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内郁结?需得怎么调理?”沈墨然焦急地问道。
“开药调理倒不需,注意心境平和即可。”大夫手指按了几下脉搏,正要松开时,忽然咦了一声,道:“真有这等阴寒体质。”
“什么阴寒体质?”
“我从师时曾听师父说过,有的女子体质阴寒,极难怀胎,想不到尊夫人正是这种体质,你们成亲几时了?应是一直没能害喜吧?有没有求医过?”
他和阮梨容不是夫妇,还没成亲的。沈墨然木呆呆的没有解释,昨晚梦中阮梨容的低语,像一声声空谷雷鸣在脑子里不停回响。
——我想赶紧有咱们的孩子。
梦里,阮梨容说想怀上他的孩子,换句话说,也便是她一直没能怀上他的孩子。而现实中,阮梨容是极难怀胎的体质!
看来这人尚不知自己夫人无法给他生儿育女,大夫有些后悔,静悄悄退了出去。
屋里死寂无声,沈墨然半跪了下去,定定地望着阮梨容紧闭的双眸,轻声道:“梨容,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什么?”
拉起阮梨容的手抚摸着手背,指腹下滑腻的肌肤透着温馨的柔暖,沈墨然心里头却越发的感到苍凉。
阮梨容的眼睫眨了眨,像是要醒来,沈墨然急忙松手,许久,长睫下的那泓秋水却没有展露。
阮梨容做了一个幽长的梦,其实也不是梦,因,那是真实地发生在上辈子的。
聂家求亲的第二天,沈丽妍派了丫鬟来请她过府玩,甫踏进沈府,沈墨然把她堵住了。
他靠在影壁上,一腿屈着,眼睛直直盯着她,眸子里透着几分无奈焦躁。“我听说,远臻让人去你家求亲?”
阮梨容低嗯了一声,想着他既知聂远臻求亲,自然也知阮家拒绝了,亦不解释,只静静站着。
“梨容,给我一段时间,待我把一切都处理好了,我一定……”
“别说了,我晓得。”阮梨容飞快地打断,这么着私下里见面便让人羞不自胜了,哪能再自个儿谈婚论嫁。
心中羞臊不过,粉颊红艳艳若桃花合露,睫毛微微颤抖,半扬半垂,长睫下盈盈秋水妩媚清丽,难以言喻,格外让人移不开眼。
“梨容,你真美。”沈墨然凉丝丝的指尖触到阮梨容脸颊上,轻微滑动了一下,很快离开,然没就此作罢,反扣住她的手,摩挲着,哑声道:“走,到墨香居去,咱们说会儿话。”
冬日里正寒,阮梨容却感到春风暖阳的和煦。沈墨然的手掌厚实有力,整个覆盖住她的小手,没有重压,只轻轻与她贴着,让人如陷入温热柔软的被褥中。
周身暖洋洋的,胸口渐渐温辣辣起来,热得人呼吸急促起伏。
“丽妍找我来的,我得去找她了。”阮梨容臊着脸小声道,轻轻地往回抽手。跟他去他的住处,忒不要脸了,来了不去寻沈丽妍,回头要给她取笑。
沈墨然低低叹了口气,叹息声里带着飘忽的悲凉,阮梨容愣怔间,手没有抽回,却被他又拉近了几分,他的头伏低下来,贴上她的鬓发。隔了柔软的发丝,比之皮肉直接相触,多出了一份隔靴搔痒般的滋味。
他的胸膛就在她的下巴底下,温和舒缓的心跳声清晰地敲进耳朵里,印到心尖上。阮梨容只觉身体里有种怪异的感觉,骨头里有些儿痒,脑子里像醉酒般感到醺然。
“抱紧我……”她在心中叫着,在血脉里乱窜的不明所以的渴求让她渐渐管不住自己,她想要沈墨然狠着来,不是这么着的轻拉着手温柔地碰触。
“是我让人去找你来的,我想见你。”沈墨然的气息有些急躁,阮梨容眼皮抬起间,正看到眼前沈墨然的喉结,沈墨然的喉结上下滑动,在贪婪地吸吸吞咽。
梦里的场景忽地变了,她和沈墨然不再在影壁前,也不知是在房中还是在蔷薇花架下,沈墨然拉着她的手按到他的腿间,那里已全然立了起来,灼硬如铁。隔着裤子厮磨了几下,沈墨然拉着她的手一把钻进尚未解开的亵裤中,胡乱按上那物,唇齿在她颈间耳后反复碾磨,急促地叫着:“梨容……梨容……”
她被叫得五脏六腑都燃起火来,无知无觉地笨拙地合拢起手指,握住那处烫得她皮肉漫烧的硬物。
“为了你好,我其实应该放手的,可是我放不了放不下……”耳边响起沈墨然模糊的梦呓一般的絮语。
阮梨容有些愣神,这样的话,在激烈的失控的时间里,沈墨然似乎说过很多次,直到成亲后方不再说。
“放手?为什么要放手?”阮梨容想问,却没有问出来,手心里的坚硬跳动着,把掌心烧伤,在原来就高热的身体里浇上油,把她煎熬成无法奔逃的困兽。

 

 

第十八回

粗重的喘-息声充斥着耳膜,莫名的渴求来得汹涌猛烈,身体像在油锅里煎着,满满的高热和无处宣泄的激流。
“墨然……”阮梨容低喃了一声,沈墨然的手挑开了她的衣领,软薄的衣料从肩头缓缓滑落,她就要全然光裸毫无遮护地袒露在他面前了。
鼻端的馨香突然换了焦味,漫天火光腾空而起,转瞬间,她回到烈火焚烧临死前的那一刻,绮昵化成火蛇将她包围。
阮梨容霎地坐起来,一把扯拢住衣襟,扯得很紧,手指近乎疯狂痉挛着。
“怎么啦?做恶梦了?”沈墨然正失神着,给吓了一跳,双手扳住阮梨容肩膀,不假思索便往怀里带,紧搂住轻轻抚拍。
温热的呼吸轻轻拂到面上,阮梨容有一瞬间分不清前世今生,也只是一瞬间,她的嘴唇颤动一下,随之猛地推开沈墨然,曝发出歇斯底里的高喊:
“沈墨然,请你自重。”
沈墨然僵住了,方才,他没听错,他听得阮梨容喊墨然,那时,她嫩红柔润的嘴唇轻抿,动作极细微,呓语含糊亲密,带着别样的绮昵风情。
从爱人到仇人,这便是梦中与现实的差别么?
帷幔拉得密实的屋里有些昏暗的,阮梨容的眼睛射着仇恨的光芒,看去那么扎人刺眼。沈墨然略呆之后,面色平静地蹲了下去,拿起榻前的绣鞋替阮梨容穿上。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沈墨然,你做了些什么?”阮梨容缩回腿,直勾勾盯着沈墨然,目光一寸寸烙在沈墨然脸上,几乎要将那张俊美的脸灼出伤痕。
“我去闻香阁,她们带我进一间屋里,你躺在那里面的床上,我把你赎出来了,就这样,这里是医馆。”沈墨然仰头看着阮梨容,拿着小红绣鞋的手指微微颤抖。
闻香阁?自己清醒前去过刚离开的那个地方?昏迷的前一刻,轿子砰地一声落地,自己差点摔了出去,坐正起来掀起轿帘正想看个究竟,一股烟雾喷来失了知觉。
“你去闻香阁那种地方做什么?”
“在我见到你之前,你有没有出什么事?”
两人同时问出,沈墨然听到阮梨容的话怔住,他没听错,阮梨容说话里满满的酸醋味儿。
阮梨容则花容失了色,自己出事了吗?
“也许没出事,你是什么时候进闻香阁的?”沈墨然有些自责,不该问得这么直白。
“哪时进怎么进的我也不知,我巳时中失了知觉的……”阮梨容有些慌乱。
“巳时中,那就没出过什么事。”自己巳时初到的闻香阁,鸨母拖了许久,才带他看阮梨容,显然是临时起意绑了阮梨容。
身体没觉得哪里不对,阮梨容感受了一下,再看看衣裙,是之前穿的,有些许褶皱,却还算齐整,不由得长舒出一口气。
“我去雇辆马车送你回家。”没出事就好,该去找那鸨母算帐了,沈墨然放下鞋子,转身要往外走。袖子被拉住,含着淡淡馨香的呼吸吹过他的脖颈,柔软的嘴唇若有若无擦上他的耳垂,炙热温柔,言语却是冰刀一般的锋利。
“沈公子,你玩这么多花样,不觉得累吗?”
“谁玩花样?”沈墨然的心微微抽搐。
“那个与我擦肩而过像梅贞的人,不是你安排的吗?引我去闻香阁,绑了我再放了我,这不是你一手安排的吗?”阮梨容低笑,细声道:“多谢沈公子如此看得起我,如此费尽心思诱惑我。”
温软的气息吹进耳洞,下面极快地鼓胀起来跳了跳顶上裤子,奇异的快意像台风袭来。
身体战栗着,心中却是悲凉气愤不能自以。
无法解释,说也说不清。
这一次比上一次绕盘崖更残忍,上一次,视阮梨容的生命如儿戏,这一次,则是要致整个阮家死地,试想,阮家的独女陷身青楼,阮莫儒还怎么在众人面前行走,而失贞失节的阮梨容,不肖说难以苟活于世。
自己到闻香阁是临时起意,没先知会哪一个人,所以,也不可能是为了让自己救了阮梨容获得她的好感。
“这事不是我做的,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起身往外走时,明知解说不清,沈墨然还是丢出辩白的话。
面目干净,形容坦荡,说得像是真的与他无关,阮梨容很想扑过去撕咬,指着沈墨然垮-间高高鼓起的那处厉声质问。
“你对我没有肮脏的想法吗?”
她被这想法吓了一跳,眼前沈墨然只是一个陌生人,不是她的夫郎,她若是做出那般举止说出那种话,无疑自甘下贱。
踏出医馆看到西斜的夕阳时,阮梨容掐紧了袖子,忍不住问了句:“我晕睡这么久,你派人知会我爹我娘了吗?”
沈墨然脚下一滞,他忘了,忘了个干净。
只盼府里还不知自己失踪,想着肖氏害喜,受不得惊吓刺激,阮梨容一颗心高高吊起。
“小姐,你可回来啦,太太快不行了……”碧翠在大门口来回走动,见了阮梨容,奔过来颤声叫喊。
肖氏见了红,万幸请来给聂梅贞治病的宁海天医术过人,开了方子服了一剂药下去,胎像稳定了,暂时没事,肖氏记挂着女儿,要使人把女儿唤回来,见着了方安心,阮莫儒有心病的,看肖氏略妥当些,假作听肖氏的话出去唤女儿回来,带了人急忙去闻香阁要人。这里碧翠和抬轿随行保护的两个男下人只是被打昏了拖到一边,几个人醒过来后急忙奔回府寻阮梨容,三人两语拆穿了阮莫儒的谎话,肖氏听得女儿是真的失踪,哇地一口血喷出,下红不止,如今晕迷不醒,宁海天正在抢救。
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与前世不同了吗?阮梨容瞪大眼,努力想压下泪意,眼前仍一片模糊,薄薄的水雾遮住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真切。
一石三鸟!
想来,娘怀胎的害喜的消息没捂住,给沈家知道了。
沈墨然,你好算计。
若是她没有前世的记忆,不识沈家人的险恶用心,此番,定然是感激沈墨然于危难中相救。那边厢,又能使肖氏受到打击忧急之下腹中胎儿没了。
阮梨容心中恨怒沸腾,肖氏的孩子不管保不保得住,她都要让阮家不只自己一个女儿,让沈家窥觑白檀扇不得。
闭上眼,阮梨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脑子里的混乱赶走,只留了清明与冷静。
只几个时辰不见,肖氏红润的脸颊一片死灰毫无生机的苍白,脸颊深陷,肌肉暗哑无光。
明媚的生机,温和的笑容,悄悄溜走了。
满屋的血腥味,被子底下,鲜血顺着棉纱的纹路流淌,晕染了一片惨淡的血红,粘腻湿滑如夺命符咒。婴孩尚未落下,可血流不止,不说孩子,连大人都怕保不住了。
“宁先生,求你千万救下我娘。”阮梨容双膝着地,重重地磕下头去。十五年冷眼相对,她还未及尽一分孝心。
她的声音发颤,一路奔跑来还急喘着,脸上泪水汗水一齐洒落。宁海天凝神看着,长叹道:“你娘身子弱,经不住刺激……”
难道这就是阮家的命脉?阮梨容眼前闪过铺天盖地的黑白,上辈子肖氏出殡时,父亲扶着棺椁悲痛欲绝恨不能相随而去的情景。
肖氏若死了,父亲也活不久了,风光无限的阮家将从此销声匿迹。
阮梨容定定地看着肖氏,凝视许久,而后倾身趴到肖氏身上,低低地叫道:“娘,梨容已失去一个娘了,你可怜可怜梨容,不要丢下梨容……”
肖氏不见生气的脸上眼睫动了动,随后,一只手抬起,无力地抓住阮梨容的手指,指腹在阮梨容珠圆玉润的手背上孱弱地摩挲着,带着眷恋和不舍。
“太好了,再和你娘多说几句。”宁海天低叫了一声,招手唤过碧翠:“快,把刚才让熬的汤药端来。”
药汤喂下,肖氏额上微冒汗意,半晌,惨白的嘴唇动了动,眼睛睁开一条线。
“梨……容……”
“娘,我在这。”
“你……没事?”
“嗯,没事,娘,我要你给我生弟弟妹妹,你要是不给我生,我会生气的。”阮梨容轻快地说着,笑容灿烂。
“好,娘一定给你生个弟弟妹妹……”肖氏闭上眼睛,呼吸匀称。
“奇迹!奇迹!”把手从肖氏脉搏上松开,宁海天惊叹。“给你娘换一下棉纱,看看是不是血止住了。”
把染血的棉纱换下,揩拭净血迹,再看时,血真的止住了。
“我娘和孩子都没事了?”阮梨容忍住泪小声问。
“只是暂时没有危险了,若想确保无事,除非有……”
——除非有皇宫大内回生丸。
回生丸珍贵无比,几十年方凑齐的救命起死回生药材,其药材极为难寻,万年老蚌珍珠粉,百年丹桂果,千年老参,东海灵芝等等,价值万金,然万金亦求之难得。
“回生丸历了两朝方炼成两丸,极其难得,不过阮家于太后于夏相有恩,若是由夏相向圣上求恳,太后再从旁美言,或有一成希望得到,只是山高路远,怕……怕来不及……”
阮梨容攥起手,从香檀城到京城路途迢遥,时间紧迫,寻常人赶去再回来恐来不及,本不想与聂远臻有纠葛的,如今,只能向他求助了。

 

 

第十九回

沈墨然送阮梨容回家雇的是马车,他不放心阮梨容独自回去,跟在轿子外面走着,落进人眼,传扬开去,也有毁阮梨容的名声。
碧翠在大门口跟阮梨容说的话,他在马车里听得清。
吐血!下红不止!晕迷不醒!快不行了!
把碧翠的话串连到一起后,沈墨然暗暗心惊,肖氏要死了?
从车帘子的缝隙看到阮梨容强忍着不甘落泪的悲切面容时,有无形的细丝勒进沈墨然心头肉里,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阮梨容很重视肖氏,沈墨然沉思着,不停地自问,要不要救肖氏?
沈家有一粒回心丸可救肖氏。
阮家白檀扇人所共知,沈家却有没人知晓的秘密。沈墨然的祖父有次外出经商遇劫受伤,生命垂危,他祖母花了二万两金子,偷偷雇了江湖高手潜入皇宫偷得一颗回心丸。
因药丸送回迟了,祖父还是去了,那粒药丸,被沈千山珍而重之地藏起来了。
马车慢慢往回走,快到闻香楼了,沈墨然揭起帘子吩咐道:“不去闻香楼了,回方才来的那个医馆。”
“割喉管?你要割自己喉管?”大夫瞪大眼重复几遍问着,怀疑自己听错了,哪有人要自已割喉管弄伤自己,需知一个不慎,血止不住,命就保不住了。
“是的,劳烦大夫等下把情况说得重些,就说没有救心赎命药丸,性命难保。”
大夫哦了一声,明白了,眼前年青人家中有救命灵丹,他想从家里骗药去救人。
“我给你割吧,诊金二两银子。”大夫转身进了内院。
“多谢!”沈墨然拱手道谢,到街上找了个人,许了一百文让那人到沈府报自己病危的消息。
大夫不多时从内院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大白瓷碗,里面小半碗血。
“年青人,不用真割很深,有个伤痕便成,我杀了一只鸡,给你多洒点鸡血做样子,收你二两银子,算了鸡的银子……”大夫话说了一半,手一抖,白瓷碗差点落地上,“不是跟你说做样子不用真割吗?”
眼前年青人脖子上皮肉外翻,深红的一道伤口像毙命的绳索,鲜血从创口处外溢,将簇新的雪青锦袍金缕线镶边染成了沉重的暗紫色,鲜血顺着衣领往下渗,一路蔓延,晕染了半个胸膛了。
沈墨然无声地苦笑,不真割,哪骗得出他爹视如心肝肉,花了许多金子冒着抄家灭族之祸偷偷求得的回心丸?
言语不能,沈墨然只无力摆了摆手,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因刚才捂脖子上的伤口,此时同样染满血迹。
丝丝疼痛渗进血管侵进骨头,失血过多让人感到眩晕晃荡。天边开始时尚有红彤彤的晚霞,后来一片阴暗,油灯点燃了,暗影摇曳,光明忽而飘远,忽而落近。
沈墨然歪倒在医馆临时床榻上,焦灼不安地盯着医馆大门。
父亲肯拿出回心丸救自己吗?药丸到手迟了,肖氏会不会已经故去了?
自己是独子,这许久过去,父亲为何还没赶来?是不是找的那个人没有去报信?
报讯的人把消息送到了,沈千山得讯后却没法脱身,他被聂远臻和阮莫儒逼迫緾住了。
阮莫儒安置好肖氏带了人出府时,聂远臻刚好赶来。
聂远臻从省城回家,听得日间阮梨容和阮府连番使人来问话,深感不安,一刻不停赶来阮府,当下听阮莫儒说了事情经过,二话不说,陪着阮莫儒去了闻香楼。
“这套金饰是阮姑娘的?”花月奴得知自己五万两银子卖掉的是檀香美人阮家独女,当场晕了过去,被聂远臻掐醒过来后,不需用刑,扑通跪到地上竹筒倒豆子招了个全。
大前晚,有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到闻香楼来,看过闻香楼的姐儿后,给了花月奴一百两银子,让花月奴从昨日早上起,把若云绑起来塞进轿子里,到东阳街西头候着,他会去传话,得到他传话后,轿子便飞快抬起来,轿帘事先松松缝起一角,像是风吹起的样子,要让人看到里面被五花大绑的若云。
那人说,随后会有一个美貌姑娘跟过来,让花月奴把那位姑娘扣下了,来几个人扣下几个人,只留了那姑娘一命接客,其他人灭口,事成后,另给五百两银子。
“废话少说,人在哪?”聂远臻听了一半,不急着破案抓凶,只想快些找出阮梨容。
“……卖掉了……”花月奴瘫软地上,恨不得一根绳子主动先上吊免了后头的折磨,阮家的背景,她一个青楼鸨母哪招惹得起。
“卖掉了?”阮莫儒一个趔趄,眼前发黑。
“阮伯父,不用担心,香檀城就这么大,小侄定能找出阮姑娘来。”聂远臻托住阮莫儒,将他扶到椅子上,对花月奴喝道:“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说,买走人的是谁?”
“不识得。”沈墨然从不逛青楼,花月奴哪识得,聂远臻变了颜色,五指结爪正待抓下,花月奴大叫道:“爷,我可以让姐儿们画出画像来。”
沈墨然上午看遍了闻香楼的姐儿,青楼姐儿不乏善丹青者,不消片刻,他的画像从纸上显现。
“是他!”
阮莫儒与聂远臻同时松了口气。
“上午参与行事和见过阮姑娘的,都有谁?把人叫出来。”阮莫儒急着要上沈家,聂远臻却不急。
一溜八个人站到聂远臻面前,聂远臻一声不吭打量了一眼,阮莫儒只见眼前银光一闪,那八个人连同花月奴被施了全身定身法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阮伯父,走吧。”聂远臻回手一插,软剑束到腰上,朝阮莫儒比了个请字姿势,带着阮家的几个下人一起出了闻香楼。
他们走出百多步远后,闻香楼里面,像是有一根细线同时扯动,直立的九个人喉管喷血,一齐倒地,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
阮莫儒只想着爱女的安危,把声誉之关隘忘了,聂远臻却没忘,皇家暗卫的冷血无情,在刚才那一刻分明地体现了。
沈千山得讯说沈墨然受了重伤命在垂危,才想冲去医馆看视,阮莫儒与聂远臻到来。
听说阮梨容在儿子手里,沈千山惊讶地大叫,倒不是装的,沈墨然可是冷若寒霜明确拒绝娶阮梨容的。
想不到儿子面上拒绝,背地里行动这么迅速,沈千山暗暗高兴。
传话之人兴许是传错了,定是儿子将阮梨容这个那个了,阮梨容寻死觅活受了伤。
先拖得一拖,只要儿子把阮梨容弄得心甘情愿,一切就不成问题了。
“逆子,畜牲……”沈千山破口大骂,义愤填膺,闭口不提儿子现在何处。
他摆出这个姿态,阮莫儒那心中对沈墨然颇有好感,一时不便逼得太紧,只能听他叨念不绝骂着。
“沈老爷子,请阮姑娘出来罢。”聂远臻冷冷地打断沈千山的骂语。
“墨然不在府中,去向不明,世侄女亦不在府中,若不信,阮兄,你可以带着人搜查,小弟一定让人配合。”
“这个……”沈家也是一等一的门第,公然带人查搜?阮莫儒一时沉默。
“阮伯伯……”聂远臻把阮莫儒拉到一边,低声道:“阮伯伯,搜查。”
“千山兄说沈墨然不在府里,应该就是不在府里。”女儿若真在府里,自己找上门来了,沈千山还是得卖他面子的。
“阮姑娘在墨然手里,安危是不需担心的。”对沈墨然的品格,聂远臻亦信得过,他压低声音,“阮伯父,咱们……”
不是要搜找沈墨然与阮梨容,而是要找出去闻香阁找花月奴合作的那个人。
“骗梨容害梨容的,是沈家的人?”阮莫儒瞳仁收缩,眼里闪过冷芒。
“正是……”聂远臻点了点头,聂梅贞因身体虚弱,深居简出,只到过阮家沈家,行事之人找上的那个若云,眉眼有三五分像聂梅贞,显然是认识聂梅贞的,要用一个假的聂梅贞引阮梨容到闻香楼。那人还能算准阮梨容这两日会到聂家送礼,在阮家到聂家必经之路上引诱,由此又可以肯定,这人认识聂梅贞又认识阮梨容。
将这两个疑点确定,再联想到伤马事件,聂远臻已经肯定,谋划此事的,不是沈丽妍便是叶薇薇。
“千山兄,恕小弟冒犯了。”
“好说。”沈千山巴不得阮莫儒搜查,这边时间拖得越久,儿子就多了时间引诱说服阮梨容。
“沈伯父,请闭府门,把所有男女下人集中到一起。”聂远臻突兀地开口。
不过一个县太爷公子,还以为自己是父母官么?沈千山在心中不肖地嗤笑,见阮莫儒赞同,只得同意。
“传话下去,所有人过来集中。”

 

 

第二十回

黑压压的一屋下人站定,明亮的灯光被遮了大半,聂远臻沉默着不发一言,只来回走动,背光的脸刚棱冷硬,一双深眸融着闪烁的碎光,带出摄人的寒芒。
沈府的下人垂眼视地,在他来回走了三圈后,一齐失了色,面色苍白,有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有的双腿微微发抖。
“还没到齐?”聂远臻站定。
“还有谁还没来?”沈千山看向管家。
“确是都来了。”沈府管家的脸颊细微地颤抖了一下,极快,却没躲过聂远臻的眼睛。
聂远臻伸手,突地握住沈府管家的手腕,面色平淡无波,三个指头随意掐着,力道却大得那管家骨头发疼痛得弯腰。沈千山皱眉,正想出言抗议,聂远臻沉声道:“我这三指掐下去,你的手腕骨便会咔嚓一声折断。”
“我说,没来齐,表小姐带来的奴才没过来。”管家的嗓子发着颤,“聂公子,他们是客人……才……”
“带我过去。”
“阮兄,不是要找墨然和令千金吗?这,这又为的什么?”看着聂远臻推拖着自己的管家走远,沈千山感到不对了。
“千山兄稍安勿躁,聂公子想必自有他的道理。”阮莫儒緾住沈千山,不给他跟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