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体检测试肺活量,阮宁异常低,学校四百米跑道,不到一圈半,就跑不动了。
她决定晚上锻炼一阵子,但是似乎没有掌握住法子,效果并不太好。预测试的时候,小同学出了糗。操场上,刚跑了半圈,就踩在石头上,五体投地。
然后,膝盖小臂蹭破了皮,脸颊上也有好几块淤青和石子印压的痕迹。体育老师皱了皱眉毛,表情也不是太好看。挥挥手,有些不耐烦地让她先走了。一个班总有几个拉后腿的,每年都是如此。
阮宁没有去校医院,她对那个地方有些难以言说的羞耻,自己买了碘酒和消炎药,回寝室草草处理完,就到食堂吃饭了。
脸上那几块淤青处理完就更肿了,食堂里人也多,大家被那张跟调色盘一样的脸吓了一跳,要死了,这谁家孩子,八成打架了。
阮宁买了份炒土豆,喝了碗冬瓜汤,刚坐下,对面噗嗤有人笑了。她一抬眼,却看见了宋四。
“你怎么在这儿,阿四?”阮宁愣了。她之前听说宋四在北京读书。
“我来看阿迟,你认得阿迟吧,上次扮小青那个。他最近胃病犯了,一直反反复复的,北京734军医院有一种特效药,我拿来给他试试。”宋四笑了,耳边两只珊瑚耳珠在阳光下泛着暖光,十分漂亮。
阮宁有些僵硬地吃了口米饭。胃病?俞迟怎么会有胃病。
不远处,俞迟端着餐盘走了过来,阮宁低下头,也不看人,只是猛吃,却不小心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一口土豆吐了出来。
宋四教养好,见不得她这样,笑骂道:“这丫头恶心死人了,出了阮家门就撒了欢,瞧瞧成什么样子了。”
阮宁嗯一声,右手轻轻揉了揉伤口,也没说什么。
“你同人打架了?一脸的伤?”宋四又开口。
俞迟在一旁十分安静,脸色不好也不坏,目光淡淡的,并没有关注两个姑娘,只是专心致志地吃着饭,握着墨绿汤匙的手倒是好看,玉色沁润着热气,像是一件上了年头的博物馆陈列的艺术品。意有了,境也有了,就是没什么心。
阮宁赶紧摇头,偷看了一下俞迟的表情:“我不敢打架的,就是跑步摔着了。”
宋四笑:“阿迟是医学院的,一会儿让他帮你处理一下。一个小姑娘,也不爱护自个儿,破了相就坏了。”
阮宁赶紧再摇头:“不用不用。”
俞迟并未吃完,突然间端起了托盘,也不搭理二人,就离去了。
宋四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些小得意,对阮宁笑得更甜:“他就是这样脾气,不大合群,也不大搭理女孩子,你别介意。”
阮宁能说什么,阮宁也不必说什么。阮宁默默地又吃了碗米饭,后来菜吃完了米饭没吃完,就又打了份菜,后来米饭吃完了菜没吃完,她就又打了份米饭。
宋四都傻了。
这丫头绝对有强迫症。
了解阮宁的人都知道阮宁这是在自我调节。她不开心的时候就吃点白饭。
宋四先吃完,拿手帕擦了擦嘴,说了句:“阮大哥工作调动了,你以后应该有机会看到他。我三哥走的时候,让我如果有机会看到你,告诉你一句,那天在楼道里,他认错了人。”
阮宁彻底吃不下去了。
眼前的土豆是一团糟,眼前的米饭一团糟。她这个人也是一团糟。
阮宁腮帮子塞得满满的,伤口越胀越疼。
“够了。吃不下就别吃了。”
阮宁闻到了消毒药水的味道。
抬起眼,却是那个穿着白色衬衫卡其色西裤的少年,他背着药箱,手上还攥着一袋棉签。
他的身后,是脸色异常难看的宋四。
阮宁表情有些扭曲,嘴里不停咀嚼了,可是反应过来少年在说什么,又手足无措起来。
“吐了。”俞迟放下药箱,从里面掏出一双新的医用手套,戴上后,淡淡开口。
阮宁“啊?”,却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她的脸颊渗出了点滴血迹。
俞迟坐在了阮宁的身旁,十分娴熟认真地处理那张脸上的伤口。
他微微侧头,看着棉签上的血迹,开口:“跑步时跌倒引起的擦伤?”
阮宁点点头。
“身上呢,还有别处擦伤吗?”俞迟掏出一卷纱布,拿医用剪刀剪下长短相同的几截,又问。
阮宁点点头,反应过来,又迅速地摇了摇头。
俞迟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握住阮宁的右手肘关节,淡淡开口:“这里是吗?”
阮宁龇牙咧嘴。
她刚刚吃饭时,握着勺子一直不太自然。
俞迟卷起少女的薄毛衣,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块已经彻底肿起来的肌肉,面无表情地拿出酒精擦洗。
食堂一片“我靠”“我靠,俞迟”“我靠靠我也去摔一摔”,此起彼伏。
宋四眉毛快拧到天边了。
他把阮宁手肘的伤口包扎好,又淡淡开口:“站起来。”
小同学霍地像被烫住了,蹿了起来,笔直立正。
“走走。”
阮宁同手同脚地走了几步,像是面对刚上大学那会儿军训时的教官,紧张异常。
旁边似乎隐约听到喝彩声,阮宁回头,傻乎乎地笑了,像颗得了点阳光的大白菜,灿烂极了。
俞迟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蠢货,又开口:“坐下。”
然后施重力到了阮宁的左脚脚踝处:“这里也受伤了。”
他躬身蹲在那里,腰线清晰,眼睛清澈,鼻子高挺,好看得让人忍不住拥抱。
宋四终于有些憋不住:“阿迟,你不是走了吗,怎么……”
少年抬头,眯眼:“不是你让我给她处理伤口的么?”
阮宁忽然想起,她曾经弄丢了那个唯一能联系上林林的qq号密码的后四位。
九乘以九乘以九乘以九,她试了整整6561次。
绝望了三个月。
她找回那个密码的那一瞬间,才终于压下因曾经被拒绝苟延残喘的自尊,轻轻地打下两行字。
林林,你好吗。
林林,你在哪儿。
第九章 谁的天长都动人
阮宁晚上跑步的时候,学校话剧团的演员们正好也在排练。四角的大灯十分晃眼,操场外的礼堂显得格外清晰。
那时候,已经九点一刻,跑道上也没了什么人。
阮宁是个心里盛不住事儿的姑娘,但凡眼前有哪件事儿没做到及格水平,就会努力去做,直到跟其他人看起来是一样的。对,没错,她的目标就是和大家一样平庸。她喜欢混在人群中的感觉,要蠢大家就一起蠢,要聪明大家一起聪明,像个正常人就好。
现在一个班级只有寥寥几个没法及格,其中就有她。阮宁就觉得这挺是个事儿的,她必须要及格,好教自己瞧不起不那么局促。
这一天格外的热,所以傍晚之后,跑道蒸发出的柏青味道十分浓烈,让人不由来有些难受,阮宁的头发又被汗水浸湿了,跑到最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就剩下鼻孔不断吸入的柏青味。
渐渐地,跑道上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阮宁一个人对着空旷的世界,听着寂寥的对话。
话剧团的演员念词念得字正腔圆。
“芙蓉园的秀才阿塘不喜欢小鹬了。啊,听说他爱上了别的姑娘。”
“小鹬清清秀秀,阿塘多没有眼光。”
“阿塘爱上的是镇上名数第一的美人,镇长家的四姑娘思齐。”
“哟,思齐人美心眼也好,还读过几年私塾,拔尖儿一样的,去省城都差不了。小鹬只是一个织鱼线的渔娘,阿塘变心也说得过。”
“你这两天见过小鹬么?”
“怎么了呢?”
“瘦得脱了相,只剩一双大眼睛,也不如往前灵巧了。她垂着头,灰朴朴的,哪还有半点好看的影子。阿塘那一日从芙蓉园到前门读书,路过小鹬家,走得可快,连看都没看那个可怜的姑娘。姑娘抬起眼,怔怔地看着他,洁白的牙齿间咬着的像玉石一样的鱼线都抵出了血印。”
“可怜的姑娘恨透了阿塘吧?”
“姑娘哪里是恨他,姑娘是恨自己的命运,天黑黢黢的,海冷冰冰的,一年到头都这样,她不能读书,不能穿上漂亮的衣裳,唉,我们都知道这是命,她心里也更是明镜似的呢,自个儿——配不上!”
“阿塘以前天天送她花儿呢,我都见过。那一会儿着迷一样。他爹妈不同意,他还绝食,不肯吃喝。后来,镇长请他家听戏……”
“碰到思齐小姐,就醒了。他说他做了一场春梦,大家都笑小鹬,哪里有人笑话他。”
“是啊,分明是小鹬做了一场无痕的春梦。”
阮宁听到这儿,排演的故事戛然而止。
其实哪有什么天长地久的爱情。
可是她还在一直奔跑,在那样没有尽头的环形跑道,似乎不停止呼吸,便会天长地久下去。
阮宁的八百米快了及格线十秒,体育老师有点诧异。可对于阮宁,这只是必须做的事。她想起爸爸一直告诉她的话:不要求你什么都是第一,但是你做任何事的第一分钟,必须是在向世界的大多数靠拢。
阮宁小时候觉得冲破世俗才很牛逼,真正出类拔萃的都与众不同。阮爸爸就说,我知道你想穿破了洞的牛仔裤,尝一尝白酒的味道,可是你提前领略到的东西只会挤掉你该领略的其它快乐。刚出生的孩子还没有沾染红尘的习气,它渴望长大,可是慢慢地,品尝到了欲望的味道,就陷入滚滚红尘,再也无法自拔,那时便不是成长,而是直线的衰老。我知道你想长大,可是你要是再慢一些长大,我会觉得非常骄傲,因为我做到了一个爸爸该做的,让你的世界纯真得再久一些。
照现在的话,阮爸爸是个文艺青年,但当年的阮宁,就抓着衣裳上的小花,痴呆地看着她爹,一副你说的是什么的表情。
阮爸爸一看就笑。他说,当你真正被这个世界所接受的时候,你才能真正得到自由,也才会知道,我教给你的是多难的东西。
每一样,都被世界接受。
当阮宁每一次都做到的时候,旁人反而会觉得这个姑娘是个努力的好姑娘。天知道她大夏天躺在寝室床上不穿衣服啃西瓜的模样有多猥琐懒惰。
五六月份的时候,西校舍出了件全民骚动的大事儿。
半夜有贼翻墙爬楼,突破重围来女生宿舍偷东西。
接连两天。
整个老校区都炸开了锅。
要死了。
姑娘们都崩溃了。
当时,贼就在304,距离阮宁寝室也就隔了两扇门。
碰巧是周六,308整个寝室离得近的,差不多都回家过周末了,只剩下阮宁和周旦,刚巧俩人也是上下铺。
宿舍楼道一般到十二点以后就变得逐渐安静起来,夜里更不用说,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基本上没什么动静。
阮宁睡觉算是比较浅的,宿舍楼被盗的第一晚也是没有任何察觉,但是只是大致丢了几百块钱,大家猜想兴许是内贼,谁也没放心上,可第二天,也就是在304,有个姑娘正好起夜,看见宿舍里一道黑影子,整个人瞬间吓哭了,尖叫起来,小偷也是灵敏,直接从窗户往外跳,接着整座宿舍楼的人都醒了,日光灯一楼楼都亮了起来。
阮宁是被年级干部敲醒的,阮宁反应过来立刻去拍周旦,周旦也不知道哪来的潜力,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听有贼,直接从上铺跳了下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阮宁都在研究周旦究竟怎么下来的,毕竟快两米了= =……
西校舍,女生宿舍楼挨着大门,斜对面就是男生宿舍楼,校舍大妈和保安们还没做检讨,男生们不干了。这是太岁头上动土啊,虽然兔子不吃窝边草,但特么的兔子的窝边草被别人欺负了啊。是可忍孰不可忍?!
没等校领导发话,校学生会主席,外院大四的学长周继才自动请缨,要带着男生轮班守夜,不抓到小偷誓不罢休。后来一肚子坏水的副主席,文学院大三学长孔济济给这场轰轰烈烈的行动取了个名儿——“tonight we are all the same rabbits.”翻译过来——“今夜我们都是兔”。
然后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轰轰烈烈的守夜行动,一个院上半夜,另一个院下半夜,然后男生们玩兴奋了,在女生宿舍楼下铺了床单,上半夜买羊肉串喝啤酒,下半夜聊天打扑克,白天上课打瞌睡,最后各院讲师和女生宿舍楼集体抗议,这特么的哪是一群兔,整一群猫头鹰兼职大灰狼啊,西门外的羊肉串排挡都被他们吃得营业额直线飙升。
最后校领导严厉训斥,男生们卷着小碎花床单都灰溜溜地撤了,刚撤第二天,女生宿舍又被盗了。还是三楼。
三楼是法学院的姑娘。小偷也是个死心眼,认准法学院了。
一时间,法学院姑娘们人人自危。
警察都来三楼三次了。录了三次口供。可还是一无所获。虽然初步认定是校舍工作人员中有了内贼,但是一个校舍,工作人员不说多,也有几十人,并不那么好认定。
闹小偷本来是小事,不过经过接连来回的闹腾,大家都觉得,如果抓不住人,太对不住这一窝男孩女孩一个月的惊慌。
女生宿舍楼下有四五盏昏黄的路灯,依着围墙而立。
之后的每一天夜晚,路灯下再也瞧不见那些花花绿绿的床单,却多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灯光下,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在做什么?”308的姑娘们察觉到了这个人,小四好奇地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往下看。
阮宁也认真地观察了一下,下了结论:“他在看书。他今天拿着的书很厚,皮也是硬的,昨天的比这个要薄一些。”
“你们能看清楚他是谁么?”甜甜问。
齐蔓摇了摇头,阮宁睁大了眼,灯光太模糊,只映得他的影子那么高大温暖,脸远远瞧着,却是一团暧昧。
周旦伸出手,慢慢地数着:“五……七……十……十四,他在这儿半月了。真勤奋。宿舍熄灯是不是早了点,看着教人怪不忍心。”
西校舍,十一点全部熄灯。
“有了他,我们能睡个安稳觉了。贼总不会来了。”应澄澄打了个哈欠,嘟囔了一句,就往上铺爬。
大家都睡了。
黑暗中,阮宁趴在那里,静静看着那抹影子。
他在读什么呢,这么有意思吗。
阮宁揉揉眼睛,用手比了比小相机,这个人可以放在双手的小方框内。
刚刚好。
阮宁也安心地睡了过去。
她第一次觉得,有这样爱读书的一个人,可真好。
之后的一晚,凌晨三四点的时候,阮宁起夜上厕所。
那个人还在。
他已经合上书,静静靠在笔直的路灯下,微微垂头,似乎已经睡着了的模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了,就遥遥地向那人挥了挥手。
他并没有看到,正如同不是每一次对人生的询问都会得到你想得到的答案一般,那个人始终没有抬起头。
可是,他那样沉默挺拔的模样,就这样刻在了阮宁的心中。如同阮宁忘不了幼年雨水中砸落在头上的第一朵冰冷的桃花一般,她似乎也把这一瞬间当做了永恒铭记。
第二天,警方带来消息,在抓获市内一批流窜作案的瘾君子之后,审讯的过程中,其中的一个犯罪嫌疑人,正好招认了Z大的三起偷窃案,说是毒瘾上来了,Z大校舍的院墙又正好不算高,他就硬着头皮上了,谁知道这么容易得手,后来见事情在学生之间闹大了,最后做的一起也没什么大收获,就离开了。
当天晚上,阮宁在熄灯后又跑了出来,她在灯下等了很久,却再也没有看到那个高大的抱着厚厚的书的少年。
从此,他便消失了。
应澄澄说,这个楼上有他的心上人。
阮宁想,这可真是个幸福的姑娘。
再到后来,大家都知道了那个姑娘是谁。
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而那是另一段动人的故事。
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也很出名。
俞迟。
在很久以前,雨后桃花砸落在阮宁头上的一瞬间,林林正在吃五毛钱买来的山药糕。
小姑娘很严肃地问了小男孩。
她说:“你想不想挣钱?”
林林抬起眼,安静地看着她。
小姑娘掏出刚挣到的五毛钱,绷住小脸,说:“我给你五毛钱,你……你让我亲一下。”
小姑娘穿得花里胡哨,还故意拿妈妈的腮红抹了红脸蛋。小男孩唯一的一件衬衫上打了补丁,听见她的话,默默地把清秀的眉毛掀高了30度。
小姑娘心虚了,拍了拍男孩:“我不是坏人,这你是知道的,林林。别害怕。”
男孩眉毛又高了15度角。
“我知道你眼睛大,但是不要瞪人,这样不太礼貌。”她开始语无伦次:“不亲就不亲,唉,你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你这样的小孩子怎么知道怎么亲人。”
说得好像她不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
然后,小小温柔的嘴唇印在那小小的红红的像菱角一样的嘴唇上。
那样小。
那样柔软的孩子啊。
他伸出了手。
她傻傻递出了手。她以为这是王子在释放友好的信号。
然后,贫穷的王子眉毛又挑高了15度角,拿走了那枚亮闪闪的五毛硬币。
阮宁想,其实,我们有理由相信,每一段爱情的开始都那么动人。
这与主人公是不是你,还是不是你,并不相干。
第十章 囹圄论罪不忍读
阮宁觉得自己一向是不孤独的,因为寝室那么热闹,教室那么热闹,食堂那么热闹,连给妈妈打的电话那端弟弟的童言童语都那么热闹,这样,那里会有时间去思考孤独不孤独这么艰涩的问题。
可是,大三下学期有一段时间,即使处于这样的环境中,她连看到齐蔓自己一个人演一出《婆婆媳妇小姑》,都觉得非常非常的寂寞。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日子,那是爸爸不在的时候,她常常趴在窗台上看着远方,等啊等,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是总想着,万一等一等,爸爸就回来了呢。
她没等来爸爸。
第十一章 亲爱的阮宁同学
顾润墨的出现让法学院打了鸡血。女生快哭了:果然活得久,什么都能看到;男生也快哭了:果然以后再也没人说法学院的男生一张小嘴这么贱,只会说法学院不仅嘴长得好,脸也好。
一句话总结:他好我也好。
阮宁虽然在润墨同学背上趴了好一阵子,眼泪鼻涕不知道抹了多少,医学院一众精英被雷得不轻,都觉得俞迟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稍不留神就被神经病盯上了。308也被臊住了,看着俞迟那张没表情的脸,越看越心虚,道歉了好一会儿,才把她拖回寝室。以上只是转述,小同学睡醒之后,显然已经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但见满墙掉渣渣,据说她是想撞墙驾鹤仙去。
小五很严肃:“你也没那么差啊,现在的男生不是都喜欢蠢萌蠢萌的,虽然你没有华容美,没有华容挺拔,但是你比她蠢得多啊。”
小同学摸到一个指甲剪,默默蹲在地上,看样子是想凿一个地洞钻进去。
在她喝醉毫无知觉的时候,她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和狂妄,说出了最想说的话,剩下的就是羞耻和沉默。二十岁的姑娘,只知道发自本能地去爱,却不知道怎么处理爱不到不被爱的结果。这样手足无措,也只能进一步推论她的无力感有多强烈,而不能反证,她曾经真正不顾一切撕破脸地努力过。这本是个矛盾,也是一场战争。热爱和犹存的尊严,在时间的长流中,昼夜不息地拉锯着。
她那段时间倒常常见到俞迟,可是即使和他擦肩而过,阮宁也再没有想过抬头看他一眼。他再好看,再像月光,也已经没法以一种愉悦的方式照进小同学心里的窗户。我们都有常识,暴雪寒冬霜降的时候,要关上窗。
在喜欢别人的同时,我们还有爱自己的本能。
炎炎酷暑的时候,阮宁收到一封奇怪的信,来自Mr Unknown。他称自己未知的先生。
他说自己来自未知的世界,而这个未知是对准阮宁枯燥平凡的生活而言。
“亲爱的姑娘,你大概已经不记得了,我是你曾经的同学,坐在你的斜后方。在我们共同交集的世界里,我深深地爱着你。我跟你一起看过相同的风景,阳光打在你的脸颊上的时候,我逆着光去算,在与光呈现120度钝角的地方,是一棵沙沙晃动的梧桐,而每一片树叶上,我都能看到你的倒影。你问我为什么是钝角,这不符合你的常识对么,因为我可爱的姑娘,你那会儿靠着后桌,毫无知觉地睡着了啊。你那么愚蠢,被数学老师一本书砸得鼻子都肿了,你又那么无聊,老师问你圆周率,你迷迷糊糊说出了小数点后五十八位,是的,不要惊讶,我也这么无聊,帮你数了下去,你又那么贪吃,下课时看着我手里的豆沙包流口水,你挠头问我,没带零用钱,饿了,能不能借个包子吃。然后我笑眯眯把一袋没吃完的包子扬手扔进了垃圾桶。我看懂你惊讶的表情,可是,我得让你再惊讶一些,我要谋划一下,不能就这样耗尽日子,却成为你生命中未来的路人甲,我亲爱的姑娘。
我猜,你这会儿正掰着手数你曾经的同学了吧,一二三四,赵钱孙李。这位同学,我必须叹口气告诉你,这个事实证明了,我不是你的路人甲,我甚至还算不上你的路人甲。你经常叫错我的名字,甚至而今,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我不在意我不能让你深刻记忆,也不在意你喜欢的男孩就在你对面的宿舍楼,更不在意,在你的世界中,我和他竟是这样错位的角色。时至今日,我已经逐步谋划,安安稳稳地,徐而渐之重新走回你的世界。可你再见到我,是会爱上还是恨上,是会清楚还是迟疑,我无法确定。
毕竟,我是那个让你暗恋的少年再也无法喜欢上你的人啊,我的姑娘。”
信上有这样一段话,阮宁是拿着手电筒裹着毛巾被里看到的。
她热出一身汗,裸睡,把信踢在了脚旁,觉得这是一封毫无科学根据极尽想象之能的十分扯淡的信。
且不说有人会不会这么变态地喜欢着她,单单现在,圆周率她一顺嘴都是小数点后八十位。五十八?逗乐呢。
理综满分的小同学十分耿直,觉得这封信是有人投错了。一定有个背了五十八的小姑娘被变态看上了。而这姑娘有点弱,不大可能是她。
至于她暗恋的人为什么不喜欢她,这件事再简单明了不过:每个人都有追求美的权利。
她既有此权利,又凭什么去限制别人。
顾润墨长得固然是不错,但更让人惊讶的是他情商太高,礼貌性子又好,见人不笑不语,说话时又不疾不徐,气度修养一气呵成,在法学院赢得诸多掌声。大家都喜欢跟他一起玩,他也无可无不可,来者不拒,不过一二月,便和法学院长得好看的姑娘传了一遍绯闻。姑娘们门清,这姓顾的心里自有距离,没对谁真有过什么意思。可大家都热衷编排俊男美女的故事,就算是些风吹即散的笑话,整个法学院依旧晃动着暧昧的气息,大家乐此不疲。兴许,古板刁钻的学院也需要些轻松的东西。不然一个强奸罪的诸多学说都够一群学生津津乐道一二年,也怪教人哭笑不得。
这学期商法老师是学院里著名的“花青蛇”,难缠得很。学识不差,实践不差,就是仪态不好,上一堂课整个人歪着讲桌扭成S形,又老爱挑刺,一张嘴冷嘲热讽,一打打七寸,能让人从脸火辣辣红到尾巴梢儿,绰号绝非浪得虚名。
“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以为!你以为,你以为的是耶稣真理阿拉灯哟!现在的学生一届不如一届,上我的课还敢不提前预习,那个XXX你给我站起来,对,说的就是你,还敢笑,笑什么笑!你给我站直了!回答问题!商事等级制度改革的必要性在哪儿?!”花青蛇袁老师喜欢课前提问,那个XXX一般就是前一晚没给《商法》上三炷香拜一拜的倒霉蛋。
“商事登记制度改革的必要性就是促进市场经济……”这种侃侃而谈,显然是打算用丰富的高中文科知识蒙混过关的小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