就往厨房跑,一本正经地说:“走,拿菜刀,干掉她!”
阮妈妈= =
今年四岁刚上中班的小名肉肉的小怪物摇摇头道:“不干掉不干掉,老师是好人。姐姐也去敲她的头。”
阮宁偷笑道:“那她为什么敲我们肉肉脑袋呀?”
肉肉鼓起腮帮,“她说她是S大毕业的大学生,我们镇没有一个像她学问这么高的人,我就举手,我说老师,我姐姐是Z大的,比你学问高,她就生气啦,说那你回家让你姐姐教你吧,我说我姐姐以后当大教授教大学生,不教我,她就敲我脑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