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私心揣摩着眼前的这个人,不觉恍然失神,直到拿云在头顶上煞风景的叫了一声,我才发现自己还眼巴巴地望着他,已经不知道看了多久。
我心里有点异样,闭了下眼睛。
“你在干吗?”
“嗯,念经。”
“念什么经?”
我眼睛睁开一条缝,干笑:“还是不说了吧?”
他莞尔一笑,柔声哄道:“还是说吧。”
我正色道:“色即是空......”
他噗的一声,转过身去。负在身后的一双手,骨骼清奇。
我一路念经跟着他到了负雪楼,进了书房。
他径直走到书桌前,回身对我招了招手:“你过来。”
我走上前,他衣袖一抬,手伸向我的脸颊,我下意识得就往后一避,心突突跳了两下。
他的手指停在我的眉间,问道:“你眉间这印记,是天生就有么?”
我点头答是。
“眉妩会整容易容之术,没想过帮你去掉?”
“这印记溶于血肉,除非剜掉这块肉。比起头上嵌个大碗,倒不如顶一坨墨,你说是不是?其实这样也蛮好,出门在外十分安全,再说我自己也看不见。”
他幽幽道:“做人不能太自私,要多想想别人的感受。眉妩如此窈窕,大约也是因为每日面对着你一同用餐......”
我:“......”
他从紫檀桌上的笔架上取下一只细狼毫。阳光照着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有玉石一般温润的光泽。
“来,我给你画一张画。”
我有点受宠若惊,实想不到有生之年,居然还有人肯来为我画像。虽然师父和眉妩从未说过我丑,但几乎每个男人见到我,都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移开目光,可见我那霸气的容貌究竟有多么的男儿不宜。
他摊开一张宣纸,压上玉石貔貅镇纸,然后落笔。
屋子里静得一丝风都没有,连花香都格外浓郁。
他低头运腕,笔在手中行云流水,奇怪的是,既然是在给我画像么?为何看都不看一眼?
过了一会儿,他将画递给我。
画中的女子,眉如远山,秋波灵动,笑靥恬美从容。裙裾翩翩,似乎一缕风起,她便可以乘云飞去。
真是一只生花妙笔。
“好看么?”
我真心赞道:“好看,这是谁?”
他望着我:“自然,是你。”
我愣了下,转而扑哧一笑:“你当我没照过镜子么?我哪有如此好看。”
“的确就是你,本来的模样。”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素来淡漠随意的面容难得的认真深沉。
“本来?难道我现在的样子,不是本来的模样?”
他指了指我眉间的黑印:“这并非胎记,是眉间轮的封印。”
我一惊:“封印?”
他点头。
我眼前一黑,颤着声道:“难道我是只妖精?”
“嗯,据说,”他顿了顿:“妖精都很美。”
......噗,心口中箭。
“如果去掉黑印,你便是画中这个模样。”
我看着画中女子,似乎是我,又似乎不是。
“你不信么?”
我委实有点不大信,我居然能长的这么好看?
“你稍等。”他去屏风后拿了一只小锦盒出来。
“坐下别动。”他将我按在铜镜前,从锦盒里挑了一团东西,在我眉间抹了几下,肌肤上有一种幽凉滑润的感觉,但随着那手指的移动,又在幽凉中生出一丝暖来.
他将铜镜举到我眼前。
我惊诧地说不出话来。黑印不见了,那药膏和肌肤融为一色,眉间光洁如玉。
我情不自禁赞道:“没想到公子易容之术如此高明,也没想到,我竟然这么.....耐看。”
我一向低调惯了,“好看”这个词,在嘴边滚了几滚,终咽了回去。
他在我眉间轻轻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东西。
“现在你信了吧。”
我点头。
“若是没有这黑印,你其实,也是个,”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摸一个合适的词:“嗯,能看的姑娘。”
我忍不住挠了挠桌腿......只是,能看而已?公子你到底眼界有多高啊。
“你想不想去掉这个封印?”
“当然想,怎么去?”
他粲然一笑:“这个就算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心里一喜:“你是说,你可以帮我去掉?”
他含笑点头,慢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笑了笑,眼神温柔似水令人目眩,“这件事我暂时还没想到,你先答应就好了。”
......这,不好吧?万一让我杀人放火呢?
他似是看出我的担忧,当即笑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做伤天害理之事。”
......有些事虽然不伤天害理,但也不宜为之,我素来喜欢做有把握的事,这个充满了未知的要求,就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他随时可能来收紧这根丝线,让我去完成一件不可知的事情,究竟我能否做到,又是否愿意去做,都是未知。我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画中的女子清丽脱俗,眼中如有一汪春水,去掉封印,便如此画,不再是人见人惊的丑女,也许会有一些男子,为我倾心。
该如何抉择?内心天人交战,最终还是理智稍占上风。
“让我考虑考虑。”
“好啊,不过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
“去掉封印,你便可以开启天知,看到一些凡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笑问:“莫非是地底下埋着的金银财宝?”
他一字一顿道:“鬼魂妖灵,或是一些不洁的东西。比如夜间醒来,可能会看见床前飘着几只......”
他颇为体贴地打住了话头,含蓄地望着我。
我目瞪口呆,一身鸡皮疙瘩悄然降临。
他凝视着我,认真的问道:“你,还要不要去掉这个封印?”
我本来犹犹豫豫的心,更加犹豫了。
“不急,慢慢想,想好了随时来找我。”他的语气极是宽容温柔,倒像是哄一个贪嘴吃又怕肚子疼的孩子。
我走出负雪楼,满怀疑惑。这个封印究竟是何人所为?为何要封住我的眉间轮?有天知的人,这世间少之又少,这天赋异禀究竟是福是祸?
我纠结思考了一整日,也未下定决心这封印到底去还是不去,便去含烟阁找眉妩商量。
眉妩听说之后,表情喜大于惊:“真的么?”
“是,但是,去掉之后,我便开了天知,据说,可以看到一些鬼魂妖灵等。”
眉妩捂住嘴啊了一声,表情演变为惊大于喜。
“那你,还是不要去了封印吧,若是镇日看到那些东西,日子还怎么过啊。”她突然眼睛一瞪:“哎呀,晚上和相公欢好,岂不是都能看到床边的旁观者。”
我:“......”陷入情网的人,思维果然都有点剑走偏锋。
她又道:“灵珑,若是一个人喜欢你,岂会在意你的容貌?一见钟情什么的,最不靠谱了。”
......她貌似忘了自己正在干这不靠谱的事。
我施施然拢了拢袖子,“话是这么说,可是若是第一眼就把人给吓跑了,那来后来的相处相知?”
我自问自己仁心仁术,但长到十七岁,只有一只雄□过我,便是旺财。
“那封印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第 4 章

“没想好。”
“那你还是等师父回来,再说吧。”
我决定先去睡,此事不急,容我再想想。
辗转了半夜,也没想好,迷迷糊糊中陷入梦境,居然又做了同样的一个梦,还是那一方仙气缭绕的海岛,那人背对我,肩上停着一只鹰。
这个画面和我第一次见到容琛如此相似,但容琛气宇轩华,风流倜傥,这个人却仿佛历经了沧海桑田,长衫落拓,写尽寂寥。看着那个孤寂的背影,我竟然在梦里生出一丝深切入骨的同情和心疼,好似这个人的孤寂和寂寥都于我息息相关,感同身受。
我苦苦蹲守了半夜,他终于转身,我喜不自胜地看了一眼.....无语醒来。
怎么会是镇上的屠夫阿武?!
师父不喜喧闹,又刻意要保持神秘,所以选了伽罗这么个类似于世外桃源的所在,这里诸般皆好,就是离群索居,生活上略有不便。于是师父便让阿武每隔半月从镇上送些肉食和油盐等生活用度过来。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日已是四月初三,阿武还没来,于是便梦到了他。
我吃素倒也罢了,容琛乃是师父的贵客,岂能一直这么清汤寡水?我决定亲自去镇上买些肉来。
到了镇上,阿武的肉铺却关了门。找街坊邻居打听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他,赫然发现半月不见,他居然改行,去当了私塾先生,的助手。
看惯了他的短打扮,突然一身长衫,头顶青巾,我瞅了半天才认出他,正欲赞一句: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却听他文绉绉先道:“灵珑姑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不见,想的半死。”
“啊,好说,好说。”我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问道:“你怎么改行了?”
“荷花说,她不能嫁给一个屠夫。”
荷花乃是阿武的心上人,自打认识他,我在他口中听到的最多的三个字便是“荷花说”,出现频率远远超过儒生的“孔子曰”。
“为什么?”
“她说我整日打打杀杀没有前途。”
这个说法我不甚赞同。谁说打打杀杀没有前途,关键是看打打杀杀的对象是谁。若是打打杀杀的对象是一群枭雄,最终杀出一片江山,那你便是盖世英豪,开国帝君。若是打打杀杀的对象是一□邪恶人,那你便是为民除害的侠义之士。不过,阿武打打杀杀的对象是一群猪......
既然阿武改行,我只好去镇上其他的肉铺下了订金,约定好每月初一来伽罗送肉,顺便捎带些油盐等物品。
我扛着一袋大鱼大肉回到伽罗,眉妩大展身手,做了一桌子好菜。
三人坐在香樟树下,支了张大方桌正吃得欢实,突然听见竹林外有人呼唤。旺财立刻做出猛虎下山的招牌招式,一见是阿武,便悻悻然蹲下继续啃鸡骨头。
阿武身着一身白长衫黯然销魂地飘了过来。
我惊诧的问:“阿武,你是怎么了?”
阿武哀哀婉婉道:“我改了行,荷花还是不肯答应我,她说我眼睛太小。”
又是荷花说。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武不必难过,除了荷花,这世上还有桃花、杏花、菊花......”
他幽幽道:“鲜花一堆,我只掐一朵。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没想到他如此痴情专情,连我听着都颇有些感动。但感情这种事,常常是外人被感动的稀里哗啦,当事人却无动于衷。
阿武又飘到眉妩姑娘跟前,“听说你最善改变人的相貌,能不能给我整成一双大眼睛。”
“这还不是小菜一碟。”眉妩眉飞色舞地拿着筷子指着阿武的眼角,如指点江山:“这里开大一点,眼睛就会变大,若是还嫌不够大,我再给你割出一道双眼皮,保管让你变得双目有神,精光熠熠。”
“真的么?”
眉妩一挑眉梢,笑得妩媚骄傲:“自然是真的,我可是神医莫归的弟子,算不得神医也算得名医。”
身为师姐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低调了。我是一小就跟师父学医的,眉妩是半路入门,医术比我差得多,不过整容易容却是一把好手。按照师父的话说,术业有专攻。她擅长在人脸上动刀,我擅长在人身上动刀。
阿武在眉妩手中,三日后,变了个人。
我和眉妩以为这下回去必定是皆大欢喜,不料,才过了一天,阿武又飘来哭诉:“荷花说,我眼睛是大了,但显得鼻子太小。”
......荷花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眉妩也深有同感,于是索性给阿武整了个一次到位。过了几日一拆封,阿武惊喜陶醉地照了一天镜子,去井边打水的时候也探头探脑地临水顾盼,差点一头攮进了井里。
他的容貌与过去简直是云泥之别。整个镇子,再没有比他更英俊的男人。他欢欢喜喜地告辞,让我和眉妩等他的喜糖。
我甚是欣慰,但私心里倒起了另一个忧患,他变得这般英俊,该不会看不上荷花了吧?
谁知当夜阿武又哭上门来。
“荷花说,我太英俊了。”
我无语怔立。眉妩哭笑不得。阿武英俊的脸蛋哭成了一团没发好的面团。
我叹了口气,上前拍肩:“兄弟节哀。喜欢你,一个理由都嫌多,不喜欢你,一千个理由都嫌少。荷花这是找借口。”
眉妩也道:“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觉得灵珑也不比荷花差啊。”
阿武抹了一把泪:“眉妩姑娘,这么昧良心的话你怎么也能说得出来呢?”
我一头黑线。
容琛极不厚道地噗了一声。
眉妩又换了个劝解的法子,“我觉得做屠夫没什么不好啊,你家娘子每日都可以吃到猪耳朵,喝到猪肝汤。”
阿武立刻眼冒绿光:“那你愿意嫁个屠夫吗?”
眉妩讪讪干笑。
阿武叹了口气,幽幽道:“这世上,还有不口是心非的女人吗?”
为了不让阿武对这个世界绝望,我弱弱举了下手。
阿武一皱眉:“你不算女人啦。”
这句话太有杀伤力,我有些不淡定,挺了挺胸道:“我那里不算女人了?我也有前有后啊。”
“女人一般都脸皮很薄,不会说这种话。”
眉妩和容琛齐齐噗了一声。
我:“......”
英俊的阿武黯然离去。我和眉妩都甚是遗憾。很多事情外力无法改变,眉妩纵有一双妙手,改得了阿武的容颜,却改不了荷花的心意。
夜色渐深,我爬到观月楼上,手里捧了一壶忘忧。
月华如练,照的庭中景物雾气泱泱如同润在水波中。下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树影中走出一个人。
容琛负手站在楼下,仰头看着我。
我摇了摇酒壶,大大方方道:“上来喝一杯。”
他登上楼梯,坐在我身旁。
我拿衣袖把壶嘴擦了擦,递给他。
他倒也不嫌弃,仰头喝了一口,然后晃了晃酒壶,没好气地笑:“就一口?”
“酒多伤身。意思意思即可。”
他瞥了我一眼:“你不觉得这意思太小了么?”
我嘿嘿一笑岔开话题:“公子我想通了,这块封印,就当是胎记罢了。”
他略露讶色:“你不想去掉?”
“我当然想,但还是觉得不去为好。”
容琛默然片刻,问道:“为何?”
“我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对眼下平和宁静的生活甚是满意,唯一的缺憾大约就是容貌不尽如人意,但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又岂能事事顺心?自然,一副好相貌可以得到更多人的喜爱。我也想有幅好相貌,觅个如意郎君,将他金屋藏了娇。可是,你看阿武,不管他容貌如何变,荷花都不喜欢他。真喜欢一个人,应该不介意容貌。也许我能碰见一个人,不因为我的容貌而喜欢我,这样,反倒是我的幸事。”
他静静等我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我的肩头,一本正经道:“你说的也是。像我这样,女人喜欢我,也不知是喜欢我的容颜,还是我这个人。所以长的太好,也很烦恼,桃花运太多,也很纠结。”
我......
他云淡风轻地叹了口气:“唉,你说这将来找老婆吧,也是个麻烦。娶你这样的,别人会说我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娶了眉妩那样的,又怕她把我的风采给压了下去。”
“......”我咽了口唾沫,默默起身。
“唉唉,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我捂着心口,幽幽道:“公子,容我先回去把碎了七八瓣的心拼凑拼凑。”
他一脸无辜:“我说了什么?”
......公子你真是杀人于无形的高手啊。
作者有话要说:奇怪,整容为什么也要被和谐?

 


☆、第 5 章

晨曦初明,海风吹得心间一片豁达开旷。路旁碧树葳蕤,雀鸟在晨光中啾鸣,如童伶咿咿呀呀轻吟江南小词。
我刚刚走下方寸灵台就听见崖下传来一阵急切如雨的马蹄声。放眼看去,一队金甲军从海边疾驰而来,四月春暄,绿烟遍野,金甲军在路上腾起一片飞烟,倏忽到了眼前,疾风卷云一般。
高大的西域良驹上骑坐着英姿不凡的金甲将士,为首一人跃下骏马,冲我一抱拳:“在下御林军左使向钧,请问莫归神医可在?”
原来是皇帝陛下的御林军,怪不得这么张扬神气。
我弯腰回了一礼:“家师出海,尚未归来。”
向钧脸色一变,急问:“那,他几时回还?”
“家师未曾提及。”
他急得跺脚,“这可怎么是好。”
“不知大人找家师何事?”
我虽然这样问,其实心里明了,御林军左使亲自来请师父,想必是当今皇上身体有恙。
果然他道:“皇上有恙请神医入宫就诊。”
若是寻常百姓,我必定会说,师父不在那我去吧。可是,患病的乃是皇帝陛下,师父说过,这位昶帝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最喜叫人“爱卿”,但爱着爱着,卿就死了......
我自然不想死,于是拢袖干笑,做送客之状。
不料,向钧突然眼睛一亮:“姑娘既是神医的弟子,想必也是医术高明,就请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嘴角一抽,忙道:“我医术与师父相差甚远。”
“姑娘不必自谦,请。”
他抬手一挥,唰地一声,身后的金甲军齐崭崭从中劈开,如同抽刀断流,露出一辆精美的马车。
我还未来得及说个不字,就被他不由分说地“请”到了车上。
我抠着车门,急道:“左使大人,你总得让我带上药箱啊。”
他又将我“请”了下来。
我回到灵夕阁,带上药箱,顺便给眉妩留下几行字告知去向。她此刻还在后头的含烟阁里酣睡,可怜我一早爬起来去采花,巴巴地被向左使碰上......真是早起的虫子被鸟吃。
刚刚留好信,容琛撩开珠帘走了进来。
“你要进宫?”
我哀哀点头。
他眉梢一扬:“要不,我随你同去?”
我心里灵光一闪,他既是师父口中的“贵”客,必定有过人之处,莫非也是位神医高人?我心中暗喜,连声道:“好啊好啊。”
他抿唇一笑:“我去看热闹。”
我:“......”
他笑容可掬:“要是你被皇帝陛下打了板子走不得路,我还可以把你运回伽罗。”
......公子你能不能说句吉利话。
去京的这一路上,我颇为忧郁。我年纪轻轻,还未成亲,我......能不能不去啊,撩开车帘,一片金甲寒光晃花了我的眼。
我闷闷缩回到车里,进行自我安慰,怎么说我也是神医莫归的得意弟子,除了长生不老,这世上大致没什么疑难杂症能难得到我,怕他作甚。再说,身边还有一位貌似高人的人。不料斜眼一看,高人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总之一副游山玩水的懒散悠然,脸上隐隐约约写着“不靠谱”三个字。
马车径直进了帝京。宫门外,弃车换轿,一行人进了宫城。
进了承天门,便是一重重的琼楼玉宇,大气恢弘,肃穆雄伟。昶帝倒真是品味不俗,也舍得花钱,处处金碧辉煌,流光溢彩,雕栏玉砌,繁华奢靡至了人间极致。
绕过御花园,沿着九曲长廊,步步高升,回环曲折行了许久,也不知走到了何处。山重水复之际,一座明丽堂皇的宫室出现在眼前,十几位宫装丽人静立殿外,各色牡丹明艳富贵的在玉阶下排了一水儿怒放,和那宫娥彩女的锦衣华裳争艳斗辉,花团锦簇,艳不可言。
向钧低声道:“陛下的寝宫到了。”他进去之后,我和容琛等在丹陛下。
容琛不声不响站在我身后,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我:“直起腰。”
我难道一直做卑躬屈膝状?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醇厚低沉的声音。
“宣进来吧。” 一名内侍出来对我招了招手,我吸了口气便抬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静的当真是针掉都能听见。
宫女宦官三步一人,神色卑恭地侍立殿内,静如木偶。
珠帘掀起,一阵龙涎香扑面而来,我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等我直起腰抹了把脸,见到了龙床上的一位男子,慵懒地半靠在一个玉石枕上,剑眉微蹙。那倨傲不羁,意兴阑珊的仪态竟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这位想必就是昶帝了,真是意料不到的年轻貌美,但眉宇之间隐见一股戾气,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天仪。
我上前施礼。
他打量了我一眼,目光唆的一下落在了我身后,停留了很久,我猜是在借容琛的脸洗眼。
让见惯了天下绝色的昶帝受此惊吓,我甚是抱歉,深表同情,颇为理解。
他抚了抚胸口:“平身,你就是神医莫归的弟子?”
“是,草民灵珑。”我又指了指身后:“这位是我的助手容琛。”
让容琛屈就我的助手,实在抱歉,但我总不能说他是来看热闹的。
昶帝懒洋洋地靠着,看上去怏怏无力,目光里却藏不住犀利的锋芒,粗粗打量我两眼,目光飞快落在我的唇上,想来我唇形还算不错。
“你医治过多少人?”这话问得,显然是对我的医术不甚信任。
“数不清。”通常数据不具体就没什么说服力,于是我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除了人,我还医治过狗、牛、猪......”以示我涉猎广泛,经验老到。
向左使低咳了一声。
昶帝沉默,也不知对这个回答是否满意,过了会儿,他才道:“前日母后生辰,朕多饮了几杯未进晚膳,夜间有些口渴腹饿,便拿了个苹果,吃到一半,朕无意间看了一眼苹果,”说到这儿,他皱起了眉,表情介于欲言又止和恶心欲呕之间。
我不由猜道:“莫非陛下在苹果里发现了一只虫子?”
他望了望我:“半只。”
那半只的下落可想而知......
“这几日,朕一吃饭便恶心呕吐,总觉腹中有只虫子在拱。”
莫说是被腰斩的虫子,便是生吞了整只,这会儿也早就香消玉殒在昶帝体内,感觉到虫子在拱,恶心呕吐自然是心病作祟。
“你可有什么法子,解朕之症?”
我略一思忖,点头道:“有。”
昶帝当即道:“你说。”
“请陛下取一截未清洗过的猪肠和一碗清水。”
向钧露出一个大惊失色和难以置信的神色。殿内静悄悄的,数位宫女太监齐齐望着我,表情和向左使极度一致。
昶帝眉头一蹙,但很有涵养地也未多问,只对向钧挥了挥手。
不多时,向钧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截猪肠和一碗清水。未清洗的猪肠有一股让人不大愉悦的味道,自然,模样也不大中看。
昶帝又露出一个恶心干呕的表情,身侧立刻有宦官很有眼色的递上一方锦帕,昶帝接过,虚虚地捂住了口鼻。
我打开医箱,从中取出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然后拿出一包散粉溶解在清水中。
“陛下请看。”我拿起猪肠,走到昶帝跟前,翻开。
昶帝看了一眼,便脖子一伸,嗷了一口酸水。
我退后几步,对容琛点了点头:“过来帮忙拿一下。”
容琛眉间一颤,却也没有推拒,伸出两根手指拿着猪肠尾端。
看着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容颜和修长白皙的玉指,再想起他的洁癖,我心里颇感罪过,端起那碗清水慢慢倒入猪肠中,然后对容琛笑了笑:“好了,倒在空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