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见她实心实意想学,便叫倩儿拿了笔墨来,将自己最拿手的几道写了下来。
沈幽心颇有些感动,没想到她肯将最拿手的菜肴倾囊以授,毫不藏私。自己在昭阳王府住了三个月,府里会有什么传言她不用问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而慕容雪恰恰是个光明磊落的性格,一颦一笑都写着自己的心事。她为什么来客舍青,沈幽心猜得到原因,但一开始她根本就不想解释,清者自清,若是慕容雪不相信,无论她如何解释也是越描越黑,反而显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是现在,她却喜欢上了慕容雪,看着她对耶律彦的一片真心,一片赤诚,再想到自己,不由生出惺惺相惜的知音之感。
当慕容雪写完那四喜丸子的配方时,沈幽心收好菜谱,含笑道:“嫂嫂,你知道我为何住在王府么?”
“为何?”慕容雪一瞬间,觉得心跳都快要停了。她咽了一口唾沫,好似要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吞下去。
“我父母双亡,家中管事的是大哥沈沧浪。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父亲留下的家产快要被他败光,于是算盘便打到了我的身上。刚好成熙王正妃去世,想娶个续弦。”说到这儿,沈幽心黯然一笑:“成熙王好色是出了名的,府中姬妾有二十多位。这样的人,我当然不肯嫁。大哥便在上巳节设计让我酒醉,还叫来了成熙王,若不是表哥恰好碰到,”说到这儿,沈幽心便不再往下说了,余下的情节便是京城好事之徒津津乐道的所谓二王争一女的言情戏码了。
慕容雪气道:“你大哥还是人么?居然陷害自己的亲妹子。”
沈幽心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眼里只有钱。”
慕容雪此刻虽然明白了沈幽心为何住在王府,但心里仍旧疑惑,耶律彦到底喜欢不喜欢沈幽心呢?是因为怕沈沧浪害她才保护起来,还是真的因为自己喜欢所以金屋藏娇?
沈幽心当然知道她心里所想,便解释道:“表哥并没有什么私心。发生了上巳节那天的事情,我心里很怕,求表哥让我住到昭阳王府里避难,大哥素来就很怕我表哥,自然也不敢来王府要人。”
慕容雪听见这句话,骤然间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原来不是耶律彦将她接过来的,是她自己主动住进来的。她关切地说:“这样恐怕对妹妹的名声不大好吧。”
沈幽心无谓地笑了笑:“我宁愿名声受损,也不要嫁给成熙王。”
慕容雪一听这句话,顿时生出一种知音之感,她激动的说道:“我也是啊,宁愿送命,都不肯嫁给我不喜欢的人。”
沈幽心听她话里有话,不由好奇地问:“嫂嫂嫁给表哥,难道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当然。”慕容雪刚想说出自己和耶律彦的故事,转念一想,这可是欺君之罪,即便她是耶律彦的表妹,也不可明说,于是便及时地打住了话头,只说了是自己主动去求赵淑妃,要求嫁给耶律彦的那一段故事。
沈幽心惊异地叹道:“嫂嫂你真是果敢大胆。”面前的这个娇小玲珑的江南女子,简直是个神话一般的存在,那小小的身躯,可爱的脸庞,居然蕴含了如此强悍剽悍的能量。沈幽心由衷的佩服,羡慕,心里蠢蠢欲动。
“我一辈子只打算嫁一次,所以当然要嫁给我自己喜欢的人。天上掉馅饼的事并不多见,可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自己的幸福一定要努力争取,才不枉来世上一遭啊。”慕容雪骄傲的笑着,满脸都是灿烂的光芒,幸福的让人羡慕。
沈幽心听得心潮澎湃,终于禁不住将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嫂嫂你知道吗,我也有个喜欢的人。”
“谁啊?”慕容雪问完,紧张的几乎不能呼吸。到底是不是耶律彦,直到此刻,她还是不能确定,关心则乱,一牵扯他,她便觉得自己的脑汁成了贴春联的浆糊,完全失去了冰雪聪明的灵气。
偏偏沈幽心说到心上人,出于少女的羞赧,变得吞吞吐吐,半天才羞答答道:“他是我乳母的儿子,名叫谢直。”
一语如同春风,将慕容雪心里沉甸甸的乌云吹得荡然无存,她又是欢喜,又是好奇,“妹妹为何不喜欢王爷?”
“嫂子,即便是银子,也不是人人都爱,有的人还视金钱如粪土呢。”沈幽心莞尔一笑,心道,你把表哥当成心尖上的人儿,可是在我眼里,他冷漠又无趣,不如谢直温柔体贴。
慕容雪:“......”在她心里,耶律彦当然不是银子,他比金子更招人喜欢。一旦确认了沈幽心不是耶律彦的心上人,慕容雪当即就把她当成了亲亲的表妹,热心地为她打算起来。
“妹妹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去找谢直,两情相悦,为何不在一起?”
“婚姻大事,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身份悬殊,大哥绝不会同意。”
慕容雪吐了口气,“妹妹,我看你读书读得多了,有些迂腐。你父母不在,长兄无德,便应该自己当家做主。你大哥既然把你当摇钱树,你嫁人何须他的同意?”
沈幽心羞赧地笑了笑:“我没有嫂嫂的勇气。”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等无花空折枝。你这样一直躲在王府岂不是蹉跎岁月?还不如破釜沉舟,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人生得意须尽欢。谁知道明天会不会翘辫子。”
看着慕容雪慷慨激昂的俏丽脸庞,沈幽心所有的渴望都被勾了起来。是啊,这般躲着总不是长久之计,索性不如生米煮成熟饭,沈家认了便好,不认,她便和谢直远离京城,过自己的日子。
“嫂嫂,你能帮我个忙吗?”
“妹妹只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不在话下。”
沈幽心低声道:“请嫂嫂带我出府去见他一面。”
“他住在沈家?”
沈幽心点了点头,“我不敢回去,怕被大哥困在家里,再也出不来了。”
“行,明日我带你去见他。”慕容雪兴奋地一口答应下来,感觉自己很像是行侠仗义的月老。
“嫂嫂别让表哥知道,他不许我出府。”
“好吧。”
“多谢嫂子。”
慕容雪甜甜地说道:“爱屋及乌,你是他的表妹,我自然要对你好。”
沈幽心由衷赞道:“嫂子人真好,表哥娶了你,真是他一辈子的福气。”
慕容雪叹了口气:“我也觉得他娶了我,很有福气,可惜他却不大喜欢我。”
沈幽心嫣然一笑:“嫂嫂,表哥是喜欢你的。”
慕容雪眼睛一亮,半信半疑地问:“真的么?你怎么看的出来?”
“他在嫂嫂面前,常常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慕容雪紧张地问: “那是很烦我的意思?”
沈幽心噗的笑了,“是不舍得责备的意思。”
“可是,他从来不说喜欢我,我想和他住在一起,也被拒绝。”慕容雪想到那一夜自己被他逐出隐涛阁的场景,眼睛一酸,说不下去了。虽然后来被他又亲自领了回去,可到底不是他发自内心的愿意,只是不想她住在客舍青里。
“表哥不让嫂嫂住在隐涛阁,也是为嫂嫂着想。”
“为我着想?”慕容雪不解。
“或许表哥是怕将来娶了正妃,她听到你曾在隐涛阁里住过会心生芥蒂,对你不善。”
沈幽心本是好意想要安慰慕容雪,谁知却是在她心里狠狠地戳进了一刀,血光四溅,疼的她脸色苍白。原来如此,她居然没有想到这一层,那隐涛阁,是正妃才有资格入住的地方,她不过是个侧妃。
沈幽心见到她这般伤心失魂的神色,不由一怔,心道,莫非她从来都没想过耶律彦会娶正妃吗?
是的,她的确没有想过,潜意识里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她只是想,如何让耶律彦爱上她,如何让他心里只有她,如何挡住那三千弱水,只让他看得见自己这一瓢。
可是,她没有想过的事情,并不代表不会存在。沈幽心的一句话,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离开客舍青,沿着小溪缓缓走到隐涛阁前,停住步子看着这座巍峨奇巧的楼宇,心里无限的悲伤凄凉,自己即便住进了又如何呢?这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若是有一日他娶了正妃,就会把鸠占鹊巢的自己给赶出来。
所有的人都会看她的笑话,是不是也包括他?
想到那一刻,她觉得全身的血都结了冰,一股股寒凉的气息从足底升起,将她的脸染得素白如雪,毫无一丝血色。
她恍恍惚惚地站在门口,脚下如有千斤重,再也跨不进去一步。
丁香和佩兰面面相觑,不知道小姐突然站在门口发了半天的呆是为了什么。
良久,慕容雪哑着嗓子,低声道:“你们去把我的东西都拿回梅馆。”
“为什么?”丁香不解,心道小姐你不是费尽了心思才住进了隐涛阁吗?
佩兰也惴惴道:“小姐,梅馆的架子床还未打好呢......”
慕容雪没有回答,转身朝着后花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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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章

《番外》
秋高气爽,风闲云悠,慕容雪坐在檐下,一手支颌,一手拿着一卷经文。
丁香笑吟吟道:“娘娘,明日便是皇上的生辰,娘娘准备送什么礼物?”
慕容雪眼皮抬都未抬,半晌才答了一句:“你去看看库房里有什么好东西,随便挑一个就成了。”
“这,”丁香呲牙,皇上的生辰堪称是皇宫里最大的事了,她家小姐居然说随便。
佩兰道:“娘娘,皇上怕是会不高兴吧。”
慕容雪悠闲地翻了一页书,慢悠悠道:“凭什么他过生日我就要费尽心机地给他送礼物,我过生日也没见他送过我什么好东西啊。”
丁香笑道:“皇上可是将整个皇宫的好东西都给了小姐。”
“我才不稀罕。”慕容雪放下手中书卷,看着不远处的花花草草。棠棣,蔷薇,紫藤,凌霄都是寻常见的花卉,却在皇后的凤仪宫里处处可见。宫里的人私下议论,慕容皇后果然是平民出身的皇后,就连喜欢的花卉也都平易近人,丝毫也不娇贵罕见。
丁香小心翼翼道:“娘娘,还是费点心思准备准备吧,端午节娘娘没送东西,皇上......”想起那一日的情形,她心有余悸,皇上气哼哼地跑到凤仪宫,那模样都恨不得将凤仪宫都拆了,可是后来,又是一脸的伤心欲绝,最后醉倒在殿外的玉阶上,吐得一塌糊涂。
慕容雪很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你就去仔细地挑一件吧。”说着,又蹙了蹙好看的柳眉,意兴阑珊道:“其实皇宫里的东西都是他的,送他礼物,不过是从凤仪宫到乾明宫,来来去去还不都是他的,你说无趣不无趣?”
丁香试探着问:“要不,娘娘再给皇上做一次寿饼吧。”
“是啊,皇上明里暗里都提了好几次,就是想着吃娘娘做的寿饼了。”
慕容雪顿了顿,淡淡道:“我忘了怎么做了。”
丁香立刻说:“奴婢记得啊。”
佩兰也道:“是啊,奴婢也记得,那一日娘娘做寿饼足足做了一天,那些芝麻粒,是娘娘亲手一颗一颗拿针尖挑着放上去的,”
说着说着,她突然说不下去了,眼中酸酸的想要流泪。那一日的情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慕容雪将那些染了颜色的芝麻粒,用针尖挑着,一粒一粒的放到饼上,写成了一个寿字。等那一个寿字拼好,她的胳膊都在颤抖。
可是就这一样一份如海深情,他置若罔闻,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可惜如今风水轮流转,再想挽回修复却是难如登天,那些裂痕看不见,却横亘在两人之间。
回想当年,两个人同时都觉得心里难受,丁香立刻道:“寿饼太难了,要不娘娘给皇上做一次菜吧?”
“是啊,皇上不停地念叨御膳房的师傅菜做的难吃,不停的换人,还不是想着小姐能给他做一次菜。”
慕容雪轻盈如水的目光落在那些经文上,淡淡的笑了笑,“那些,我都忘了。”
“小姐,那些您怎么会忘呢?”
慕容雪笑了笑: “只要你想忘,都能忘记的。我困了,想去睡一觉。”她起身懒洋洋的走进寝殿,将送礼这个棘手的问题留给了丁香和佩兰。
佩兰小声道:“皇上生辰,怎么不让礼部操办呢?这样也不必我们费心了。”
丁香嗔道:“你是真不懂还不是笨呐,皇上生辰,既不让礼部操办,也不让后宫庆贺,摆明了就是想和小姐单独过,想像以前那样,让小姐给他做好吃的,送他礼物。”
佩兰叹道:“可惜,小姐已经不像以前了。”
“这会儿他该知道当时有多幸福了吧,当时不知道珍惜。”
两人叹息着去了库房。这里头的好东西多的数不胜数,两个小丫头虽然这些年跟着慕容雪也算是见了一些世面,但到底所知有限,硬着头皮挑了一座羊脂白玉龙雕,一方端砚,一丛珊瑚,送到了乾明宫。
这几样东西都是耶律彦送到凤仪宫的赏赐,正如慕容雪所说,转来转去,还是他的东西。根本就不能体现小姐的心意,丁香和佩兰都深深觉得,皇上对这样的生日礼物,定然是不会满意的,果然。
天还未黑,耶律彦便到了凤仪宫,一看他那脸色,丁香和佩兰便觉得今夜的风雨不会小。可是两人却还不能找个遮风避雨的地儿去,还得战战兢兢地随时在殿外候命,皇宫的差事真是不好当。
慕容雪将将从床上起来,头发还松散着,本来一张娇俏的小脸,睡得粉嘟嘟的格外娇嫩美丽。他痴痴地看着她,她却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仿佛他是个隐形的人。
耶律彦凝睇着她的背影,终于明白一颗真心这般被人漠视的痛,是何种滋味。


V章

丁香看着慕容雪单薄落寞的背影,鼻子一酸,她知道此刻自家小姐定是心如刀绞,但此刻若不离开,他日便会自取其辱。
慕容雪回到梅馆,暗香和疏影都吓了一跳。不光是因为她的突然归来,还因为她的反常神色。
慕容雪自打嫁入王府,就是一道光芒万丈的璀璨阳光,而突然变成静静幽幽的月光,着实是不大习惯。她安安静静地坐在窗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像是在花下躲雨的一只蝴蝶翼。
两人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心翼翼地奉上一杯热茶。
慕容雪不言不语地捧着那杯热茶,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想借助那点热气将自己的手心暖热,把自己全身的寒气驱散。可是,那点热量远远不够。她端起茶杯将热茶一饮而尽。
暗香惊诧的目瞪口呆,天哪,那茶水很烫啊。
是很烫,烫出了眼泪。
她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丝笑意:“暗香,你去催催做床的刘师傅,叫他快些把床打好,那些繁复的图案都不要雕刻了。”
暗香应了一声出去了。
慕容雪手里捧着空了的杯子,依旧觉得身子很凉。
她低声道:“丁香,你去叫厨房烧些热水来,我想洗澡。佩兰,你帮我找一件厚些的裙衫,今天天阴,我有点冷。”
慕容雪躺进浴桶里,周身都侵泡在热腾腾的的水中,终于觉得身体暖和了起来,唯有心脏那一块地方许久都没有暖意。
耶律彦回到隐涛阁,依旧没有见到一只美丽快活的小鸟从里面飞出来迎接他的场面。
其实,他一路上已经在想,若她飞奔着扑过来,是闪开好呢,还是不动好呢?可是连着两晚上,都没有发生小鸟扑人的情况,不得不说,他心里隐隐有些失落,不过他觉得这是一种判断失误造成的失落,绝非其他。
他进了书房,桌上放着一只碧玉双耳杯,是昨夜她送茶来遗下的杯子。他望着绿莹莹的杯子,想起了她耳垂上的翡翠耳环,在她嫩白如雪的脸颊上晃来晃去,让他眼花又心乱。
他蹙了蹙眉,将那杯子拿远些,免得分心。
看了一会公文,他觉得屋子里很冷清。是天阴的缘故么?她住在隐涛阁之后,时不时打着送茶送点心的旗号,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貌似已经习惯了她的打扰,太过安静的空气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他从窗户里望出去,卧房的门关着,里面静悄悄的无一丝声音。奇怪,莫非是在睡觉?这都什么时辰了,难道不该去准备晚饭?
今晚上她会做什么好吃的?这个念头一浮起来,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潜意识里在期待着她的菜肴了。因为她每次都弄出新花样,叫人惊艳又惊喜。
想起昨晚上客舍青里那一桌丰盛美丽的菜肴,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起身走到卧房。
推开门,他怔了怔。
里面又换了样子,那些粉红嫣红明红都通通的不见了,屋子里恢复了原本的布局,简单冷硬,色调单一,而且,因为阴天的缘故,那些深蓝色,浅灰色,通通的看着死气沉沉,阴阴冷冷,很不顺眼。
他转身走到门口,问张拢:“夫人呢?”
张拢小声道:“夫人回去了。”
“回去了?”耶律彦简直又像是听见了天荒夜谈,惊诧地又反问了一句。
“是,夫人上午就收拾了东西,回了梅馆。”
耶律彦深吸了口气,也不知道心里莫名生出的一股怒气,到底是什么原因。她到底当隐涛阁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此刻,慕容雪坐在梅馆外的木廊上,脚边是一壶酒,一张琴。
她本想来对月抚琴,临水散心,可是完全没有心情。因为入目便是依水而建的梅兰竹菊四馆,可想而知,这里将来会住进许多的女人,除了正妃,他还可以有许多的侧妃姬妾。到时候,他会最宠爱谁呢?一想到莺莺燕燕争奇斗艳的那个场面,她心中刺疼,眼眶发酸。拿起脚边的酒壶,灌了一大口,呛地拼命咳嗽,眼泪也来趁热闹。
丁香忙道:“小姐,你慢些喝。”
佩兰劝道:“这样喝闷酒伤身,小姐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奴婢们给你分忧,千万别憋在心里伤了自己。”
“我没有什么不开心。”慕容雪强笑着,心里的痛楚,是杞人忧天,是痴心妄想,告诉全天下的人也没有用。
“小姐是不是在怨姑爷。”
“我没有,”慕容雪当即否定。
丁香不满地道:“姑爷对小姐也委实太冷淡了些。”
“他对我很好。”
丁香无语了,好吧,即便这样也不许说他一句坏话。她默默起身去屋里拿了一块布,递给慕容雪。往日在回春医馆,只要慕容雪心情不好,撕一会儿布就好了,从来不会这样喝闷酒。
慕容雪却摇了摇头,“撕布浪费,他会不喜欢。”
“王爷有钱,怎么会在意这点布。”
“你没发现他很节俭么?”
丁香怔了怔,这一点她还真是没发现。堂堂王爷还会节俭?
慕容雪幽幽道:“他的衣服很简单,卧房里布置也很简单。出行在外,从不铺张浪费,这样崇尚节俭的人,如果知道我喜欢撕布,你说他会不会很讨厌我?”
丁香听到这些,默默地将布收了回去。唉,爱一个人真是辛苦,连多年来的一点“爱好”都要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以免被人厌恶。
慕容雪喃喃道:“我想讨他欢心,却总是事与愿违。”
“是姑爷他不解风情,不知道小姐的好。”
“不许你说他坏话。若不是王爷救我出宫,此刻我早已是一缕魂魄了。他不喜欢我,也是情有可原,我那么主动,那么厚脸皮。可是我没有办法,只能置于死地而后生。”慕容雪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里缓缓而落。
相逢时,她处在惶恐无助的绝境里,只能厚颜招婿,四处出击,结果让他瞧不起。可是她没有办法,爱上他,除了一往无前,奋不顾身,她没有后路可退。她本来以为自己无坚不摧,本来以为成功在望,可是没想到沈幽心的一句话就将她的美梦打破。进了隐涛阁,并不是攻克了他的心防,只是埋下了日后自取其辱的伏笔。
撑了这么久,今天她终于觉出了累。
将一壶酒喝完,她挥了挥手,“你们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姐,你回去休息吧,夜晚湖上风凉。”
“丁香你真啰嗦。”
丁香和佩兰只好退到梅馆的门口,远远地守着她。
桅杆上的灯,昏昏暖暖的照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影,像是雾里含苞的一枝蔷薇花。丁香心疼的想,这样美丽可爱的女孩,自己若是个男人,定要捧她在手心里。可惜,清风不解语,凌寒独自开。
慕容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琴弦,看着水波荡漾,星光点点,不由黯然神伤。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在最常见的事,这没什么不公平,每个旧人都曾是新人,每个新人也都会成为旧人。担心也没有用,她抹去眼泪,把手指轻轻放在琴弦上,挑了几个音,然后缓缓唱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暗夜寂寥,这曲蒹葭本来悠远动人,可是她哽咽着唱不下了,嗓子实在太难听。他离自己那么近,可是心却那样远,像是永远都到不了的岸,怎么办?悲伤再次袭来,她伏在膝头上,呜呜咽咽。
耶律彦站在桥上,默然地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最近实在是很没有原则,本来是满腹怒气而来,此刻被她一哭,便有些心软。
他走下石桥,踏上梅馆前的木廊。
慕容雪听见脚步声,只当是丁香又来劝自己,便抱住膝头,抽搭着说:“又来啰嗦,真讨厌。”
一只手落在她的肩头,将她的身子扳过来。
回眸见是耶律彦,她眨了眨眼,以为是做梦。
“你喝了酒?”他捏着她的下颌,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原来还会喝酒。”
她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是啊,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染了酡色的容颜,愈加的明艳,眼中水雾蒙蒙,有委屈有落寞还有无边无际的痴心和痴情,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勾起怜爱之心。
他蹲□子,问她:“你有何忧?”
她低头不语,宛若胭脂润过的肌肤带着薄薄的一缕轻愁,要她怎么说得出口。
他挑起她的下颌,笑道:“本王愿为你解忧。”
她酒意微醺,明眸如水,他看不出是三分薄醉,还是七分沉醉。她也是,辨不清他是三分认真七分玩笑,还是三分玩笑,七分认真。
她咬着薄薄的樱唇,轻声道:“我的忧愁,只有一瓢而已。”
他敛了笑意,手指缓缓抚过她唇角的梨涡,沉声道:“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那一瓢么?”
灯下,他的眸光沉如暗夜的湖水,让她看不透,她不敢回答是。怕说出来,他会嘲笑她的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他静静地盯着她的眼眸,似要望进她心里,她慌了,怕他知道心里的秘密,匆忙道:“是一瓢水不晃半瓢水晃荡的那一瓢。”
他默然一哂,眸光闪了闪,似笑非笑道:“你的架子床打好了么?”
“没有。”她红了脸,他一定看破了她的心思。
“那你今夜是要露宿于此么?”
“我,”
他将她打横一抱,托了起来。“下回做事要先留好退路。卖床容易打床难。”
她又羞又窘,紧接着就发现他抱着她并不是回梅馆,而是走上了石桥。
“你带我去哪儿?”
他哼道,“这还用问,自然是隐涛阁。”
她连忙从他怀里挣脱下来,“不,我不能住在那儿。”
他猜到了她的意思,顿了顿道:“先住在隐涛阁,等床打好了再回来。”
她慌忙道:“不,我先住在暗香和疏影房间。”
他冷了脸,“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