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粗粗计算,七岁时的我认识的你,又该归入哪类?五十年的发小你出席,四十年的挚友有你难得至极,而三十余年的那个人,但愿是我劫后余生庆幸的那个你。
我爸说,以后让我让我嫁给军人,我跟他说,林林是要当医生的人。
你说过要当医生,希望告诉更多的人,有我在,不必死。
是不是?
现在的你,早就是个合格的医生。因有你在,我不想死。从前更小的时候,或许你不信,可是我真的想过,妈妈生下我只是为了让我看蓝天白,但蓝天白云也不过如此。
我想我的胆子特别大,死了也并不可怕。
我想过死啊,林林。
但是,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很怕死。
第一次写情书,写得不好,你可别见笑。
不过你笑了也好,我想让你笑很多很多次,笑五十三年。
我还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捏你的手,把你捏哭。
我更想把你变成我的,只有我能占有的。
别的女孩,谁走近你,我就像条小狗,把她吓走。
你奶奶对我没有意见,我爸爸对你没有意见,不知你是个什么意见。
盼复。
她写完后,折进特意买的粉色的信封里,揣了许多日,却又不好意思递出去。后来同安安说了说,安安答应当信使。他拍拍胸脯说你以后和喜欢的人结婚了,可别忘了我这个大媒人。
小孩子总是幼稚的,明明才十四岁,一句话就能夸口到四十岁如何如何。可真长大了,连预期起明天都小心谨慎,生怕说了什么让人耻笑的狂话。
卢安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北京工作,偶尔在异地他乡遇到了吃面的阮宁,院宁虎皮蛋一甩。追了他五条街。
她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个小崽子负不负责?”
安安迷糊地想了想当年,说:“那封信我确实交给林林啦。”
当年的当天,他看了看,问都未问,直接塞给了宋林。
因宋林时常同他说起,他与阮宁小时候的情谊,也有阮宁如今与一圈人玩得都好,却只与宋林疏远的缘故。
安安是这么个逻辑思维:林迟是她闺密,阮致是她哥哥,自己是她兄弟,那宋林呢?
宋林定然是阮宁喜欢的人。
不是有句话说,你对谁越别扭,你就越喜欢谁嘛。
阮宁信封上忘了写收信人,安安懒得问,掀开了信函的一角,上面写着“亲爱的林林”。
宋林从小人称林林,你看我卢安安这聪慧逼人虎灵劲儿。
于是想都没多想:“嘿,哥们儿,有你的信。”
因此,二十七岁的阮宁蹲马路牙子上,狠狠地骂着卢安安:“你不知道你倒是问啊,这世上我喜欢谁你比我还清楚啊。”
说完,眼泪就滚了下来。
宋林是个妙人。
因为一个糊涂蛋信差,他莫名其妙收到了喜欢的女孩写给别人的情书。
换成其他人,大概早就乱了阵脚。
宋林没有。少年琢磨了会儿信,知道信不是写给自己的之后,反倒彻底踏实了。
因为他在信里也担任重要角色,红笔画重点一一老大,林林显然不指他。
一向习惯了别人把想要的送到面前,可这些想要的会因为易得让他失去不少兴趣。
“他想要”和“得不到”两者兼具,宋林有了极大的兴趣,少年泡了杯嫩绿的春茶,决定好好想想。
迫近中考的五月,每个人的课桌前都摆满了参考书和练习册。
林迟和阮宁每天埋在题海里,懒得看对方一眼。
阮宁有些忐忑信为什么还没有回复,林迟也在心烦意乱,他知消已经把信送出去,给了“林林”。
这姑娘每天似乎都在藏着掖着写情书,可是彼此这么熟,他眼一斜都能看到阮宁在用笔鬼画些什么。
小雪人冰激凌?
黑眼圈太黑衬得!
脖子后面有沟?
又不是乳沟,脖子后面长个沟,多稀罕的事儿!
看了两眼,林迟彻底窝了火,书一推,出去喝盐汽水了。
过了两天,上晚自习之前,宋林把林迟约到了学校小树林。
教学楼前有一片小树林,树木长得森森郁郁,早恋的小情人们最爱意在这里拉小手扯闲话,管纪律的老师拿着手电筒号一嗓子“出来”,乌泱泱能站出来一群尴尬的小人儿。
对,宋林也把林迟叫到小树林了。
林迟看他手中拿着一封普通的信函,便知道,阮宁的信有了回信了。
宋林说:“林迟同学,帮我个忙,把这封信递给阮宁。”
林迟问他:“阮宁喜欢你,你喜欢她吗?”
宋林微微笑了,似个唐僧的清秀与慈悲。他说:“如果收到信的时候,看着你,她笑了,你就知道我是喜欢她的,如果她哭了,那你同样也会知道,我是不喜欢她的了。”
阮宁感冒了,鼻塞特别严重。林迟知道这熊孩子并不上心琐事,便带了一卷纸放在课桌内,供她擦鼻子用。
死宁擦鼻子的时候,哼一哼,擦一擦,纸一扔,留下一个红鼻头,然后有着眼睛对林迟笑。她笑,便让少年觉得很心酸。
好像养了好多好多年的猪,转眼间,却被别人拐走了。你是怪猪还是怪拐猪的人?猪还是那头猪,养了那么多年,会得动它一指头吗?
宠着它、养着它都成了惯性。
就这么个小混账,天天头发乱槽槽的,还要拿着梳子欺负他。
“昂”声,扬扬下巴,梳子就递到了他手里,张嘴就是你给我梳个蝎子辩,据说现在姑娘们都流行这样的辫儿。
阮宁,我欠了你大爷的!
林迟骂骂咧咧地给她梳辫子,心里却酸得像被盐酸溶解了。
你多贱啊,疼她干吗,疼了也是别人家的人,长大了指不定五年十年就不认得你了,就是认识了,也大概是这样的场景,在他路过时,拐着别人的胳膊肘子偷笑一声,那个小矮子当年给我梳过头呢。
那个小矮子也许还喜欢过我呢。
是啊。
那个小矮子喜欢过你。
喜欢着你。
林迟也选了小树林,也选在晚自习前,把阮宁叫到了身旁,又把宋林的回信递交给了她,水汪汪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瞅着她看。
阮宁看到信,手有点抖。
她说:“我能现在看吗?”
林迟点点头。
姑娘颤抖着打开信封,又颤抖着打开折了的信。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家人叮嘱我现阶段好好学习。林林。”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阮宁愣愣地从信中抬起头,因为感冒微微有些发烧的额头这会儿似乎更烫了,她瞧着林迟的眼睛,那双眼睛平静而淡漠。
阮宁觉得自己面对林迟什么样的答案都会嘿嘿一笑,喜欢了固然很好,可是倘使不喜欢了,那就努力让他喜欢上不也很好。
可是她高估了自己。
姑娘哭了起来,握着信鼻涕都出来了。
她扭头就走,林迟猛地拽住她的手,想要说些什么,阮宁却甩开,沙哑开口:“没关系,我得走走。”
她走了很远很远,可是眼泪还是一直掉,打电话给爸爸,却说不说话。
爸爸问她怎么了,她说:“爸爸,来接我,我的感冒好像重了。”
小小的姑娘因为生病有些虚脱,便歪在电话亭里靠着。
鸽笼一样小的电话亭旁,有一盏昏暗的路灯。
阮宁呆呆地看着路灯下的灰尘,路灯的对面还有一家冰糖葫芦店。
店里播着很大声的歌儿:
都说冰糖葫芦儿酸,酸里面它裹着甜;都说冰糖葫芦儿甜,可甜里面它透着那酸……把幸福和团圆连成串,没有愁来没有烦……
阮宁听信了没有愁来没有烦的鬼话,买了五六串。她吃着哭着,也盼着。
盼着没有愁来没有烦,盼着爸爸高大的身影。
站在冰糖葫芦店铺的对街,有个小小的少年,被路灯拉得高高的,也长长的。
他安静地凝视着那个姑娘,静静地陪她盼着。
她还有念想。
可他已经没了。
待到姑娘的爸爸把姑娘和冰糖葫芦背走,穷困潦倒的少年也似乎走到了绝路,蹲在墙角,哽咽大哭起来。
他看到她哭了,便知道,宋林不喜欢她。
他以为这是对他而言,最好的结局。
可是,她哭了,哭得那么难过。
害得他的心像是被镰刀剜去的野菜。
他想问问这女孩,问问他青梅竹马的小女孩。
和阮宁永远在一起这件事。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为什么,我不可以。
如若只是因为贫穷。
阮敬水和程平东一贯联系紧密。自阮敬山上任以来近一年,益发亲密。
程平东打电话时无不懊恨地说道:“如今上面对他的态度倒像是在狠狠打我的脸。剿控边匪明面上功劳都归我了,可实际上管制不力的账记到了我头上,笔笔的功劳都归了你大哥。我之前降他的职,反为他做了嫁衣。实在可气!”
阮敬水玲笑:“我认他做大哥,他认我做弟弟吗?东子,你就甭在这儿不咸不淡地说话了,听着腻味。我跟你穿开裆裤发小长大,他几岁才来我家,谁亲谁远我分不清吗?”
程平东语气也缓和一些:“我如今真真是有些胆战心惊了,说话语气也不好,你多担待。我在这位置上八年了,延边人人不愿来,便是来了也只是攒资历,吃过苦的按惯例提拔得快些。可是因为阮敬山一事,上级认为我借着剿边匪一事,欲置他于死地,对我颇有微词,如今不升不降,落了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若我想害他,他能活到现在?上头真是有些糊涂!”
阮敬水听他叫苦不迭、义愤填膺地申辩,心中却一哂,与平东处的时间长了,如何不知道他性子。这次上头可没冤枉他,他平素未害阮敬山,也仅仅是没逮着机会罢了,可明里暗里整治得还少吗?话都传到南边儿了,多少人看不下去,喝闲酒时提点他,说程平东这样辖制你哥哥,你与他关系好,怎么不去说一声,由此便可见一斑。
前年逮到机会,东子可不就狠狠用上了。他以为阮敬山死了便无对证,可是阮敬山带着手下的几百人,抓了匪首,绝地逢生,失联一个月后竟回来了。
现在东子罗得他口的境地,阮敬水认为,自己这发小并不冤枉。
可他不冤枉的地方在于,还是心慈手软了些。
因此阮敬水也并无好声气:“机会已失,你我皆有所失,在我面前你也不用涂新墙,粉饰太平了!”
程平东咬牙:“放虎归山,如今再难阻他寸步。他这样的年纪,都走到如此地位,再过五年经营,你父亲又一心帮他,俞立他日若回,整个南方,肥沃大地,竟只有他能与阮敬山论上一二了。可俞立还能活几年?俞立的三个儿子一个赛一个地不争气,私生子尚小,孙儿早已流落市井之地,别说我无能为力,你今天看我笑话,到时也只能瞧着你大哥扶摇直上,这辈子没有回衰之地!”
阮敬水心中恨意陡生:“你怎就知道他长命百岁,有富贵也得有命享!”
程平东笑了:“毕竟是你哥哥,你也下得了手?”
阮敬水平淡道:“岂止你我想他死,他如今升迁,打破了园子里几十年的平衡,我不动手,多的是手痒的。”
程平东叹息:“唉,当年背着一麻袋红薯,衣衫褴褛的穷小叫花子如何就走到今天了,他在跟你父亲相认的路上,我们遇到他,还嘲笑戏弄了他一番,那时怎知今日差距啊。”
阮敬水握紧了话筒,东子不提父亲还好,一提父亲,他就想起,这些年因为阮敬山,在父亲手中受到的磋磨。虽说与他是兄弟,可又何尝不是胎里带来的仇家!阮敬山的母亲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妇,却赚得了父亲这辈子的尊重和愧疚,而他的母亲明明是大家闺秀,却只能屈辱做几十年小老婆。父亲对阮敬山和阮宁的疼爱几乎延续了阮家二房三代的郁气,可是父亲却顶着压力这么干了,他既如此,做儿子的又何必处处守着“父慈子幸、兄友弟恭”的牌坊!
阮敬水说:“暂且等等吧,等我有了万全之策……”
际致不知听了多久的墙根,他最近也快被大哥阮静的秘密熬疯了,他而着一口气,颤抖着开口:“爸,再等等,恐怕真的来不及了。”
妞妞知道了大哥的事儿,大伯想必很快也就知道了。
他被奶奶、父亲欺负这么多年,妞妞疯了的事又如此不清不楚,大伯怎么会轻易放了他们!
五月十号,晴。人事如常,除林奶奶去世。
林奶奶突然呼吸困难,送到医院抢救,也不过是二十分钟的事。
这一日是周日,林迟如同往常一样,起床后打扫卫生,煮稀饭,叫奶奶起床。
奶奶挣扎着,双眼突出,打碎了水杯和床边的镜。那一声惊响,也打碎了林迟的人生。
她仓促离世,死前只是把一封信推到他手心。
她说:“我一年前就料到了今天,写了这封信。把信寄出去,让……那三个混账来接你。”
她说:“那里有很多混账王八蛋,努力融入那些混账中去,不为了别人,只为了奶奶。告诉他们,堂堂正正告诉那个畜生,你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林家巷第一林的女儿林清俊养出的孩子。”
她说:“我的林林啊,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只能哭,奶奶这么失望。奶奶告诉过你不要喜欢阮宁,是因为你贫穷到配不上她。”
“可是,为什么不细想想奶奶的话,而只能那么沉默。倘使你回到那里,比得过所有人,能配上她,有朝一日,我的孙儿配得上任何女人的时候,便可以喜欢她了。你既然有朝一日明明能喜欢她,那还哭什么,难过什么?!”
她含泪抱恨而去,握着孙儿的手却意气难平。
林迟在家整整待了三日,他租了一辆架子车,把奶奶抬回了家。家中只剩下不到一千块钱,林迟买不起棺材,埋不起奶奶。
租的棺材也只能用五大。
他把的奶奶留给他的珠子卖了。
邻居介绍来买珠子的人,那人目光贪婪,林迟恍若没有看到。他只说值一万块,林迟目光冷漠,把珠子递给他。
那人丢了一摞钱给跪在灵堂的林迟面前,偷偷摸摸离开,林迟却说:你转头。
哪儿诧异,他问:“为什么?”
林迟说:“我的看清你,日后才能寻到你。”
葬完奶奶的那日,家中没有来三个“混账”却来了个穿黑衣的女人。
第七章 一场宏大的心愿
林迟回忆起,这人就是曾寄来的婚纱照中的那个女人。她穿着黑色洋装,生得很漂亮。她说:“我是你的家人,你小的时候,我和你有过一面之缘。”
她看着灵堂上林奶奶的照片,拿着帕子擦拭起泪来,眼泪那样真切,可这哭声下却俨然是扬起的嘴角和压抑不住的愉悦。
她说要带林迟回家,给了林迟一天时间整理过去。
林迟很诧异为何不是奶奶口中所说的“三个混账”出现,而是一个女人,他想追问个究竟,那女人却十分恳切地告诉他,奶奶是她的“姐姐”叫他安心。
林迟用这一天时间做了三件事:一是收拾整理了家中书籍和行李,二是配了把钥匙,三是买了一本同学录。
他买了食材,做了一顿饭菜,邀请阮宁到家中来。
那个女人很奇怪,听说家中要来人,自动避了出去,只告诉他,如果有人问起之后会去哪儿,就说要回B城的家中。
阮宁来时,他看着她,笑得还如往常。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红着脸,眼圈儿一会儿也似要红起来。林迟拿手擦了擦她的眼角,笑道:“你这尿包,这点小事也要哭,长大了岂不是事事都得哭。”
她说:“老师说你生病请假了,我这两天又不大好意思见你,就没给你打电话。”
阮宁给起头,却看到了客厅灵党上的照片。对着大阳的光圈,她僵在了哪儿。
明片上老人的每一根发丝都很清晰,旗袍平整而熨帖,笑容也很慈祥。还是她不久前瞧见的模样。
阮宁回头,迟疑地看着暗影中的少年,风吹到了他的身上,她问他,“奶奶呢,奶奶在哪儿?”
林迟好像没有听见这个问题,蜷缩着手,谈淡开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奶奶疼你,你陪她说会儿话,你老爱同她说些悄悄话,就那些话,很好,她喜欢。
她吼着问:“你这骗子,奶奶呢,你把奶奶蔽哪儿了!”
林迟就那样用力地蜷缩着手,不停地蜷着,阮宁看着他,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法国民间童话《害羞的小卡达》。书中的小卡达是个害羞的孩子,碰到不认识的人会害差,看见不认识的东西会害羞,甚至偶尔早起看到爸爸妈妈都会害羞。他害羞时就会蜷缩起手,紧紧地蜷着,到后来,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个陌生的外国人,小卡达从没见过,害羞之下,居然蜷起手,变成了蒸汽,消失在了空气中。
这篇故事并无实际意义,大抵是教导孩子要大方处事。可是阮宁看他能起手,就想起了小卡达,也想到原来某一天,大家都会消失。奶奶就像小卡达一样消失了。这消失并不知童话里说的轻松好笑,而变成了一种永恒的事实。
再触不到她温柔的抚模,再看不到她慈爱的笑容,再不能承接来自祖母的无私的爱。
林奶虽然为人冷漠一些,但从未亏待过她,她待她与林迟一样。阮宁第一次感觉到钻心的疼痛,就像迎而温柔的风中藏着猝不及防的冰冷铁棒,朝着头重重砸去。
可是,林迟感知的疼痛,是这种疼痛的十倍百倍。
少年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干涩开口:“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常看一部武侠剧,里面有一个满脸胡子的大侠,第一一集开头,他就对店小二说‘来三斤牛肉。对,就我自己,吃得完。我家中死绝啦,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们当时笑得嘻嘻哈哈的,还学他说话的样子,只是因为觉得他酒脱好玩。”
他拍了拍阮宁的头,轻轻开口:“我也成了这样的人啊,阮宁。”
全家死绝,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他蜷缩的手无法松开,转身,就要离开,背后却一暖。
阮宁却抱住他,下巴从他的颈部绕过,贴住那张白暂的脸,不知过了多久,湿热的眼泪滴在了少年的皮肤上,阮宁哽咽起来。
她说:“我以后就做你家没有死绝的人,别人如果问你家中还有什么人,你就说,还有我。”
林迟眼睛愣愣地看着地砖,许久,才缓缓地转身,狠狠地抱住阮宁。他说:“你这个混账。让人恨不起来的混账。”
吃饭时,他只字未提他要离开,只是把家中的钥匙交给了她。
阮宁点点头,接过钥匙,林迟放下筷子,微微笑了,问她:“阮宁,等你长大了,我有钱了,就娶你吧?”
他想了想,又问了一句:“行吧?”
阮宁鼻子一酸,想了想,接话:“你得先喜欢上我才行啊。林迟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夹了口米饭。他绝望得心慌。我得多喜欢你才行啊。”
她走时,林迟把她送回了家,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和他挥手说再见。林迟也说再见。
他问了阮宁一个问题,时间久了之后,阮宁一直想不大起。因为那是个太让人害臊的问题,所以也许是她刻意忘了也说不定。
就是当时,她也没回答上来。
林迟轻轻地抚摸姑娘的长发,淡笑问道:“阮宁,你有没有想过,初中以后,为什么我们还能一直是同桌?”
阮宁摇摇头,却有些心虚。
林迟喝了口刚买的纯净水,他说:“因为勉强。”
阮宁听到了。却喉头一哽。
小时候是小朋友们自愿坐起,可是读初中以后,班级都是以成绩选择座位。为了和他坐在起,她跟得跌跌撞撞,爸爸妈妈很惊喜,说她每次成绩都在突飞猛进,可是没有人知道,为了和林迟同学的成绩挨着,半夜四点爬起来读书做题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他却将她的这点心思说的这么干脆,因为她的勉强,他们才能一直坐在一起。
阮宁尴尬极了,吼着说:“那是上天给你的缘分,我年年找跳大神的跳出来的,小伙子你可要珍惜!”
她想着等读高中了,老子一定一定不要跟你同桌了,谁规定,喜欢一个人就要落下被他嘲笑的口实。
阮宁被拒绝的这些日子,不无悲伤地想着,日子没法过了,一夜回到解放前。她想着两人的情谊怎么着都够了,就好比日日买彩票累计花了上万元的彩民终于中了一回一等奖,稳操胜券得意扬扬去分三千万奖池了,到了才发现,这一届中一等奖的几千人,到手只有几千块钱,大大地违逆了心理预期。
能以为林迟喜欢她喜欢很多很多,其实她只是在勉强林迟喜欢她,因为她臆想的“很多很多”
在少年亲口实证的“勉强”面前,多少是荒唐可笑的。
林迟拍拍阮宁的头,淡淡地笑了笑,靠在树下,说:“你走吧。”
阮宁边走一边回头,问他:“你昨不回家,你是不是想奶奶了,要不要我今晚陪你住啊?呀,你会不会害羞啊?糟了,我是女的。”
说完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她说:“我这就走了,白白(拜拜)。”
林迟忍俊不禁,眼睛弯成月牙。
他总算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这个小王八蛋了。因为可爱。
小王八蛋好可爱。
而这可爱,他又确凿只有自己能瞧见。
想起十二岁那年,他曾经牵着她的手,如今日样,送她回家。那时,他大声唱了一首歌《向天再借五百年》。
小王八蛋对前面的几句颇有印象,而他看着她的脸,只想到歌词中的那句一珍惜苍天赐给我的金色的华年。
她是上天赐给自己的金色的华年。阮宁说:“明天见啊,同桌。”
林迟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明天大概再也见不到,明天之后,也不会辛辛苦苦地每次在考前披肝沥胆、费尽心血猜测她究竟能考多少分,而后再勉强自己,考得比她多个一二分。
因为靠他一次次的“勉强”,才能把眼前可爱的小王八蛋变成同桌。可是,今日而后,再见啊,同桌。
第二日,第二节课课间的时候,安安递给阮宁一本同学录。
他疑惑地说:“林迟昨天夜里找到我,让我转交给你。今天他和亲戚一起去北京,似乎是十一点的飞机,你怎么没去机场送一送呢?”
阮宁哭着给爸爸打电话。
每一次,手足无措时,她所能想到的,就是爸爸。她说:“爸爸,林迟要走了。”
阮敬山开着车,接上阮宁,诧异地看着女儿的泪眼,却没曾想到小女孩的情窦初开竟如此汹涌澎湃。他擦掉阮宁的眼泪,给她买了两串冰糖葫芦,捏捏女儿的小脸,像他从前对着小栓一样笑道:
“傻小子,哭什么。他就是被阎王要走了,爸爸也给你追回来!”
林迟没有被间王要走。
爸爸却死啦。
爸爸死在了去机场的高速公路上。
爸爸的车是一辆破旧的老军年,从延边时起便跟着他。车牌号0579,爸爸叫它小灰。它其实本来是黑的,可是后来变旧了、变脏了,也变老了,没了光泽,就成了小灰。
爸爸和小灰很有感情,回来赴任时,还打了申请,托人把小灰运了回来,他约有十年没换过车,是小灰陪伴着他没有亲人在身旁时最孤独的岁月。
爸爸被撞死的时候,小灰也死啦。
戴者黑色面罩的男人直直地朝小灰撞了过来。
阮宁听到了血滴下的声音。
她感觉到自已脸上有黏稠的猩红液体滑落又凝滞。
爸爸满脸是血,在嗡嗡的耳鸣声中说着什么,车窗全部是碎痕,他用手砸开了门,把她抱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