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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讶,浅浅一笑:“原来你也记着。莲花向来被称为花中仙子,凌于清波之上,超凡脱俗。那时你却对我说,既出污秽必有所染,茎叶娇弱其傲有限,莲高洁输与菊,风骨不比梅,惟心素淡,虽苦犹清。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贬低莲花,尤其还是一个以莲为号的人。”
“难为相爷也还记着。”她淡淡地叙述,仿佛只是和他闲聊陈年往事,“相爷当时定是想,此人好生厚颜,竟如此标榜自己,自命不凡,先抑后扬,明贬实褒。”
他笑了出来:“菡玉,你真会说笑。”
她继续说道:“相爷不仅这样想,还下了决心,定要把这朵自命清高的莲花折下来,叫她尝尝以头抢地的滋味。”
“莲静。”他敛起笑容,心中一颤,竟叫出这久违的称呼。
“我早就不是什么莲静居士了。”她一句带过,不再说下去,脱下脖子里挂的玉佩,递过来给他:“相爷,物归原主。”
他看了一眼那玉雕的莲花,并不伸手去接:“你也戴了很久了,喜欢的话就留着罢。”
“我不喜欢。”
“菡玉,”他倚到窗边,正面看着她,“你虽然可以不再是莲静,但你却还是菡玉,始终都还是菡玉。这块玉是去年这时候我找人琢的,为的是菡玉,不是莲静。”
“人已经不是当初的人,叫什么名号又有什么差别。”她轻轻一笑,笑容微冷,“何况,我本也不叫菡玉。”
他看向池中的石莲:“菡玉,是你说的,惟心素淡,虽苦犹清。”
她握着系玉佩的丝绳,晃荡了两圈:“相爷,这块玉你是不要了么?送给我,可是任凭我处置?”
他站直了身:“你要把它怎么……”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一扬手把那玉雕莲花扔了出去。他阻拦不及,玉佩直飞到水池中,击中石雕的莲花瓣,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高高弹起,又落入水中,打了一个晃,缓缓沉入水底。
镇魂调上卷o青莲台 完
篇外一o恨生
他真的是个男人么?
杨昭倚着身后的廊柱,手里的夜光杯轻轻晃荡,澄清的酒面半映着顶上天光,半透出杯底离合的花纹。他浅酌一口,眼光却越过杯沿,投在斜对面那人的身上。
莲静默默地坐在席尾,靠近池边,也和他一样举杯啜饮,眼光却越过去看向别处。
杨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水气氤氲的温泉中,一朵石雕莲花跃然水上,茎杆微弯,花盘斜堕,恰如女子含羞带怯,粉面低垂,也正像——看着池中莲花那人的姿态。
虽是冬日,他穿得也很少,一件薄薄的单衣,领口连锁骨也未全遮住。长发束成发髻,整齐利落,白皙柔美的颈项便尽数露了出来。此刻他微斜着头,那细白的颈子正是最娇美的姿态,其上一张素白容颜,因酒而染上了一层红晕,冲淡了清冷,浮起了娇媚。
是男子,固然貌太美,若是女子,可一点都不欠缺媚色啊……
他暗暗一笑,端起酒杯向那边走过去。“居士好胆色!我原以为居士只对我这等庸碌之辈不屑,却不想连右相也敢顶撞。”
莲静放下酒杯,收回视线,但并不看他,只望着自己面前的桌案,神色间是淡淡的鄙夷不屑:“你与他,还不是一丘之貉。”
他笑着扬一扬手中的夜光杯:“在下何德何能,竟与右相并称,居士太过抬举了,令我好生惭愧呀。”
莲静转过头去,看向温泉中石雕的莲花,不予理睬。
他瞥一眼那石雕的莲花,又道:“莲花出于污秽而保清洁,姿态娇怯却有傲骨,无怪乎居士以莲为号呢,实是相称。”
莲静淡然回应,仿佛只是自言自语:“既出污秽,必有所染;茎叶娇弱,其傲有限。莲高洁输与菊,风骨不比梅,惟心素淡,虽苦犹清。”
近看他的侧面,美如雕琢,玲珑清透,眉目间神色清冷,确乎容易让人想起那“至清至纯”的形容。至清至纯?世上哪来至清至纯之人?他再一次在心中嗤笑。惟心素淡,虽苦犹清,人心乃是最最污浊之处,素净容貌可求,素净之心,谁有?
他看着他纤细娇美的颈项,微扬的下巴,凛然的神情,的确很像初夏里第一朵探出水面的莲花,美丽而高傲。不过是朵莲花罢了!轻而易举就可以折断它的茎杆,揉烂它的花瓣,投进泥塘里,还不是一样腐烂。
谁叫他是个男人呢!如果是个女子,他定然下不了这样的狠手。
只不过……
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隔着树丛,疏疏朗朗的枝叶,恍惚只见隐约的侧影,如同蒙了一层雾气,素衣如云,眉目如画,肌肤如玉,只道是林中仙子。而那雾气,夹杂着莲花的香气,丝丝缕缕,沁入心脾,不知哪一根,哪一线,便被轻轻地触动了。
先入为主,只怕往后,都无法完全将他当作男子了罢。而不把他当作男子,自然也就……下不了那样的狠手。
他无奈地一笑,饮尽杯中美酒。
他哪里像个男人呢?
杨昭半眯着眼,侧倚着厢壁,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头一次这么近地看他,连眼睫上的每一丝细微颤动都看得真真切切。从侧面看去,莹润的鼻尖上有细微的绒毛,而肌肤细致如瓷,半点瑕疵都看不见。车里烧了炭炉,暖烘烘地热,不一会儿就烘出了汗,蒸得他身上莲香愈发浓郁,弥漫在车厢的狭小空间里,隐隐浮动。
莲静不安地动了一下,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
“咳……还真有些热呢。”他稍稍回神,大概是一时不适应这种干热,声音略带喑哑,他清了清嗓子,“下官左手行动不便,吉少卿帮一帮我,把外头衣服脱下来好么?”
莲静坐在他左侧,车内狭窄不能转圜,杨昭又比他稍高,值得微微站起,双手绕过他肩膀去脱他右半边的衣服。
他看着眼前素白的颈项,有片刻的怔忡。如此细腻柔美的肌肤,连女子也要羡慕。这样靠近,能闻到莲静身上的香气不同于远处所感,除了莲花香味以外,还别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在鼻尖上缭绕着,让他心绪有些浮动。圆润的喉结,像丝缎包覆的珠子,随着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滚动。
的确称得上是珠圆玉润,但是,他更愿意把这个词用在别的方面……他抿了抿唇,眯起眼,冲莲静喉间呼了一口气。
“你干什么!”莲静大惊,放开他往后退开,撞到厢壁。他一手捂住自己脖子,瞪大双眼,惊骇地看着杨昭。
他笑问:“怎么,你脖子里有什么东西么,碰不得的?”
莲静把手放开,缓缓坐下,不搭理他。
他甩一甩右手,把脱了一半的大氅甩下,挂到厢壁挂钩上。“吉少卿好筋骨,冬日里还穿这么少,也不怕冻着。”他把手搁在莲静肩上,“不过,车里这么暖和,少卿穿得好像还是厚了一点,不嫌热么?”手捏了一把莲静肩上衣物。
第一下没有捏到肩骨,只是厚实的棉布。他更重地握住那肩,估摸着厚实布垫下的身骨,和一般女子也差不到哪里去。怪不得连安庆绪也说,刺客的身形像个女子……
“你别碰我!”莲静怒道,肩一抬把他搁在自己肩上的右手甩了出去,撞到他左肩的伤口,绯色官服立刻洇出暗红的血迹。
他倒吸一口冷气,痛得五官扭曲,居然还笑得出来:“不就是穿得厚一点,又不是藏着什么东西,怕什么?”
莲静只当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别过头去:“你伤口裂了。”
他看了看肩上血迹:“是啊,好深的一道口子呢,是昨夜那个刺客留下的。都怪我太自信,还以为他不会忍心真下手伤我……”
那一瞬间,他和他面对面,他第一次那么近地与他对视。那样熟悉的一双眼,让他轻而易举地认出他来,蒙面的黑巾在他眼里防若透明,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黑巾下那张脸每一处细微的轮廓。他真的以为他不会忍心下手,或者说,他真的希望他不会忍心下手,但是他还是一剑砍了下去。
他心底暗暗苦笑,一手扶着伤臂,歪着身子,眼神却觑着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波澜动静。
“他要刺安禄山,你挡着,没连你一并杀了已是手下留情。”莲静冷冷说道,迟疑片刻,终还是从衣兜里掏出一瓶药来,“这是伤药,效果还好,你先敷上。”
随身都带着伤药啊,他还惦着他身上的伤呢?他瞧着眼前那张素净的容颜,将他神色间那抹不自在的闪烁看了个够,才接过药瓶来,放在手心里把玩。
既然他还惦着,那他当然——也不会忘。
他怎么会是个男人?
杨昭站在栏杆前,双手握着扶栏,远远望着那辆马车越驰越近,车上的人越来越清晰,手掌也越握越紧。
他就坐在车夫身旁,双脚垂在车板下晃荡,样子很是闲适,又有几分慵懒和俏皮。初见他这模样,让他不由轻笑出声,目光便锁在了他身上。但笑意未歇,便霎时冻住——
的确是个美人儿,身姿、容貌,都属上等,那关切的情态,也不是做出来的。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她给他披上披风,她搂着他,他握住了她的手。
第一次,这样真切地感觉到,原来他,和自己一样,始终是个男人。
“三哥,是他们到了么?”柳夫人握着团扇,从身后探过头来,“哟!好一个美人!吉少卿真是好艳福。”
他眯起眼:“我要她。”
“她?谁?”柳夫人含笑问。
“还能是谁?”他皱起眉,猛一甩头,转身进屋。
还能是谁?还能是谁!
不一会儿,他就被请上了楼来,身后跟着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她牵着他的衣带,依依不舍,柔情万千。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睛瞬也不瞬,直盯得那美人心头忐忑,放开了他,又乖乖地到他身旁席上坐下。
“妾是想为我兄长求少卿割爱。”
他似乎吃了一惊,抬头看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触到他的视线,又即刻低下头去。
他懒懒地握着酒杯,眼睛半眯着,便是他低了头,也不肯放过那面容上的每一分表情。他一句话也不说,神情复杂难辨,欲言又止;而看他的人,也被他牵着悬着,只盼他就这样沉默下去,不要开口。
可是他还是抬起头来:“且慢!”
而那牵着悬着的线,也随之收紧,扯痛了,抽痛了……又在哪里?
他直面着他,掷地有声:“杨御史,明珠是我妾侍,实际已是夫妻……”
夫妻……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们是夫妻,他们可以在一起。
而他,也是个男人,所以,他跨不过去,永远也跨不过去。那个女人轻轻巧巧地一抬脚就能走过,轻浅如一汪小水洼,可是这辈子,他都跨不过去。
她凭什么?凭什么!
他瞳眸紧缩,怒而站起,跨过面前的案几,走到明珠面前,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硬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可知道要取回这颗明珠,需要拿什么来交换吗?”
他凛然道:“在所不惜。”
“即使赔上你自己?”忍不住手上力道又加重几分。
话一出口,心头顿时明朗起来,那些混沌不清的迷雾,都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其实他所想的,一直都很简单。
他要他,就这么简单。
然而……然而!
他忽然明白,他所痛恨的,并不是手里这个女人。
他只恨,老天将他送到他面前,却把他生作一个男人。
为什么他竟是个男人?
陈年的好酒,浓香馥郁,绵软温润,滑入肚腹,却是火一般的滚烫,熊熊地燃着,从内到外,一路焚烧。
“侍郎好酒量,喝了这么多,一点都不上脸呢!来,再喝一杯!”
不上脸么?他迷蒙着双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冰凉的触觉,从指尖传来,隔着一层肌肤,一里一外,一热一冷,只薄薄的界限,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世界。
就像他,就像他啊,纵然放在心里是如火的热烈,现于外时,也只能是不动声色的冷然。
模糊的人影向他偎过来,扑鼻是浓郁的香氛,混着酒的气息。温暖而柔润的女体贴上他冰冷的肌肤。他嗅着那陌生的浓香,竟隐约闻到荷花的香气。
美酒佳人,软玉温香,人生之乐,莫过于此。
这一生,他的快乐,也仅止于此。
恍惚中,看到一袭素白的倩影。
他猛然坐起,挥开身边的人,对那白影唤道:“你,过来!”
白影袅袅娜娜地向他移过来,却在他面前不远处站住。他伸手去拉,她一闪身,衣摆从他指间滑开。
“别走!”他扑上去,紧紧揪住她的裙角。
她轻轻一笑:“要我留下,那就把她们都赶走。”
“好,我都依你!”他急急地应承,匆忙把身边的人全都赶开,只剩她一人。她这才走近了,柔情款款地唤了一声:“杨郎。”
他想起每次见他,他都是这么叫他,“杨侍郎”。他勾起面前人儿的脸,素白的容颜,不施粉黛,蛾眉宛转,笑靥含春,分明就是他的面容,只是少了那分清冷,多了几分妩媚。
原来她换上女装,是这副模样,和他梦的想的,完全一样呢……
他往她唇上吻去,却被她躲开:“外头那么多美人儿,你都不要了么?”
他急忙道:“不要,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这可是你说的,你可得记着。”她咯咯地笑,“只要我,别人谁都不要。”
“我记着,这辈子只要你,别人谁都不要。”他搂过她来,恣意吻着,手伸进她衣内,确认自己触到的是女子的身躯,才放下心来。
早上醒时,日头已高,头痛欲裂,双眼酸涩得几乎睁不开。身侧的女子睡得正沉,玉臂伸到被外,搭在他胸前。
如同从前和将来的每一个早晨,在错误的人身边,错误地醒来。
他轻轻拿开她的手,塞进被中,坐起身来穿衣。这一动,她却醒了,揉揉惺忪的睡眼,忆起昨夜缱绻,笑得甜蜜,也不顾自己身上未着寸缕,翻身从背后抱住他。
“杨郎。”她柔声唤道。
他推开她的双臂:“才五月,天气还凉着呢,小心冻着。”
她抱着他不肯放手:“今日不是不用早朝么,时候还不算晚,怎么不多睡会儿?”她嘻嘻笑着,啃一口他的脖子,“你不累么?”
“有事要进宫。”他扣好衣扣,拎过靴子来,一只脚刚抬起,身后的人已经跃下床来,身上草草披了一件薄衫,三下两下帮他把衣帽都穿戴妥当了。
他放缓了语气:“好了,我要走了,你再睡一会儿罢。”
她抚着他的衣领,突然问:“昨天晚上你说的话,当真么?”
“什么?”
“就是……你说,这辈子只要……”
他叹了一口气:“当然……当真。”只是……
“那你是不会再纳别的姬妾了么?”她抬起头来,“陛下昨日赐的那些美人……”
“都遣走罢,你去安排。”他整了整衣冠,“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外头太阳正好,日光很亮,一开门,冷不防被明晃晃的日光闪到眼睛。他闭上眼,揉了许久,才缓过劲来。眼皮却依然沉沉的,又酸又痛。
不再纳别的姬妾,答应就答应罢,反正……也都是一样的。
嘶啦一声,单薄的中衣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其下的雪白肌肤和——
两人同时僵住。
那圈缠住他身子的白布,缠得那么紧,边缘都陷进肌肤中。虽然莲静此刻面朝下趴着,但任谁也能看出那圈布是干什么用的。
他轻笑了一声。
老天待他,果然还是不薄。
【中卷o碧玉笛】
〇一o玉菡
秋风一起,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满池的荷花便凋落了,甚至来不及零落一池残红,就只见光秃的莲蓬、枯败的茎叶,蜷缩于日渐开阔的水面上。池水本是被亭亭的荷叶荷花密密实实地掩盖着,一日一日,那碧波之上的残荷,宛如飘浮的轻尘,每起一阵风,就刮去一层。
几名丫鬟围着池塘,将镰刀绑在长竹竿上,瞅着池中还绿着的荷叶,镰刀朝叶下一伸一钩把茎杆割断,再慢慢地拖到岸边来,洗涮干净摘去枯边,一层一层铺平收起。这些叶子都还新鲜,用来煮粥、蒸糯米点心,都是极好的材料。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呢?”
领头的丫鬟红颖抬头一看,远远地只见花园那一边,主母带着几个丫头施施然地朝这边走过来了。她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前去拜了一拜:“裴娘子。”
裴柔指着池塘边上忙活的丫鬟问:“这是在做啥?清塘自有园丁来做,你们凑什么忙?弄得乌七八糟!”
红颖回道:“是厨房的人要荷叶做材料,所以趁着还没有完全败把绿的采下来。”
裴柔问:“荷叶也能做菜?”
红颖道:“是用来裹着糯米、肉之类的蒸熟,里头的东西便会有一股荷叶的清香。上回用这方法做了一道小点心,相爷还赞不绝口呢!”
裴柔一听却沉下脸来:“这荷叶干不干净、有没有毒?随随便便就做给相爷吃,万一吃出什么事情来怎么办?谁想出这么个怪法子的?”
红颖低着头不说话。以前但凡听说相爷喜欢什么,裴娘子总会尽力投其所好讨相爷的欢心,给她出主意的人也会得到嘉赏。这回却一反常态责怪起那出点子的人,都怪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
“上回吉郎中随口说了一句,相爷一直记着,特意吩咐厨房为吉郎中做的。”一个女子的声音插进来。红颖转头一看,是在吉郎中院里伺候的丫鬟芸香。她忙向芸香使了个眼色,芸香却不予理睬。
裴柔变了脸色,瞪芸香一眼。芸香却不买她的帐,手里拿一张荷叶优哉游哉地扇着。府里的丫鬟仆佣全都归裴柔管辖,但是也有例外——比如相爷贴身的杨昌杨宁,以及他专吩咐杨昌去安排的人事,裴柔就不敢管。
红颖急忙打圆场:“这回是厨房的赵大师傅要的,说荷叶能败火去膻,有诸多好处,所以才派了这么多人来采。”
裴柔看了看在场诸人,发现芸香身后多了一张生面孔,遂问:“那个小丫头,就是前几天相爷刚刚买回来的?”
红颖还未开口,芸香便抢着道:“是啊,是吉郎中路上碰到的,看她可怜,相爷回头就派人把她买下来了。这不,正好吉郎中院里人手不够,相爷便把她派给我管教,先帮着忙。”一边叫过那小丫头来,“小鹃,快过来给裴娘子见礼。”
那小丫头初来乍到,也不清楚这相府里的人事规矩,看裴柔穿得华贵,对丫鬟们又颐指气使,过来便跪下磕头,口中说道:“小鹃见、见过夫人,夫人……夫人……”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吉祥话。
夫人这个称呼裴柔最喜欢听,刚漾开笑靥想夸小鹃几句,一旁芸香却捅了捅她道:“叫裴娘子。”
小鹃什么也不懂,听芸香这么教便改了口,叫了声“裴娘子”。
裴柔气得俏脸发绿,又不好发作,忿忿地一甩袖,对身后仆从道:“我们去那边赏桂!”领着一群丫鬟往花园另一头去了。
红颖看她走远了,才对芸香道:“你这张嘴呀,就不能别那么厉害?她好歹也是管着大家的,得罪了她,对你可没好处!”
芸香道:“她不就是趁着相爷屋里没人才掌的权,这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我看她也威风不了几天了。以前吃她的闷气吃得还不够?”
红颖冲她一瞪眼:“这话你可不能胡说!”
芸香却笑嘻嘻地凑过去,朝她眨眨眼睛:“你知道相爷已经多久没去她房里过夜了?”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
红颖惊道:“这么久了?那相爷是怎么……”话一出口才觉得着了芸香的道,羞红了脸,啐她一口道:“你这蹄子,胡说八道,把小孩子都教坏了!”朝一旁的小鹃努努嘴。
小鹃年纪还小,根本不懂这回事,只疑惑地看着她俩,不明所以。
芸香哈哈大笑,红颖也忍俊不禁,两人凑近了咬起耳朵。红颖问道:“你在那边当差,天天伺候来去,可有……真见过?”
芸香道:“这倒没有,他藏得可谨慎哩,卧房里都不让我随便进去的,相爷也没有留宿过。不过大伙儿都那么说,准是真有那回事。你看相爷那巴巴的模样儿,像是对下属的态度么?”
红颖斥道:“怎么对相爷说出这样不敬的话来?——不过,倒是贴切的很。”
两人笑作一团,一旁小鹃一头雾水,只听红颖说到芸香当差,插话问道:“芸香姐,你们是在说吉郎中吗?”
芸香转头捏一下她的面颊:“心里明白就好,别把那三个字说出来,知道不?”
小鹃又问:“哪三个字?”
芸香哭笑不得,敲一记她的脑门:“这丫头真是笨得可以。”也不出声,只张大嘴巴向小鹃做了个口型。这回小鹃看明白了,芸香说的那三个字,确乎是“吉郎中”。
红颖笑道:“她还小嘛,什么都懂才稀奇呢。回头你一样一样仔细说给她听,免得她弄出什么漏子。她可不像你,一转一个心思,这张嘴还跟刀子似的。”在芸香腮帮子上拧了一把。
芸香道:“不说就不说,言多必失,还是干活去。”拉了小鹃继续去割荷叶。
小鹃战战兢兢地说:“芸香姐,我需要懂什么,会弄出漏子来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呀,你可一定要教我!”
芸香道:“放心,你在我手底下,我自会照顾着你。你也别着急,慢慢来,什么都是一点一点学到的。今儿个我不就先教了你一样么?”
小鹃懵然:“哪一样?”
“就是……”芸香朝裴柔离去的方向一抬下巴,“以后看见她,别叫她夫人,叫她娘子。”
小鹃问:“为啥?难道她不是相爷的……”
芸香道:“她是相爷的人,不过不是相爷的夫人。”
裴柔在相府的地位是很微妙的。家里上上下下的事务都是她在主持,数十名丫鬟仆佣都由她差遣,行的完全是一家主母的职责,大伙儿都称她为“裴娘子”。“娘子”这两个字,既可以称呼未婚的年轻女子,也可以称呼已婚的妇人,总而言之有些模棱两可的意思。就像宫里的贵妃在正式册立为妃之前,宫女内官们也都叫她“娘子”。大家都知道这两个字内里含的意思,但是只是彼此心知肚明,名义上却什么都不是。裴柔也是一样,在相府,除了相爷就数她最大,但是她却不是相爷的什么人,有实而无名。
小鹃一脸迷茫,芸香又解释道:“就是比夫人要低一等。”
小鹃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有钱有势的人都有的,叫……叫……妾!”
芸香撇撇嘴:“比妾还要低一等,人家纳妾还拜个堂哩!”
“没拜过堂的小妾……”小鹃大概弄明白了裴柔的身份,“那相爷为什么不和她拜堂成亲呢?”
“就她?”芸香嗤之以鼻,“相爷是什么身份,你看她那样儿,能匹配得上吗?”
“你就是心存偏见,裴娘子哪有你说得那么不堪。”红颖走到她们身旁,插进话来,“小鹃,你别听她瞎说。裴娘子是当家的,你以后见着她要恭敬一些。”
小鹃一听裴柔当家,愈发疑惑,又追问:“相爷为什么不娶她?”
红颖道:“裴娘子是……出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