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宁被老太太唬得愣一愣的,觉得自己似乎反而落入窠日。关了手机,躲在房间中,沉思了几儿天。
待到想明白了,打开手机,老周正巧打电话过来:“孩子,你可算开机了,张院长让我问问你,想好没,预备去哪儿?”
她说:“延边。”
张登秋家自去了一趟园子,告知阮老女儿将要结婚之事。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阮老对这个孙女婿倒是挺满意的,对于张暨秋来请示自己的的行为也是满意的,之后又略有不放心,打电话到了延边司令部,把宋中元的底细细细问了清楚,知晓这人是宋家的远方表侄,人也优秀,便安心了许多。
阮老平日和宋荣关系一般,蛮腻味他家上上下下透出的那股快馊了的清高劲儿,如今结成了半个亲家,纳凉瞧见宋荣,难得和缓,冲他笑了笑。笑得宋荣直犯嘀咕,回家研究阮家最近是不是又要放什么大招,毕竟阮敬水如今彻底取代了。
他哥哥当年的职位,坐到一方将位,顺风顺水,阮静也极争气,阮家不可小觑。
初五的时候,团座带着张修等人来接亲,还是人手一个小马扎,在高体站坐了规规矩矩的一排,院宁不自觉地也去摸自己的小马扎。她妈看人人都有,刚给她也做了……
团座扶着她,把她安置到一旁VIP区域座位,淡淡道:“你不用。”
他站在她身前,护着她,像青翠的高山一样。
不言不语,眼神警觉。路人瞧见他,都绕着他和阮宁走。
阮宁尴尬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你也坐,团座。”
团座看着熙攘的人群,淡淡开口:“人多,冲撞了你,不好。”
阮宁连连摆手:“我壮着呢,你看我的二头肌。”
他站得笔挺,看着她担着自已纤细得可怜的胳膊,拧紧了眉。他说:
“吃饭少,怎么有力气?没有力气,怎么生孩子?”
阮宁挠了挠头,低头看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候车厅开始播音,驶向东北的列车即将开始检票,宋中元远远朝张修挥了挥手,张修点点头,立刻站起身,吹了军哨,整装待发。战士们起身站立修整队伍,前后加起来不过十几秒钟,显然训练有素。他们朝宋中元和阮宁瞧过去,打了个敬礼,眼神温柔有力。
阮宁问道:“大家来接我,合不合规矩?”
宋中元淡道:“不必拘泥于这些。他们想来,师长肯批,地方上打过招呼,喜事人人都肯放行。”
阮宁又说:“听闻如今军中大家处事都低调,你这么大胆,不怕招惹是非吗?”
四月的天,傍晚时还有些微凉,宋中元取出新毛毯,搭在阮宁臂弯,垂月道:“一辈子一次的婚礼,这样的待遇,我宋某人还配得起。”
婚礼当日,军区大大小小都送了贺词,证婚人、主婚人均是首长。先前傅慕容诽旁他为人极差,可见不实。
史中元依旧着竖领军装,阮宁穿了婚纱。她起初准备草草了事,随便穿条红裙子就行了,宋中元则一早把婚纱备好,她诧异他容貌粗犷却处此细心,但心中终归是领情的。
婚纱样式极美,纱白而软,拖着长长的尾,皎秀明亮,干净得好似一汪水、一只冰凉的翡翠冰得带给人的观感。
阮宁就这样,仿佛穿着过去,嫁给了未来。
她没爸爸,便无人挽着她的手臂,这婚礼所有有关父母的婉情及离到的痛意通通无从宣泄。十五岁的她,曾想嫁给林迟,爸爸站在这头,林识站在那头。可如今,这两头都是空的。
戴着手套,捧着花束,朝前走,那里站着陌生人。
她认真而局促地希望每一步都不要犯错,台下所有人都能看出这是个多么紧张古板的新娘。阮宁因为连日的疲惫眼下显得乌青,她拘谨客气地伸出手,那个男人明明在路的尽头等候许久,可是那只手却缓缓又缓缓地握住她的,似乎永不嫌慢。
司仪说宋团长娶了这么漂亮的新娘,有没有什么想要对她说的话,或者送给她的?
宋中元从大衣内侧口袋中掏出一张信纸,僵硬地念着。
阮宁本来也很僵硬,可是听完却笑了出来。
他显然不习惯在这种场合声情并茂,只是清了清嗓子,如同嚼蜡地名有:“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领导,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一下我的妻子——阮宁。”
“小阮出生在水乡,同我们军区许多优秀的战友来自同一一个地方,学习优秀,工作努力,我和她相识于部队的探亲晚会,喜欢的东西和许多兴趣爱好都颇相似,欢笑和快乐使我们紧紧结合在一起,你们也什许都曾经无意间默默见证。”
“走到今天,我相信没有人清楚我心中有多么高兴,希望大家能给我和阮宁最真诚的祝福。”
听到“我相信没有人清楚我心中有多么高兴”这句话。配上他那张而无装情的脸,大家都笑了起来。阮宁心想宋团长果真是个能力出众而文采不咋地的粗人。
他继而面无表情地对院宁说:“请你收好这张纸,百年之后,你如果先死,我烧给你。如果我先死,嗯,不用给我。我都记得。”
阮宁接过纸,“扑哧”笑了出来。大家也都笑得前仰后合。宋团长老人家今天说起了冷笑话,真是难得一见。
气氛居然奇异地一片样和。
司仪问她有啥想对新郎说的,阮宁脱门而出:“我背,不用您烧。要烧就烧好酒好肉。”
她说这句的时候,早把那段像流水一样平谈的话忘得干净,只记住那句“我心中多么高兴”
婚礼夜,看着满屋子的双喜贴字,阮宁硬着头皮开口:“团座,我和你虽然结了婚,但是仍不算熟悉,当时答应和你结婚,是因为孩子,想必你也是如此。当然,我从没想过只和你做一对假夫妻,我希望孩子看到关系融洽的父母。但是,目前,我想我们慢慢相处,慢慢熟悉,慢慢来。嗯,再慢点。”
男人看着小同志许久,有了点浅浅的笑纹。他说:“也可。”
阮宁失神地看着他,男人却转过身,仿佛无意被她探究。
忽然手机传来B城陌生来电,阮宁米接,对方先断。想是打错了电话。
她此时颇有些槛尬地抬眼瞧了瞧新房的格局。婚房是军区刚给宋中元分的新房,160平方米,三个卧室,一个话活动室。
阮宁睡主卧,宋中元住隔壁。他用红线绳扯了两只小铃铛,分别绑在两边床头,叮嘱她道:“有不适,叫我或扯铃铛。”
阮宁看着眼前的男人,紧张的情绪忽然奇异地放松下来。她知道,这个人也许并不难相处,因他聪慧通透,并愿意照顾别人的情绪。
阮宁笑着看他:“你为什么不刮胡子,一辈子一次的结婚也不刮吗?”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淡谈问她:“丑吗?”
阮宁瘪瘪嘴:“挺丑的。”
男人拍拍她的头:“早些休息,恕我不陪。明早还有日常训练,婚假请在前头,去接了你,明天要正常工作了。”
他忽而想起什么,从储藏室拿出一个传统血压计和听诊器,伸手示意请她坐下,略测了测,听一听,才点头道:“正常。以后等我回家,每日一测。妇女生产常常有妊高症,还是多留心。”
阮宁诧异:“你懂医?”
宋中元将听诊器随意一丢,淡道:“外出任务,难免意外磕碰,找军医学了些,不难。”
阮致听闻阮宁结婚,对方却不知底细,闲来无事,邀宋林到家打游戏。
他问宋林:“宋中元什么来历?”
宋林正做任务到紧张处,漫不经心地回答阮致:“怎么,你也听说过他,这人是爷爷举荐去的延边,如今军中年轻一辈,他表现特异,算得上拔尖。”
阮致“哧”地一声笑了:“你一贯消息灵通,竟然不知道他结婚了吗?”
宋林嘴里叼着烟,眯眼看屏幕,并不在意:“这样的小事也操心,岂不累死了。说是我家亲戚,也不知从哪个旮旯蹦出来的,实在没有交情,更别提他结不结婚了。至于你,闲得发慌吧。”
阮致放下手柄,单手撑着脸,懒洋洋地说:“他结不结婚跟老子没什么关系,只是他跟谁结婚却跟老子有太大关系了。”
“怎么说?”
阮致笑了,凑在宋林耳畔:“我确实是闲来无事生八卦,也不知你感不成兴趣。宋中元此人,如今正儿八经,要喊老子一声二舅哥呢。”
宋林“唔”了一声,有些迟钝,尚未反应过来:“他娶的你家亲戚啊?”
阮致笑出了声:“是啊。”
这游戏正到激烈处,与小boss斗智斗勇其乐无穷,宋林魂在其中,益发敷衍:“谁?你爷爷在老家倒是有七个哥哥,一家子穷亲戚,怎么,阮老这么快就开始观十步之外的棋,布子了?宋中元还算是个人才,只是这么做,是不是太抬举他?”
阮致冷笑:“以后我家老爷子只要不死,定然不遗余力地大大扶持此人。嫁给他的可不是什么偏门亲戚,而是老爷子的掌上明珠。”
小boss还差一个暴击就死去,宋林却似乎反应过来,瞬间砸了手柄,那张温柔的脸变得有些阴沉,他把卡抽完的烟狠狠地摁在枣红色的羊绒地毯上,冰冷问道:你说他娶的谁?
“老爷子的心肝,我唯一的堂妹,你同学,对,别瞪了,就阮宁。日午安阮,呢嘤宁。”


第二十章 凉风袭来青草香
阮宁既是一个孕妇,也成了一个主妇。周庭长那厢带来喜讯,阮宁如今嫁了军人,一切变得更顺理成章,上级批准了调令,阮宁可随军走,休完产假后拿着调令去延边法院民事一庭报到。
她如今了却了心事,整日痛苦纠结的难题一瞬间荡然无存了。想来也奇妙,这一切只是因为她做了一个选择。而这选择无关对错,只是因为可行。此处虽远,离家远,离繁华远,却离痛苦也远。
她每日除了做饭读书,便没了别的事,于是在网上邮购了一套DV新生儿五件套,上衣下裤和尚衫,外加帽子围嘴,花饰卡通均要自己刺绣缝上。
宝宝属相是鸡,于是每样都绣有小鸡。什么平针回针花针,阮宁跟着视频学得津律有味,可自己掂起针,如有千斤重。一整日只缝了一只小鸡嘴、一个小鸡冠,且难看,超级难看。她给她妈发微信,她妈脸黑线,红指甲点着图片,跟跳舞的老队友毫不留情地吐槽闺女心憨手笨。
宋中元夜间操练完毕,回到家中,便见阮宁披着针织衫趴在书房睡着了。她睡得极香,团座老人家轻轻把她横抱起暖在怀中,却见她脸上贴着一坨红色的小东西,取下来,是她今天发给他看的小鸡冠。
宋团座谈淡弯了眼睛,抱着她稳步向主卧走去。阮宁梦中不知见到什么,忽然便咧着小嘴笑了起来,好似弯弯月牙,团座定晴看着她,看着能笑,却愣在那里。
他轻轻弯下脑袋,缓缓地靠近姑娘软软的脸烦。
她却一瞬间表情由笑变成哭泣,瘪着脸,表情悲伤,喉头还有哽咽。宋中元猜想,自己的妻子大约是个十分乐观的姑娘,而这个乐观的姑娘也一定有什么吐不出的苦楚和伤心事。
他把她放到床上安置好,拍了拍她有些凌乱的包子头,又取出听诊器,听完才起身回到书房。
书架上有一个极厚的记事本,宋中元取下,“沙沙”地记录了些什么,直至深夜,才喝了口清茶,拿出五件套中的缝纫材料。
清晨,阮宁伸伸懒腰,走到书房,却发现五件小衣裳的卡通配件已经做好了三分之二,样样精致。宋中元留了张纸条:“给你留了一些,打发时间玩吧。不要劳累。”
他沉默寡言,语气枯索,人却异常温暖有力。
中午时,小武送来一天所需的蔬菜肉类,若军中厨房有些汤水是孕妇所需的,宋中元也会买下,让小武并送来。
她捣鼓了几天针线,又买了几盆小花,从楼下师长家中的花园挖了些泥巴和蚯蚓,每天施肥浇水,忙得不亦乐乎。师长夫人瞧着这姑娘直笑,说你很好,宋中元这样禀赋聪明的配你刚刚好。
阮宁嘿嘿笑,老是把菜和肉送给师长夫人,然后到她家中蹭饭。
师长夫人笑说:“我这是招惹了个小赖皮,不过瞧这孩子真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陈如堂陈师长笑了。前些日子南方司令部阮老将军也曾亲自打电话过来,问了中元一些情况,当时陈师长便猜到这姑娘是谁了。
他还是团长时,当年的师长姓阮。只可惜,古来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阮将军死得早了些,若非如此,如今南方军中俞家扛鼎,阮、宋两家相互牵制的局面将大不相同。
陈师长取出一本老相册,翻了翻,点到一张老照片。照片上的妻子抱着一个穿得厚墩墩的小男孩,男孩七八岁,笑得调皮灿烂,而那会儿的妻子还是个新媳妇,腼腆而规矩,但是颇喜欢这孩子,抱得也温柔细致。
师长夫人细细凝视,这孩子五官果真与楼上怀了孕的阮宁小同志十分相。
她惊讶道:“我记得这是阮师长的儿子,阮将军的三孙啊。”
他母亲那年过年带他来探亲,这孩子逗趣儿,人小鬼大,常常带着称司令家的 姑娘可可跟我玩耍,说我长得好看,夸你好福气,说自己长大了也要娶个我这样的媳妇儿,小大人儿似的。
“他一直是女孩儿,只是当男孩养罢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你不知晓”陈师长想起什么,摇头觉得不可思议,拊掌笑了:“好小子,宋中元啊宋中元,果真让你如愿了!”
师长夫人傻脸:“这从哪儿说起?”
陈师长哈哈大笑,意味深长道:“我不跟你说。你们这些女人嘴快藏不住秘密。同你说了,也等于告诉了阮家的丫头。这是中元的秘密,十分珍贵的秘密。来日方长,让阮丫头慢慢发现吧。”
陈师长的夫人从此待阮宁更加尽心,一则因她小时候那场缘分,二则也因她个性可爱活泼,在枯燥的军中是个好伴儿。就这样,日子偶尔有惊喜有波澜,还算有趣地继续着。
阮宁早上起床时,宋中元已经离去,只有一把磨得温润的鞋拔规规矩矩放在玄关,家中衣柜全是制式军装和军队常服,本来十分死气沉沉,阮宁来了,带来她爱穿的黄衣,黄的配着绿的,倒也渐渐有了家的鲜话。
她昏昏欲睡时,他才回来。宋中元安置过她,便去沐浴。浴室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伴着水声,她觉得此生再没有这样放松安稳的一刻。
日子悄然过去一两月,阮宁确定,宋中元的气场与她相投,两人以后定然能做一对好夫妻,就像她读书时,瞧见208那群姑娘的第一眼,也笃定着,她们一定能成好朋友一般。
两种好一样一样的。
网上流传过这样一句话,你爱的和你嫁的往往不是同一个。
她一直觉得挺难理解,既然不爱,怎么就嫁了?十五岁谈的恋爱叫爱,二十五岁的不也是爱,同窗时谈炎的恋爱叫爱,相亲谈的恋爱难道不叫爱,快乐时光爱不也是爱,痛苦时光爱的也是爱,一次恋爱是爱,一百次恋爱同样是爱。
时间不重要,途径不重要,内容不重要,次数不重要,这场婚若要结下,便总要悠闲或者仓促地爱一场。人人有此权利,不,是人人有爱的本能。而这话似乎否定了人向爱而活的本能,是有大大的常识错误的,阮宁一直这样想着。
可是,阮宁莫名其妙获得了一场无爱却和谐的婚姻,她便知道,这话不肤浅,浅的是自己的认知局限。
命运给了她一个宋中元,把她搞糊涂了。
阮宁打从怀孕,做过不少产检,五个多月时,要去做四维彩超。这项检查能瞧见孩子的五官及脏器,对设备要求高,而军区医院妇产科尚且达不到要求,阮宁只得坐公交去市内三甲医院。军区距离市内约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她提前两个星期预约上检查,犹豫了几回,却没有对宋中元说起。怕他抽不出时间,怕自己显得麻烦,打扰他的工作。
孩子虽是两人的,阮宁却总觉得在自己肚子里,便是自己要负全责。她又一向不爱麻烦别人,提前一天准备好午饭、汤水,用饭盒装好了,拿好公交卡和银行卡,这一切便显得更加顺理成章起来。
她临行时,向师长夫人询问了公交路线,只说自己要去人民医院检查了,师长夫人梅大姐问她为何不让中元安排一辆车,阮宁笑了笑,连连摆手说不必,就起身离去。
她怀孕将近六个月,肚子已经越发明显了,前些日子有了胎动,小人儿在腹中打嗝、翻身、踢脚,样样儿精通,让阮宁傻笑了好几天。
她说:“快快,团座,你来听听。”
团座老人家便微微弯腰,屈膝,趴在阮宁肚子上静静聆听。可是小人儿却刷偏不动了。团座尚未说什么,阮宁却有些失望。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失望,只是戳了截肚皮,小声嚷着坏孩子。
团座一想,言简意赅:“好孩子,不坏。”
阮宁撇嘴:“是是是,是我坏。”
团座淡淡开口:“好孩子,不坏。”
阮宁听到,瞬间咧开了嘴。
团座站起身,低头看她,轻问:“只是好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
阮宁觉得他这句话问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是谁说过。
她坐在公交上,不自觉微笑起来。小人儿也似乎很欢愉,轻经绕脚踢起来。
一路奔波,到了医院已经十点左右,超声室排上号已经十一点,她紧张地躺在床上,冰玲的探头带着耦合器在滚圆笨拙的肚子上滑动着。
医生说着阮宁听不懂的数据,她抬头看着墙上的屏幕,颤巍巍地问着:“大夫,是你的手在动吗?”
那里有个上下弹动的小小人形。
超声大夫“啊”一声:“哦,是孩子。”
阮宁哗晔流泪,她说:“大夫,我哭了。”
大夫:“不要跟我说,跟你老公说。”
阮宁看着不停弹动的小人儿,她说:“大夫,你看他真活泼,你肯定没见过这么活泼的小胎儿吧。”
大夫:“我一天见八十。”
阮宁:“不一样,我儿会挠脸,他在挠脸,天哪,大夫你一定没过这么聪明的小胎儿吧!”
大夫:“是你没见过。”
阮宁:“欸欸,他扭头了,大大你让他扭过来我还没看消楚他长啥样儿。”
大夫咆哮:“你这么吵,我要是你儿子也扭头塞住耳宋。”
阮宁嘿嘿笑:“大夫你真好,听说医生不好说性别的,我还不敢问,原来是个男孩啊大夫。”
大夫窘:“闭嘴。”过了一会儿扔了两张纸给她擦肚子,说:“你等会儿再来吧,孩子转身了,心脏看不到,脸也瞧不见。”
阮宁“啊”一声:“可是这会儿已经中午了。”
大夫不耐烦道:“那就下午上班再过来,多跑楼梯,尽量让孩子转身。心脏万一有问题不能要的。”
阮宁忐忑地站起来,说声谢谢,走出去,坐在等待区吃了顿饭,又喝了点水,一大早奔波到现在,其实颇疲倦,眯了会儿眼,便走到步梯,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走着,她盼小人儿快些活动转身,抚着肚子说了好些甜言蜜语。
医院下午两点半上班,阮宁又排了会儿队,再躺到B超室时,医生看了会儿,蹙了眉,却说孩子心脏似乎有问题,拍出了片子,简单叮嘱阮宁,交给围保医生会诊。
小人儿转过了头,医生又拍了一张孩子清晰的面部照片。
羊水折射的小娃娃正在甜蜜微笑,小手轻轻摸着嘴角。
他长得有点丑,和别人家的一样丑。
阮宁茫然地拿着片子找到医生,医生看了两眼,喝了口水,说道:“两个强光点。不排除心脏病的可能,验血去吧,做个无创DNA,看看基因有没有问题。”
阮宁明了口唾沫:“基因有问题会怎么样?”
一般因为基因问题引起的心脏病,代表孩子有可能是唐氏儿。你和你丈夫有没有相关神经系统疾病史?院宁手中的丑娃娃的照片掉在了地上。处拿着无创DNA的单子,脚上像拴着千斤顶。抽完血,护士说两周出结果,短信通知。
阮宁坐在了墙角,她抚摸着照片,看着那点甜蜜的笑,一直看,她想:他可真丑,幸亏是个男娃,不然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强光点是什么?心脏上有洞吗?阮宁抖着手查强光点,却看到推荐搜索的唐氏儿,她点开,揪着眼模样痴呆的孩子扎进眼帘。
阮宁愣愣地看着手机,又看了看四维彩超上的孩子照片,不停地比较着她想起自个儿的主治医生孙阿姨曾说过的,以后结婚怀孕后,每次孕检都要认真做的叮嘱。她说她每次的复发都是基因里有预谋地复发,而每次的痊愈都是隐藏着伏笔的痊愈。
阮宁起初不懂这话的深意,或者原以为自己是懂的,可是到了今时才知道,万事不亲历,懂得的只是别人的经验,而非真相。
仿佛才要有一点命运安排的希冀和幸福,便又被命运同带的苦难打败。
阮宁苦笑,拨了手机号码,铃声不过三,宋中元接通了电话。他那边似乎很嘈杂,像是会议现场,隐隐能听到诸如“这次行动,情势复杂,有很大随机性,应选经验丰富的人带队”“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好处,头脑灵活,能独辟蹊径,我瞧中元同他带出的侦察团就很不错。至于经验,年轻人如不历练,几时能成材。各个边境军区,如今只有延边青黄不接,平时任务虽比别处严峻,但是培养新人也应放在要位”等争辩的话,火药味十足,宋中元轻声说了句“稍等”,大步流星,似乎到了安静无人之处。
他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阮宁还未张口,宋中元却忽然想起阮宁最近一直念叨着要做四练彩超,而她平时从未在他上班时打电话,因怕打扰他。这会儿想必是有什么紧急情况。他打断她:“你现在在哪家医院?”
阮宁诧异,刚想开口,宋中元又道:“一定是一院,他们的四维的网上预约。你略等等,我开车去接你。”
阮宁觉得自己大约嫁了个超人。她说:“四维结果不大好。”
宋中元说了句抱歉,挂断电话,请了假,拿上车钥匙,又拨回去,微微拧眉:
“对你身体是否妨碍?”
阮宁有点崩溃:“是我的错,孩子大概有些问题,我给孩子带来了灾难。中元,我们的结合是一个错误,我不能害你。我们离婚吧。”
宋中元看了一眼腕表,谈道:“半个钟头,等着。喝口热水。”
阮宁站在医院的八楼,窗外梧桐高挺参天。北方的冬越发冷测,夏则越发浓惧。天气渐热,她轻轻推开窗,便瞧见檐上立着许多只肉乎乎的灰色小麻雀。稠一堆,疏一堆,高低错落着,变幻的五线谱,有些飞去,有些又飞来。
便是靠着这些来参详时间的流逝。否则,独自静止的时光只剩下枯索。乌云渐渐密集,忽有惊雷响起,鸟雀呼啦啦地全散了,阮宁的手指微微抖动起来。
正常人不会这样,只有病人才会抖动。惊吓时抖,痛苦时抖,悲伤时抖,唯独快乐时不抖。她狠狠地攥住自己的手指,肚子里的孩子懵懵懂懂地转了个身,阮宁泪如雨下,鸣咽哽在喉头,忍了又忍。
忽而,阮宁觉得胃中翻江倒海,顷刻之间,在光滑如镜的大厅内,“哇”地吐了出来。
路人侧目,清洁工阿姨跳了起来:“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要吐不会去洗手间啊!我们工作多累啊,你是故意添乱!”
阮宁于抖得更厉害,她说着对不起,从背包中抽出纸巾,蹲下身要去擦。
高如青山茂松的男人终于到了,先她一步低下身,他说:“你一旁等着,不要动,弄胜你。”
然后,从旁边科室借了几张报纸,蹲下身子,一点点把污垢擦扒十得。清洁工还在骂骂咧咧,穿着军装的宋中元默默由她骂看,直至地面干净如斯。
阮宁难堪地站在一旁蹭眼泪,那人又默默地去净了手,回来时把纸巾递给了她,轻轻地拍了了拍她的头,带了点淡淡的笑:“哭什么。孕妇个顶爱哭,你又是其中翘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