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传话的丫头到朗月轩时,梅若依恰恰刚进傅君悦房中,脚下的地还没站热呢!听得孔氏传她问话,吓得脸色发白,随了那丫头,如飞般来到上房。
上房门上悬着枣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摆着软榻,孔氏不似中午那样端重的穿着,只家常花青撒花裙,石青刻丝上裳,斜倚在软榻上。
虽是家居常服平和情状,然眼神凌厉气势半分未减。梅若依心寒胆颤,待张得傅君悦兄弟都在,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一半。
“奴婢见过太太,见过二位少爷。”梅若依乖巧地行礼。傅晓楠抢上前一步将她扶了起来,瓮声瓮气道:“依依,你别跟下人们一样行礼。”
“谢二少爷。”梅若依稍稍后退半步行谢礼。
孔氏冷眼看着,心下又是赞叹又感头痛。小丫头很守礼也很安守本份,可是儿子……她半眯着眼,盯着梅若依慢慢的问道:“悦儿过来用晚膳你为什么没有跟过来?”
梅若依一僵,难道她不见了这么一会儿,孔氏知道了?她垂着头偷眼看傅君悦,却见傅君悦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作握笔状在空中写字。
“回太太,大少爷明日要去学堂了,奴婢留在朗月轩把大少爷的课什整理出来,准备笔墨本册明日要用到的东西。”
“娘,依依都来了,还问什么问?谁在那里乱嚼舌头说依依不见了,该拉出来打十板子教训教训。”傅晓楠嚷道。梅若依听得傅晓楠的话,吓得背上冷汗直冒,傅君悦这时接口道:“娘,乱传乱嚷乱报的人,那舌根子真该教训,这还只是传说个家下婢子不见,若是是传起别的,岂不是惹出乱子来?”
“云英,谁跟你说依依不见的?”孔氏坐了起来,正颜厉色问道。
“是厨下阿昌嫂说的。”云英忙道:“奴婢去传她来给太太问话?”
孔氏点了点头,傅君悦道:“娘,依孩儿看,也不用问什么话了,孩儿记得她有个女儿,一惯在厨下帮忙,年龄也大了,许是见娘调了绿翘的妹子去拂云楼,动了心思了。这样腌臜的人,着实可恶,娘只让傅大娘把她母女打发到庄子上,寻着哪个小子大了要配人了,直接配了打发了罢。若果传了人来对质,倒是咱家御下不严生事非了,莫的让娘不痛快。”
孔氏一听有理,梅若依就在眼前根本没有失踪,设若自己偏听偏信,没传梅若依过来对质就命撵走,可不让这起歹心肠的下人算计了么?
“云英,跟傅开家的传我的话,就是大少爷刚说的那些……厨下让傅开家的斟酌着挑个人补上罢。悦儿楠儿,你们回去,依依,好生侍候着大少爷。”
三人领命出了上房,傅晓楠朝梅若依一笑,道:“明日学堂里见面,我就可以把木头人送给你了。”梅若依勉强控制住颤抖,朝傅晓楠微笑道谢。又道:“要快,还要好看哦。”
“晓得的。”傅晓楠高兴地跑走了。梅若依待傅晓楠不见了,悄悄地伸手拉傅君悦的手,傅君悦回手握住,两人的手一样的冰凉汗湿。
“大少爷,我……”梅若依想辩解。
“回去再说……”傅君悦低声道。
两人松了手急急忙忙地走着,很快进了朗月轩,梅若依想起一事,把辩解的话倒先放到一边,问傅君悦:“大少爷,采薇的娘是看守后角门的,她会侍弄几个菜,你能不能跟太太说声,把她娘调去厨房?”
采薇娘看守后角门,一个月月钱仅得一百文,老早就想往厨房调了,厨娘每月月钱是五百文。
“这个?”傅君悦犹豫了片刻道:“现在戌初一刻,你去让她娘赶紧做最拿手的两个小菜送来。”
“谢大少爷!”梅若依高兴地跑出去,跑出朗月轩后突地停下脚步探手入怀,那里面有傅君悦给她的十几个铜钱,梅若依惦量了一会,又急忙跑回自己的房间,摸索着拿出孔歆给她的那个包袱,从里面摸出那个荷包,拿了两小块碎银子出来。
“……采薇,就是这样,你让你娘赶紧的整两个菜送到朗月轩来。”梅若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采薇先是兴奋地一跳,继而脸塌了下去。“依依,我娘手头估计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了,她每月都把她自己的月钱连同我的都买了东西孝敬管事娘子了。没银子买材料,去怎么做?”
“这个我准备好了。”梅若依摸出那两块碎银子拉过采薇的手放进她手里,说道:“眼下再到外面买只怕买不到,就是买得到,也迟了,你让你娘把这两块碎银子送给厨房管事苏大娘,就说你与我交好,要整治两个菜给我吃,贺我升了大少爷身边的一等丫鬟……”
“谢谢你,依依。”采薇高兴地握紧手里的银子,我知道了,这是要让苏大娘睁一眼闭一眼,把厨下的材料给我娘做菜。”
“就是。快些,我回朗月轩等你。”
能够帮上了朋友的忙,梅若依很高兴,回到朗月轩时,绿翘已经回来了,梅若依没了与傅君悦独处的机会,对自己失踪一事,也便住口不提。后来因种种原因,又与孔歆嫌隙渐消,倒不好意思跟傅君悦提起,傅君悦只当她一时淘气到哪玩忘了回,见她不说,也没再问起。
戌时末,绿翘催傅君悦就寝,梅若依暗暗着急,傅君悦笑道:“落下了许多日功课,我需得温习一番,今晚要迟些睡下。”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春桃的声音:“依依,有人找你。”
“少爷,采薇送来贺依依的,请少爷先品尝。”因绿翘在场,梅若依亦便只说着场面话。
采薇娘做了两个菜,一个是糟鹅掌,一个是品三丝。
绿翘眼光一扫,正想说些什么,傅君悦已笑着拿起箸子。
“不错,这鹅掌柔韧鲜嫩,三丝清爽可口,绿翘,把那碧玉攒丝盘子拿出来盛这鹅掌,那个红玛瑙碟子盛品三丝。依依,把这两样送太太那儿孝敬太太。”
“是。”梅若依垂首应下。
孔氏正要歇下,本不欲再吃食的,又寻思梅若依说儿子尝过后说好吃,使她送来给自己尝一尝的,这是儿子一片孝心,少不得试一试。这一试之下便赞不绝口,当下问了梅若依是采薇娘做的,即刻就吩咐云霞:“去跟傅开家的说,明日补了采薇娘进厨房,守后角门的另调人去罢。”
梅若依一夜好梦,第二天寅时不到就起床梳洗,端端正正地梳了两个两髻,穿戴完毕来到傅君悦房门口候着。她对上学堂满心期待。
学堂先生名何子蘅,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据说还曾中过会试第二十名,得封过翰林院庶吉士,做过一方县令,只因不善阿臾奉迎,为上峰所不喜,后来被寻了由头贬官,遭贬后他干脆回乡,也不问仕途了,只教几个学生,拿些束修度日。
因着声名在外,到他处求学的学生倒不少,学堂里除了傅家兄弟和孔歆,还有十几个学生,镇上医馆益胜堂的少东家孟夏也在何子蘅处进学,与傅君悦最是交好。
傅君悦好学上进,是何子蘅最得意的弟子,何子蘅这天见他病愈上学,高兴地拉了他进后堂补这几日落下的功课,梅若依捧着书袋子,跟在傅晓楠身边进了学屋。
上得起学堂的,家境约模都宽裕些,各人身边都跟着一两个小厮,独没有小丫头跟着的,一堆小爷们里突地来了个小姑娘家,且生得花朵一般模样,众人的眼睛都直了,梅若依见了这些狼光,不免胆怯,垂着头跟在傅晓楠身边,勉强控制着不去理会那定定盯着自己的一众人等。
“依依,哥说要你跟着听课,你先坐我这里,我去跟师娘要桌子板凳过来。”傅晓楠拉着梅若依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便跑了出去。
傅晓楠的位置就挨着孔歆,梅若依看了孔歆一眼,低垂着头不言语。
“依依,看,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果子,来,尝尝。”孔歆从怀里摸出一个青皮果实。
梅若依摇了摇头不伸手接。
“很好吃的,你尝尝。”孔歆把那个果子凑到梅若依嘴边。
一干同窗眼光光看着,孔歆是学堂里出名的呆霸王,众人见这个呆霸王突地如此腼腆温柔,作小服低,赔身下气,由不得嘀咕开来。
俗语说龙生九种,种种各别。学堂里人多了,未免就有龙蛇混杂,也有成年经事了的人在内。当下就有一人貌似小声说话,那声音却又恰恰让众人清清楚楚听到,这人不是别人,是镇上武馆王家的少爷王瑞。他说的是:“这小娘们虽小,却风韵天然,想来给傅家兄弟都尝过了,孔歆比不过那傅家兄弟,故人家不想理他。”
梅若依不知尝过了是什么意思,却也知不是好话,不由得又气又急,一张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孔歆哪是个能忍的?素常母亲姑母溺爱,学堂里与傅晓楠傅君悦是表兄弟,一般人也不敢触逆于他,眼见在自己眼皮底下王瑞编排起梅若依,梅若依委屈得快掉泪,当下也顾不得恼梅若依不吃他的果子了,跳过去一把揪住王瑞问道:“我们一家子的人,尝没尝关你鸟事?”
始料不及
王瑞就是要惹孔歆生气与他比划,好使出手段,教梅若依对他另眼相看。当下也不闪避,右手按住孔歆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左手撩向孔歆右腋下筋骨,孔歆吃痛,左脚向后撤出,上身一蹲一扭,右手松了王瑞衣领,身体同时后退。
王瑞要在梅若依面前显摆,哪容他撤退,右拳呼地一声击出,直扑孔歆面门,孔歆不及避让,双掌横推直挡,二人拳掌相交,王瑞一击一压,霎时之间,两人各展拳法,拆了十余招。
众同窗胆战心惊看着,那书桌急挪紧撤,学堂里乱成一团,梅若依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迷迷糊糊之间一只手把她拉离战场,却是孟夏。
“怎么办?用不用去请先生来?”梅若依害怕地小声问,浑忘了拉她的人不过是个陌生人。
“不用,要给先生知道了,大家都得挨罚,待会儿晓楠或是君悦回来就完事了。”孟夏气定神闲道。
说话间傅晓楠回来了,将手里的桌子椅子往地上搁下,一个黑虎掏心拳朝王瑞招呼去,王瑞若要挡傅晓楠,就留了空门给孔歆,当下他身子略闪避过傅晓楠的拳头,双拳将孔歆击退,飞脚向傅晓楠踢去。傅晓楠长臂伸出,一把捉住王瑞扫过来的腿,把他提起来在屋子里挥舞起来。
“傅晓楠,放我下来。”王瑞大叫。
傅晓楠将他往地下一摔,喝道:“下回要比试,不准你在依依面前耍弄,吓着依依了,我不放过你。”
满屋同窗怔怔地痴望着,孟夏摊手,朝梅若依作了个看吧我就说会如此的表情。
“孟夏,依依要跟着我哥上学,你过来把你位子挪开,这里给依依坐,依依,你以后就坐这里。”傅晓楠大声道。梅若依愣了愣,忙上前道谢。
孟夏的书桌原来挨着傅君悦左侧放着,傅君悦右侧是傅晓楠的,傅晓楠右侧就是孔歆。现在傅晓楠把孟夏的桌椅挪到背后去,傅君悦的往左挪,把自己拿来的梅若依的桌椅放在傅君悦原来的位置上,恰在他兄弟两人中间。
傅君悦跟在何子蘅身后进屋时看到一排桌椅中间那个随着众人起立向先生问好的小身影愣住了,梅若依见他神色不对,心下不安,无措地扯衣角。
该跟晓楠先说清楚的,傅君悦暗暗自责,看梅若依惴惴不安,一时也不好说出撤掉书桌让梅若依就站在他身边听讲了。
“先生,弟子明日再补一份束修过来,请先生海涵。”傅君悦朝何子蘅行礼致歉,他让梅若依跟着来学堂,听课识字是假,怕把她留在府里受气是真,傅晓楠却给梅若依弄来这么一套桌椅正儿八经的听课的模样,倒让他颇为尴尬。
何子蘅哼了一声,心中极是不悦,学堂里来个女子,他本来就不高兴,不过傅君悦是他爱徒,听傅君悦说带个婢子一起来听课,以为傅君悦病体尚未痊愈要带个女婢照顾他,便也没有反对,想不到竟是这么个安排。
何子蘅板着脸正想发火,却见书桌后那个小脑袋半抬起头偷偷看他,黑漆漆的眼珠在对上他的眼睛后,飞快地垂下眼皮,那张小脸有些僵硬,似在强自镇定,然脸上终究隐约露出了惊惶之色.
何子蘅训人的话冲到嘴边后又止住了,他将不悦压下,摆了摆手道:“不用补束修,坐下准备听课。”
傅君悦躬身道谢。何子蘅心下却是这般暗自思量:罢了,过个几天再变着法子让她走,别太伤这小女娃的心,也别太失君悦面子。
这日讲的是诗词歌赋,傅君悦自是认认真真听着,梅若依挺着小身板,大眼一眨不眨看着何子蘅,何子蘅嘴里讲着,眼角不时看梅若依,愈看愈是好奇,这小女娃子坐得笔直,半个时辰下来身体也只稍稍挪挪,浑不似傅晓楠孔歆等人一副坐立不安模样,细看那眼神,竟似是听懂了。
“今日功课,以夏日风景,寓景抒情,每人学作一首七言诗。”何子蘅一语毕了,下面叽叽喳喳,悉悉索索,众人开始收拾书册。
“慢着。”何子蘅尺牍一拍,道:“今日作业就在学堂里完成,作出来了方得家去。”
“啊!”
“呀!”
……
一片鬼哭狼嚎,各人蔫搭搭的,傅晓楠抓耳挠腮,孔歆下巴抵到桌面上,手指在桌板上刨动,其他人也都是皱眉苦脸,愁云惨雾。
傅君悦看向梅若依,寻思着偷偷替她作一首,却见梅若依微微颦眉,嘴唇微动,竟是若有所思念念有词的模样,心头一动,也便不相帮了,研好了墨,递了一张纸拿了一枝毛笔放在梅若依那头,自己拿起另一枝毛笔,醮着墨汁一挥而就,写完了拿了上去交作业,何子蘅也不意外,接了过去随手放在案上,一双眼睛盯着梅若依不转动。
梅若依思索片刻,欲要细加推敲时,见傅君悦已交了作业,忙提笔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虽然写得慢,却也是第二个交上作业的,何子蘅瞥了一眼,身体一下子坐直。
《夏日即景》 梅若依
雨丝纤草自飘舞,流水落花意徘徊。
纷纷红紫颜色娇,藤萝绿树夏阴浓。
如果光看诗,何子蘅一定会认为这首诗是傅君悦替作的,但是看了看那工工整整的极秀气的字后,他便不作如此想法了。
“先时进学过?”他看向梅若依。
梅若依呆了呆,将对孔氏说的那番话讲了一遍。
何子蘅皱起眉头,梅若依静静站着,神色平静,何子蘅欲要细问,却瞧得梅若依双手微微颤动,显见心中甚是惶恐不安。
傅君悦陪着笑问道:“先生,依依写得不好?”
“哦,不,很好。”何子蘅摇头道。
小丫头在撒谎,何子衡看着傅君悦与梅若依相伴远去的背影,心中很肯定地暗暗自语。
梅若依再有心计,到底是个孩子,在宅子里在孔氏面前小心谨慎,在先生的面前却忘了要提防,她交上的作业名字也题上了,这是正正规规进学过的学生才会的,女子不上学堂,富贵人家会请了西席到府中教授功课,如果只是一个学生,先生不会特特地强调写上名字,梅若依那时与妹妹凤兰一起进学的,固要写上名字。何子蘅从这一点上已看出她出身不低,并且进学时不只一人,还有姐妹一道。
何子蘅寻思,小丫头也许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如果只是普普通通一个丫鬟也便罢了,然瞧着君悦对小丫头太着紧了,这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咱们不等二少爷么?”梅若依与傅君悦出了学屋后,见傅君悦一径前行,遂问道。
“他们一时半会出不来,我们到镇里买一壶酒孝敬先生。”
梅若依上午听傅君悦提到束修,暗暗害怕孔氏舍不得花束修银子,那她就上不了学堂了,先生说不用补束修时她放心了不少,眼下听傅君悦要买酒送先生,知是为她的事情谢先生,不觉一阵感激一阵内疚,忙把怀里傅君悦前几天给她的那十几个铜板摸了出来。
“大少爷,这个你拿了凑上,孔歆……”梅若依想告诉傅君悦孔歆给她拿的有几小块碎银子,回去后再拿出来添加,傅君悦皱眉打断了她,他道:“依依,歆表哥为人不学无术,欺压强行,你离他远点。”
梅若依到嘴边的话吓了回去,孔歆给她的银子拿了两块给采薇了,这时想退还也不能够了。她咬了咬唇……寻思不能让傅君悦帮她贴上补齐退还孔歆,只能不告诉傅君悦昨晚的事了。
“这铜板你收着,我这里有银子,不差这些。”傅君悦看梅若依木呆呆地不高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她。
买了酒往回走,路过包子摊前时梅若依停住脚步。
“大少爷,依依请你吃包子。”她怀里有傅君悦给的十几个铜板,一个包子两文,够她请客了。
“好。”傅君悦微笑看她。
“大叔,来两个萝卜肉馅的包子,唔,另再包一个白菜肉馅的。”
“白菜肉的是带给晓楠的?”傅君悦问。
“嗯,大少爷,来,我们先吃。”
“你怎么还记得我跟晓楠喜欢吃什么的?”傅君悦笑着问道。
梅若依随口道:“当然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乍暖还寒
两人回了学堂,傅晓楠等人也正好出来,傅君悦去给先生送酒,梅若依笑着把包子递给傅晓楠。
“怎么没我的份?”孔歆不满地大叫。
“你的份?想的美,你那样折磨依依,没给你一顿板子便宜你了。”傅晓楠把整个的包子塞进嘴里,一面朝孔歆比起拳头,一面含含混混叫嚷。
“二少爷,你慢点吃。”梅若依看傅晓楠把整个的包子囫囵吃,吓得急忙替他顺背。
“哟!傅晓楠,这小丫头是你哥的还是你的啊?或者你们兄弟俩共用?”孔歆正着恼,那头王瑞也出来了,阴阳怪气地大声道。
他话里藏着机锋,傅晓楠却是什么都不晓得,只是看他眼神不对劲儿,语气听着犯酸,心里自是不喜。孔歆似懂不懂,不过也很不高兴,他瞟了王瑞一眼,朝他背后看去,喊道:“君悦,你出来了。”
王瑞听得这声君悦,嗖地一声兔子一般溜得飞快。
梅若依听得孔歆喊君悦,抬头想喊大少爷,却发现眼前哪有什么人,才一眨眼间,王瑞已溜得无影无踪。
“他很怕大少爷?”梅若依感到很奇怪,王瑞那么横,傅晓楠武功比他好他都不怕,为什么独怕傅君悦,还怕成这么个样?
“当然。”孔歆用计把王瑞吓走了,在梅若依跟前很有面子,他得意地道:“君悦代表着他爹和先生……他能不怕吗?”
孔歆口沫横飞,梅若依听明白了,王瑞也是一个给老娘惯得到处欺压人的恶少,不过他老爹是个讲理的人,交待了先生严加管教,又恐先生有时疏忽了,重重地拜托傅君悦看着,傅君悦若是在他爹面前说什么,他会吃不了兜着走。故王瑞做坏事时见傅君悦,如老鼠见了猫一般胆寒。
傅君悦出来后,四人结伴往回走,梅若依挨着傅君悦走轻快地走着,走着走着她觉出不对劲了,一路上都是傅晓楠与孔歆在说,傅君悦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到府门外分路,孔歆回自己家,进傅府大门后傅晓楠把梅若依拉到一边嘀咕。
“依依,呶,给你。”他从怀里摸出木头人。
梅若依记挂着傅君悦不同寻常的沉默,拿过木头人本来想往怀里塞,看傅晓楠两眼睁得老大企盼地看着自己,只得细细端祥。木头人用心打磨过了,表面很光滑,雕得是真好,栩栩如生,小人儿咧着大嘴巴,眉毛上扬,梅若依扑哧一笑,捏了捏木头人的眉毛玩儿。
“喜欢吗?”傅晓楠渴切地看她,粗大的嗓门意外的有些低沉。
“好看,真好看,二少爷,再雕一个微笑着看书的给我。”梅若依笑着道。
“好,明儿个就给你。”傅晓楠高兴地蹦跳着离开。
“晓楠拉你做什么?”傅君悦微笑着问道,神色没有刚才那么沉郁。
“二少爷雕了木头人送我,大少爷,你看,怪好玩的,我刚跟二少爷说了,再雕一个你的样子的给我。”梅若依笑着把木头人递给傅君悦看。
“雕我的样子的给你?”傅君悦诧异地顿住脚步,下意识问道:“晓楠愿意吗?”
梅若依狡黠地挤了挤眼,笑道:“我跟二少爷说,雕一个拿着书微笑的给我。”
“你呀!人小鬼大。”傅君悦笑着拧梅若依的脸颊。
微笑着拿着书的他,傅晓楠一路啄磨着怎么雕,脑子里一想像,跳得老高的脚停下了,拿着书微笑的他,可不就成了他哥了?他摔了摔头,将这个想法摔掉,回了拂云楼后,三两下扒了中午饭,下午也不练武了,又开始雕木头人。
这天中午傅君悦也是在自己房中用膳,扫禾和照壁到厨下拿来膳食,傅君悦只用了一碗汤,小半碗米饭几箸子菜就停下。绿翘忧心忡忡看他,把手伸到傅君悦额头探了探,低声道:“不烧,正常啊!怎么吃这么少?”
傅君悦未及答言,门外月影走了进来,笑道:“在外面吃了大包子了,回家哪还吃得下?”
“大毒日头下,你怎么过来了?这时不也得侍候二少爷用膳?”绿翘笑着迎了上去,看样子她与月影很熟捻。
“二少爷早就吃完了。中午也吃得少,说你家依依请他吃包子了。呶,这是莲子羹,尝着好吃,自己也舍不得吃了,非叫我这时送过来给你家依依。”月影一把说一面翘嘴指向手里的托盘,那里面放着一水晶盎的莲子羹。
梅若依听得是送她的,急忙上前接过道谢。
“吃吧,吃完了我好回话。”月影催道。
“大少爷,绿翘姐姐,你们也尝尝。”梅若依放下托盘找小碗。
“你吃罢,我和大少爷不喜吃甜。”绿翘摆手。梅若依是知道傅君悦不喜甜点的,听得绿翘亦不喜甜点,遂不再推让,自个儿吃了起来。
吃过饭,绿翘忙准备傅君悦歇午觉的一切,换麻丝床单子,换菊花枕头等等,梅若依因为不用服侍起居,无所事事,便踱到傅君悦书案前,自个儿拿过纸笔习字。
傅晓楠等人只上午到学堂,傅君悦则下午还要去跟何子蘅学琴棋,他说要到园中散会儿步,稍后才回朗月轩歇午觉,也不叫人跟着,自个儿走了。
傅君悦在园中走了不一会后,倚到一株大树上默默地看着天空出神,浓黑画出的优雅的眉峰下漆黑的眸子微有雾意,淡淡的愁绪如水一般,从他本应是年少轻狂的俊逸的眉目间渗出。
“君悦,为师很喜欢你身边那个小丫头,你禀过你娘,把小丫头送给为师,如何?”
中午送酒时,先生竟开口跟他要梅若依,师长有所好,弟子自当遵从,娘本来就不甚喜欢依依,自己如果去跟她说何先生要依依,娘肯定是答应的。
先生当时的目光,如寒潭,如剑刃,清冷而锋利,教他一句推托的话都说不出来。其实先生品性高雅,师娘温柔和顺,依依在先生身边,自然不会受苦的。可是!傅君悦心乱如麻,眼前是梅若依娇憨婉转的笑颜,耳畔是梅若依清脆甜软的声音。
送不送?他自然不想送,可是,该以什么话去回绝先生呢?
傅君悦思想良久,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拒绝,回朗月轩时神情有些恍惚。
“大少爷,没哪不舒服吧?”绿翘关切地问道。
“没,暑气重了些,有点闷而已。”
“我吩咐厨下备的有酸梅汤,冰着的,大少爷要不喝一碗。”
“好!”傅君悦点头,又交待道:“多来些,你和依依也喝。”
绿翘转身朝门外走,梅若依忙道:“绿翘姐姐,我去端吧。”
“大毒日头的,你俩都不要去了,绿翘,你去喊扫禾去。”
绿翘领命出去喊扫禾了,傅君悦往床头歪倒,梅若依看傅君悦一脸倦容,忙上前替他除靴,脱了靴子把傅君悦的腿抬上床,轻轻地揉捏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