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长了野草,铁艺的栏杆生了锈。二楼阳台上,挂着一个鸟笼,曾经她很喜欢画眉鸟,虎铭给她买了一对儿。
所有的回忆夹在尘埃中扑面而来,她心里难过的不能自己。
虎湘一直不让她回来就是这个道理。
离开了,就没那么疼。时间会慢慢淡化一切伤痕。
但是当她再次看到这个生活过十四年的地方,看到熟悉的一切,想起故去的人,眼泪潸然而下。
她拿出钥匙,打开了客厅的门,推开的那一刹那,熟悉的每一个摆设,每一样家具,都还在原来的地方。
她静静的站在屋子的中间,阳光从窗户中透进来,照在一张书桌上。她走过去,书桌的右边刻着一个小小的王字。这是她上小学的时候刻上去的。
她记事很晚,开窍也晚,上一年级的时候,在班里成绩倒数,班里的同学笑话她,还给她取外号虎妞,她很生气,回到家里对虎铭说她要改成妈妈的姓。
虎铭抱着她说:“宝贝,我们姓虎最好了,虎是山中之王,最威风最厉害,你也会是班里之王。”
于是她就在桌子上刻了个王字,激励自己。
她手指轻轻触摸着这个小小的幼稚的王字,突然心里一惊。
抬起手,她的指尖上干干净净。
十年未曾居住过的房子,为什么会一尘不染?
虎铭夫妇去世后,房子就一直空置。清明节虎湘带她回到t市祭拜父母,也都是直接去墓园,从不回故居,怕她自己难过,也怕琥珀触景生情。
这是十年来琥珀第一次回来,她此刻才注意到不止是这张桌子,别的地方也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甚至窗帘,都很透风。
她心里越发的困惑不解,是谁来过吗?
门窗完好,钥匙依旧是十年前的那一把,能够进来的人,能够找到那张收养证明的人,应该是有此处的钥匙,会是谁?虎湘?傅炤?她觉得不可能。
她走进当年父母住的房间。依旧是干净整洁,仿佛被人收拾过,只是东西都已经透出古旧的讯息。
虎铭床头柜的抽屉拉开了二十厘米的空隙。她心里咯噔一下,确认无疑是有人来过。她的强迫症大约也和父母有关系。虎铭和苏惠都是非常整洁有条理的人,房间里收拾的利落整洁,琥珀从小也就被培养了整洁的习惯。这个拉开的抽屉,绝对不会是当年父母做的,他们不会这样任由抽屉开着。
她感到了一种诡异的气息,轻轻拉开抽屉,里面有一本影集。她翻开,很陈旧的老照片,从她两三岁开始,一直到上小学。影集的最后一张照片是她戴着红领巾噘着嘴的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妞妞上学了。
琥珀眼泪再次涌出来。没有两岁以前的照片,这或许已经说明了问题。因为她被收养的时候,已经两岁半。
虎铭本来想要收养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这样没有记忆,会更容易亲近。然而一见她就很喜欢,听到她名叫琥珀,更加觉得和自己冥冥之中有缘,于是毫不犹豫改了主意。
她上了小学,成绩很差,虎铭从来没有吵过她,手把手教她拼音教她算数……
他为她倾尽心力,而她并非亲生。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感觉到虎铭那么的爱她。
十四年的养育之恩,她却连报答他的机会都没有,永远都不能。
琥珀难过的不能自己,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潸然泪下,无声而泣。
窗户洞开,风从敞开的院门外灌进来,带着海的气息,湿咸如泪。
心里的悲伤无可抑制,手机铃声骤然响起。琥珀从包里拿出手机,来电显示的名字是陆玄。
她虽然存了他的手机号,但从来没有和他通过电话。
琥珀平缓了一下情绪,接通电话。
陆玄的声音一如既往磁性动听,不急不缓,然而说出的话,却如惊雷:“那封快递,是我寄给你的。”
琥珀怔了一下,下意识就问:“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是你的哥哥。”陆玄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亲哥哥。”
琥珀想都没想,直接说:“不可能。”
“你戴上眼镜之后看到的东西,别人都看不到,因为你和我是同类,她们是异类。”
“你在胡说什么?”
“你左右手一样灵活,你的嗅觉很敏感,你很有语言天分是因为你记忆力绝佳,你体质很好从不生病,你五岁之前没有记忆,你十七岁初潮,你二十四岁才开始喜欢异性,从去年起,你到了夏天会闻见异性的气息,肚脐出现米分色。”
琥珀的脸色变了。这些是她的隐私,除了许荏苒,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你究竟是谁?”
“你是不是一直在做梦?你记不记得梦里的语言?你还记不记得我唱过的歌?”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琥珀像是听一场天荒夜谈,握着手机的手指在轻轻颤抖,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将要听到一个惊天的秘密。
“我在海边的礁石上等你。你戴上眼镜来找我,我告诉你所有答案。”
琥珀从包里拿出那副黑框眼镜戴上,仿佛有镜头朝着沿海公路的方向延伸,她果然看见陆玄站在海边的礁石上,背对着海面,负手而立。
海风吹着他的头发,眉目俊美到不似真人。
琥珀离开故居,驾车朝着陆玄所在的方向开过去。
海边公路空无一人,午后的阳光照着路面泛着青光。
不由自主的车速很快,她紧紧的握着方向盘,心里乱到无法形容,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却又潜意识里有些怕。
陆玄将要告诉她一个什么样的真相?
眼镜像是导航一般指引她朝着海边而去,很快,她看见了陆玄。
他站在海边的灯塔下面,站立的姿势一成未变,仿佛等了她许久。
琥珀想要减慢车速,把车停到路边,然而诡异的是,她踩了刹车,车速却依旧很快。
刹车失灵了吗?琥珀惊慌失措刹车死死踩到底,然而车子依旧没有刹住,急速的往前冲去。
琥珀无法形容心里的惊恐,情急之下去拉手刹,根本无效,车子径直冲下了公路,冲向沿海公路的围栏,直接朝着岩石下的海面飞去。
猛烈的撞击弹出了安全气囊,砰然一声巨响,银白色的车子落入海中。
眼前呈现耀眼的白光,海水蔓延进来,如一团深蓝色的雾。
琥珀昏迷中隐隐约约听见陆玄的声音:“我带你回家,黛若拉。”
她闭上眼帘,低喃了一声顾珣,彻底失去知觉。
夏日午后的阳光明媚炫目,海天一色,鸥鸟翩飞而去。

☆、第39章

一年后。
嘉年山庄,宾客如云。
晴空碧蓝如洗,飘着彩球,玫瑰花围成巨大的心形图案,绿色草坪上用百合花摆出了百年好合的字眼。
顾远山坐在婚礼嘉宾上席的最中,一身中式长衫,白发银须,精神矍铄,看上去丝毫不像是八十岁的老人。
虎湘和傅谨言坐在他旁边,一脸含笑。
顾远山说:“这两个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金童玉女似的,多般配,多好看。”
傅谨言笑着点头:“干爹很快就要四世同堂了。”
虎湘笑得合不拢嘴,暗自窃喜。
本来小两口不急,打算明年秋天结婚,结果小家伙迫不及待来了,只好提前举行婚礼。
红毯上用玫瑰花搭成的一座巨型心型花架,花下站着一对盛装的新人。
新郎握着妻子的手,清朗而深情的声音在玫瑰和百合的香气里飘入众人的耳膜。
“我对她一见倾心,十年的等待守候,今天终于梦想成真。能娶到她是我此生最大心愿。此后这一生,我会视她为我生命中的唯一伴侣和爱人,无论贫穷疾病,我都会不离不弃。我会尽我一生之力,给她最好的宠爱,最诚挚的感情,最坚定的支持,还有我所有的存款和私房钱。”
感人肺腑,真挚动人的婚礼誓言,被最后一句话给破了功,来宾哄然大笑。
顾晓珺正笑得飙泪,忽然身边光影一暗,有人离开。
顾晓珺目光跟着那个孤单消沉的背影,笑容悄然而逝。
去年鲁潇潇婚礼,接到花球的是琥珀,然而一年后,结婚的却是乔安琪。
同样是一见倾心,同样是多年等待。
傅炤心想事成,而他……
面对此情此景,顾珣的心情可想而知。
周嘉怡心里黯然,碰了碰顾晓珺的手说:“去看看你哥。”
顾晓珺起身跟了过去。
顾珣背身站在酒店的回廊上抽烟,因为消瘦,而愈发显得个子很高。
身后是热闹喜庆的婚礼现场,欢声笑语一片。
整个会场,唯有他寂寞憔悴,黯然神伤。
顾晓珺看着他略有点泛黄的手指,眼眶微酸。
一年了,他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消瘦。
沉默寡言,除了疯狂工作,很少出门。
“哥。”
顾珣回过头,对她笑了一下,那笑容一闪而逝,几乎看不出一丝暖意。自从去年的事情发生,他好像整个人都失去了热气,像是冰化了一般。
“哥,你少抽点烟。”顾晓珺欲言又止,那些劝说的话,已经说过太多次,她知道没用。
只有时间才是治疗伤口的良药。
只是,对于他来说,一年的时间,毫无成效。
顾珣掐灭了烟,问道:“你毕业实习的地方找好了吗?”
“我和唐贝贝想去你的公司。”
顾珣蹙了蹙眉:“你可以来,贝贝就算了。”
“哥,”
顾珣打断她,“我知道她的意思。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他的意思,顾晓珺当然明白。
即便琥珀不在,唐贝贝也依旧没有机会。
顾晓珺叹了口气,“哥,你总是要往前看的。”
顾珣抬起眼帘看向远处,唇角浮起一抹苦笑。没有她的日子,已经一眼看到头,不过是一片虚空而已。
婚礼仪式结束,傅炤和乔安琪给来宾敬酒。
暗恋多年,终于修成正果,而且马上要升级当爸爸,傅炤的喜悦之情可想而知,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虎湘看着儿子春风满面的样子,不禁想起了琥珀,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如果没有出事该有多好,琥珀和顾珣,傅炤和安琪,两对璧人。
傅炤本来笑容满面,走到顾珣这一桌,看见顾珣,心情骤然一沉。
顾珣举杯祝词,虽然唇角含笑,可是笑容却莫名的透出一股伤感。
傅炤将杯中白酒一口而尽,低声说:“顾珣,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送她车。”
“傅炤,我没有怨你。”
傅炤点头:“我知道。没有任何人怨我,是我自己总是怨恨自己,如果我没有送她车,她就不会出事。”
顾珣浅笑:“今天是你们的大喜之日,不提这个。”
傅炤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用力握了握。
人世间每日都有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活着的人依旧要继续走下去。
婚礼结束,顾珣回到家里,陪着老人和亲戚聊了会儿天,然后离开顾宅,驱车来到光阴故事。
这一年中,他时常回到这里。
门上的密码依旧是琥珀的生日,新房的客厅和主卧依旧空空荡荡。阳台上的植物越发的茂盛葳蕤,绿意盎然。这个房间虽然没有人,却显得很有生气,仿佛他们未曾离开过。
那副琥珀的画像被顾珣移到了书房。
画中人栩栩如生,明艳倾城,含情脉脉对着他笑。
他伸出手指,轻轻抚着她的脸颊,良久无言。
室内静谧无声,暮色渐渐落下来,像是一面薄纱笼上了画像,看不清她的眉眼。
他打开灯,坐在桌前,望着她,自言自语:“今天傅炤结婚了,安琪和他要去法国度蜜月。”顿了顿,他说:“我曾经也想过我们去法国度蜜月,带你看塞纳河两岸的风景,去乡下的葡萄酒庄,去,”
一阵悲伤袭来,他无法再说下去,双手交叉,撑在额头。
良久,他抬起头,视线自然下垂,落到了桌上的一套书上。
《神雕侠侣》,他小学五年级看过的书。
昨天去书店买专业书,偶然看到这套书,心血来潮买了一套,回来之后,重温了一遍小龙女在绝情谷底和杨过重逢的那个情节。
他说不清当时心里的想法,为什么突然很想要看这一段,或许是潜意识里想着琥珀会不会也如小龙女般奇迹生还,忽然有一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把书拿起来准备放进书柜,低头的一刹,蓦然一愣。
这套书一共四册,小龙女和杨过重逢那一幕在第四册。
他买这套书只是想翻翻看那一段情节而已,所以一至三册他压根没有动,第四册看完之后,随手将其放在最上面,然而此刻,放在最上面的是第一册,第四册放在了最下面。
一二三四的顺序不可打乱,只有一个人会这样。
他心跳加快,下意识地叫了声琥珀。
没有人应答,空旷的空寂的房间,只有微弱的回声。
他放下书,看过每一个房间。
没有人。
她没有回来过。
空荡荡的客厅里,最后一抹残阳,在地板上投映出一道萧瑟单薄的身影。
孤寂入骨。

☆、第40章

光阴故事的墙外,泊着一辆蓝色跑车。
琥珀取下眼镜,已是一脸泪痕。
一年没见,他那么瘦,那么消沉,那么憔悴。
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
“事故”已过一年,她甚至在返回的星途中,做过最不堪的设想,他或许已经结婚,或许已经有了新的爱人,或许……也想过他会伤心难过,然而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深情。
思念成狂,却不能相见。
她难过的不能自己。
陆玄启动了车子,说道:“好了,你已经看过他,我们可以走了。”
“我不想只能靠眼镜才能看到他,”琥珀情绪激动起来,隐忍了一年的思念和折磨喷薄而出:“我想要和他生活在一起。”
陆玄无动于衷,“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来到地球就立刻带你走。我知道突然告诉你真相,你很难接受。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是我活到二十五岁,突然有人说我是个外星人,我也不会相信。所以,我想多给你一些时间,让你慢慢接受这个事实,让你逐渐适应。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爱上这里的人。”
他只不过大意了一点,晚走了一周,事情便天翻地覆,不可挽回。
“我为什么不能爱上这里的人?”
琥珀潜意识里依旧认为自己是地球人,面对陆玄那种高高在上看不上地球文明的语气和行为异常的反感和抵制。
“他们比我们低级很多你难道不懂?”陆玄耐着性子解释:“你对顾珣的迷恋,只是你成人了,到了生育期的一种自然反应,那根本不是爱,你怎么可能爱上比自己低级的种族?就如同人类不可能爱上他们的宠物狗一样。你就算暂时的迷恋他的气息,也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过了期限,你就会对他视为路人。”
琥珀摇头,“是,我第一次喜欢上他的确只持续了短短三天,然而这一次不是,离开的这一年时间,我没有一时一刻忘记过他。我依旧爱他,我比以往更爱他。”
“那是因为你怀了他的孩子。”
这是最让陆玄郁闷懊恼后悔的地方。
他设计车祸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认为她死了,这样的离开方式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然而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她居然怀孕了。
如果这个孩子随了顾珣的基因不能在水中生活,那么就不能留在沉睡之星,所以他不得不再次将琥珀送回来,等这个孩子出生。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我绝对不会再送你回到这个烂地方。”
琥珀气道:“对你来说这是个烂地方,可是这是我的家,这里有我的家人朋友和爱人。”
“你的亲人家人和爱人都应该在沉睡之星。你应该听过狼孩的故事。被遗弃在狼群中的人类孩童,智商能力都无法和人类相比,只会被兽化。你留在地球,就如同一个人类幼童被扔进了狼群。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留在狼群里。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可以在水里生活,我必须带你们走。”
“他是我和顾珣的孩子,我要留在这里和顾珣一起抚养他。”
陆玄冷笑:“那你打算怎么解释你怀孕的时间需要十三个月?还是你打算告诉他,这孩子根本不是他的。你认为这两种答案,那一种能让他接受?”
琥珀心里刺疼,正因为她无法解释,所以她无法立刻去找他。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告诉他真相,他会是什么反应。
会害怕她,远离她,视她为妖怪,怪物吗?
她该怎么解释她突然失踪了一年,怎么解释她的怀孕?如果说是他的孩子,他会相信吗,一个孕育了十二个月的孩子?他会不会认为她在胡说八道欺骗他?
她心里很怕。
顾珣急切的想和她结婚,是因为害怕失去。她现在的感觉也是如此,害怕失去。
在这场感情中,她一直处于主动,是顾珣为她朝思暮想,是顾珣为她患得患失,是顾珣没有安全感,然而现在,一切都换成了她。
她的身份成为她最最担心害怕的一把剑,她很怕说出来,就会斩断顾珣对她所有的一切感情。
陆玄道:“所以你不能去找他,也不要去找任何人。孩子生下来如果能在水里生活,我们立刻离开这里,没有任何人知道你曾回来过。他们依旧认为你死了。”
琥珀斩钉截铁的说:“无论这个孩子能不能在水里生活,我都不会跟你走。”
“我不会改变主要,一定会带你走。”
“我不走。”琥珀气鼓鼓瞪着他,一脸倔强不屈。
陆玄笑了笑:“你看,我们果然是亲兄妹,一样的固执。”
琥珀扭过头,不再和他争执,反正心里已打定了主意。
陆玄放软了口气:“黛若拉,你回去过,你见过我们的世界,我们的文明比这里高上无数倍,而且我们的寿命也比较长,顾珣只能活到七八十岁,或许他运气好,能活到九十一百,余下的岁月你将一人面对孤独。”
“我愿意。”
“你疯了吗,黛若拉。”
“我没疯。这里是我的家。沉睡之星无论多好,那不是我的家。”
“好了,我已经满足了你的心意让你见到顾珣,后天我们去美国,机票我已经订好了。”
“我想看看姑姑。”
陆玄无奈,只好开车到了金玉山庄。一枚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微型信号器钉在了二楼的玻璃上,琥珀戴上眼镜,看见了屋内的情景。
新房里,安琪在整理礼物,傅炤在收拾行李,两人在说蜜月旅行的事情。
虎湘并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坐在琥珀的房间。房间里干干净净,床上依旧是琥珀曾经用过的枕头。
虎湘坐在床边自言自语。“你出事后,傅炤后悔不该送你车子,非常自责痛苦,消沉了很久,幸好有安琪劝解安慰他。两人能走到一起,说起来应该谢你。要是你能看见他们的婚礼,该有多好。”
听见姑姑的这些话,琥珀眼前一片水气模糊了视线,她取下眼镜,让陆玄开车。这样遥远的观望,只会让人更难过,更想念。
回到酒店,琥珀直接回了房间休息。
陆玄订的是总套套房。有了这个哥哥的唯一好处,大约就是一夜暴富,突然变成了有钱人。
陆玄给了她几张卡,每张卡上面都是多到查不清数字的钱。对陆玄来说,这不过就是一串数字,这个星球上的钱币对他毫无用处。即便他只打算在s市停留两天的时间,也去买了一辆车。因为不喜欢打出租车,不喜欢闻见别人身上的气味。他们的嗅觉都非常的敏感。
琥珀躺在床上休息,肚子的宝宝在翻身,小脚丫从肚皮上踢过去,鼓起来小小的一团。她轻轻的摸他,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下个月就会生了,不知道这个调皮的小男孩儿会不会长的像顾珣。
她曾经很怕怀孕,然而现在却无比庆幸有这个孩子,否则她可能不会再有机会回来,至少不会这么快回来。离开的这一年时光,她在思念中度日如年,无法想象如果漫长的一生都从此见不到顾珣会是怎样。
想要留下来,首先要想办法摆脱陆玄。
陆玄之所以一直提醒她戴着那个琥珀项链就是因为那其实是个信号器,他可以知道她的行踪。时隔二十多年,现在的信号器已经不是那么大的一块儿“琥珀”,比小米粒还小,甚至可以远距离射进皮肤,一个小小的红点,像是蚊子叮过,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他们并没有特异功能,只是文明程度很高,基因经过改良。他们记忆力绝佳,嗅觉敏感,左右手一样灵活,一生都不会生病。
琥珀因为从小留在地球,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虽然体质很好从不生病,但皮肤异常敏感,所以去年陆玄掌握她的行踪,还是通过那块儿琥珀,没有在她皮肤中植入信号器。主要是他压根没想到她会那么快的和顾珣在一起,根本没有防备。
现在那块儿琥珀她已不戴,但是陆玄绝对会用其他方式掌握她的行踪,这点她确认无疑。
怀孕之后,她变得嗜睡,用手机定了时间,沉沉睡过去。
手机震动的时候,是夜里四点。她起身拿了包,轻手轻脚离开房间,到了大堂,让侍者帮她叫辆车。片刻之后,司机开车过来。
琥珀坐进去,说:“去妇婴医院。”
此刻凌晨四点,司机见到她大腹便便要去妇产科医院,还以为她要生了,一路上车开的飞快。到了妇婴医院的门口,琥珀下了车,刚刚关上车门,身后响起一声刹车声。
回过头,果然看见陆玄从车上下来,面色沉沉看着她。
琥珀皱眉:“我突然不舒服,来医院检查一下,你跟着我干嘛。”
“哪里不舒服?你怎么不叫我送你过来?”
“不想吵醒你。”
琥珀并不是身体不适,她只是想要试探自己离开陆玄,他多久会发现。今夜试探的结果,这个时间短的让人绝望。
为了不让陆玄疑心,琥珀说肚子疼,挂了急诊,让医生检查了一番,到了清晨时分回到酒店。
她躺到床上,开始思索,她身上的信号器会在什么地方。如果不能取出来,就算她暂时摆脱陆玄,他也能再次找到她。
陆玄敲门进来,问她早餐吃点什么?
琥珀说没胃口。
“你现在怀孕了必须要好好保证营养。”
“那你随便弄点上来吧,我不想出去。”
陆玄看着她疲倦的样子,叹了口气,“黛若拉,我反对你和地球人在一起不单单是因为他们比我们低级,也是为了你的健康考虑。我们是一生都不会生病的体质,但是你现在怀的这个孩子和我们不同,他的存在对你的身体有很大的影响,就类同于人类说的那种排异反应,你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
琥珀默然不语,的确,怀孕之后她感觉到自己虚弱很多,曾经昏倒过好几次。
“黛若拉,父母都不在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的责任和义务。我虽然不想你怀孕,但事已至此,我只能接受。孩子虽然有一半地球人的血统,但他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外甥,我会一样爱他。”
琥珀反问:“如果他不能在水中生活,你就要把他扔下,把他妈妈带走,这就是你的爱吗?”
陆玄被噎了一下,“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他可以在水中生活。”
琥珀道:“我觉得他就是那百分之一。”
陆玄抬手:“我们不争,下个月就会知道。我去给你准备早饭。”
早餐丰盛的摆满了一整张餐桌。
这一年的时间,陆玄在生活中的确对她关照的无微不至,陪着她熟悉母星的种种,想让她尽快适应那里的生活。
然而他永远都无法体会琥珀离开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土壤,突然被放在一个水中世界的痛苦和绝望,那是一个全新的陌生的世界,除了陆玄她不认识任何人,甚至不认识任何东西。陆玄时常会在言谈中流露出高度文明对低等文明的优越感和鄙视,更让她愤慨。她相信自己可以适应沉睡之星,但她也很清楚,那不是她想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