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旷注视着她,沉默了片刻才道:“朕知道你为什么来,朕也的确为难。他射中的若是一个普通的宫人也就罢了,可是左实秋是大粱的丞相。你让朕怎么做?”
司恬低声道:“皇上,他只是喝醉了。”
裴云旷苦笑,“司恬,他酒量如何,你知、我知。他为什么射杀左相,你知、我知、他知!”
司恬心里重重地一沉,开始紧张。正是因为知道商雨为什么这么做,所以她才更加的不安和担忧。而裴云旷电知道其中的缘由,他会怎么处理?
她抬起头来,大胆说道:“可是,皇上也一心耍除掉左相不是么?”
裴云旷毫不否认,“是,我是想除掉他,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眼下我刚登基不久,朝廷局势需要他的支撑,他的门生党羽甚多,一时半刻我还没理清,还有用到他的时候。抛开这些不说,商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做,我若裁定为酒后失手,又怕朝臣不依。我若说他是故意,又会不利于仓澜与大梁的关系。他真是给我出了难题。”
司恬低声道:“皇上,既然这事牵扯到两国关系,皇上更应该裁定是酒后失手。”
裴云旷眯起眼眸,“这一年他倒是有长进了,知道怎么让我为难,让我拿他束手无策。”
司恬忙道:“他心里一直敬重皇上,闻听皇上登基,连着几日为皇上挑选贺礼。他也知道皇上很想除掉左相,所以才会这么做,他不单是为我报仇。”
裴云旷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如此了解他?”
“是,我知道他心里所想。”
她的这句话带着和商雨心心相印的意味,让裴云旷有点不舒服。他上前一步,蹙眉问道:“你可知道我心中所想?”
司恬缓缓摇头,眼中的担忧和慌乱清晰明了,笼罩着她的明眸,如空蒙山色、江上烟雨,激起了他压抑沉埋的旧日不甘。久违的渴望席卷而来,他明知不合时宜,却仍想最后一搏。
他双眸深邃,语气低沉,“司恬,时至今日,我仍然想问你那句话,你想想再答,可好?”
她微微一怔之后默然摇头,双眸蒙了一层水雾。她一字一顿道:“皇上,我不用想。今生今世,我已是他的人。”
她的话让他心里一震,他微眯眼眸看着她,她一脸的倔强坚定,让他不甘,“仓澜虽然疆域微小,他到底也是一国之君王。怎么,朕做不到的,他能做到?”
司恬微笑,“是,他能做到,他早就承诺过我。我信任他、深爱他,愿与他此生相守,直至白头。”
裴云旷慢慢退后一步,无奈地轻笑一声,“好一个痴情之人,拿捏着我不能将他怎么样,竟然杀到了国宴之上。果然是有胆有谋,怪不得夺了你的心。”
他的话带着酸醋和讥讽,让她微微尴尬,但又让她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他说了一句“我不能拿他怎么样”。
司恬柔声道:“皇上,仓澜根本不是大梁的敌手,不过是偏隅一角的小小国度。皇上雄才大略,气字广弘,岂会和小小仓澜一般见识。况且大梁人才济济,左实秋这样的人如过江之鲫。皇上他日会有更多的能人义士,济世良才。”
裴云旷含笑看着她,心里是彻底的无望。她本不是巧言善辩之人,为了商雨却侃侃而谈,为的是想说动他,将此事摆平。他渐渐平复下来,将那份不甘和遗憾深埋。和她,终究是错过。
她紧张地等着他的回应,他抿唇浅笑,“你给我戴高帽子,夸得我似要浮上云端,就是想让我不追究此事吧?”
他唇边漾起了笑纹,一如往昔。她眼中的水汽更盛了一些,似乎回到了那一日的艳阳之下,他接过她还给他的三两银子,笑得促狭而好看,那一刻曾迷了她的眼。而如今,他的笑和她的哭都已云淡风轻,不关彼此。
他故作轻松地笑笑,“我自然不能追究,大梁和仓澜都是国势初定,不能再有动荡。此事就当是他酒后失手。其实,私心里我该谢谢他为我除了心腹大患。”
司恬含泪而笑,“多谢皇上。”
“走吧,去看看他。”裴云旷走出宫殿,内侍宫女随在身后,司恬缓步跟在后面,却恨不得立刻见到商雨。
西暖阁的门大开,裴云旷走了进去。商雨笑着站起身,一眼看见裴云旷身后的司恬,不禁一愣,她怎么来了?
“你们退下。”裴云旷将众人屏退,大殿里只剩他们三人。
“表哥。”商雨笑笑,有点赖皮的样子。裴云旷无奈地笑起来,心里软软地一动。小时候,他可怜商雨无父无母,商雨只要叫他几声表哥,许多事他都答应了。
商雨正色道:“表哥,我知道你很想除掉他,却瞻前顾后地权衡利弊迟迟无法动手。如今我替你除了他,可省去你的许多烦恼,他那些门生弟子只会将怨恨记在我的头上。不过我仓澜天高地远,他们鞭长莫及,能奈我何?左相一倒,朝廷自会清平许多,表哥正好大展拳脚重振朝纲吏治。我只希望表哥他日能成青史之上的旷世明君。”
裴云旷哼了一声,“你小子少拍马屁,我还不知道你的私心?”
商雨傲然一笑,“我的确是有私心,我并不隐瞒。司恬是我妻子,我为她报仇乃是天经地义,大丈夫一诺千金,我早就承诺过她,今日算是做到了。我敢作敢当,就算表哥今日有什么举动,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不过我也不单是为了司恬,我所说的那些话真是我的肺腑之言,除掉左相只当是答谢表哥全力助我夺回仓澜。”
裴云旷又哼了一声,“你还不是算计着我如今不能拿你怎么样!”
商雨神色恳切,坦然凝视着裴云旷,道:“表哥,我虽然身为仓澜人,但我身上也有一半大梁的血,我会为你守着北疆。我相信大梁会在你的手下拥有太平盛世,而有我一天,北疆就会太平一天。”
裴云旷抿唇颔首,重重拍了拍商雨的肩头。司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你早些回仓澜吧,大局初定,要盯紧一些。七叔虽然心计智谋都让人放心,但他到底上了年纪,不可太过操劳。”
商雨点头,“我打算三日后就走。”
“那明日我给你饯行。”
“好,我还有一件事要让你费心。”
“什么事?”
商雨神秘地笑笑,道:“明日再私下求你。”说完,他领着司恬告退,步出了殿外。
裴云旷站在殿中,看着商雨与司恬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在感情上,他的确没有商雨那般的气度和勇猛,所以和她终究是错过。他想起那夜,她衷心地为他和清平公主祝福。那么,他是否也应该大度地为他们祝福?从此只在心上留一抹遗憾,留一份回忆。那些如花笑靥,那些如水片段,渐渐成风景,点缀着岁月河畔。
出了皇宫,司恬就一直撅着嘴、冷着脸。商雨百般逗她开口,她就是不看他。
商雨无奈,将手伸到她的腋下,这一招百试百灵。她又是气恼,又忍不住失笑。
商雨放了手,搂着司恬的肩头,柔声道:“你为何生气?”
“你……你这样鲁莽,万一有个什么,你让我怎么办?”
他笑起来,“你这么关心我、担忧我?”
她瞪他一眼,此刻没有心情和他玩笑。
“我自然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才会那样做,表哥心里怎么想我比你清楚。换了别人他可能发怒,但是左相,他求之不得。他将我关在西暖阁醒酒,不过是给朝臣一个交代。”
司恬怒道:“你做什么总是不和我商量。”
他笑嘻嘻道:“我做完了再告诉你,难道你不惊喜?”
她气道:“哪里是惊喜,是担惊受怕。”
“我自有分寸,提前告诉你,你必定不会让我那么做。”
“商雨,你一向先斩后奏惯了,自我又霸道。”
“好好好,以后先和你商量。”
“你答应了,可不许反悔,更不许说一套做一套。”
“好,我答应。”他哄着,“笑一个,笑一个,我想看看你的酒窝。”
她娇嗔地瞪他一眼,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说到做到。他这个人擅自做主,向来都是我行我素,会不会为她改变?拭目以待吧。
到了荣仪馆,司恬惊喜地发现,母亲已经到了。
席然见到女儿,也是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这一别就是半年多,只通书信,如今见司恬安然无恙,和商雨并肩而立,如一对画中人,席然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欣慰满足。
商雨笑道:“母亲,以后到了仓澜,就和我们住在一起,不会再有分离。”席然高兴地点头,喜不自胜。
晚饭之后,司恬和商雨坐在席然房中,聊起仓澜的风俗习惯和沿路的见闻。
月兔东升,商雨见席然略有倦色,便道:“阿恬,让母亲早些歇息吧,明日再聊,以后有的是时间。”
司恬道:“好,你回房去吧。”
商雨一愣,“你不走?”
司恬点头,“我和母亲一起睡。”许久没见,她很想和母亲再躺在被窝里说些私房话。
商雨喃喃道:“你这么大了,还和母亲一起睡?”
“是,我和母亲还有话说。”
“明日再聊吧,让母亲早些睡。”他还是想将她拉走,有什么话白天说不成么?晚上应该是属于他的才是。
司恬的脸不知怎么红了起来。他这样恋恋不舍的口气和眼神,暧昧至极,只怕他再多说几句,母亲都能看出点什么了。她佯装不悦,嗔道:“你快去睡吧,真是啰嗦。”
商雨无奈,只好离开,独守空房。和她在一起已经成了习惯,骤然空了身边,他翻来覆去半天都无法人眠。枕上似乎还有她的幽香,可是人却不在,一墙之隔竞也相思。
席然见商雨不在,便情不自禁地问道:“恬儿,你和商雨几时成亲?”
司恬脸红道:“母亲去问他就是,我不好意思和他提。”
席然道:“好,我明日和他商定个日子。”
翌日上午,商雨带着司恬进宫辞别,裴云旷设宴送行。因商雨和裴云旷两人关系特别,席间,皇后与云意公主也都来了。裴云旷又特意将邵培、苏翩夫妇和谢聪、齐扬都召进宫来。
司恬发现,林西燕居然成了云意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看来裴云旷对云意极是爱护。
她对林西燕笑了笑,林西燕也回她一笑,悄声道:“司恬,恭喜你。”她没说恭喜的原因,司恬羞赧地笑笑,已然明了她的意思。
苏翩快要临盆,不时要离宴小解,一会儿工夫,司恬就陪她去了三趟。第四趟出来的时候,苏翩很不好意思,对司恬道:“阿恬,从今日起直到生下孩子,我再也不出门了。这出来一趟总往茅厕去,真是丢人。”
司恬笑,“姐姐,你以前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般,如今可算是让我们知道,你也是个凡人呢。”
苏翩笑着啐她一日,“你这小丫头,和商雨在一起,嘴也学刁了。你早晚也有这一天,哼,我看也不远了。”
司恬脸色一红,立刻不吭声了。他那般勤劳,只怕自己像苏姐这样的日子,也的确不远了。想到这里,司恬竟害臊得抬不起头来。
苏姐进了茅房,她等在门口,突然见林西燕匆匆过来。林西燕对司恬招招手,神色有点慌张,“司恬,你过来。”
司恬紧上前几步,道:“师姐有事么?”
“司恬,我……我本不该说的,可是你我师姐妹一场,我想了想,还是赶紧过来和你说一声,你心里先有个底。”
“什么事?”
“方才你们不在,皇上问起了大师兄的亲事。”
“哦?”
“大师兄笑而不答,凑到皇上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我曾学过唇语,大师兄说的是,能配仓澜王的自然是大梁公主。”
司恬心里猛地一沉,“你说什么?”
林西燕怅然道:“我以为你和大师兄是一对,没想到大师兄却不这样想。当时皇上听了半天没吭声。”
司恬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林西燕,心里却不信,“商雨,他真的这么说?”
“不如你亲自去问问他吧。他并末当众说出来,只在上L耳边提出请求。你跟他闹一闹,恐怕还有转机。”
司恬怔然,跟他闹?她怎么会?
林西燕又道:“皇后曾对云意公主提过,想让公主嫁到仓澜,说大师兄样样都好,是难得的好男儿,大师兄又是公主的表哥,必定不会亏待公主。当时公主没有反对,只说了一句‘全凭哥哥皇嫂做主’。”
司恬面色惨白,仍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林西燕同情地看她一眼,又匆匆离去了。司恬觉得手脚冰凉,她不信。
苏翩出来,见她站在那里发愣,问道:“司恬,你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姐姐,我们走吧。”
回到筵席之上,司恬仔细地看了一眼商雨,他神色如常,和谢聪正在举杯。
她心里突然一动,想到昨天商雨和裴云旷说到的一句话,他说有一事相求,求什么?求与公主和亲?她心里顿时凉意四起,情不自禁地看向云意公主。云意公主那样的高贵美丽,身世和她简直有云泥之别。皇后对云意公主关爱有加,眉目带着讨好,看来皇后对裴云旷很用心,知道讨好他最亲近的人。而云意的目光不时落在商雨的身上,温柔恬淡。
她没有心思再去看任何人,纷乱如麻的脑海里涌现出一系列的疑团。他拒绝蒙里翰用的那个借口是真是假?他为何不在登基之日宣告自己和他的关系?清平公主的那一席谈话,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还是商雨的意思?或是云意和清平公主的意思,不管是准,总不会是空穴来风。裴云旷和邵培低声说话,眉头轻锁。究竟刚才自己离开的一刻工夫,发生了什么?他真的对裴云旷提了那样的请求?林西燕让她去问去闹,她一向自尊自爱,这种事要怎么问得出口,闹得出来7裴云旷突然起身,将商雨和邵培叫到了内殿。司恬心里一紧,他们是要商量此事么?
少顷,裴云旷和商雨、邵培先后从内殿里出来。商雨一脸的兴奋之色,而邵培却淡然如常,只是不经意地扫了司恬一眼。司恬再也无心听众人的谈笑,如坐针毡般熬到宫宴结束,她的手心里已经出了薄汗。起身的那一刻,她微微有些眩晕。裴云旷和商雨走在最后,仍旧在说着什么,刘重扶着苏翩先上了轿子。
冬日的阳光清淡如晨雾,带着艨胧的暖意,她觉得心浮如云,茫然问似乎众人都有自己的归宿,而自己却是越来越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她在他的身边算是什么,只是未婚的妻子,仍旧不是妻子。
邵培走到她的身边,正色道:“司恬,以后你在仓澜要心胸宽广一些,王室后宫不同于平常人家,宫闹之中不可任性,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他的话怎么这样奇怪,要心胸宽广、不可任性,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他是想说不可与公主争风吃醋?她越发的心凉。
商雨笑得开怀爽朗,裴云旷重重地捶了他肩头一拳,似是被他缠得没了法子,头疼而无奈,“好好好,你等着朕的旨意。”
“多谢表哥。”商雨笑呵呵地抱拳。
司恬茫然地看着,两人的谈话是那样的明显。旨意,和亲的旨意么?她突然觉得商雨离她很远。
坐上车,她觉得浑身无力,手足发软。商雨见她神色不对,忙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一路无话,商雨百般逗她,她却不吭声,心口闷闷得想耍呕吐。
商雨见她捂着心口,蹙眉不语,越发的焦急,忙问:“你哪里不舒服?”
她摇头,低声道:“我回去躺一躺就好,快走吧。”
商雨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她没有力气挣扎,却没有了往日靠着他的心安与甜美。
回到荣仪馆,商雨去安排离京之事。司恬呆坐半晌,来到席然的房中。席然正在收拾东西,见她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司恬长吸一口气道:“母亲,你现在就去和他定下婚期,看他怎么说。”
席然道:“这个自然,我也着急。”
过了半个时辰,商雨回到后堂,席然便去找他。商雨见席然来提婚期,忙道:
“母亲放心,这个我早已想到,等回到仓澜即刻就办。”
席然放下心来,笑道:“那就好。”
等席然回到隔壁,将商雨的意思转达,司恬的脸色却渐渐苍白如雪。他要回到仓澜等裴云旷的一个旨意,和亲联姻的旨意。她冷冷一笑,心里冰凉一片。
她慢慢走到回廊上,推门而人。商雨见她进来,迎上来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一直不好?莫不是?”他心里一动,笑呵呵地将手放在她的腰上,在她耳边细细一吻,“阿恬,莫非你有了身孕?”
司恬猛地一怔,立刻道:“没有。”
他有点失望,又道:“那你怎么脸色不好,要不要让大夫来瞧瞧?”
她摇头,“不用了。今天我听皇后说,大梁历朝都有公主和亲仓澜。”
“是啊,我母亲就是和亲的公主,你忘记了么,仓澜和大梁联姻是件好事,历朝都有。”
她沉吟片刻,突然说道:“我想在大粱和你成亲,立刻。”她心高气傲,主动说出这样的话已是她自尊的极致。她牢牢看着他的眼眸,等他的回话。
他却道:“不急,我们回仓澜再说。”
她一脸的严肃,认真得近乎急切,“不,我要现在。”
他侧过头来,笑着搂搂她的肩头,“乖,不要任性。现在不行。”
她静静地看着他,突然淡淡一笑,“好,我不再任性。”
他笑着点点她的鼻子,道:“我们后日就回去,你没事可去街上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只管买了带回去,下一回再来东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点头道:“好。”
从他房间出来,她有些眩晕,扶着回廊下的柱子眼前突然一黑。她长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她终于肯定了林西燕的话,原来他真的是想和大梁联姻。他要了她,却没有立刻和她成亲,原来是有这样一个打算。她真是没想到他还有如此深的心计,她一直都将他看成是磊落君子,原来她看错了。她心里冰冰凉凉,如坠深渊。
叫了轿子,她和母亲出了荣仪馆。席然只道是陪她上街买些衣服,却不料轿子一直到了展府才停。
司恬下了轿子,对席然道:“母亲,你等在这里,我片刻就出来。”
席然道:“这是谁家?”
“母亲,回头再与你细说。”
司恬转身上了台阶,对门口的下人报了自己的名字。不多时,展鹏从里面匆匆出来。他听到她来,真是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来此,莫非是为了商雨与他比箭之事?
司恬见他出来,上前施礼道:“虎子哥,我有件事想要求你。”
展鹏忙虚扶一把,“什么事?”
“我想找你借几个人。”
展鹏一愣,“借几个人?”
“是,我想在你府里借几位下人,护送我的两位亲戚去江下一趟。”
江下离东都不远,也就七八日路程。展鹏笑道:“行,我给你安排就是。”
司恬又施一礼,“虎子哥,这事你别告诉别人,我那亲戚得罪了人,想躲仇家报复。”
展鹏点头,“这个自然。什么时候动身?”
司恬道:“今日。”
“这么急?”
“正是。”
幸君·未嫁
三年之后。
平安县是个繁华热闹的小城,位于燕州的南隅,因为境内有条木芦河,芦苇山上又有温泉,所以气候比其他的北方小城温润许多。
一座小庭院里,院中的石桌上放了一个细条竹筐,里面铺了一层娇艳的玫瑰花瓣,司恬母女坐在旁边仔细挑着花瓣。两岁的司尚逗着一条小白狗,高兴得咯咯直乐。
司恬看了一眼儿子,情不自禁地也笑起来。小人儿小狗都是活泼可爱的生命,特别是司尚,更是她的心头肉。幸好儿随母相,他长得一点也不像那个人,只除了眉毛,不然天天看着他的翻版,还不得气得吐血!想到那人,她的笑便情不自禁地收了起来,三年了,仍旧不能释怀。
席然挑着手里的花瓣,抬眼看了看女儿,心里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道:
“阿恬,展鹰这孩子我看不错。”
司恬点头,“他为人的确不错。”
席然忐忑地说道:“我看他对你好像有那个意思。”
司恬将手里的花瓣散开,蹙眉道:“娘,你看错了,别多想了。”她是实在没看出来展鹰有什么意思,偏偏席然总是在地面前提起,次数多了,弄得她心里也有点不自在起来。
“娘怎么会看错!当日你到了江下便让展鹏府里的人都回去。你自作主张北上,是展鹰一路暗中护送我们。单就这件事,他就是个负责的男人。”
司恬叹口气,“我是不知道他暗中跟着,不然早让他离开了。”
当日她去展府借几个人,其实是故布疑阵,不想让商雨知道她的行踪。商雨的性子她很清楚,若是找到她便不会放手。而她宁愿孤苦单过,也绝不可能委屈为妾,哪怕是王室之妾。不想,展府派来了几名男子,里面竟有展鹏的弟弟展鹰。
他比小岸大上两岁,小时候也常与司恬见面,几年不见,他也长成了清秀少年。
司恬在江下将展府的人打发回去,继续北上。不料,后来她们发现展鹰竟一直暗中跟着她们、保护她们。她让他回去,他却不肯,一定要将她们送到地方再走。她只好应允,要求他不可对任何人透露她们的行踪。渐渐她的身孕显露,他越发觉得自己不能离开,就这么跟着她们一路到了平安县,安定下来。
司尚出生之后,她多次让他回去,他总说再等等,这一等就是两年。司恬生怕他对展鹏提起自己的事,不过后来发现他极其守诺,就算和展鹏有家书往来,也只说自己在外游历,提也不提司恬母女,也从不过问司尚的父亲是谁。
司恬对他很客气也很感激,但她已是心灰意冷,绝不会再往感情上考虑。所以和展鹰相处快三年,却是如同朋友和老乡一般,亲近归亲近,感激归感激,绝不会有什么想法,也更不愿意让对方产生什么想法。然而,席然总觉得女儿这么一个人带着孩子不是长久之计,近来总是时不时地提起此事,让司恬很是烦恼。
席然继续说道:“他哪点不好了?虽然比不上商雨,可心眼真是好。这几年,你还看不出来。”席然离开东都,才听司恬说了商雨与云意之事,震惊愤怒又失望至极,也就没有反对司恬悄然离开。可是她并没有想到司恬已经和商雨有了夫妻之实,更没想到司恬已经怀了身孕。若是早知如此,她必定不会同意女儿离开,哪怕委委屈屈做妾,也好过一个单身女子独自带个孩子。所以这两年,她一直琢磨着能让女儿赶紧找个人安定下来,眼前的展鹰她觉得很合适,可是女儿却如木头铁人一般,她干着急却无可奈何。
司恬柳眉微蹙,有点烦乱,“娘,我不是说了吗,不再嫁人。”
“娘总有一天要走,你一个人带着尚儿,娘怎么放心?”
司恬冷冷地说道:“娘,我命里大概注定是没有姻缘的,一个两个都不成,第三个也是个骗子,我对男人也死了心了。”
“话不能这么说,你爹不就是个好人吗?”
“那是娘你运气好,我运气不好。”
席然叹气,这女儿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大,也许是做生意历练的,或者是被商雨的负心给伤透了,反正与三年前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