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宁海天虽只得弱冠之龄,却治好了不少疑难病症。
太好了!阮莫儒大喜过望,备了礼,亲上聂家谢聂远臻救了女儿一命之恩。
谢聂远臻救了爱女之恩是实,要察看聂梅贞的病症是重中之重。
阮莫儒把宁海天也带上了。
聂梅贞出生时,母亲难产死去,她刚出生时闭气着,脸色青胀,后来救过来了,却虚弱难养。聂德和父兼母职,小心翼翼捧着,方养活下来。
宁海天要观察病情,阮莫儒要见机确认聂梅贞能否救治,跟着宁海天在聂府住了下来。
阮莫儒连着五天没有回府,往常夫妻两个没分开过,肖氏虽知他为的是正事,心中却免不了牵挂,阮梨容一面试着打理家务,抽空便陪着肖氏说话,怕肖氏心有郁结,于她和腹中胎儿不利。
这日母女俩正在肖氏房中说着话,门上送了一封信进来。
扫一眼信封上的字,阮梨容面色变了。信封上的字端庄清秀,悠若浮云,怎么那么像故去的娘丁氏的笔迹。
“把送信的人请到花厅。”阮梨容的声音都抖了。
“姑娘,送信来的人当时便走了。”
“走了?”
“是的,姑娘。”
“梨容,怎么啦?”肖氏有些不安地问道。
“没什么,这是梅贞送来的信,我想问送信人我爹什么时候回来。”阮梨容强笑,轻轻地撕封口。
——容儿,娘在香檀山绕错崖等你,勿使他人知之,切记。
这是娘亲写的吗?娘亲没死?
“梨容,梅贞小姐说的什么?你爹要回家来了吗?”
“梅贞没提到爹,她是问我,我娘忌日时,我都是准备了什么拜祭,她娘的忌日快到了。”阮梨容细声道,轻咬了下嘴唇,低声道:“娘,我娘故去时还那么年轻,我都不敢相信她真的离开我了,我总想着,我娘没死的,娘,你说我娘会不会没死?”
肖氏清雅秀丽的脸庞霎地变得苍白,眼神慌乱闪烁。
“娘,你说,我娘会不会没死?”阮梨容低低地又问了一句,晶莹的泪珠落在手里的梨花笺上。
肖氏的身体抖颤起来,丁氏诈死随了夏知霖走了,当年约好的,决不能泄露,夏知霖如今贵为一朝首辅,更加不能说了。
且,好不容易女儿接受她了,肖氏不愿意丁氏活着的消息给阮梨容得知,她怕阮梨容会进京去寻丁氏。
可是,若隐瞒着,岂不伤女儿的心?肖氏矛盾着,双手无措地绞着衣角。
娘很紧张,娘很害怕,她在怕什么?
阮梨容一颗心咚咚蹦跳得厉害,知道肖氏是自己亲娘,可,丁氏在她心中的地位,没人可取代。
“娘,我就随口问问,娘别介意。”阮梨容按捺住要飞出胸腔的心,笑着安抚肖氏。
“梨容,娘……”肖氏呐呐,正想着女儿如今大了,不然,实说罢,阮梨容已笑着站了起来,道:“娘,你歇会儿,我去找梅贞玩儿,顺便问问我爹什么时候回来。”
“去吧,早些儿回来。”肖氏松了口气,心道,等丈夫回来了商量一下再说吧。
她若是能预知,阮梨容从她房中走后,不是去聂府而是去绕错崖,她便是舍着母女再成冤家也定要说出实情的。
绕错崖是香檀山上唯一不长檀香树的一块地方,那里怪石嶙峋奇峰突兀,进去的人,均在里面绕来绕去找不到出路,鲜少活着走出来的。
第十回
沈墨然这些年在外游学,学的不是诗词歌赋,而是营商之道。在各地行走时,他除了考察各地的商业状况,商品信息,还与各地为人诚实守信家资雄厚的商人结下同盟。
沈家扇占了宁国檀香扇一半的销量,商人或清晰或模糊都听说过,沈墨然目光精准敏睿,虑事周到,再打出沈少东家的名号,十个商人里面有七八个卖他的面子。
有机会坐下商谈了,沈墨然想与谁合作,还没有失算过的。
这些年他虽一直在外没参与到家族中的檀香扇产销,人脉却也很广,经他的手促成的生意,也有千八百宗,那些与他合作的商号赚的不少,他自己也得到不少分红,手头有五万两银子。
这几日他给各地交情颇厚的商号去了书信商借银子,虽还没得到回信,却也没放在心上,他自忖五万两银子,还是借得到的。
沈墨然突然提出购买阮家扇,其实是看出阮莫儒心事重重,也许今年的阮家扇找不到买主,欲为阮莫儒解围。
若是猜错了,阮家扇卖给他人,他算是瞎操心,若是没猜错,则只当花十万两银子向阮莫儒赔礼,为阮梨容惊马一事道歉。
沈墨然心中,让沈家腾飞的计划,是联合整个香檀县的制扇人家,让这些人家生产的檀香扇,都交给沈家销售。
沈墨然订下的合约书里,沈家从这些人手里收购檀香扇,价格与他们自个儿销售一样,可就近在当地交给沈家,他们可免了运费和送货时间,能舍下不少人工费用。
沈墨然走了几日,已跟和不少商户签下合约。
这日他正要往预定的下一个商户而去,沈千山派了人来找他,要他即刻回家。
“墨然,你和那些商户订那种合约,是怎么回事?价格怎么能和市面上一样?”沈千山有些气急,气收购价格高了,担心收购了这许多扇,销售不出去压资本。
“销售我有路子,这个爹不需担心,至于价格?”沈墨然停住,望着沈千山不语。
沈千山被儿子悠闲的姿态镇住,不急了,细细一想,不觉喜上眉梢,“墨然,你打的是独家销售的主意?”
“嗯。”正是这个主意,香檀城的檀香扇宁国闻名,别的地方也有檀香扇,却极少,制工和材质亦无法与香檀城的扇子相比,把香檀城所有的扇子垄断在手,独家经营了,价格便由沈家说了算,这价格不用提很多,一把扇子几十文,虽不多,当不得量大,沈家一年能多赚进不知多少银子。
“墨然,这主意好啊!”沈千山喜得哈哈大笑。
“爹若是没别的事,孩儿就走了,才跟小部份商家订下合约,还需尽快跟其他人谈谈。”沈墨然转身往外走。
“这事爹来办,墨然,你骑上咱家那匹青骝马,先去绕错崖把阮梨容带出来,记得趁这个机会亲近她,最好是……”最好是乘便把人占了。
“爹你说的什么?”沈墨然怀疑自己听错了。绕错崖,进去有死无回,香檀城每一个人都知道。许多年来,唯一活着出来的一个人,是沈家的青骝马进去带出来的,沈家的青骝马会认路,然也是侥天之幸的。
“你妹妹这回变聪明了……”沈千山喜滋滋搓手,前几日他按女儿说的,假装手伤了,要使沈墨然代他签文书,然后伪造出沈墨然代替的亲笔签名婚书,谁知沈墨然一张一张细看,然后说,都不是急着签的,让等他手伤好了再签。
他想着这样作罢,女儿却不愿放弃,这几日到处找沈墨然写过他名字的纸张,要照样子模仿,找来找去没找到,倒与沈马氏一起找到许多年以前,阮丁氏发给沈家的亲柬。
“你妹妹模仿了阮丁氏的笔迹,给阮家送了信,想不到阮梨容真的上当了,往绕错崖去了。墨然,那地方听说鬼进了都怕,阮梨容一个女孩子,一直走不出来肯定会害怕,你及时去了……“沈千山嘿嘿奸笑着,比了个手势,要儿子要阮梨容惊惶失措之时,把她占了,亲事便板上钉钉了。
沈墨然攥起拳头,克制再克制,没有一拳击向父亲笑成一团花的得意的脸庞。
强作镇定,沈墨然松开拳头,平静地问道:“我去了,阮梨容会想,我怎么知道她去了绕错崖,不是就摆明了,骗她进绕错崖的,是咱家吗?”
“你妹妹都算计好了,咱家的青骝马不是曾经从绕错崖救出来过一个人吗?阮梨容去绕错崖之前,来咱家借过马,你妹妹说你骑着马出去了。”
“哦,后来我再骑马进去救她,便是咱们后来想到这件事?”沈墨然冷笑。
“正是。你妹妹说阮梨容甚是想念阮丁氏,明明人已死,可她存了痴念,要骗得她上当不难,想不到她真的上当了。”沈千马乐呵呵笑着,笑容突地僵住,却是沈墨然一脚踹倒他身边的楠木方几。
砰地一声巨响,沈千山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喝斥儿子,沈墨然千年寒潭般的冷眸在他面前扩大。
“爹,你们不用再费心了,我不会娶阮梨容。”
看也没看父亲的脸色,沈墨然冲了出去。
卑鄙!无耻!
阮梨容险矣!
沈墨然脑海里浮起阮梨容碧水似的明眸,那样灵秀而又温婉,凌波仙子般清丽脱俗的女子,此时……
自己若是到得迟了,那个淡烟笼着秋月,春花映岸柳无边的倩影,会不会如梦消逝?
小小的香檀城的街道变得漫长而幽深,厚重沉稳的各式匾额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沈墨然撕开成两段的锦袍下摆随着奔马的疾驰飞起,掀起的气流使闪避不及的行人脸颊都被刮得生痛。
沈墨然眼睛血红,发了狂似的抽着马鞭策马狂奔。
惊呼声,哭喊声,路人四散奔逃,路边小摊贩的东西被撞得四处飞溅。
聂远臻拿起药包走出药店,一片慌乱中抬头望去,只看到一个飞闪而过的影子。
“真是没天理,家里有钱了不起啊,一会连马带人撞到墙上,马死人亡,看你再狂下去?”
有的吓得呆了,一动不动,有人却愤怒地咒骂着。
聂远臻前两日刚死了一匹马,对诅咒的人怀了恶感,皱眉看了那人一眼。
“怎么?你还替沈墨然不平?”咒骂之人见聂远臻看他,色厉内茬地啐口水。
方才那人是沈墨然?聂远臻面色一凝,拔足朝沈墨然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沈墨然不是莽撞之人,如此迫切,定是出了大事,聂远臻直觉的,感到沈墨然的失态与阮梨容有关。
***
“娘……”阮梨容站在绕错崖外面,大声喊着,回答她的,是在巨石上低吼撕打的山风的呼啸声。
眼前是一块块怪模怪状的巨石,要不要进去?
娘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这信是娘写的的?会不会是谁要骗自己?
阮梨容的脚数次抬起又落下,盼与娘亲相见的心那样迫切,然残存的那丝理智告诉她,若真是丁氏约她见面,决不会让她进绕错崖的,定会是在外面等着她。
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阮梨容微一怔,左右看了看,迅速闪到一块巨石后面。
沈墨然奔得太快,去势之猛,差点勒不住马连人带马撞上山石。
“他怎么来了?”阮梨容不解,正暗暗寻思着,却见沈墨然勒住马后,大声呼唤起来:“阮姑娘,阮姑娘……”
他是来找自己的!阮梨容呆住了。
沈墨然心急如焚,喊得几声没听到回应,策马奔了进去。狭窄的巨石间的小径像是鬼门,只眨眼工夫,沈墨然消失了。
他满头汗水,看样子很焦急,来不及换衣裳把外袍撕开两半了,不复素常的超然飘逸,阮梨容扶着山石的手指深深掐了进去。
只是瞬息间的迷失,阮梨容松开手,指尖刺痛,刚才掐得太用力,磨破了些些肌肤,有血珠冒了出来,清亮的红,鲜艳夺目,与前世把她焚烧的烈火一样灼人。
“阮梨容,你真是活该,栽倒了一次,还想再栽一次吗?”
阮梨容摸出怀里的书信,定神看了又看。
像她娘亲的字,却又不像是,有其形而没有其韵。
把手里的信撕了,阮梨容冷冰冰笑了,她确定了,这是沈家的阴谋,那日聚会不欢而散,因惊马意外,她这些日子和沈丽妍断了往来,沈家急了,于是出了这么一出陷害人再救人的戏码。
静静地默思片刻,阮梨容抬腿踏上那两块笔直高耸的怪石中间的小径。
沈墨然,我陪你演这一出戏。
才走得几步,阮梨容脸色变了。
方才在外面,风轻云淡宁谧静寂,可这怪石里面,却是震耳的喊杀撕斗声,金戈铁刃相击声,马的嘶鸣与战鼓的擂动齐响,还有尖锐的惨叫声,声声不绝于耳。
带血的弯刀似乎下一刻便会落在自己身上,可怕的是除了声音,却看不到那形景,阮梨容背脊冒汗,双腿软颤,扶着巨石的手抖个不停。
才进来几步,不怕的,退出去罢。阮梨容一步一步往回走。明明只走进来不到十步,可她怎么走,也看不到出口那两块笔直的巨石。
不要走动不要走动,阮梨容在心中不停地自己说,可是,她觉得自己明明没有挪动过脚步,眼前的怪石却在不停变幻着各种形状。进来时外面艳阳高照日中时分,可眨眼工夫,日影不见了,一钩依稀的月亮上来,影影绰绰中,那些巨石成了一个又一个残肢缺头的人。
人马声喊杀声也突然消失,四周毫无声息,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扑鼻,脚下是一个个仰面躺在血泊中人,那些人眼睛瞪得大大的,胸腹间是一个个巨大的血洞,上面爬满一条条手指粗的蛆虫,吞咬着流出来的五脏,在那纠结成一团的肠胃穿梭,还有心肝。
血的气味蛆虫吃肉的气味将阮梨容包围,无法摆脱。
“啊!啊!”阮梨容惊恐地尖叫着,却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她的脸吓得乌青,神魂已出了窍。
带着血腥味的山风越发紧了,嘶杀声又起,在寒风里呼啸着,劈头盖脸砸向阮梨容。
一束闪烁的火光突然出现,喊杀声消失了。
“阮姑娘……阮姑娘……”
喊我吗?是在叫我吗?阮梨容呆呆地,然后,凄厉的喊声从她口中尖啸而出:“墨然,我在这里……”
“墨然,我在这里。”像是千古传来的呼喊,沈墨然手里的火把落地。
火把点燃了地上的杂草,熊熊的火光映亮了夜空,沈墨然抱住飞扑过来的湿漉漉的身体,紧紧地抱住。
呼啸的山风忽然变得温情,携着清甜,带着草木燃烧的暖香,伴着高高的火苗,将两人团团包围。
“墨然,我吓死了。”
“墨然,我好冷。”
“不怕,不怕,我来了,不用怕了。”沈墨然脑子轰然炸掉。
失而复得!为什么他会觉得是失而得得?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抱着怀里的人,却觉得无比的契合,却觉得那么熟悉。
他感到心悸气促,阮梨容蹭着他,泪水落在他的胸膛上,热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肌肤上,毛孔仿佛尽皆张开,沈墨然浑身震颤,他骇异于自己此时的反应。
融融热流在身体中流淌,像是飘泊了千百年的灵魂找到归宿,周身说不出地轻快愉悦、惬意安然。
第十一回
胸前温热的液体源源不绝,沈墨然觉得自己疼得站不住,那种剜心挖肺的痛,似乎不久前刚承受过。
“梨容……”沈墨然喃喃叫着,收紧手臂,俯下头轻蹭着阮梨容的脸:“不用怕……”
软厚的嘴唇带着热力和湿意,触上她的耳廓,温情的絮语一遍遍说着,怜惜的气息从相触的地方柔柔漫进心窝。熊熊火光中,阮梨容的呼吸刹那间被抽掉,恍恍惚惚忘了伪装的初衷。
然,心口很疼,肌肤更疼,身边熊熊火苗犹如前世焚烧她的烈火,那时,满心的恨与悔,觉察不到疼痛,如今却觉周身滚烫,烧灼的疼那么难忍受。
“不怕了,我一定能把你带出去。”把阮梨容推开,沈墨然口角噙着笑,右手扶着阮梨容的肩膀,左手轻轻抹拭她脸上的泪水。
手掌下的肩头圆润软滑,刚推开的身体纤浓合度,湿润的衣裳紧贴在身体上,描摹出难以言说的风流意态。沈墨然忍了又忍,艰难地控制着不将眼前的身体再次搂进怀里。
阮梨容暗暗松了口气,仿佛被鱼网束住又得以回到水里的鱼终于寻回呼吸,潮湿的手松开沈墨然的衣袍,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眼睛只盯着熊熊燃烧的山草。
沈墨然转回了神,拉起阮梨容急退,“火烧得这么旺,一会只怕连成片了,快走。”
方退得几步,亦不过眨眼间,乌云和残月突然消失,艳阳当头照着,残肢血泊一齐消失。
重回阳光下的感觉那样美妙,阮梨容有些贪婪地吸了口气,四面高耸的怪石,也变得那样可爱。
“这是怎么回事?我方才听到喊杀声,还有很多死人……”
“那是你的幻觉,有人在使幻术。”温厚舒缓的声音在耳边轻响,聂远臻悄没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背后。
“聂大哥。”阮梨容转头低喊了一声,话音未落,一件雪青色锦袍将她密密围住。
“有人在使幻术?这里面住着人?”沈墨然眉头微蹙接上聂远臻的话,似乎脱了外袍将阮梨容包住的人不是他。
“嗯。”聂远臻点头,深深地看着阮梨容,“阮姑娘,你怎么样?”
“吓死我了。”阮梨容身体微抖,沈墨然到得再迟些,她也许就崩溃了,虽然在看到沈墨然出现时,冰寒的连天雪幕瞬间消失,心头安定身体温暧过来,可那恨,却埋得更深了。
“没事就好,走吧。”聂远臻握起拳头,极力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也逼自己无视裹着阮梨容的那件雪青色锦袍。
“怎么出去?”阮梨容左右看了看,不见沈墨然家的青骝马。
“飞出去。”聂远臻道,左手一操将沈墨然拦腰抱住,右手抓住阮梨容的腰带,喊道:“阮姑娘,闭上眼睛。”
天旋地转起起落落,双腿再着地时,人已到香檀山脚下。
“聂大哥,你真厉害。”阮梨容惊叹,前世聂远臻跟她坦白过,他是皇家暗卫,阮梨容知他武功不凡,仍为他惊人的轻功和内力赞叹不已。
聂远臻憨实地笑了笑,眉眼开朗,不复绕盘崖里的凝重。
“远臻,阮姑娘就烦你送回去了,告辞。”沈墨然在聂远臻与阮梨容说笑间,突地开口,微微拱手,不等聂远臻回答,转身快步走了。
走得端的利落干净,欲擒却纵么?阮梨容冷笑。聂远臻看着他沈墨然的背影出神,片刻后方对阮梨容道:“阮姑娘,咱们走吧。”
他们走后,快步前行的沈墨然蓦地停步转身,痴痴地看着高大的身影陪着娇小的身影渐行渐行渐远,直至什么也看不见,而后,双手攥起拳头,狠狠地击向路边的一棵大树。
墨然!方才,阮梨容冲口而出喊的,是墨然,她像小鸟一样飞进他怀里,那一刻的安心,是从来没有过的。还有那绵软的身体,他似乎搂抱过千千万万次。
沈墨然虚虚地比了一个搂抱的姿势,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臂湾出神,后来双脚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瘫下去。
夜露深重时,沈墨然从痴迷中醒来,拖着迟滞的脚步回家。
花厅中灯烛明亮,沈家一家人还没睡,沈千山见到沈墨然,气急地大声问道:“墨然,怎么陪着阮梨容回来的是聂远臻?你去了哪里了?”
“我在绕盘崖里没找到阮梨容。”沈墨然漠然道。
“那,咱家的马儿呢?”沈千山有些着急,那青骝马可是唯一从绕盘崖里带出过活人的宝物,当年从绕盘崖带出香檀县第三大家族甄家的独子甄崇望,还得到甄家相谢五万两银子。
“死了。”他杀的,进入绕盘崖后,瞬间响起震耳欲聋的金戈铁马声音,天地骤然沉暗下去,聂远臻猜出那是幻术,有人在操纵,他也猜到了,且,他感到杀意,浓浓的杀意,他感觉到,这杀意是因为他跨下的青骝马是识途之马,在丧命前一刻,他下了马,毫不犹豫地拔出防身的匕首,挥手朝马脖扎了下去。
“这……怎么变成这样?”沈千山团团转圈,“聂远臻怎么那么巧去了?”
是啊很巧,虽然自己先到了,可带阮梨容出绕盘崖的,却是聂远臻,聂远臻这算是第二次救了梨容了。
沈墨然在心中惨笑了一下,开口时却是漠淡冷静的,“爹,你不需得再费心,我决不会娶阮梨容,孩儿有心上人,洛京一位朋友的妹妹,过些日子,与各商号联手的事儿定了下来,儿子就上洛京求亲。”
“我不同意。”沈马氏与沈千山同时大叫。
沈马氏道:“不娶阮梨容也罢,你得娶你表妹。”
沈千山气急败坏叫起来:“洛京里的人?沈家的根基在香檀城,你娶那么远的女人,于咱家一点帮助都没有。”
沈墨然噗地笑出声,灯影下,带着笑意的脸俊美洒然,“爹,娘,你们想娶谁娶去,我娶的,只会是我想娶的。”
叶薇薇脸白了,断指抽疼起来,这几日沈丽妍到处找沈墨然写过的沈千山名字的纸张,却一直没有找到,婚书迟迟没有定下来,可,即便是写好了,沈墨然不肯娶她,只怕亦是枉然。
甩下目瞪口呆的家人,沈墨然走了,沈丽妍盯着沈墨然的背影攥紧手里的帕子,不娶阮梨容,怎么可以?没嫁进沈家的阮梨容,左右看着,聂远臻是最般配的。
沈丽妍暗瞪叶薇薇,没有惊马一事,她此时和阮梨容还是闺中好姐妹,要掇合阮梨容和自己兄长便利不少,如今……
如今也不能坐看着阮梨容嫁给聂远臻,沈丽妍打定主意,翌日若无其事的,拿了一款描绣花样上了阮家。
柳枝轻拂,婀娜多姿,沈丽妍走近河岸,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不服地想,自己半点不输阮梨容,聂远臻怎么就喜欢阮梨容不喜欢自己?
难道聂远臻接近阮梨容,与自己爹让兄长接近阮梨容一般,是为了阮家扇?
自小沈千山便不停叮嘱沈丽妍,要与阮梨容交好,阮梨容没有兄弟姐妹,亲娘又故去了,在此次惊马事儿之前,与沈丽妍来往频繁,沈丽妍面上与阮梨容很要好,没少上阮家的,她到阮家,不需通报径自进去了。
阮梨容在花厅中待客,客人是聂远臻。眼角瞥到厅门一角闪出一角水蓝裙裾,又飘了回去时,阮梨容唇角漫起浅笑,身子隔着小几案往聂远臻那边靠了靠,低声问道:“聂大哥怎么会觉得我有危险?”
“我也说不清。”聂远臻脸红了,蜜色的肌肤微现汗水,眼睛看着茶杯,面色严肃,身板坐得笔直,正正经经不过的姿态,可握着茶杯的手有些微的抖,鼻翼几不可察地快速动着,不自觉地想多吸空气中淡淡的馨香。
“那我该怎么办?”阮梨容问道。
“小心些,最好不要出门去。”聂远臻看着阮梨容在几面上划动的纤丽的手指,很想伸出手去,把那只玉石般剔透莹润的小手握住。
他的眼光瞥上又飘走,不只脸上,耳根脖子也染上薄红,阮梨容瞥了眼厅外,抿了抿唇轻声打趣道:“我要是在家里呆不住了,能不能差人找聂大哥来做我保镖陪我出门?”
“当然可以。”聂远臻飞快道,看着阮梨容嘴角浮起笑意,视线粘粘的调不开。
四目交接的瞬间,阮梨容突然想起,前世自己与沈墨然也有过相同的对话,沈墨然每一次离家,都是心事重重,千叮万嘱吩咐她别乱走,不要出门,便是去他爹娘处也不行。自己当时就笑着说要他当保镖。
沈墨然不像聂远臻这般实实在在傻呆呆回答,他拉过她的手展平,在手心一笔一划地写字。
丝丝□由手心的挠动印上心窝,她被沈墨然调情的举动逗弄得心猿意马,她读懂了沈墨然,也一丝不差地读懂了所有笔划。
他写的是──跟你在一起,我不想做保镖,我想做禽兽。
他云淡风轻状甚悠闲,含笑看着她,俊挺的眉眼藏锋含势,在她手心里轻轻摩挲的干净温暖的手意蕴分明,灼灼逼人。
第十二回
檀香木的厚重气息与梨花清香混合暗送,环绕住缓缓紧贴的阳刚和柔软的身躯,在他们厮磨的唇齿间缭绕,一时暗香涌动,欲-望横流。
阮梨容痴呆恍惚,当日心头万般满足,她那时明明感觉到沈墨然浓如千百年醇酒的爱意,他与她抵死緾绵,低喃着道愿两个合成一个,合着梨花酝酿成一壶酒,啜饮彼此,永世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