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朗:“……”
杨真忍笑道:“你今日是不是还去找那摊主了?”
“你怎么知道?”
杨真说:“青州城里头的规矩就是这样,谁骗到了人,就歇几天,因为那些冤大头很快就会找上门去,等着那些人离开青州了,才会继续出摊。”
“然后去骗下一个?”
杨真颔首:“没错。”
宁朗郁闷地不得了。
青州城是座不小的城市,来来往往也有不少过路人,因而被骗的人也不少,许多人对青州也没什么好印象,青州大多消息,也都是从这些过路旅人口中传出来的。
宁朗头一回来青州,头一天就被骗了三百两,还巴巴地将一只猫崽子当做老虎崽子捧着,登时心碎了一地。
……
宁朗在青州城里头安顿了下来。
虽然花三百两银子买了一只猫崽子,他生气过后,倒也不嫌弃了,照旧是每天走到哪里便将这只猫崽子抱到哪里,宝贝的不得了,不知道还真以为这是一只老虎崽子了。
杨真好奇的不得了,因着宁朗要和这些山匪打好关系的缘故,而他带着楚斐派来的人在青州做起了一些生意往来,都让他要常常上山来找杨真,而杨真每回见到他,都能看见那只猫崽子。
时间一长,见得次数多了,杨真也忍不住好奇了。
“你不是知道了这是一只猫崽子?怎么还抱着他到处走?”杨真问:“你不要你的老虎了?”
“老虎是老虎,猫是猫,总不能因为它是只猫,就不要它了吧?”宁朗低头逗逗奶猫,小虎斑猫抱着他的手指喵喵叫得软绵绵的。
“它才这么小,实在是可怜的很,一不小心就没命了,我上回出门一趟,将它留在客栈里头,结果回来时就找不到她了,找遍了整个客栈,才发现她躲在床底下,饿了一天,差点就没命了。还有一回,它不小心被别人捉了,那人竟然还要抓它去炖了,唉,你们青州的人可当真是……”宁朗说着,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
“你说它这么小,要是我不带着,一不小心没了性命,我不就成了恶人了?”宁朗可怜地摸了摸它:“猫就猫吧,至少也是我花了三百两银子买来的,要真是老虎,我还要担心那只老虎长大了会不会咬我呢,要是没咬我,去咬死了别人,我也得蹲大牢去了。”
宁朗幽幽叹了一口气,接受了这个命运。
杨真很是无语。
“可它也就是个猫而已。”杨真说:“还让你被骗了三百两,这你都不生气?”
宁朗大手一挥,毫不介意地道:“没关系,我也不是头一回被骗了。”
“……”
“再说了,猫怎么了?要是让我妹妹知道,我买了一只猫又给扔了,我妹妹肯定要生我的气。”宁朗啧啧感叹:“你也知道,小姑娘……左右它吃的也不多,我也不缺它一口粮食,它平日里头也不捣乱,就养着呗。”
杨真心情很是复杂。
山寨里头的山匪们是靠打猎为生,那些皮毛兽肉在青州下面也能卖个好价钱。宁朗上山的次数多了,也就总会撞见那些山匪处理野兽尸体的画面,刚开始他见到的时候,脸色有些发白,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杨真又问他:“连一只猫崽你都可怜,现在看见了这个,你就不觉得那些野兽可怜了?”
“我都知道。”宁朗得意地昂起下巴,他可都问清楚了:“这片山上的野兽有不少,繁衍的又快,要是你们不打掉,迟早会到山下去害青州城的百姓,我还问过了,说是你们打猎也会控制,不会赶尽杀绝,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怜的?”
“真的?”
“你们靠这个为生,是靠自己的本事挣银子,青州外面的人说起你们,都说你们是横行霸道的山匪,整日抢劫掳掠,可我看着倒不是这样。”宁朗一本正经地道:“我妹妹说了,那些靠自己本事挣银子的人,都是很厉害的,我还不如他们。”
杨真:“你整日说着你妹妹,你妹妹当真那么好?”
“当然。”宁朗骄傲:“我妹妹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
“……”
宁朗看她的表情又变得一脸警惕:“我可先跟你说好了,你可不能打我妹妹的主意,我妹妹那么好,可不能就嫁给你……”
“我?”杨真挑了挑眉毛:“你昨日还说我如何厉害,到今日我就不行了?你方才不是还说,那些靠自己本事挣银子的人,都是很厉害的,照这么说,我也应当很厉害才是。”
“我妹妹……我妹妹……”宁朗心里头着急,嘴巴又笨,说不好该如何反驳的话,干脆直接抱着自己的猫崽跑了:“反正你不能打我妹妹的主意!”
隔了一天,他再上山,整个山匪的人都知道了,他有一个妹妹,被他如珠如宝的疼着,连让人说一句都不行。
……
宁朗跑得次数多了,和杨真的关系也变得熟了起来。
他这个人向来自来熟,和谁都能打成一片,一熟起来,还总是喜欢与人说起自己的事情。杨真不但知道了他有个从前脑子不清楚,最近总算清楚了的爹,从前性子软弱,对她百依百顺,如今对谁都是凶巴巴的娘,还有个聪慧漂亮的妹妹,连他有个正在京城备考秋闱的朋友。连他过来青州的目的,也在无意之中透露一些,再结合杨真自己的调查,很快便猜出了真相。
杨真恨不得敲开他的脑袋看看,为何他能这样多人不设防。
宁朗来的多了,不但和杨真熟悉,和山上这些山匪也熟了起来。他每天上山下山的跑,光路上就要花费不少时间,因而杨真便干脆在山寨里头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这不好吧。”宁朗推拒:“住在你们山寨里头的,都是你们这样的山匪,我又不是山匪,怎么好住在这儿。”
“你还想当山匪?”杨真上下看了他一眼,旁边山匪们也齐齐发出哄笑声。
宁朗不服气:“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可厉害了。”
他们可看不出来。
索性近日山上无事,旁边山匪便站了起来,撩起袖子,露出肌肉鼓起的手臂:“既然你说你很厉害,那咱们来比划比划,看看你究竟有多厉害。”
宁朗:“……”
“进我们山寨的人,肯定要去山上打猎,打猎得有好的身手,你要是身手不好,这遇着了老虎省得,可不就得被一口吞了。”山匪抬手比划了一下:“你要是想要进我们的山寨,这伸手可不能差。”
宁朗脸都绿了。
他向来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如何能够上山去打野兽,更别说和这些山匪们比划。和祝寒山比划还差不多,他这身板,对上这些肌肉虬结的大汉,也许还没有过几招,就缺胳膊少腿的了。
“行了。”杨真打圆场。“别逗他了。”
山匪这才坐了回去。
宁朗抱着猫崽子缩在位置上,一动也不敢动。
他小声地辩解道:“我们京城里头……我们京城里的人,和你们不一样,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
“你要是想入我们山寨,可就得接受我们,和我们一样。”杨真说:“要是招你这样的文弱书生过来,我们山寨可不就得被官府给铲平了?”
宁朗一声也不敢吭。
“再说,就算是要用京城的方式来比,你难道还能赢过他们?”杨真说:“我瞧着你,可不像是个什么文采出众的人。”
宁朗:“……”
他还真没有!
他怀中的猫崽子的耳朵也蔫哒哒的垂了下来,很是失望的样子。
“我给你屋子,你住着便是,哪里那么多废话。”杨真豪爽地在他身上拍了一巴掌:“你再这么唧唧歪歪,小心我把你从山上赶下去。”
宁朗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他收拾收拾,带着自己的猫崽,大包小包地提着行李,从客栈搬到了山上。
搬到山上还没几天,他便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我想过了,这山上也不是所有人都要有好身手。”宁朗昂着下巴说:“一个山寨里头,还有一个不可缺少的人物。”
杨真:“什么?”
杨真认真地想了想,山寨里头有什么人是可以不用好身手。
她纳闷地道:“压寨夫人?”
宁朗恼怒地道:“是军师!”
“……”
“我们山寨又不做什么奸淫掳掠的事,要军师干什么?”杨真满脸无趣地道。
“你不知道吧,我娘手底下有很多铺子,她可会算账了。”宁朗给她数:“你看,你们这山上,每人都要去山上打猎,这打来的猎物呢,又是统一处理,我问过了,你们又是按劳分配,还要按功劳排行,这功劳如何记,总得找个人来吧?”
“……”
宁朗指了指自己:“你知道我是谁吗?”
杨真配合地问:“你是?”
“我可是个秀才。”宁朗自得地道:“我娘还这么会做生意,我是她的儿子,肯定也像她那么厉害。”
杨真:“……”
杨真说:“可这是我的活。”
“……”
宁朗沉默了。
过了晌久,他才恍然大悟地道:“原来你也是个小白脸。”
在山寨之中待久了,所有山匪都是这样叫他的。
杨真:“……”
直到后来,杨真亲身给他示范了一下什么叫做一锤一头野兽,宁朗才终于不敢再提这个词。
……
在山寨里待了很多天以后,近距离观察了一下杨真的厉害,宁朗可总算是对她生出了无数崇拜之情。
当杨真听到他要跟着自己学得时候,还有些纳闷:“你能跟我学什么?”
“什么都可以学。”宁朗说:“只要是厉害的,我都想学。”
杨真便给他报自己会的本事:“那你是要学兵法?还是要学功夫?最简单的,这打猎的技巧,我也是可以教你的。”
宁朗连连摇头,又问:“有没有什么轻松一点?”
杨真沉思了一番,道:“你跟我出来。”
宁朗不明所以。
半天以后,两人骑着马在青州城外,宁朗回头看看城门,心中有些忐忑,他抓紧了缰绳,紧张地道:“你要教我什么?”
“我教你怎么逃命。”
“……啊?”
“你要是要逃命,就得跑得快。”杨真说:“两条腿也没四条腿快,今天我就教你怎么骑马。”
宁朗连忙说:“我会骑马,我会骑马。”
杨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却是忽地伸手,扬起马鞭,一鞭子重重地抽在了他剩下的马屁股上。
宁朗大惊,连忙抓紧了缰绳,他身下的马嘶鸣一声,立刻迈开四条腿往前跑了开去,一路黄沙滚滚,眨眼便跑开了数百米。
杨真勾起唇,也策马追了上去。
她追上了前面那匹马,就发现才不过是片刻的工夫,宁朗已经失了形象,狼狈地抱着马的脖子,半身都压了上去,眼泪鼻涕混在脸颊下面的马鬓上,好不凄惨。
“做好。”杨真说着,又抬手抽了一马鞭:“抓紧缰绳,好好驯服你的马。”
宁朗惨叫出声:“那你别打它啊!”
杨真充耳不闻,但凡马的速度慢下来,她便立刻抬手抽一马鞭,等她带着宁朗在外头跑了一圈以后,再停下来时,宁朗形象凄惨,几乎是立刻的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杨真坐在马上弯下腰来看他:“这就是你说的会骑马?”
“我们京城里的人都不是这样骑马的。”宁朗惨兮兮地道:“哪有你这样骑马的?”
“要是你到了战场上,就不会这样说。”杨真淡淡地道:“要是你身后跟着的是敌人,你跑的不够快,下场就只有一个,必死无疑。”
“可这儿也不是战场。”宁朗累得直喘气:“现在天下这么太平,我又不会上战场,用得着对我这么狠吗?”
杨真什么也没有说。
宁朗又道:“还有,你……你是个山匪,你难道还要上战场吗?那些官兵见了你,就会先来找你麻烦了吧?”
杨真不悦地道:“上马。”
“什么?!”宁朗大惊失色:“还来?!”
“上去!”
她声音一厉,宁朗难得见到她发脾气,顿时吓了一跳,一时也顾不上自己有没有力气,马不停蹄地爬上了马,紧张地抓紧了缰绳:“上……上马干什么?”
杨真高高扬起马鞭,然后重重地拍在了马屁股上。
宁朗面色大变,只听剩下马匹嘶鸣一声,果然迈开四蹄飞快地超前奔去,宁朗阻拦不及,只得抓紧了缰绳,抱着马头,留下延绵不绝地惨叫声。
两人训练了许久,训练得宁朗面色煞白,几乎要失去知觉,只知道麻木地抱着马头,生怕自己从马背上摔下去。他面上一片惨淡,全身上下都狼狈的很,哪里还有平日里翩翩公子的俊俏模样。
看见他这副样子,杨真才总算是满意了。
“我知道了,你是存在折磨我吧。”宁朗惨兮兮地说:“我是哪里得罪了你吗?”
杨真抿唇笑道:“怎么可能,我是在按照你说的那样,在教你而已。”
宁朗小声嘀咕了两句,又趴在马背上,气喘吁吁地问她:“那你现在气消了吗?”
杨真挑眉。
“你要是还在生气,那……那我明日再来陪你跑两圈。”宁朗看了一眼天色,说:“如今天色已经很晚了,再耽误些时间,我们就赶不回山上了。”
“明日?”
“是啊,我娘说了,做错了事情,就一定要道歉,还有我妹妹,要是她知道了,肯定也会写信来骂我。”
“你整日你娘如何,你妹妹如何,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心里当然也是这样想的。”宁朗理所当然地道:“我做错了事情,当然要道歉,难道还不敢承认不成?虽然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哪里惹怒了你,可你平日里从来不会这样刻意针对我,虽然我想不明白,但既然我做了,那我就要承担起这个责任来。男子汉大丈夫,这也是我应当做的。”
杨真沉默了下来。
宁朗在马背上趴了许久,才总算是缓了古来,他直起身体,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黄沙尘土,又纳闷地抬头朝杨真看去:“你难道还想要留下来?”
“走吧。”杨真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朝城内走去:“回山上去。”
宁朗也连忙拉着缰绳跟了上去,驱着疲惫的马走到了杨真边上。
杨真问他:“你要不要做我的兄弟?”
“什么?”
“我们山上所有人都得去打猎,唯一什么要求也没有的,就是做山大王。”
宁朗愣住:“你要我篡位?”
“……”杨真说:“如今山上有四位山大王,我是老大,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平日里他们帮我管理整个山寨,不想其他弟兄们一样需要出去打猎。”
宁朗恍然大悟。
“那你的意思是……”
杨真拉紧缰绳,让马停了下来,回过身来看他:“你要不要做我的五大王?”
第176章 第 176 章
杨真平时喜欢穿男装, 穿上男装以后, 面容俊秀, 身姿挺拔,她眉目英气, 也许是因为从小习武的缘故,一举一动都没有女儿家的娇柔。宁朗与她认识了很久,平日里听山匪们老大老大的叫她, 就连青州百姓们也都是叫她‘杨先生’, 直到做了很久的五大王, 宁朗不知道其实杨真是个女人。
直到他与山上那些山匪混熟了, 某日一起喝酒时,听那些山匪们说起青龙寨的建立史。
据说从前的青龙山有着大大小小无数帮派, 如今青龙寨上的山匪,全都是那些帮派里的人。是杨真提着一杆长枪, 上了青龙山, 单枪匹马单挑了所有人,将所有人都打服了, 然后才建立了现在的青龙寨。原来青龙山上的那些山匪, 可当真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也是杨真来了以后, 众人才乖乖地靠打猎为生, 再也不敢惹事。
那些山匪们一边喝着酒, 一边感叹道:“当初哪里会知道,我竟然还有这么一天, 如今下了山,都不用担心官兵来抓我们,就连青州城的百姓对我们都是有着好脸色,以前哪里能想得到,这辈子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待遇。”
宁朗跟着感叹:“杨真可真厉害啊。”
“听说老大是个孤儿,也不知道她这身功夫是跟谁学的。”山匪说:“她打人的时候可从来不留手,打人的时候可疼了,咱们这山寨上下,哪个人没有老大打过?不过咱们山匪也是靠本事说话,她本事大,我们也心服口服。”
宁朗崇拜地道:“那应该就是话本里说的那种,小时候遇到了一个高人,所以才学了这一身武艺,要是他没有上这个青龙山,而是去闯荡江湖的话,估计得有不少姑娘想着要嫁给他吧。”
山匪点头,点完又觉得有些不对,连忙道:“你别误会了,我们老大不喜欢女人。”
“……”
宁朗面色巨变。
山匪惊恐地道:“我们老大要是喜欢女人,这哪像话!?”
宁朗比他更加惊恐:“你们老大要是不喜欢女人,才更加不像话吧!”
两人对视许久,又齐声道:“你们老大喜欢男人?!”“我们老大当然是要喜欢男人!”
“……”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
然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宁朗面色僵硬了许久,才迟疑地端起了酒碗,与他碰了一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宁朗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一点。”
他现在要怀疑,当初杨真一个人单挑了全部山匪,将青龙山上所有山匪集中到一块儿,是不是给自己养后院了。
那他算什么?!是自己误打误撞主动进了杨真的后院里头?!
宁朗悚然一惊。
宁彦亭只娶了江云兰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侧室通房,在外头也从来不拈花惹草,更不会与同僚去什么烟花之地。宁朗耳濡目染,也与他有些相似,心里头也想和他爹娘一样,这辈子只要有一个心意相通的人就够了。
先前他被一个杏儿骗了,可是到如今想起来都有些心痛。
这样的他,哪里能给杨真当通房?!
宁朗看那些山匪的眼神顿时不对。
虽说武艺比不上其他人,可宁朗看看四周一圈,总觉得自己有着十分大的优势,杨真会对他出手,也是迟早的事情,。虽然现在杨真还没有出手,可宁朗已经要开始做好准备了。
他又开始频繁的下山,能不呆在青龙山上,就不会待在青龙山上,甚至也有意和杨真避开,避免与她的接触。
杨真不是一个傻子,他可以回避,杨真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劲来。
先前是宁朗主动凑上前来,说是要和她做朋友,如今又是宁朗主动避开,不愿意和她来往。杨真纳闷不已,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宁朗。
她向来行动力快,直接找了个机会,将宁朗堵在了角落里,甚至伸出一只手按在了墙上,挡住了宁朗逃走的路线。
宁朗往左边看看,是一堵墙,往右边看看,是杨真的手,他顿时欲哭无泪地道:“你……你干嘛呀?”
“我倒是还想要问问你,你想要干什么?”杨真的手如同一条铁臂,任凭宁朗如何用力拽,都动摇不了丝毫。“当初可是你自己上山来找我,说是要和我们山寨来往,还要做我的五大王,现在你是又反悔了?”
宁朗有点委屈:“那五大王也是你要我做的。”
杨真挑了挑眉。
宁朗立刻改口:“好吧,是我自己答应的。”
杨真收回了手,双手环胸,对着他点了点下巴,要听听他的解释。
“我也是仔细想过了,你看我们孤男寡……男,要是走的太近,让别人误会了怎么办。”宁朗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要是让他们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你倒也就算了,我还要娶媳妇的,要是我娘知道我成了断袖,会把我腿都打断的……”
杨真沉默了一下,问:“你是断袖?”
宁朗惊恐:“我当然不是!”
“那你说的误会,是什么误会?”杨真不解:“我们不是兄弟?”
“当、当然是了!”宁朗结结巴巴地说:“可是你……可是你……”
“我什么?我怎么了?”
“你……你……”宁朗咕咚吞咽了一下口水,又小声又胆怯地问:“可是你不是……不是……是……断袖吗?”
“……”
周遭一时沉默了下来。
宁朗抬起眼皮,紧张地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沉着脸不说话的模样,面上淡淡的,也看不出喜怒,顿时更紧张了。
他哆哆嗦嗦道:“我跟你说,你……你打别人的主意就好,千万别打我的主意……我我我……我不喜欢男人的……”
“谁和你说的?”杨真问他。
“什么?”
“我是个……断袖,这件事情。”杨真说的咬牙切齿。
宁朗迟疑了一瞬,还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心里头的两个小人就已经打完了架,然后毫不犹豫地告诉他这件事情的山匪说了出来。
杨真点头:“我知道了。”
宁朗说完,又开始后悔了:“你该不会是要去找他的麻烦吧?误会你的人是我,你要是想要找他的麻烦,就……就冲我来好了。那个……只要你不对我的身体有企图,你要做什么都可以。”
杨真又沉默了。
过了晌久,她才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是个断袖。”
宁朗一愣,紧接着又长舒一口气。
杨真向来不说假话,尽管他也不明白杨真的话为何会和那些山匪的话有矛盾,可亲耳听到杨真说自己不是断袖,无疑让宁朗放下了心。
自己的屁股不用被人惦记,他顿时什么防备都没了,甚至还和往常一样,主动去勾杨真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真是吓死我了,那我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刚放到杨真肩膀上的手就被拂了下来。
宁朗愣住:“杨真?”
他又听杨真一字一句道:“我是个女人。”
宁朗:“……”
晴天霹雳!
他傻呆呆的看着杨真,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宁朗低头看看自己刚才还放到她肩膀上的手,又抬头看看她的脸,如此重复无数次以后,却还是反应不过来。
杨真却是已经走了。
宁朗仍旧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相比于自己的好兄弟忽然成了断袖,还是自己的好兄弟其实是个女人比较让他震惊。
……
得知杨真是个断袖时,宁朗只是减少了在山上的时间,而得知杨真是个女人以后,宁朗连山上也不敢回了。
趁杨真不在山上的时候,他偷偷摸摸去了一趟山寨,将自己的行李匆匆打包了一番,然后抱着自己的猫崽子慌乱地逃下了山,躲进了青州城的一间客栈里头。
整个青州城都有杨真的耳目,杨真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情,只是她什么也没做。
宁朗抱着猫崽子在客栈里头苦恼了许多天,隔了数天以后,才总算是出了门。
他去了青州的各个摊位,买了不少自己平日里头从来不会用的东西,然后包袱一揣,又带上猫崽子,急急忙忙上了山。
等杨真到屋子里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的桌上多了一个大包袱。
她面色微动,将包袱解开,便发现里面是许多胭脂水粉,金钗罗裙,全都是女儿家的用品。
而包袱旁边,还有一只小猫,瞧见她看来,猫崽子顿时可怜兮兮地“喵”了一声,它往后退了两步,让开了肉墩墩的身体,露出了压在身下的一封信。
杨真将信拿了起来。
她拆开一看,上面果然是宁朗的字迹。
宁朗在上面说,先前不知道她是女人,对她做了许多无礼的事情,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道歉才好,只要杨真愿意,他愿意做牛做马来补。杨真看到这儿,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宁朗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的话,到最后,才总算是提起了这一个包袱的东西。
宁朗说,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赔礼,就按照他妹妹的喜好买了一些东西,要是杨真还不喜欢的话,他就再去山下再买一次。
宁朗的字可实在是不好看,杨真勉强看完了,才将信纸放下。
她常年习武,五感敏锐,自然是早早察觉到了自她拿起这封信的时候,附近就有人的呼吸猛地变重的事情。
“出来吧。”
宁朗讪讪地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这……已经被你发现了啊。”宁朗摸了摸脑袋,说:“那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是早知道你是个女人,我平时也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那个什么……你要如何罚我,你就罚吧,我不会还手的。”
杨真伸手将东西重新包好,一个大包袱落到了他的怀中,包袱里头的盒子首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宁朗慌忙接住,更加讪讪:“你不喜欢啊。”
“女人怎么了。”杨真说:“我虽然是个女人,可山寨里头的这些人,全都不是我的对手,我把你当兄弟,本来就没有往那边想,倒是你自己,你自己想歪了,还要反过来怪我?”
宁朗连连应道:“对,对,都是我自己想歪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杨真看了他一眼,伸手对他勾了勾手指:“跟我出来。”
宁朗不明所以,见她已经走了出去,自己也连忙将包袱放到桌上,抱着猫崽子跟了出去。
他们直接到了练武场。
练武场内,还有许多山匪在里头练武,见他们出现,尤其是看到了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宁朗,顿时所有山匪都停了下来,好奇地往他们的方向看去。宁朗感受到众人的注意,四处招手挥了挥打招呼,一时不察,连前面杨真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都不知道,一下子撞到了她的背上。
宁朗一下子退后了好几步远,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没看路。”
杨真:“……”
杨真冲他勾了勾手指。
宁朗又连忙凑了过来,停在离她几步远的的地方,眼巴巴地看着她,问:“干什么?”
“把你的猫放下。”
宁朗连忙把猫放到地上。
“然后来打我。”
宁朗傻眼了。
他看看杨真,再低头看看自己,一时之间,不知道做和反应。宁朗手足无措地环视了周围一圈,却见所有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宁朗的视线有落回到了杨真的身上,满脸纠结地道:“这样不好吧。”
“我说打我。”
宁朗只好试探地抬起了手。
他的猫早就已经跑到了一边去,躲到了其他山匪的身后,怯生生地从那些山匪身后探出脑袋来,一副想看不敢看的模样。
宁朗挥出了拳头,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
然后他只感觉眼前天旋地转,他扑通摔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全身上下各个地方都传来了疼痛。宁朗面色巨变,惨叫声已经不受控制的喊了出来:“疼疼疼疼疼——”
杨真微微弯下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你干什么?!”宁朗刚要发火,目光触及到了她的脸,火气又憋了回去,好声好气地问:“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打我?”
“好端端的,你为什么不出力?”杨真皱眉:“我让你打我,你刚才那个力气,是要跟人握手吗?”
宁朗苦着脸道:“可我……你……”
“因为我是个女人?”
宁朗不吭声。事实就是如此。
他从小到大的家教就是如此,不能打女人。
若是杨真是个男人,他将杨真当做兄弟,自然是什么都敢做,可如今不一样了,杨真是个女人,他原来能做的,如今都可就都不能随便做了。
杨真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抬脚走了出去。
等宁朗坐起来时,她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宁朗纳闷不已,张开双手将朝自己跑来的猫崽子抱入怀中,不解地朝着周围山匪看去:“他怎么了?”
山匪却是明白的很。
“杨老大和你做兄弟,本来就不是因为你是男是女,只是因为你合她胃口。可如今因为她是女人,你就这也不敢,那也不敢的,她当然就生气了。”山匪说。
宁朗纳闷:“可她本来就是女人,我对她客气一些,难道不是应该的?要是还和以前那样对她,她的清白不就没了。”
“所以杨老大才生气呢。”
宁朗更加不明白了。
他也不知道杨真为什么生气,但是这些山匪一直跟着杨真,已经摸清楚了杨真的脾气,清楚的不得了。宁朗便抱着自己的猫,追着他们问。
他用了从山下买来的好酒,可总算是撬开了那些山匪的嘴巴。
“杨老大一向是这样,你也知道的,她虽然是个女子,可却比我们所有人都厉害。刚开始,我们知道她不是男人的时候,也轻视过她,可她又一个一个把我们打趴下了,从此以后我们才什么也不敢说了 。”山匪说:“你看杨老大平日里都是男装打扮,要是她不说,我们也都看不出她是个女子。”
宁朗沉思了片刻,问:“她不喜欢做女人?”
“那自然不是,她平日做这番打扮,只是比较方便,女子的那些罗裙可不适合动手。”山匪说:“只是杨老大可从来不觉得身为女人,又比男人差得了多少,她平日里和我们做兄弟,与我们交好,也不分什么男女,只看合不合眼缘。”
宁朗更纠结了:“可这样……这样太不合礼数。”
“要是什么都要按着礼数来,我们这些人,如今可就都不在这里,早就被官兵抓走了。”
宁朗想破了脑袋,还是想不出来。
他不敢下山,便偷偷回了自己的屋子,可晚上还是睡不着,本来想要起来逗猫,可猫也睡得熟。
山上的夜晚安静的很,宁朗偷偷溜了出去。
他竟然在外头看到了杨真,杨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边喝着酒,看着远方出神。宁朗站在下面看了她一会儿,还是杨真发现了他,回头看了他一眼:“上来。”
宁朗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杨真递过来一个酒杯,宁朗纠结了一下。
“喝吧,山风冷。”
宁朗这才接了过来。
烈酒入肚,胃里头像是在烧灼一般,原来有些冰冷的手脚也暖和了起来。
宁朗问她:“你在看什么?”他顺着杨真的视线看去,前方是影影绰绰的青州城,如今已经是深夜,青州城里也都暗了下来,只有几处星星点点的光亮,是挂在屋檐上的灯笼。
宁朗又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有什么不好看的?”杨真问他。
宁朗没话说了。
“你看那里。”杨真指着一处给他看:“几十年前,这儿遭了战乱,原来那儿已经成了废墟,如今是新建成的,从前那儿一个人也没有,现在却是已经住了不少人了。”
宁朗眯起眼睛,怎么看也看不出她指的是什么地方。
宁朗顺着她的话说:“那可真厉害的。”
杨真:“我乱说的。”
宁朗:“……”
“你知道几十年前的青州是什么样吗?”
宁朗摇头。他又不是青州人,哪里会知道几十年前的青州是什么模样。
“几十年前,这儿还战乱不休。”杨真说:“因为地处偏僻,驻扎在这里的官兵也没有多少,没有办法,青州的百姓就只能自食其力,这儿的所有人都会防身的工夫,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只要敌人一来,他们就会立刻从睡梦之中醒过来,拿起武器和敌人战斗。”
宁朗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他们真厉害……”
他顿了顿,又说:“现在看不出来,我到了这儿,好像也没见过什么战乱……”
“都过去了。”杨真淡淡地道:“战争结束了,青州如今已经太平了。”
“那真好。”
“是啊,真好。”
“……”
宁朗又没了话。
他转头去看杨真,夜里头很暗,边上连照明的火把也没有,只有天上的圆月照下来的朦胧光芒。柔和的月光照在杨真的脸上,让她面庞的线条也变得柔和了一些。宁朗眨了眨眼,终于在她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平日里看不见的柔情,那温柔是对着青州城,好似慈悲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儿。
他情不自禁地道:“你看上去可总算是像个女人了……啊!”宁朗惨叫一声,从石头上摔了下去。
杨真站了起来,从高往下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宁朗顿时吓成了鹌鹑,哆哆嗦嗦地道:“我……我又没说错,你本来就是个女人,难道还不能让人说了?”
杨真没好气地道:“好端端的,你又说这种话干什么?我是个女人怎么了?我不是个男人,就让你这么介意?”
“我哪里有介意。”宁朗一个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忙解释道:“我当然也不是说女人就如何了,只是我……你是要嫁人的,我把你当兄弟,你也把我当兄弟,万一你未来的夫君误会了怎么办?我们男人之间搂搂抱抱也就算了,我要是和你搂搂抱抱,这……你的清白不就没了?”
“清白?”杨真猛地回过神,给他指了一圈周围:“你在这儿,这儿是青龙山,住在青龙山上的,全都是山匪,寻常人家会娶一个山匪吗?”
宁朗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并不比任何人差。”杨真说:“你们谁也打不过我,若是上了战场,刀剑无眼,可不会因为你是个男人或者女人饶过你。若是只因我是个女人,便对我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在瞧不起我?”
宁朗哪里能想的到这么多。
他呆呆地看着杨真,甚至不知道杨真为什么忽然大发脾气。
杨真平复了呼吸,这才又重新坐了下来。
宁朗也试探地爬了回去,重新坐到了她的身边。
“你以后想做什么?”杨真问他。
“做什么?”
“目标什么的?”
宁朗认真地想了想:“我要做个顶天立地的人,保护我们家,保护我妹妹,这样就够了。”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想如何保护你们家,保护你妹妹?”
宁朗又想了想,说:“只要我变得厉害就可以了。”
“有多厉害?”
“我能变得多厉害,就多厉害。”宁朗认真地道:“我知道,我这人脑子笨,什么事情也做不好,从前就让我爹我娘,还有我妹妹,他们一直在为我操心,世界上比我厉害的人多太多了,他们那是天赋,就像是祝寒山看一眼文章,就能很快记下,我背一天也不一定能记得住。要是和他们比,那我这一辈子也不一定比得上。我只能尽我所能,到我能达到的最厉害的程度,这样就够了。”
“那万一有一天,有个比你更厉害的人出现了呢?”
“那也没办法了。”宁朗说:“我不与人为敌,才能尽力避开,你说这世界上厉害的人再多,难道还有谁能比皇上都还要厉害,可皇上也会遇到天灾人祸。我只能尽我所能,仅此而已了。”
杨真没有说话。
他又说:“我妹妹比我还要厉害,她虽然是个姑娘家,可要是变成男人,定然也能比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男人厉害。我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也是打心底觉得,你很厉害。只是我妹妹是我亲妹妹,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怕是与她再亲近,我也得避开一些,更何况你与我还没有半点关系。哪怕你是山匪又如何,只要是喜欢你的人,肯定也不会介意你的身份。”
杨真忽地回头看着他。宁朗有些不自在得挠了挠脸颊。
好半天,她才移开视线,又重新看向山下。
山下的青州城如今正沉浸在夜色里,默然安静,只有几处星星点点的笼火。等天一亮,那些笼火就会熄灭,青州城的百姓就会从屋子里出来,开始一天的劳作。他们豪爽善良,有一腔热血,从来无惧任何敌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哪怕双沾上鲜血。
杨真说:“我不想嫁人。”
“什么?”
杨真站了起来,从高处,远远地注视着这座城市:“我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是要靠我手中的兵刃,保护天下黎民百姓。”
她抬起手,指着青州城,转头对宁朗一字一句的道:“只要有我在的一天,青州就绝对不会出事。”
夜色之中,她的双眸发亮,如同藏着一团火焰,耀眼惊人。
宁朗愣愣地看着她,他听见夜风呼啸,听见自己胸膛如擂鼓,甚至还听见了夜半秋蝉的鸣叫,树叶簌簌作响,更仿佛听到了山泉涌动,砂石滚落,还有在尘砾深处,破壳而出的种子,娇俏地抖了抖自己的嫩叶。
他甚至不太能听得清,自己是不是应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