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翡挥了挥手:“茯苓,你们都退下。”
云承罡上前两步,“什么东西?”
“你在这里丢了什么东西,该比任何人清楚。”云翡淡淡一笑:“皇后生产那晚,很巧,我来梅林,听见了一些惊悚的动静,后来又捡到了一样东西。”
云承罡恶狠狠道:“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么,给我一块铜鱼令牌,我便当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云承罡立刻戒备的问:“你要这个作甚?你要送谁出城?”
“当然是送我母亲出城。她去恩明寺修行只是个幌子,她要离开洛阳,回老家去。”
这个理由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云承罡思忖片刻:“好,我给你一块令牌,你把东西还来。”
“你放心,你送来令牌,我自然会还你玉佩。”
云承罡冷哼一声:“你若是胆敢在父皇面前说一个字,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云翡盈盈一笑:“此事暴露,死无葬身之地的人绝不会是我。”说罢,她蔑然扫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云承罡咬牙,看着她清丽的背影,握住了拳。
当日晚上,懿德宫便有一个太监过来送了一块铜鱼令牌来。云翡收下令牌,将那枚玉佩拿了过来,笑吟吟用剪刀剪下下面的璎珞,让茯苓拿去交给了那个小太监。
想到云承罡看到璎珞时的样子,云翡禁不住嫣然一笑,将玉佩收了起来,,这枚玉佩她还有大用场。若是能让父亲知道他一向信任倚重的长子玷污了他的心爱之人,不知是何反应。
云承罡的婚事定在来年二月,端王妃是云定权手下爱将彭远山的长女彭潇潇。云承罡的王妃定下来之后,德妃便开始筹划着给云翠选驸马,本来打算着给云翡选个年老的武将趁机报复一下,谁知道云翡竟然已经提前给向云定权提出了驸马人选。德妃只好悻悻作罢。
云翡拿到了铜鱼令牌,恨不得立刻便让赵晓芙离宫。但因为她刚刚去看过苏青梅,时隔两日再去,恐怕会引人怀疑,所以决定再等上数日,到了过小年那天,借口去寺里给母亲送些年货,顺便陪着母亲过小年,这样云定权也无话可说。
春节越来越近,前线捷报频传,吴王和林青峰打得难解难分之际,突然江东后防失守,吴王急忙回兵,结果被林青峰和鲁军两线夹击,几乎全军覆没,林青峰生擒了吴王,很快便要亲自押解入京。
云定权收到捷报,大喜过望,立刻颁了圣旨,封林青峰为卫王。云定权立国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封异姓王,他手下的那些有功之臣也都一一封赏。林清荷的贤明宫里更是赏赐无数,云定权对林清荷十分关怀体贴,虽然她尚不能侍寝,云定权却经常留宿她的宫里。
大楚的第一个春节眼看就要到了,宫里一片喜气洋洋,处处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之气。
云翡终于等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提前两天她已经去请求云定权,要去寺里陪着母亲过小年,云定权自然不会阻拦,于是,和上次一样,云定权上了早朝,赵晓芙便立刻装成太监来到了淑和宫。
云翡拿出铜鱼令牌交给她,感概地笑道:“郡主,你今日终于可以得了自由,离开这肮脏之地,猥琐之人。”
赵晓芙拿着铜鱼令牌,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云翡突然问道:“郡主,你可带了银票?”
赵晓芙指着自己身上的太监服,苦笑:“你爹赏赐的都是东西,从来没有赏过银票。我这身打扮,怎么带包袱。”
云翡笑了:“所以说,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就是银票啊郡主。”她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荷包,笑吟吟递给赵晓芙:“郡主有了这些,也好安家。”
赵晓芙有些动容,面前这个和她同龄的云翡,她曾经视她为仇敌,曾经害她险些送命,但她却不计前嫌,肯这样帮她,即便是她也有她自己的目的,但这份仗义的确让她感动。
她接过荷包放入怀中,真诚地说道:“你这样帮我,我无以回报,我记得你曾说过要让我写一封信,留给你父亲。你拿纸笔来。”
云翡奇道:“郡主不问问我想让你写些什么?”
赵晓芙笑了:“我不知道你想让我写什么,但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恨云定权,恨云承罡,所以,即便你没有让提出留书信,我也会留封书信给云定权,告诉他一些事情。”
茯苓拿了笔墨过来,赵晓芙提笔急书,写了数行字,然后放下笔,对云翡道:“我曾说过要送你一份大礼。”
云翡低眉一看那信中的内容,吃惊地抬起头。她终于明白为何云承罡会染指赵晓芙,原来他是让赵晓芙给云定权下了绝育之药。这样一来,云定权即便后来再有无数的后宫嫔妃,他也仅有三个儿子。这太子之位非云承罡莫属。
云翡忍不住叹息,真不愧是父子,同样阴毒狠辣的心肠。
赵晓芙道:“云定权看到这封信,云承罡必死无疑,德妃也会被贬,所以,你那不得宠的弟弟阿琮,将不得不被重视,成为太子的首选。这,便是我送给你的一份大礼。”
云翡拿着这封信,长长松了口气,的确如她所言,云定权见到这封信,看到云承罡染指他最心爱的女人,给他下绝育之药,送赵晓芙铜鱼令牌放她出城,有了这几件事,他大约会一剑杀了云承罡。
“多谢郡主。有了这封信,我已经心满意足,我只要报仇即可,阿琮能否当太子已经不重要。等郡主安全出了城,我再将这封信,亲手送到我爹的手上。这也算是我送他的一份大礼。”


74

“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云定权看到这封信时的样子,不能亲眼看着他杀了云承罡。”赵晓芙痛快地笑起来,但是眼中却渐渐浮起了水光。
看着她明艳动人的容颜,泫然若泣的美目,云翡心里涌起一片同情和怜惜,红颜薄命,她生的如此倾国倾城,却命运多舛,让人叹息。
为什么这些美丽的女子都要为那些无情无义的男人去背负罪孽,林清荷,尉琳琅,甚至英红袖,细想起来,她们都是受害者,即便为虎作伥,始作俑者都是那些被权势糊住了良心的狠毒男人。
云翡轻轻地握住了赵晓芙的手,“郡主,我云翡是个爱恨分明的人,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他日郡主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派人来找我。我永远视郡主和世子为友。”
赵晓芙点了点头,深深看着她道:“原本我嫉恨你,我被你爹玷污,你却嫁给了我的未婚夫。可是没想到你却如此大度宽容,以德报怨,屡次帮我们。你对我们的好,我会铭记在心。他日重逢,我也会视你为友。”
云翡柔声道:“晓芙,忘记这一切,重新开始。”
赵晓芙含泪而笑:“好,重新开始。”
茯苓小声道:“公主,时辰到了,该动身了。”
此刻天光已经大亮,赵晓芙换下了太监的衣装,和茯苓同样打扮。
云翡一如上次顺利地将赵晓芙带出了宫。
出了宫门,禁军护送着云翡的辇车直奔恩明寺。云翡一早就通知了赵策,让他混进寺中,等候在苏青梅那里。
赵策这次装扮成一个贵妇,到寺院进香,然后趁人不备,被白芍领到苏青梅的禅院中,将她藏在东厢房。
云翡带着赵晓芙到来之时,他已经在此等候多时。推开房门,赵晓芙激动地喊了一声哥哥。赵策起身,握住了她的手,表情也很激动。
云翡对白芍道:“快将我让你准备的东西拿来,赶紧给他们换上。”
“奴婢都准备好了。”白芍打开一个包袱,取出两套衣服,都是寻常百姓穿的那种棉布衣裳,一套灰色,一套青色。
云翡道:“郡主请穿这套灰色的,装扮成一个老妇人。”
赵策和赵晓芙,分别将衣裳套在了最外面,白芍又将赵晓芙的头发解开,盘成一个发髻,在外面包上了一个灰白色的发套,脸上涂抹了些东西,又用青布巾包了头,若不细看,便是一个五旬的老妇。
赵策依旧是做年轻女子的打扮,这样他扶着赵晓芙的时候,只会让人以为是一对母女。
收拾停当,云翡打量着两人,觉得没什么纰漏,这才道:“就此别过,祝二位一路顺风。”
赵策看着她,眸色深深,好似许多话要说,最终却只是笑了笑:“你知不知道,尉卓已经死了?”
刘御医早就告诉云翡,尉卓时日不多,挺不过今年。不过骤然听见这个消息,云翡还是惊了一下,顿了顿,她微微笑道:“尉家和我早已没有丝毫关系。”
赵策定定地看着她:“你…保重。”
云翡含笑点头:“多谢,你们也保重,白芍,你送他们出去。”
赵晓芙和赵策一起离开,走到禅院的门口,两人同时停住脚步,回眸看着云翡。
云翡含笑对两人挥了挥手。不知不觉,心里竟然涌上来一阵失落。或许这个世上,真假黑白恩怨对错都没有绝对。他们兄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的朋友。而她曾经信任爱慕的那个人,却已经远离。
天空开始纷纷扬扬飘下雪花,渐渐雪越下越大。云翡陪着苏青梅在寺院里吃过午饭,又坐了半个时辰,这才动身往宫里去。
一路上辇车行的极慢,云翡故意多拖一些时间,好让赵策和赵晓芙能走得远些。今天,云承罡和云玮也都会入宫过节,正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云翡回到宫里,林莫愁急匆匆迎上来,小声道:“贵妃娘娘不见了,整个皇宫都在找。皇上方才派人来问过。让公主一回来,便即刻去御书房。”
云翡笑了笑:“不急,我有些饿了,上点热茶和糕点来。”方才在寺院里都是素斋饭,云翡也没吃饱。
林莫愁有些担心,但也不敢违背公主的旨意,急忙去备了糕点和热茶过来。云翡慢慢吃完糕点,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这才起身。
茯苓急忙给她披了白狐风氅,将风雪帽给她戴上,两个宫女撑着油伞,一行人朝着御书房走去。一路上不时见到一些宫女太监匆匆而过,大约正在四处找寻赵晓芙。
钱中正一脸惊惶地守在御书房门口,一见云翡忙冒着雪跑过来,“公主殿下,皇上正等着您呢。”
云翡点点头:“我刚回来,出了什么事,怎么宫里乱糟糟的?”
钱中小声道:“贵妃娘娘不见了。皇上派了宫人,将整个皇宫都寻了一遍,至今还未有消息。”
“胡说八道,怎么会凭空不见呢。”云翡笑吟吟走上台阶,钱中亲自给她打起帘子,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御书房里温暖如春,云定权正一脸焦躁的怒色坐在龙案后,见到云翡进来,他立刻起身问道:“今日贵妃可去过你的宫室?”
云翡摇摇头,一脸茫然:“没有啊。女儿一早便出了宫去了恩明寺,刚刚回来。”
云定权厉声问道:“你没有将她带出宫去?”
云翡道:“父皇,女儿是去看望母亲,为何要带着贵妃前往?”
云定权在宫里遍寻不到赵晓芙,便有些怀疑是云翡将赵晓芙带出了宫,但此刻云翡的神色却是异常的镇定,丝毫也没有慌乱之色。
云翡上前道:“父皇,我虽然没见到贵妃,不过我回来的时候,宫女说早上贵华宫曾有个小太监送来一封信和一个玉佩。”
云定权一怔,当即问道:“那个小太监?东西呢?”
“女儿当时已经出宫去了恩明寺,不知道是那个小太监送来的。等女儿一回来,便听说贵妃不见了,再看到信和玉佩便觉得有些蹊跷,所以,也未敢拆开信笺,赶紧送来给父皇过目。”
云翡小心翼翼将信和玉佩放在了龙案上。
这块玉佩一看便是男子身上的佩件,云定权不及细看,先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上的蜜蜡。
云翡站到一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表情。
他的脸色由青变白,然后由白变灰,突然噗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父皇。”
云定权双目赤红,一手捂住心口,颤抖着身子摇摇晃晃去抓墙上的宝剑,用力一抽,剑未出鞘,他却一头栽倒在地。
龙案上的信笺染了斑斑点点的血,像是梅林里盛开的红梅,异样的艳丽。
云翡毫无反应地看着昏厥不醒的云定权,停了半晌,慢慢走过去。
一缕血丝还残留在嘴角,云定权浓眉紧蹙,脸色死人一样灰败,保持着非常痛苦的表情。
云翡缓缓蹲□子,望着他,一颗眼泪突然从眼眶中掉下来,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
云翡含泪而笑:“你终于也有今日。你终于也尝到了这种当心一剑的滋味。你有没有想过我娘,日日受此戳心之痛。你有没有想过她的心上,有多少的伤口。”
她站起身来,抹去眼角的眼泪,长长地吐了口气。一口白雾从她口中袅袅散开,闷积在心头多日的恨与怨都随着这一口白烟从胸腔里纾解出来。
窗外的雪已经覆盖了地面,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说不出来的洁净。
云翡转身走到门边,挑开帘子,对门外的钱中道:“皇上昏厥,速传太医章松年。”
钱中一听脸色都白了,立刻带着两个小太监,冒雪飞奔而去。
很快,章松年来了。钱中带着他疾步进了御书房。
云翡道:“皇上突然昏厥,章大夫快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公主,皇上因何昏厥?”章松年立刻放下肩上药箱,拿出银针。
“大约是受了刺激。”云翡扭头对钱中道:‘钱公公,皇后还在调养,不能出门。皇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速将德妃,还有端王一并请来。”
因为过节,此刻云承罡和云玮一定都在德妃的宫里。
钱中急忙道:“老奴这就派人去请。”
云翡扭头看着地上的云定权,章松年收起了银针,正在按压了他手背上的几个穴位,云定权发出一声低微的j□j,喉咙间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呼呼作响。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睁开眼睛。
云翡端□子,扶着他的胳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焦急关切地问道:“父皇,你怎么了?”
云定权一手撑地,缓缓站了起来,慢慢一步步挪到龙案前坐下。他看着桌上的信笺,眸光阴鸷狠毒,闪着寒光。
突然啪的一声,重重一掌击在龙案上,他常年习武,力道过人,这一掌又是在暴怒之下,顿时那龙案上的东西便被震了起来。
紧接着,他抬手一挥,将镇纸、笔洗、砚台等物都拂落在地,怒喝了一声:“来人。”
门口侍立的钱中立刻进来:“皇上,奴婢在。”
“即刻传端王。”云定权想到这个自己寄予厚望引以为傲的长子,恨得浑身哆嗦。
云翡道:“父皇方才突然昏厥,女儿害怕担心,不敢擅作主张,已经派人去请端王和德妃娘娘过来了。”
“阿翡你退下。”
“是,父皇多保重身体。”
云翡退出御书房,心里甚是遗憾,不能亲眼看到云定权和云承罡的父子反目成仇,互相厮杀的这一幕。
她等待了多日,就是为了这一天。离开御书房,她没有立刻回到淑和宫,而是站在离德阳殿不远的一条甬道上,静静等候。
过了一刻,云承罡和德妃一起过来,走向了德阳殿。云翡目送着两人进了御书房。
过了一会儿,突然从里面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
云翡扭头对茯苓道:“你安排个人留在这个探听消息,有什么动静,即刻来报。”
回到淑和宫的一路,雪越下越大。九曲回廊上飘进来些许的雪花,在石砖的外侧留下一条白线,绵绵延伸。
云翡拢着手,踩着那条雪线踏雪而行,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她的风雪帽上,偶尔有几片落在她的睫毛上,湿湿凉凉的,酸胀的眼眶被这股清亮抚摩着,她笑着伸出掌心接住了一片落雪,喃喃道:“娘,你看,苍天有眼,善恶有报。我们终于报了仇了。”
茯苓低声道:“公主,天冷寒气重,您还是快些回宫吧。”
云翡回眸一笑:“我一点都不冷,我心里又暖又热,仿佛有一团火。”
茯苓许久都不曾见到云翡这样畅快欢愉地笑过,雪玉般的肌肤,因寒风而两颊绯红,眼眸如水,潋滟生辉。这样明媚清丽的笑容,仿佛一缕春风拂过这白雪皑皑的寒冬,美的让人惊艳。
很快,消息传来,端王意图谋反被赐死。德妃教子无方,被贬为德嫔。
云翡没想到云承罡会死的这样快,她又一次领略到了云定权的狠毒,即便是亲生儿子,他也不会放过。一旦触及到他的皇权地位他便毫不手软。
宫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气氛再次陷入了一片阴霾压抑之中。
这个春节是大楚开国的第一个春节,所以云定权早就准备大肆庆贺一番,月前便定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在蓬莱宫设宴,邀请朝中有功之臣带着家眷前来赴宴,观看歌舞。
即便是宫里出了这种变故,宫宴照样举行。除夕这日,大雪再次降临,从午后便开始纷纷扬扬,越下越大,群臣冒雪而来,赶到了蓬莱宫。宽阔的宫殿内温暖如春,插遍红梅,明烛高照,亮如白昼。
朝臣们身着新衣,家眷们更是盛装打扮,明艳动人,一片普天同庆的欢乐祥和,处处都透着一股太平盛世的景象。
可惜,身着龙袍的云定权却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席间强颜欢笑,落落寡欢,脸色灰败。
他身边坐着的不再是爱妃赵晓芙,而是皇后林清荷。林清荷产后刚刚恢复,身体还很虚弱,坐了片刻,便先行离席。德嫔被贬,气色更加不好,厚厚的脂粉也掩饰不住憔悴苍老。因云承罡的牵连,云玮也连带着失了宠,席间和云翠一样,分外沉默,不复以前的张扬得意。
琼华池上结了厚厚的冰,光洁如镜,盛大的歌舞便在冰面上徐徐拉开帷幕。彩衣舞女在冰面上轻歌曼舞,漫天白雪纷纷而下,舞女手中的红绸,在雪中飞舞,轻灵飘逸,如诗如画,不似人间。
云翡看着这一团喜庆热热闹闹的场面,不由想起了恩明寺的母亲。坐在她身边的阿琮也想到了娘,低声道:“娘一个人过年….”
云翡悄然握住了阿琮的手,低声道:“阿琮,我已经将宫里的事派人告诉了娘,娘收到这个新年礼物,一定会很高兴,你说是不是。”
云琮点点头,姐弟俩相视而笑。
宫宴散了,云翡带着阿琮回到淑和宫。屋内的地龙烧的很旺,玉瓶里养着的一支梅花,清香扑鼻。远处的宫外,偶尔会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远远的不甚分明。
云翡想起恩明寺的母亲,心里格外的挂念,这样寒冷凄清的夜晚,她独自一人守着青灯古佛,清苦孤单,她曾经想要报仇之后,带着阿琮和母亲远走。但是现在,她又改了主意。既然云定权不能再生育,那么云玮和云琮便是他仅有的两个儿子。
有了云承罡的前车之鉴,云定权对云玮这个儿子,定然会心生芥蒂,那么正如赵晓芙所说,云琮将会成为太子的首选。
如果她不打算离开,那么腹中的孩子怎么瞒下去。除非她即刻便嫁给宋惊雨,可是即便如此,这孩子不足月生下来,也会让云定权怀疑。
她的手不知不觉放在了小腹上,这个孩子乖巧极了,仿佛知道母亲处境艰难,竟然一点也没有闹腾,她只是偶尔恶心,没有任何人看出来她怀了身孕。
她躺在床上恍恍惚惚入睡,梦里又回到了那一夜和楼四安在旷野里逃命的场景,她又怕又累,满头大汗,无助恐惧,突然,有个人抱住了她,唇上凉凉地落了一片雪,一股寒意侵过来,让梦里的她冷的缩了缩脖子。
“阿翡。”耳边有人在轻声呼唤,她迷迷蒙蒙的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见到了最不想见的那个人。她蹙了蹙眉,抬头无意识地挥了一下,突然手指碰到幽凉的一张面孔,她一下惊醒过来。
未等她叫出声来,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唇。
云翡睁开眼睛,惊惧的发现,自己的床边竟然坐了一个人。因是除夕之夜,寝宫里还留着一支红烛,他的面容看的清清楚楚。
尉东霆。
云翡惊诧地甚至都忘了喊叫,这简直像是在做梦。但唇上温热的手掌心和那股不轻不重的力道,还有他眼眸中那种深邃激动的亮光,一切都真实的不能再真实。她简直难以相信。这是戒备森严的皇宫,他怎么可能会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的床边。
她惊愕地看着他,尉东霆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刹那又仿佛很久。
尉东霆轻轻移开他的手,低声道:“阿翡。”
云翡一下子坐了起来,被子从她的肩头滑下去,露出她身上淡粉色的寝衣,衬着她如玉的容颜,娇若芙蓉。
尉东霆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盖在了她的肩头,顺势握住了她单薄的双肩。云翡戒备地看着他,殿外悄无声息,值夜的宫女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镇定心神,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进来的?”她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会飞,会飞檐走壁,竟然会在深夜骤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一切简直匪夷所思。
“我从密道进来的。”
“密道?”
“对,冷宫里有一条密道,通往宫外。”
“你不是在江东金陵么,你怎么会在这儿?”
尉东霆道:“说来话长,时间紧迫,你先跟我走,回头我向你解释一切。”
云翡轻声冷笑:“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阿翡,你听我说。灵慧不是我的女儿,她是我姐姐的女儿,赵旻不是我姐姐的儿子。”
云翡惊诧地看着他,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怪不得尉琳琅对小皇帝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的,看似严厉,却又有一种说不来的疏淡。
“阿翡,我不是存心要瞒着你,只是没想到父亲突然将灵慧接过来,让你误会。”尉东霆满是歉意:“阿翡,让你吃了这许多苦,你怎么对我,我都没有异议,只是你先跟我走,以后慢慢跟我算账。”
“我不会跟你走。”云翡翻个身躺下去,仿佛陌生人一般冷冷道:“你我早已一刀两断。”
尉东霆急了,艰涩地问道:“阿翡,你要怎么才肯跟我走?”
云翡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深埋在心里多日的怨愤悉数爆发了出来。她握着拳,声音低颤:“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险些被你爹害死的时候,你在哪儿?我深更半夜在荒野里逃命的时候,你又在哪儿?你说带我走便带我走,真好笑,你有什么资格,你以为你是谁。”
尉东霆哑口无言,突然将她连着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你放手,你做什么,我要喊人了。”云翡又惊又怒,抬手一掌,扇到了他的脸上。
一声脆响,掌心的疼感让云翡怔住了,他竟然没有闪躲,生生受了这一记耳光。
“阿翡,今天,你不走也得走。我欠你的,以后,用一辈子来弥补。”
云翡急忙想要挣扎,尉东霆在她身上点了几下,云翡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尉东霆将被子打开,替她穿上衣服,套裙子的时候,他的手猛然一顿,云翡的腰身极细,不盈一握,然而现在小腹却微微隆起了一点,若不是仔细,根本无从发觉。
他呆住了,目光从她小腹抬起,怔怔看着她消瘦的容颜,突然眼眶湿了。


75

云翡醒来,发现她所在的不是淑和宫,而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干净整洁而温暖,屋内放着火盆,火苗噗噗的闪着红光,厚厚的棉帘挡住了窗户,从帘子的缝隙里透出一缕明亮的光,照着屋子里的尘埃在光影里飘来飘去。
昨夜的场景涌入脑海,她到现在还有些难以置信。可是眼前的屋子绝不是在皇宫,尉东霆竟然真的将她带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坐起来,身上的衣服穿得好好的,是谁为她整好了衣衫?
床前放着一双麂皮软靴,她弯腰要穿上靴子,轻步走到窗前,揭开了挡住窗户的棉帘,耀眼的光一下子扑了过来,窗外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白,阳光照着雪上,雪光明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