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于芳面前,四下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芳,别怕,我来救你了,我们离开这里。”
于芳却没说话,只用沉默回应他。那人继续道:“我先帮你打开手铐。”
说完,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把万能钥匙,低着头插入锁口,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手铐,然后他拉起于芳的手,“趁着警察还没发现,我们快走。”
“可惜,我不是于芳,要跟你去哪里,郭辉先生?”一道轻快明亮的声音传来,在他面前的人抬起头,扬手摘下帽子,露出短发和一张俏丽的脸来。
“你…”
吴宁微微一笑,“不能说初次见面,但我们也等候你多时了。”
郭辉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他再次环顾四周,发现之前离开的程彻、小乔、罗子林都出现在不远处,就连董鹏也正向这里走来,而郭辉的手被吴宁反握住,一时间挣脱不开。
郭辉眼见包围逐渐缩小,自己无路可逃,孤注一掷地用牙咬开手提包的拉锁,丢出另一只手中的手提包。手提包被抖散,里面顿时飞出漫天的百元大钞来。红色的纸币犹如花雨,铺开在车站内所有人眼前。
“是钱!”“有好多钱掉下来了!”
有眼尖的人先看清了飘落的钱,随即,人群开始沸腾起来,你拥我挤,毫不相让,纷纷卖力地抢夺起钱来,场面陷入了难以掌控的混乱之中。董鹏等人也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被阻住了道路,就连吴宁也是一愣。
郭辉就趁着这片刻,迅速地挣脱了吴宁的束缚,钻入人群中,消失了踪影。这时,距离吴宁最近的董鹏才挤到吴宁身边来,而比较远的程彻、小乔和罗子林三人,还在困难地前行。
虽然很快就有车站乘警赶来协助控制局面,但因人力有限,很难控制住局面。
“组长,我这边有个戴面具、穿灰衣服的人!”程彻努力闪避着身边的女性,艰难地在相隔一段的人流中高声道。
“我这里好像也见到了相似的人,我去追!”罗子林的声音从与程彻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方向传来。
“我记得刚才郭辉并没戴面具,难道他为了掩人耳目又戴上了?”吴宁疑惑道,“可这样岂不是会反而更加引人注意?”
吴宁的话使得董鹏皱起眉陷入思索,片刻,他恍然醒悟道:“不对,这是郭辉的把戏,真正的郭辉还隐藏在人群里!”
吴宁也是神色一凛,扬手一撑、一跃,轻盈地跳上身旁空置的售卖摊位,居高临下在人群里搜寻着。片刻,眼底一亮,指着离程彻有几米之遥的左边,大声道:“在那里!郭辉没戴面具,他把刚才灰色的外套反穿成了里面的黑色。”
随着她的话音,郭辉脚步一顿,随即跑得更快了。程彻闻言,急欲挤过去,可越是着急,就越是难有所突破,更何况他还有着不能被女人接触到的顾虑,就更加寸步难行。
吴宁灵机一动,跳下来几步赶到程彻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离程彻最近的一个年轻女人的手放在了程彻的掌心里。她这一举动快得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尽管程彻醒悟过来之后马上松开了女人,但只这片刻,已经足以让两人脸色微变。年轻女人是娇羞得红了脸,程彻则是狠狠怒瞪了吴宁一眼,然后脸变得青白交错,全身的线条都紧绷起来。
吴宁了然地笑笑,扳过程彻的肩头,让他面对着郭辉逃走的方向。与其让他因为碍手碍脚而放走了犯人,不如给他个立功的机会。其实就算程彻的毛病暴露了,大家的反应也不会如程彻所想的那样严重。
果然像吴宁所料,程彻很快就失去了理智,双眼失神地拨开人群,用力向前冲去。即使前方的人为了抢钱再疯狂,也难以抵挡住程彻突然变强的蛮力,竟让他生生开出一条路来。吴宁紧跟在程彻身后,见他顺利一路飞奔,很快就成功追上了前面的郭辉。
只见程彻从后面扣住郭辉的肩,一个过肩摔,就干净利索地把郭辉重重摔在地上,眼见着一拳就要砸下去,紧要关头,一瓶清凉的矿泉水兜头而下,在这寒冬的天气里使得程彻从头凉到了脚,瞬间就停止了动作,清醒了过来。而旁边站着气定神闲,手拿空瓶子的吴宁。
吴宁在片场曾见到过程彻发作时拳打垃圾桶的蛮力,她就算身手再好,也不想正面出手去阻止他。
程彻眨了眨眼,似乎一时间还没能完全回过神来,愣愣地看了看手里还抓着的郭辉,磕磕巴巴转向吴宁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吴宁微笑着从他手中接管过郭辉,用另一手拍拍他有些湿的肩头,戏谑道:“不得不承认,你发作时还是很英勇的,身手真不错,不过,你现在还是先去拿行李换件衣服比较好,以免感冒了。”
程彻摸摸头,终于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尽管还是回忆不起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还是一阵风般转身,向着寄存行李的车子走去。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四周喧闹的人群静了下来,董鹏和罗子林也得以顺利来到近前。两人拿出警员证,董鹏用充满威严的声音道:“请大家都站在原地别动!警察办案!”
小乔则走上前,帮吴宁一起押住还在扭动不已的郭辉。
见骚动的人群听了他的话,又在乘警的帮忙下终于恢复了秩序,董鹏这才转向吴宁询问:“刚才小彻是怎么回事?”
吴宁勾了勾唇角,“这话一句两句说不清,我看我们还是先换个地方比较好。”
董鹏点点头,“我们也正需要找个方便审讯的地方。”
“去我们那里吧,那里虽然小,但问话足够了。”罗子林说道。
“好,一切都等带回去再说。”
几人商议完毕,程彻也正好换了衣服返回来。由小乔留下指挥乘警善后,其他人则带着郭辉离开了车站。
审讯室里,罗子林、程彻和吴宁在一旁靠墙的位置或坐或站,董鹏沉着一张脸,与郭辉相对而坐。郭辉那因常年遮盖的脸,比常人肤色更白上几分,在审讯室昏暗的灯光照射下,更显出近于病态的憔悴和无望。
“我该叫你郭辉,还是老张?”董鹏率先开口,打破了一室的静默。
郭辉低下头,掩去脸上的表情,选择了避而不答。
“在最后关头失算,没能如你所愿成功救走于芳,两人远走高飞,很遗憾对不对?”董鹏声音沉着而有力,带着不容回避的威严,“你和于芳是可以逃走,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你想过没有,这样做的话,你们被留下的孩子于航怎么办?他一个先天生理有缺陷的孩子,再失去父母,你让他怎么生活下去?”
郭辉闻言,抬起头望向董鹏,死灰般的眼底闪出一抹微光,随即略现出些许的柔和,“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就像三年前一样?”董鹏欠了欠身,“三年前,你因为挪用公司的钱去炒股票,赔得一塌糊涂,你得知公司要查账,眼见事情败露要坐牢,情急之下设计诈死,以老张的身份隐居在雾村三年,等待人们的遗忘,却没想到,深爱着你的女朋友于芳,不仅为你生下了孩子,还认为你是被害死的,向刘慧慧等几人实行了报复,而重新牵扯出了当年的事情,最终还是暴露了你的真实身份。”
“天意,这一切也许就是命中注定。”郭辉哀戚的声音幽幽回荡在屋子里。
“我虽然不信什么命,但法网恢恢,没有任何人能够例外,不管躲多久,你总要对自己所做过的事负责任。”
“其实,脱身也并不是早就计划好的。我正发愁怎样摆平欠债的事,大家在论坛上聊天,听几个平时在交易中走得很近的朋友提到想来雾村看看,我当时只想这小村子比较偏僻,可能会是个好的藏身之处,就想来探探路,才和他们约定好一起来。我从公司拿了一笔钱,想到反正要逃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就是火车站你手提包里的钱?”见郭辉点头,董鹏又追问,“那为什么临时又计划了诈死?”
“之前芳芳在坦白的时候也曾提到,我和她在山里单独行动时,曾看到了疑似逃犯模样的人,后来我瞒过他们所有人,包括芳芳,偷偷又跑到山里去,为的是想要找找看,如果以后真逃到这里,是否有合适的安身之处。没想到,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又正面遇上了那个逃犯。他大概以为我要抓他,或者会对他不利,惊慌袭击我,我根本来不及解释,反抗中失手推倒了他,结果他的头正好撞上了旁边的石壁,就那样一下子死了。杀了人之后,我开始时很害怕,但蹲在尸体旁冷静了一会儿,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是犯了罪,不如借此机会找人替换了自己的身份,那罪名也就一并抵掉了。”
“通缉犯的尸体…”董鹏沉吟后了然顿悟,“难道,当初大家在山崖下发现的那具尸体,就是那个逃犯?”
“你猜得没错。”郭辉点头道,“偷天换日,就是我想到的办法。那天,是我说总这样待着不够刺激,没什么好玩,提议大家去山里转转,他们毫不怀疑地答应了下来。快走到山顶的时候,也是我故意说芳芳看着有点累,让她休息一下再上去跟我们会合,见我说得温柔体贴,芳芳没多想就照做了。这一点,芳芳在供述时为了袒护我并没有说,而是她自己担了下来。”
“那刘慧慧、邓峰和孙刚,为什么会自认和你的死有关系?”
“是我误导了他们,为了保证实施诡计时不被打扰,我提前告知了一个莫须有的交易,在山顶休息时,又出尔反尔激怒他们,事实上,他们虽然生气,但只是想逼问理由,我设计好倒退的路线,装作被他们逼得掉落山崖,我观察过,石壁一块凸起下面有一点空间,人如果蜷缩在下面不容易被发现,而距离那里不远的位置,从山崖横生出了一棵大树,这是我通过预先查看,确定了这座山崖作为现场的原因。我早就铺好一张网,一端系在树上,另一端用搭帐篷的钉子,牢牢钉在石缝间,在我下落时,那张网正好接住我,然后我飞快把藏在石缝中用山石磨得损毁了脸部,穿着和我一样衣服的逃犯尸体推了下去,割断绳子,让网自动隐藏在树叶间,隐起了所有痕迹。”
“那么老张呢?当时老张也和你们一起上了山,又让你替换了他的身份,老张是被你杀了灭口,还是他是你的同谋?”
郭辉连连摇头,“杀死那个逃犯是意外,我已经错了,又怎么能一错再错?老张是无辜的,我当然不会对他动手。决定诈死时,我想了很多。在山里待了两天之后,我因为想见芳芳,又悄悄潜回老张的旅店,可没想到他们都去了镇上公安部门配合调查,不再回来。我被老张意外发现,我向老张解释了自己并没死,并且因为一些原因,需要在这里躲藏。我从拿的钱里拿出一大笔给了老张,堵上他的嘴,让他偷偷离开雾村,另找个地方住下来,至于老张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但我想反正这村子几乎与世隔绝,村里人很少出去,见到老张的概率很小,这一点不会暴露。”
“三年前的火灾,也是你隐藏身份计划的一部分?”董鹏想了想,又补充问道。
“对,我代替了老张,但面貌毕竟不一样,为了不被人发现,我必须想个合理的理由把自己的面貌遮盖起来,我就想到了火灾。我放了一把火,把旅店烧着,然后自己则躲了出去。因为旅店离村子有段距离,村民们赶来时火已经烧得差不多,却没见到我。我几天之后裹好脸,戴上面具回来,告诉他们我自己从火场里逃了出来,划船去治伤了,但脸被毁了容,只能这样见人,再加上我又传播出去坠崖死亡的冤魂不散的传言,村民们都不再深究,对我的话也就相信了下来。”
“你这一躲,就躲了三年?”董鹏目光中显露出一点深沉,“隐姓埋名,失去原本的所有,使得自己终日见不得光,如果不是我们发现,还要继续这种生活,你觉得值得吗?”
郭辉低下头,微微抖动的肩膀显示出他情绪的波动,“其实,被揭穿之后,我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说实话,我不知道还要以这样的情形去生活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自从隐姓埋名后,总有块石头压在心里似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越发强烈,简直就要透不过气来,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想我倒不如去自首,或许坐几年牢,还能重新站在阳光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很多犯人在这时候都会像你一样,心里存有悔恨之意,但这并不能改变犯罪的事实。”
第二十五章 抹不去的悲情
郭辉抬头,“我只想知道,你们是怎样怀疑我的身份的?”
“可以说,最早发现你不是老张的人并非警察,而是她。”董鹏转向吴宁,微微一笑,“你既然想问,就让她给你讲解好了。”
原本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正听着董鹏和郭辉的对话,又像是在出神的吴宁,见董鹏点到了自己,才想拒绝,接收到董鹏鼓励的目光,也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桌边。
吴宁在郭辉面前坐下来,平静地注视着郭辉,“郭辉,你要知道,人就算隐匿了一切,不能彻底摒除的,就是感情。首先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你的态度,在我们初来那天,你一心想要把我们赶走,怕被我们发现你的秘密,但这正使得我思索。后来在提到三年前发生的事情时,你并不回避,态度很是自然,从感情上说,任何人在面对噩梦时,都会产生情感的波澜,除非死人、着火、毁容这一系列的事对你并没造成太大的影响。”
“没想到,我的小心谨慎反倒惹来了麻烦。”郭辉自嘲一笑。
“你是心里有鬼,所以凡事都太过谨慎了。”吴宁依旧看着郭辉,“你没有心思经营,旅店不过是个身份的掩护,所以你自然希望客人越少越好。至于村子里的人说你在火灾后就变得孤僻,很少和人来往,是因为那毁容后的样子会吓坏小孩子,事实上,你是为了尽量避免多接触被看出端倪来。”
“就凭这一点,你就认为我是郭辉?”
“不,就算我的猜测正确,也只能证明你不是老张,而没有想到你就是三年前本该死了的郭辉。真正使我确定你身份的,还是发现于芳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我知道,是我放了芳芳太多次,是不是?”郭辉的神色中流露出一丝苦涩,“我早就猜到这样做会引人怀疑,但我还是做不到看着你们去抓芳芳,自己却视而不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抓住芳芳,即使是牺牲我自己。”
“你确实帮了于芳很多次,显然她不相信三年前你的死是意外,也许她当年就察觉出刘慧慧、邓峰和孙刚的表情有异。你设计刘慧慧他们为你的掉落山崖起了推动作用,他们不知情,惊慌下会露出些破绽也不足为奇。或者,于芳和我一样,观察出了山崖上的地形,会失足坠落的概率微乎其微。但你千算万算,却忽略了最根本的人心,有谁会心甘情愿去接受自己所爱的人一转眼之间就这样消失在了面前,天人永隔?”
吴宁说这话时声音很低,仿佛有种莫名的心绪深深浅浅地在空气中浮动。了解她经历的程彻和董鹏,自然不难从这番话中发觉,吴宁确实解开了心里的一个结。至少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对父亲存有的是一种由衷的怀念,和血脉相连的亲情。
吴宁略作停顿,似乎调整了一下心情,继续说了下去:“出于某种原因,于芳确认了你的死亡与那次同行的几个人有关,所以她设下局,杀死了那三个人。唯一剩下的,就是当时也在场的老张,她来到雾村,就是为杀了最后一个仇人老张。可你被推下山崖的时候,我们分明见到了逃走的于芳,你却一直在掩护她,这令我对你原本的身份有了一点儿猜想。”
“我那时没思考太多,一心只想如果我不说,你们就无法给芳芳定罪。我知道你们要抓芳芳,所以想尽办法引她离开,但她偏又不肯放弃,你们来后不久,我就收到她的字条,约我在三年前出事的崖边见面,我猜想她应该还不知道你们来了在查那件事,我想通知她,但又找不到她的人,唯有忐忑去赴约再另做打算。”
“你想把事情掩饰起来,但却没有成功。”吴宁接话道,“你确实很有心,要不是你引开于芳,也许当天我们就能抓到她。”
“我听到你和这位警官说要到山上三年前的事发地去查看,可同一时间,芳芳也约我去那里。我在你们到之前,在崖边的石头上留了字条给芳芳,但因为怕你们提前到达发现,所以没写明我是郭辉,只说了我改在另一边山崖等她。本想等芳芳赴约后再和她解释身份,谁知芳芳趁我没察觉就把我推了下去,也因此没来得及向她说明。”
“我们去山崖的时候并没发现字条,应该是于芳毁掉了吧。”程彻插话进来,摸着头分析道。
“你改变地点的决定并不成功,原因在你不了解于芳的目的和行动,于芳每次动手,都会按照一首关于洋娃娃的儿歌,而那首儿歌的第四句是‘树上小鸟叫喳喳’,也就是说,这桩案子,应该与树有关。”
“树?难道…”郭辉听了吴宁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恍然道,“是因为山崖下的那棵大树?”
“不错,就是三年前被你当作道具的大树,三年前它帮了你,可这次很可惜,正是它暴露了你的纰漏。”
吴宁的话令在场所有人深思。所有的事都或多或少存有两面性,在犯罪中,诡计是个双刃剑,帮了郭辉,也毁了郭辉,这并非一种讽刺,而是早已注定的规律。
“在你滚落山崖的时候,我留意到你手上的绷带被划开,手上虽然带有血痕,但那是新伤,没有烧伤的痕迹,至此我已经确定,你的绷带和面具不过是掩饰身份的噱头,让人远离而不敢深究。之前都只是怀疑,但让我确认你是郭辉的,是那次我们在山上的搜捕,你在门外听到我们要上山找于芳,就抢先一步去通风报信,不过让我奇怪的是,你既然找到了于芳藏身的山洞,为什么不趁机和她说明你就是郭辉?”
“时间不允许,要解释三年前的事就必然要交代始末,可你们随后就会到来,我不敢多停留,但我又明白,只要我现身,为了除掉老张而来的芳芳肯定会不依不饶,为了不耽搁时间被发现,我就索性先丢个字条给她,我想芳芳肯定会毁掉字条,并且就算被你们发现那字条,也查不出出自谁的手。”
“然后,你就在于芳逃走的路上拦住她要解释?”这次开口说话的人是程彻,他皱起眉,但这表情出现在他的娃娃脸上总少了几分凝重感,像是个懊恼的孩子,“亏我还以为是你帮我们抓到了于芳。”
吴宁忍住笑意,坐在程彻身旁的罗子林也是一脸暗笑的表情,看来明眼人都不会像程彻这样迟钝地自作多情,把人都想到最好的方面去,不过,这也是他最可爱的优点之一。
“我比较想知道的是,你当时和于芳说了什么?或者说,是不是给了她什么东西?”吴宁双臂环胸微微一笑,“作为意识中确信你已死,并对老张怀有仇恨的于芳,不可能仅凭你说几句话就相信你是她死去了三年的爱人。”
“是,但有一样东西,三年来我一直小心保存着,那是把随身物品都套在逃犯身上做伪装时,唯一因为不舍而保留下来的,就是我和芳芳定情的戒指,我和她各有一个,是对戒。”
“仅仅是这样?”吴宁扬眉,“如果说是老张在你坠崖时趁机捡到的也不足为奇。”
“不,我们交换戒指时,还有句只有我和芳芳两人才知道的誓言,那就是不论发生什么,不论今后还有多长远的路,我们都要永远在一起,绝不分离。我在小路上拉住她时,在她耳边说了这句话。”
“绝不分离…”吴宁低声重复着,可对于眼下郭辉和于芳两人的处境来说,这誓言变得多么遥不可及而又微带着些嘲讽。
程彻也轻声叹息道:“要是你把这句誓言写在之前给于芳的字条上,我想于芳会更早知晓你的身份,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郭辉愕然看向程彻,目光中带了些了悟,可惜生活不是放电影,没有事情能够倒带重来一次,没有任何人做出的决定不存在瑕疵,有些时候,只一步的偏差,结果却是万里之遥。
沉默了许久的董鹏终于动了动身子,接过话题,“可以说,你为了救走于芳,两人逃离,也做出了周密计划。我们留下收拾残局的警员小乔反馈回消息,说那一对吵架引开我的人,以及戴了面具的那几人都被抓住,证实是有人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照着去做。要不是我们提前察觉到你是郭辉,并且做下部署,恐怕你的计划就成功了。”
“可最终还是失败了,不是吗?”郭辉苦笑。
“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董鹏顿了顿,犀利的视线在郭辉脸上巡视,“既然你对于芳还有这样深的感情,于芳显然也还爱着你,当初你诈死的时候,为什么不让她也留在你身边?”
“这一点,我真说不清。在诈死实施前,我自己也没信心是否会成功,所以并没提前告诉她,打算诈死那天,我在上山前塞了一张字条在芳芳书包里,告诉她计划的全部和我欠债的事情,我给她留言说,假如她不介意和我就此隐姓埋名生活下去,就让她结束后等我,我会回去找她。可她并没在旅店等,我刚才也说过,我偷偷回旅店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没留下只言片语,也再没回来,所以我以为她不愿意和我再在一起,才在失望中放弃了,不想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可你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再回来的于芳还是带着对你的爱。”
“警官…”郭辉突然激动地站起身,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的恳求,“我认罪,我会做最配合的犯人,但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们一件事?就算是我最后的请求!”
董鹏坐在原地没有动,声音平静而沉稳,“说说看吧,如果不逾越我的职责。”
“我知道我不能再去见芳芳了,您能否在见到她时帮我问问,既然还爱着我,三年前她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这件事困扰了我好久,我真的很想听到答案,虽然我已经无法当面问个清楚。”
“好,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
听到董鹏肯定的回答,郭辉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跌坐回椅子上。但仿佛被抽干了身上所有力气,挫败的脸上写满了绝望,或许,还有些对于某种东西的不舍。
吴宁静静地看着郭辉,她的目光从长久以来的观察,转为了淡淡而不易察觉的同情与怜悯。对于郭辉来说,此时最想做的事,大约就是再见上于芳一面吧?要是让他重新选择,他也许不会走上同样的道路。只可惜,人生只有一次,不能重来。
屋子里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午后的日光从玻璃窗里洒落进来,在一室的静谧中泛起层层的涟漪。
“也就是说,当初于芳并没收到郭辉留下的字条?”
吴宁手端着一杯咖啡,盘腿坐在书柜前的地上,在她手边,是一本父亲吴萧的书。程彻在来的时候,吴笑笑就已经偷偷告诉了他,姐姐从雾村回来后就一改以前从不碰那些书的行事作风,从那本《洋娃娃的杀意》开始,一本不漏地翻看了一遍,这是最后一本。程彻明白,查这桩案子的过程,同时也是吴宁心里情感的一个蜕变。她渐渐放下对父亲的怨气,唤醒了内心深处的亲情。直至从郭辉口中确认当年杀死父亲的逃犯已死,终于彻底放下了一切,以一个女儿的身份去怀念着死去的父亲。
“于芳在郭辉死时因为太过伤心,所以在回家的路上精神恍惚,在火车上把行李给弄丢了,也就是说,她根本不知道还有字条的存在。”
“真是阴差阳错,不过,这也是命运的决定,不是吗?”吴宁话语中带了几分叹息,似乎对郭辉和于芳擦身而过的慨叹,“郭辉听到他琢磨已久的答案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还能怎样呢?就像是在车站等一趟永远不会来的列车,就算他再执着,再用情,他和于芳之间也不可能再有交集了。”
“没想到你偶尔也会说些有哲理的话。”吴宁勾了勾唇角,“那于芳又怎么会认为刘慧慧等人和郭辉的死有关?”
“于芳交代说,她接近刘慧慧以后,开始并不确定,后来有一次她偷偷听到刘慧慧很紧张地在打电话,说是郭辉的女朋友找来了,后悔当初不该一时冲动逼他,那时的事恐怕要曝光之类的话,她这才确认是刘慧慧、邓峰和孙刚三人把郭辉推下山崖摔死。”
“只可惜刘慧慧等人至死,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郭辉计划中的一颗棋子,还怀有深深的悔意,离开了这个世界。”
“组长说了,那还是因为他们心中怀有贪念,否则就不会被郭辉所利用。”
“董警官说得对,他看事情总是很敏锐犀利,不得不承认,董警官是个好警察。”
“那我呢?”听到吴宁难得对董鹏进行肯定,程彻连忙迫不及待地眨着晶亮的眼睛,期待地问。
“至于你嘛…”吴宁拉长话尾,吊胃口地不再说下去,而是站起身把书放回书柜里,这才转头对程彻嫣然一笑,“恐怕还得再锻炼个几百年吧。”
“什么?!我明明就…”程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门铃声打断。程彻收住话音看了看表,略带酸意地撇撇嘴道,“看来某个恶趣味的人又下班来报到蹭饭了。”
“你还有资格说尚大哥?我比较关心的是,你要在这里吃饭到什么时候?”吴宁边说边站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门外,除了尚云轩外,还站着一个让吴宁和程彻都意想不到的人。
“组,组长?您怎么来了?”
程彻的惊愕反应似乎早在董鹏意料之中。董鹏微微一笑,难得的温和笑容使一向严肃的线条柔和了,显得亲切了许多。
“我听说有人三天两头来这里报到,也好奇地想来尝尝看吴宁的手艺究竟有多好,能这么吸引你。”
“或者,有吸引力的不是食物呢。”尚云轩不急不缓地插话进来。
程彻抽了抽嘴角,转头正对上尚云轩戏谑的笑脸,程彻恨不能一拳打掉这帅气但又可恶的笑容。程彻知道,尚云轩邀请董鹏来一定是故意的,因为整人才是他最大的乐趣,而且因为没去成雾村,最近他一直不平地抱怨,这次不过是趁机借题发挥罢了。
“每天来蹭饭的又不是我一个人…”程彻喃喃念着,但在董鹏面前,他又不敢将抱怨表现得太过明显。
“你说什么?”董鹏轻咳一声,反问道。
“没,没有…”程彻很没骨气地选择了矢口否认。
董鹏又转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听他们对话的吴宁,询问道:“欢不欢迎我加入你们?”
“当然,只不过多添一双筷子,只是简单的家常菜,董警官您别在意味道不好就行。”
吴宁说完,闪开身让门外的几人走了进来。而程彻,还在不甘愿地瞪着尚云轩。尚云轩笑眯眯地经过他面前,长臂一伸,亲热地勾住了程彻肩头,用虽然看起来是刻意压低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音量说道:“别生气,小彻彻,为了以示我道歉的诚意,我可以帮你联络和我关系不错的大学同学,他现在是个有名的心理医生,肯定对你那怕女人的毛病能有所帮助。”
吴宁强忍住笑意,看着程彻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从雾村回来后,程彻因为在董鹏面前暴露了真面目,在董鹏追问下,只好硬着头皮说出了实情。董鹏虽不是好事之人,但这事不知道怎么被其他人听了去,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公安局。好在大部分人对待这事都表现出宽容与理解,偶尔见到程彻,也只是献上略带同情的目光。也唯有尚云轩这样的人,才会明目张胆拿出来开玩笑。
“你,你…”程彻自然说不过能说会道的尚云轩,磕磕巴巴不知从哪里反驳。
“说实话,小彻,我也觉得云轩也许能帮到你。”董鹏的脸依然严肃,只是说出的话让程彻哭笑不得。
吴宁关上门,一连串的笑声从门里传了出来。
也许总会有罪恶,会有误解,会有伤害。在每个人心里的某个角落都蛰伏着一只名为“秘密”的怪兽,就看你是否能理智地去驾驭它。若不能驾驭,便好似风浪里触礁,泥足深陷;若能驾驭,便是风雨后一片晴朗天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