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时春梦


好痛!心口撕心裂肺的痛楚,身体上还有沉沉的重压。沈青珞幽幽长叹: 为什么连死都不给她痛快?还要她这么遭罪?
脖颈处的刺痛打断了沈青珞的叹息,稍稍扭头眯着眼看到自己的脖子上竟有一颗大脑袋时,沈青珞克制不住地尖叫出来,然而她听到的不是尖叫声,而是微不可闻的破碎虚软的呻吟。

“不装晕了?”一声闷闷的低笑,脖子上那颗脑袋抬头看她。
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沈青珞睁开沉重的眼皮,这么一睁眼,沈青珞迷迷糊糊的脑袋更迷糊了,裘世祯也到地府里来了吗?可是不像,裘世祯都二十七岁了,眼前这张脸虽然跟裘世祯长的分外相似,可是却年轻了五六岁。
“你是谁?”沈青珞自语般喃喃,一时间倒忘了这人是趴在自己身上的。
“我是谁?”那人唇角翘起,冷凝刚毅的眉眼因这抹淡淡的笑意略显柔和,一双氤氲着情-欲的黑眸瞬间璀璨夺目。
沈青珞愣住,这人真的跟裘世祯太像了,死前,如果欢好时她温柔顺服,裘世祯冷凝的眸子在事后看着她也是这般的无比绚烂。
“别装了,再装就显得假了。”笑意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漫溢,那人的大手朝她胸前探去,摸索揉弄,口里道:“青珞,原来你叫青珞,人好看,名字也好听,本来不想要的,没想到竟是你。”

奇怪的热流从胸前窜起,一波一波持续向身体深处扩散,烫得沈青珞极不舒服,她知道这是她的身体向裘世祯屈服的前奏。奇怪,她心里为什么认定这人是裘世祯,并且对于这人的侵犯没有抗拒?

沈青珞微微转动眼睛,映入眼的并不是鬼气森森的阎王殿,她躺在一张精致的雕花大床上,大床挂着银红软烟罗纱帐。沈青珞彻底僵住,熟悉的场景表明,这是,这是她与裘世祯初试云-雨的那张床。
沈青珞一下子清醒过来,自己明明吃下砒霜了,也痛不堪言七窍流血了,怎么又会毫发无损的躺在这里?趴在自己身上的这人难道就是裘世祯?
难道自己回到了五年前?回到裘世祯夺去自己清白的那时?

沈青珞瞬间手足冰凉,死了老天还不放过她?那些不幸,那些度日如年的日子,还要她再遭受一遍吗?

**
沈青珞的爹沈佑堂做着茶叶买卖,家境颇为宽裕,她娘亲是独女,娘家巨富,是她爹沈佑堂的正室夫人,她是嫡出的大小姐,可怜的是她娘亲在生她时难产而死,沈佑堂在她刚五个月大时,便迎娶了继室,继母焦氏开始对她很好,八岁那年她的外祖父、外祖母相继去世,外祖家的家产悉数归于沈家,焦氏的脸色便变了,失了依仗的她自此成了沈府名存实亡的大小姐,身边连个侍候的丫鬟都没有。
十六岁那年,她爹从江南进了一大船茶叶进京,途遇大风暴,大船沉没,茶叶尽失,虽侥幸逃得一命,家财却已去了十之八-九,她爹去跟开钱庄的裘世祯借贷,以期东山再起,被拒。然后,她就被她爹与继母威逼欺骗诱哄着送到裘世祯的床上。

其实在那之前,她见过裘世祯的。
那一日江边,绿柳烟波里,裘世祯一袭束身雪青锦袍,于一片白色轻衫身影中,勃发如苍松劲树,巍然屹立于广阔天地间。
她暗思好个出色人物,只不知为何江边踏青的闺秀们没有朝他注目的。
那时焦氏所出的妹妹紫瑜就站在她身边,注意到她的目光,紫瑜嗤笑道:“姐姐的眼光忒差了些,竟看不出这人是花花公子么?这人名裘世祯,庆丰钱庄的东家,家财万贯,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府里姬妾无数,正经人家女子,见了他都拼命躲着。”
青珞脸上赤红,她不过瞟了一眼,就惹来紫瑜这长篇大套的抢白。

没想到事隔三个月,她便与裘世祯再次见面,还是那么难堪的见面。

“是你!”她记得裘世祯揭开蒙着她的被子时锐利的双眸闪过诧异,然后唇角翘起,似乎心情不错。
那天的一切她清楚地记得,开始是痛,无边无际的痛,裘世祯在她身上驰骋,每贯入一次,就如同在她私-处捅入一刀。可后来……有火苗从痛极之处燃起,本来痛楚无比的身体竟然有了异样的反应。而那时的裘世祯似乎也觉察到了她身体的异样,原本就狂野的冲刺速度更快了,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身体。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炸开,他的汗水洒落在她身上,带着沸腾的热度,她的身体一阵酥麻,整个人仿佛与那汗水交汇一起融掉了……

事毕,她默默流泪,觉得自己恬不知耻,裘世祯有些粗暴地抹去她的泪水,道:“第一次都会痛的,休息几天就好了。”
她狼狈地下了床,拿起衣裳往身上穿,裘世祯按住了她,在她下面摩挲抚弄了一会,低声道:“沐浴了再回去,明日我去找你。”
如果那时裘世祯第二日就去找她,不知后来又是什么光景。但是他没有,他拉开门吩咐外面的下人送热水进来时,门外有一人急切地对他道:“爷,江宁那边出事了,这几日很多人拿着存票去兑银子银票……”

裘世祯急匆匆走了,沈青珞拖着伤残的身体坐着裘家的小轿回了家。

第二天,裘世祯没有来找她,沈青珞默坐闺房中期待着,却一直没有等到他,等来的是她爹的漫骂和继母焦氏的指责:“没用的不争气的东西,白白给人睡了……”
裘世祯突然离开凤都,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她爹想从庆丰钱庄借贷的企图落了空。

裘世祯是急事离开的,你们再稍等。沈青珞想分辩,却又不敢说,裘世祯根本没跟她说过要借给她爹银子。

七天后,在她望眼欲穿时,焦氏来了,跟着焦氏身后的丫鬟屏儿捧着簇新的一袭玉兰花暗饰银白色迤逦曳地长裙,还有一套金凤衔玉拢丝钗,几朵珍珠簪花。

焦氏大声吆喝屏儿给她妆扮,面有喜色。
裘世祯要来找她了?沈青珞有些失神,由着屏儿侍候着梳洗妆扮。
妆扮毕,焦氏拉着她往外走,一路径直出府,沈青珞恍恍惚惚坐上府门口的青顶小轿后,再也控制不住垂泪。
没有大红喜轿迎亲,没有三媒六聘,更没有鼓手吹打新郎迎娶,自己这是连个妾室都不是了。

若果连个妾室都不是,就那样进了裘家,沈青珞的日子也许不会像后来那么难过,她也不至于落胎致不育。
她的亲爹与继母,一乘小轿把她送去的,并不是裘家,而是萧家,他们把她送给裘世祯未婚妻萧月媚的大哥萧汝昌。

**
刺痛将沈青珞从回忆中拉回,胸前凉凉的,她的上衫已被裘世祯扯开了,他正在拎玩着她的小红粒。
沈青珞咬牙,感觉如此的真实,看来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放开我。”沈青珞低声但坚定地道,脑中一片清明,重生一次,她不要再稀里糊涂委委屈屈地活。
“放开你?”裘世祯停了下来,别有意味地看她,淡笑着道:“这时候才让我放开你?不嫌晚了吗?该摸的我都摸过了,你不吃亏吗?”说话的同时,他拎了拎沈青珞左首红樱,又抚上右面的,长指玩完了上面,又往下拔-弄沈青珞两腿间的花瓣。
沈青珞咬牙,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决不要再过
前世太傻太笨,总想着爹到底是亲爹,不能见死不救,重生一世,她不会再傻傻地为了沈家献出自己了。
如果需要一人救沈家,那就让焦氏的亲生女儿紫瑜去救好了。最重要的是,即便逃不出命运的安排,在进裘家前,她绝不能失了处子之身,更加不能怀上孩子。
“你先松开我。”沈青珞伸手推裘世祯,顶着她大腿的硬-硬的东西是什么她很清楚,得先离了大床再来应对。
裘世祯没动,一眨不眨地盯着沈青珞,沈青珞心头七上八下,她在裘世祯的眼里看到寒意,箭在弦上喊停,只怪她没有重生到早一刻。
“给我个放开你的理由。”裘世祯冷冷地看她,说话的同时恶意地顶了顶胯。
沈青珞脑中思绪一转,飞快地道:“我来之前听说,江宁庆丰钱庄有挤兑风波。”
“挤兑风波?你听谁说的?”裘世祯紧盯着沈青珞,眼神渐渐深重起来。
“听谁说的跟这事无关,你只需找人来问问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沈青珞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她不知换了一世,事情的发展是否一样?
裘世祯动了,慢慢从她的身体上滑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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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絮乱红


命运的齿轮似是而非,江宁庆丰钱庄真的发生挤兑风波,裘世祯匆匆走了。

坐着裘家的小轿回家,沈青珞紧张地思索着,这一劫逃过了,下一劫怎么办?决不能坐以待毙由着爹与继母把自己送给萧汝昌。想到萧汝昌,沈青珞几乎咬碎一口白牙,她那时那么感激他,她以为他是好人,是正人君子,所以在进裘府发现有了身孕时,她跟裘世祯说自己跟萧汝昌是清白的,并傻傻地叫他去找萧汝昌印证。裘世祯真的去找萧汝昌印证了,回府后就给她端来落子汤。

沈青珞狠狠地攥紧双手,裘世祯待她是不一样的。若不是那莫需有的失贞心结,若不是她不孕,她何至于一败涂地?这一切,都是萧汝昌一句话所赐,他在裘世祯去找他求证时说了一句话:青珞左大腿根内侧,有一朱砂记。

自己连与萧汝昌拉手都没有,萧子昌却知她如此隐蔽的隐私,那便是,沈府里的人告诉他的。她出生丧母,自小由焦氏抚养,焦氏自是知道她的这一特征的。

沉着一张脸进了沈府,沈青珞一言不发,焦氏和沈佑堂的探问她充耳不闻,朝他们福了一福后,便径直回了自己闺房。

还有七天,她爹看从庆丰借贷无望,就会把她送给萧汝昌。这一世,她还是清白之身,只要在萧府能保全自己,进裘家后便没有以前的那些苦楚,但是……沈青珞不想冒险,她也不想再像上一辈子那样,给裘世祯做姨娘,她要搏一搏。

沈青珞决定逃家出走。
她关上房门,打开梳妆盒子检点。里面首饰不多,值钱的金饰更少,沈青珞粗粗估算了一下,折换成银子大约能得五十两。她又拿出衣裳整理了一下,捡值钱的包了几件,这些是打算拿出去当了死当换几两银子的。另又包了五套家常衣裳,这却是准备逃离家门在外面穿的。

根据前世的记忆,明日一早,她爹就会去裘府找裘世祯借贷,会一等一整天,焦氏会带着沈紫瑜去城外的普济寺烧香求佛保佑,那时便是她逃家的机会。

把东西藏好,沈青珞惴惴不安地捱着。前世,跟裘世祯前,她只在沈紫瑜需要她陪伴时跟着出门几次,每次出入都是坐轿的。跟了裘世祯后,裘世祯因着心结,是不给她出府的,对于外面的世界,她一无所知。

逃家容易,以后怎么办?沈青珞许久没想到办法。

数着更漏看着床前的明月,难捱的一晚过去了。窗外曙光初现时,沈青珞便起身梳洗用早膳,觑着沈佑堂和焦氏沈紫瑜出门后,她拎着包袱从后角门离开了。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沈青珞找了一个路人打听,走了几条街后寻到了当铺。
“衣裳五两,首饰四十五两,当不当?”
“这么少?”沈青珞一呆,她当的可是死当。
“就这个价,要当还是不当?”掌柜将沈青珞摊在柜台上的包袱往一边拔拉,颇不耐烦的样子。
当还是不当,估值至少六十两的东西只给了五十两,差太多了,若是不当,再去下一家当铺,只怕她爹或焦氏万一回家发现她不见了……
“掌柜的,五十两太少了。”温润清和的声音,一只大手拉过沈青珞的包袱,白-皙修-长的手指拈起里面的东西点评:“这支凤钗成色不错,价值八两,这根发簪虽是款式旧了些,价值也有一两……”那人一样一样点评,末了道:“这些东西,合共价值不下六十五两,掌柜的,你怎的也该给个六十两吧。”
温和的声音却带给人不容抗拒的压力,当铺掌柜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拿出了六十两。

接过五十两面额的银票和十两碎银子,沈青珞勉强控制住情绪,朝那人屈身道谢:“多谢公子。”
“些须小事,姑娘无须多礼。”那人语带笑意,左手虚扶,右手的折扇轻轻托起沈青珞的手肘。
这个伪君子,什么时候都这般装模作样。沈青珞暗暗咬牙,视线中那人腰间那枚莲形紫玉佩清晰地映入眼帘,果然是萧汝昌无疑。
沈青珞不想与萧汝昌再有交集,垂首道谢后匆忙离开,急切间却是把搁在当铺柜台上那个装着几套换洗衣裳的包袱忘了拿了。

走过一条街道后,沈青珞才想起,急忙转头朝当铺而去。

萧汝昌还在那里,他斜倚在柜台前,淡紫色锦袍下的身材挺拔颀长,一根紫玉发簪插在束发里,跟那身锦袍相得益彰,衬得整个人更多出了一份淡雅从容,俊逸稳重的气度。

他没有离开,等在这里干什么?沈青珞心下惴惴。

沈青珞打量萧汝昌之时,萧汝昌也在暗中看着她。这女子的步态有些急促,却无毁那份天然生成的韵致。一身苏锦掐花流云梨花白裙装,楚腰纤细,盈盈不堪一握,行走间裙裾飞扬,难以描画的意态风流。
萧汝昌暗暗点头,心道就是这个人了。

沈青珞很想转身走人,但一想到自己只有六十两银子伴身,以后的日子还不知怎么过,那抬起的脚步也便退不回去。
朝萧汝昌微微颔首致意,沈青珞见自己的包袱还在,欣喜地拿过包袱就走。

“姑娘像是寻亲不遇,请问姑娘需要找一份安身的活计吗?在下可以替为安排……”萧汝昌在她身后徐徐道。
沈青珞摇头,转身说了声多谢,便急忙走了。
“姑娘不用害怕,在下是好意,姑娘孤身一人在外,不便之处甚多,稍有差池……”
沈青珞急奔的脚步顿住,是啊!一个人在外,万一遇到不良之徒?
这一停滞,沈青珞抖然间想起前世让她心寒的见闻。裘世祯与萧月媚成亲那晚,却突然跑到她房中要与她欢-好,她心中憋气,愤愤地拒绝,裘世祯一怒之下,把她拉到青楼里,让她见识了好几个不愿接客的女子的下场。一个女子被捆得死死的,两根小小的绣花针一样的竹签撑着那女子的上下眼皮,不答应接客,就不给眯眼睡觉。还有被关在木箱里面,木箱里放了老鼠的。更有给猫喂了春-药,把猫放进女子裤裆里的……

隔了一世,沈青珞此时想起,还周身发寒,那些不肯接客的女子,多是良家女子,不慎被拐卖的。自己一个人在外,万一……萧汝昌虽是伪君子,可到底讲究风度面子,只要不进萧府便可。

沈青珞转身,语带歉意道:“萍水相逢,若如此,给公子添麻烦了。”
“无碍的,其实在下想请姑娘到我家做客的,只是怕唐突了。”萧汝昌微笑着道。
沈青珞勉强压下恨意,笑着摇头道:“多谢公子好意,小女子想自食其力。”
“如此,在下想请姑娘帮个忙……”萧汝昌温润的红唇轻动,言语非常温和,沈青珞却听得心头巨浪翻滚,萧汝昌要她进裘府做事,将裘府内宅情况,以及裘世祯与姬妾们之间的日常相处告诉他。
沈青珞霎时间明白了,萧月媚娇横惯纵,没有半点心计,却为何能在进裘家仅半年就将裘世祯的一干姬妾净皆遣送出府,又把自己这个在下人们眼里最得宠的人逼死,原来,萧汝昌早早替她谋划好了。

你倒真是爱妹情深啊!可惜找错人了。
沈青珞暗暗冷笑。

“虽说能给姑娘安排一个管事差使,且只是两年为期,毕竟是为奴,姑娘若是感到不妥,在下亦不勉强。”

沈家是不能回去的,在外流浪诸多不便,有个安身之处,且是管事之职,两年为期,也不错。并且,萧汝昌费尽心机要为萧月媚铺平进裘家的路,她偏要坏了他的图谋,一雪前世他害子之仇。

沈青珞略一思索点头表示接受。不过她心中奇怪,萧汝昌说两年为期,难道萧月媚两年内就要嫁入裘家么?
沈青珞这样想着,耳中听得萧汝昌道:“实不相瞒,姑娘要去的裘府,便是在下的妹夫家,婚期先父与已故亲翁订下的,就在半年后,腊月初十日,姑娘只需相助到我妹妹产下长子,在裘府里站稳了脚跟,便能得自由身,那时在下一定重礼相谢。”
半年!沈青珞暗暗嗤笑,没有那么快,前世可是四年半后,萧月媚都熬成二十三岁的老姑娘了,并且是萧汝昌托了他的好友吏部尚书龚德宏求了圣旨赐婚才成亲的。

“小女子与公子初次相识,不知公子为何如此信任?”沈青珞微有不解。

 


心有千结


“因为姑娘需要一个安身之所,在下需要一个伶俐聪明而我妹夫又不认识的人帮忙。”萧汝昌微笑道。
有个原因他没有说,他看中沈青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沈青珞对他的绝好相貌视若不见半点不沉迷,既然连他都看不上,自也不会看中裘世祯,不会成为他妹妹的又一个情敌。而青珞虽容颜不错,却不是艳极美极,想来不会引起裘世祯的注目的,如此合适的人太难找了,也顾不得是个陌生人了。
亦且在他看来,青珞走投无路之际,他给了个安身之所,自然是对他感恩的。

沈青珞顺利地进了裘府,领到的差使是内宅二管事,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任管事,有些匪夷所思,但萧汝昌给她安排的身份是二管家阢明扬的表妹,介绍她进裘府的就是阢明扬,倒也没人当面轻言冷语。

原来阢明扬是萧世昌的人,不知裘府里还有多少是萧汝昌的人,他为了妹妹,倒真是不遗余力了。

大管家秦明智的妻子李氏管着内宅,沈青珞听她训了一会话,便从她手里接过帐册后进库房核对物品。

沈青珞堪堪点完核对好,李氏过来了。
“青珞,东西都点好了吗?”
“都对好了,李大娘。”青珞垂首,低眉顺眼道。
秦明智与钱庄总管谢风是裘世祯的左膀右臂,得罪不得的。前世她不懂其中关窍,对李氏多有怠慢,在裘府里连个助力都没有,这一世她不会再任性。
对青珞的恭顺,李氏颇为满意,她笑着点头道:“随我进内院跟姑娘们见个面。”

裘世祯姬妾不少,却都没有名份,管事们都以名字带上姑娘称之,在青珞的记忆中,内宅的姑娘在她进裘府后没有再增加过。那些姬妾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她进裘府的前一个月,与裘世祯燕婉情好,日夜厮混,根本没在意过裘世祯还有那么多个姬妾,后来,她被裘世祯灌下落子汤,孩子没了,自那后她便恨极裘世祯,对他的那些莺莺燕燕浑不在意,偶尔家宴时大家相聚,她看都不看那些女人一眼。

“青珞见过若柳姑娘……”
“青珞见过嫣红姑娘……”
……
一圈走下来,沈青珞暗暗咋舌,裘世祯的妾侍竟有十五个之多,并且都姿容出色。赞叹之余,沈青珞又有些不解,裘世祯的妾侍这么多这么漂亮,前世为什么总喜欢进她的凝碧苑,顶着她的冷脸求欢?她到得后来心情抑郁,骨消形减,根本没色可言。他的这些妾侍里面,连妆扮都不用相貌就比她好的,起码有三人——若柳、嫣红、曼珠。
青珞暗暗揣度,前世她进裘府后头一个月心情好,那时的容颜应如娇花嫩蕊,却也及不上这三人的,裘世祯那时应是喜欢她的,为什么呢?

沈青珞也只是那么一疏神,很快地处理起眼前应该做的事情。

沈家怎么样了,沈青珞也没有外出打听,她对自己说,一个把女儿当玩物送人的爹,不要再去挂念了。

内宅二管事负责的事情就是把外面帐房采买的物品,每月按份例分配给裘世祯的一干姬妾们。再把姬妾们的需求汇报给内宅大管事李氏,由李氏上报秦明智,外面采买了内宅再从中调节分配。

裘世祯的妾侍们似乎都很安份,青珞的工作因而简单而易行,她的心情甚至比在家中还愉快。

沈青珞尽责地将自己了解到的内院里每个姑娘的相貌爱好品性记下来交给阢明扬,她当然不会帮萧月媚,她只是认为这些消息并没有什么用处,据她前世的了解,裘世祯的这些姬妾们在他心中其实没有什么地位。

六月十六这日,离京一个月的裘世祯要回来了,下午消息刚传回府,平静的内宅便热闹起来。

李氏也很紧张,叮嘱了沈青珞好几次:“爷要回来了,小心些,姑娘们有需要什么,不太过份的,尽量满足。”
沈青珞点头,这天下午也不敢离开签房,怕那些姑娘的丫鬟来了找不到她。

下人们来回穿梭,清洁的清洁收拾的收拾,整个裘府弄得纤尘不染。灶房是最忙的,备下了许多菜式。
然而至戌时,裘世祯仍未回府。
一府的下人都在等着他回府用膳后再吃,各人都饿得站不住。青珞离了签房,悄悄找在上房侍候的丫头桂圆打听。
“爷多早晚回来?”
“谁知道呢!我都饿死了。”桂圆搓着肚子,半晌叹道:“那个沈家大小姐到底有多漂亮,竟让爷如此失态。”
沈家大小姐?不会是说她吧?青珞一呆,问道:“哪个沈家大小姐?发生什么事啦?”
“开茶行的沈家,听说爷回京后直接去了沈家要那沈大小姐,谁知沈家说她家大小姐不见了,爷气极,命谢管事带了人抄查整个沈府,现在正在沈府里逼迫沈老头交出沈大小姐呢。”

穿堂风吹过,青珞打了个寒颤,只觉毛骨悚然。

这一晚裘世祯亥时方回府,秦明智精心准备的家宴还有歌舞都没有派上用场,青珞第二日听桂圆说,裘世祯只用了一碗饭,晚上哪个姑娘的院子都没有进,宿在他自己的院落蓼风轩的。

有关裘世祯为了沈家大小姐发狂的消息第二天在内宅中广为流传,不知裘世祯用的什么手段,沈家的宅子也变成庆丰钱庄的债务,裘世祯逼沈佑堂交出大女儿,否则就将沈宅没收,把沈佑堂一家三口赶上大街。
桂圆绘声绘色说着,沈青珞扯起笑,随口道:“沈家只有一个女儿么?把其他女儿再送一个给爷,不就平息了么?”
“不只一个女儿,还有一个,爷抄家时,那沈夫人还不舍得,可爷封了沈宅,沈老头就要献出二女儿了,不过爷不要,说只要沈大小姐。”

这却是为何?沈青珞思绪不宁,有心找到阢明扬跟他说自己不做了要离开,又有些摸不清情况,不知出府后会不会被她急疯眼的爹找回去?又不愿就此放过报仇的机会,不觉左右为难。

沈青珞拿不定主意,心中默默祈盼裘世祯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找她,过个一两日就把她忘了,同时暗中侥幸,闺阁女子名字轻易不示人,人人只知裘世祯在找沈大小姐,却不知找的是名沈青珞的女子,也且看来裘世祯尚不知府里增加了她这样一名下人。

沈青珞的祈盼第三日便破灭了,阢明扬这日阴着脸来找她了。
“沈大小姐。”
青珞一惊,也不知哪里露了形迹,低下头假意擦泪,哽咽着不说话。
“我跟爷说你昏倒路上被我救了,看你孤苦无依,便介绍你进府,为方便,假称你是我表妹,爷跟前,别说漏了。”阢明扬交待完,忽又换了脸色,和气地道:“跟我去见爷。”

阢明扬带着沈青珞去的是裘世祯住的蓼风轩,进院门后他便退下了。沈青珞定了定神,轻轻地移步进了正房。
正房里静悄悄的,一个侍候的丫鬟都没有,裘世祯坐在红木靠背椅里,轮廓分明的脸颜色青黑,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沈青珞进门后,他定定地看着她,那眼刀锋利得似要将她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