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莲露(5)
“听说那新任的河东留后判官张通儒,不过是在东平郡王过门槛时扶了他一把,就此攀上了这棵大树。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机会呢?”朝前一名七品文官候在太极宫大殿前,看着远处宫门外停下的东平郡王车马,忍不住感叹道。
“东平郡王炙手可热,自张通儒之后,每次过门槛都有人抢着上去给他垫梯凳,哪里还轮得到你!”一名同僚不无讥讽地朝安禄山来处努努嘴,“东平郡王正要上台阶,垫不了门槛,垫台阶也是一样。”
“垫台阶也轮不上我。”七品文官遗憾地摇头,“他身边那个人比一帮人分量还要重,我哪敢去和他抢?”
同僚仔细一看,陪着安禄山上台阶的人正是兵部侍郎杨昭。杨昭身为贵妃堂兄,也很得陛下赏识宠信,时常出入禁中,连安禄山自己都甘居后辈叫他一声“舅舅”。
“郡王小心脚下!”杨昭和安禄山并肩走入偏殿,过门槛时见安禄山只看前方险些碰上门槛,忙拉住他抬了一把。安禄山三百多斤重的肥胖身躯往他身上一靠,差点把他也撞倒下去。
“多谢舅舅提醒,瞧我这一身痴肉,过个门槛也要舅舅帮扶。”安禄山嘴上这么说,却未谢绝杨昭搀扶,倚着他进了殿。
殿中已有几人在等候休息,见安禄山进来纷纷起身向他行礼。安禄山也不客气,大剌剌地走到正中位置坐下。
坐了一会儿,外头又来了一群人,中间拥簇着的正是右相李林甫。安禄山看到其他人是理也不理,甚至主动来拜见他示好的都傲慢不应,但是见李林甫进来,稍稍一迟疑,还是站起来迎接,把正中主位让给了他。
若说这朝中除了皇帝还有什么人让安禄山畏惧,那就只有权势遮天的宰相李林甫了。王鉷与安禄山同为御史大夫,每次见了李林甫,王鉷都唯唯诺诺任其驱使,安禄山便也有些疑虑忌惮;又听说李林甫心胸狭窄,为相近二十年,不是没有人其他人才名隆盛可为宰相,而是全都被李林甫打压下去了。安禄山心想自己在朝虽然深受皇帝宠爱,但回了范阳天高地远,万一李林甫忌恨自己在皇帝面前进谗言,这老儿口蜜腹剑老奸巨猾,那真是防不胜防,不如对他恭谨些。
杨昭眼光在随李林甫进来的人群中一扫,发现菡玉也赫然在列,站在李岫旁边。他本以为她只是因私交和李岫同行,但不一会儿李岫离开自回将作监、都水监那群人中去了,她却还与李林甫的门生亲党立在一处。
整个朝议过程中杨昭一直在注意菡玉。不知是因为被他识穿了身份还是别有原因,她始终不曾看他,连进殿时迎面碰到也飞快地低下头去,只当没看见他。
正在寻思,忽听王鉷奏道:“监察御史孟汉告老辞官,所督河北道无人接管,臣荐太常少卿吉菡玉替之。”
杨昭没料到王鉷会突然举荐菡玉,有些惊讶。监察御史隶属御史台,掌分察百寮巡按州县,是监督地方的实差。河北道,那不正是安禄山的地面?
皇帝道:“太常少卿掌管礼乐祭祀,怎么让他去监察地方呢?”
李林甫进言道:“吉菡玉公正严明有监察之才,内为陛下伺服周全,外亦可监督地方严正司法,让他兼任此职可使人尽其用。”
皇帝见宰相也为菡玉说话,担任的不过是个小小的八品监察御史,就准了。
菡玉出列领旨谢恩,感觉人群中有一道凌厉的目光投在她脸上,让她背上一凉。她并不回头,只是平静地走到殿中对皇帝叩拜谢恩。
议毕退朝,李岫立即过来向她道贺:“菡玉,我就说父亲如今对你信重有加,定会委以重任的。监察御史虽非显职,却有实权,一步一步慢慢来,他日定有机会一展报国之志。你看父亲倚重的这些重臣要员,哪一个不是从御史台起来的?”
是啊,杨慎矜、王鉷,还有……杨昭,都是李林甫提拔为御史,而后步步高升直至高位。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抬头环顾,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杨昭,却发现他也远远地盯着自己,不知看了多久,忙又转回去与李岫交谈。
李岫想起一事:“对了,前几天父亲托你占卜之事,可有眉目了?”
菡玉心不在焉地问:“哪件事?”
李岫道:“就是屡做噩梦那件。昨晚父亲又梦见那名面白无须、长身魁立之男子将他逼入绝地,紧粘于身推搡不开,噩梦惊醒后却又想不起那人面貌。为此父亲睡不安寝,精神也差了许多。”
菡玉道:“这是右相忧虑过重,总担心有人功名胜过他,欲取代其宰相之位。”
李岫道:“父亲正是担忧这个,认为梦中男子将逼其位。可惜我只懂土木营缮,对占卜解梦一窍不通,不能为他分忧。”
李岫是个孝子,平日也只专注于新修的宫室是否结构牢固百年不塌、是否气势磅礴细处华美,并不涉足朝堂之争。菡玉却明白李林甫找她占卜是认为真有此人,欲预先将他找出来,趁其得势之前斩草除根,是以一直搪塞推脱。
李岫自言自语着,发现菡玉久久不搭腔,望着远处出神。他顺着她视线望去,宫门处杨昭正弯腰上车。他身量颀长,即使乘坐高厢油壁车也得弯腰低头才能入内。
李岫突然灵光一现:“面白无须、长身魁立,父亲梦中人的样貌倒是有些像杨侍郎,莫非确有其事?”
菡玉听得这话回过神来,立即反驳道:“当然不是他!”
李岫疑惑地看她。菡玉支吾着争辩道:“面白而身长者岂、岂止杨侍郎,你看那……”她往四周扫视搜寻,忽然看到一人,急忙伸手指着道,“裴尚书!你看裴尚书不也是此类形貌!”
李岫一看,她指的是户部尚书裴宽,外貌确实与杨昭相若。他想了想道:“也对,宰相除了治国辅弼之才,还需以德度服人,杨昭何以为相?恐怕百官都不会服他。反倒是裴尚书素有盛名,拜相也未为不可。”
菡玉暗暗松了一口气。两人走到皇城门外,李岫上马与她作别,菡玉则照旧步行回公舍。
刚出安上门穿过朱雀大街,还未进坊,忽一辆双马油壁车飞快地从她身边经过,车身一横把她挡在路边。车帘掀开,传出一声低喝:“上来!”
菡玉料到他定会找上自己,看着车中朱紫袍服下的皂靴,一言不发,乖乖地上了车。朝上就发现他看自己的眼光不对了,领旨谢恩时,背后那双眼睛里的怒火几乎将她后背烧出一个洞来。
紫袍覆着的手狠狠一甩将幕帘扯下,密闭的狭小空间里又只剩他们两人。车马起行,骨碌碌的车轮声掩住了身旁人急促的呼吸。菡玉只是低头默默坐着,等待他的指责质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菡玉讷讷道:“不是你教我的么,杨侍郎。”
“我是教你不要一个人孤军奋战,找一……一些同路的、有能力帮你的人合力而为,不是要你去攀附那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菡玉无暇无理会他对李林甫语出不逊,只道:“难道杨侍郎说的人不是右相?朝中除了右相还有谁能和安禄山匹敌?”
杨昭一顿:“现在虽然没有,但是……有人只要愿意,也可以的。”
菡玉只当听不懂他的暗示:“右相权势隆盛,安禄山又颇为忌惮,哪还有比他更好的人选。”
杨昭不想跟她多费唇舌绕弯,索性直言:“菡玉,初次相见你曾说我十年内将位极人臣权势倾天,如今已过六年,期限将至,我可以帮你。”
菡玉道:“你纵然位极人臣,也不过到右相今日地位。右相忌安禄山之宠有心削之,何必再假他人之手?你不用趟这趟浑水,正好可以置身事外免受牵连。你且听我一言,能与安禄山交好就不要和他作对,否则……”
话未说完被他打断:“我为何要趟这浑水,菡玉,先前你不明白也就算了,如今你还不明白么?”
菡玉忍不住抬头去看他,触到他炽热的目光,又心虚地躲开。杨昭沉默片刻,转而问道:“你让我不要和安禄山作对,否则如何?”
“否则……”菡玉想了一想又摇头,“如果我办成了,就没有这个否则……总之对你不好,你还是远离这场是非罢。”
“可是我已经卷进来了。”杨昭拉住她的手,“菡玉,自那次在东平郡王府之后,我以为我们已经是……生死之交了。你非要坚持,我又怎能置身事外?”
菡玉试图挣开他:“你不必如此……我是为你好,你就听我一次……”
“为我好?”杨昭提高声音倾身向前,“说得真是冠冕堂皇!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洪水猛兽么,非得离我远远的你才安心?”
菡玉不语,更深地低下头去。
许久都不闻头顶上方的人说话,因愤怒而紊乱的呼吸也恢复平静,细微不可闻。她微感诧异,抵着她身侧厢壁的手却突然收回,从她腮边一滑而过,勾住了她的下巴:“吉少卿,认识你这么久,我竟从未怀疑过你是女儿身。如花似玉的一个美娇娘,我却一直认作堂堂男儿汉,真是识人不清啊!”
菡玉被他扣住下颌躲避不开,皱眉问:“你想怎样?”
勾着她下巴的手在她腮边流连,面前的俊容依然微笑,却带上阴狠:“本朝有则天皇后、上官昭容在先,就算陛下知道你女扮男装入朝为官,也不会取你性命。”手指在她颈间画着圈,在那凸起的喉结周围盘桓不去,“不过,你这个监察御史是别想当了,回闺阁弹琴绣花相夫教子,都不错啊。”
“杨昭!”她急道,“你别逼人太甚!”
“到底是谁逼人太甚?”画圈的手指忽然一收,拈住那枚假喉结,将它整个提起捏在手中。那只是一颗椭圆的珠子,藏在肌肤之下,与骨节并不相连。她为了冒充男子入朝,居然在皮肤下埋了一颗珠子。
菡玉颈部受迫,脸不得不抬高,后脑抵住了身后的厢壁。他的脸近在咫尺,怒眸直直地盯着她,让她无处可避。那其中熊熊燃烧的不知是怒火,还是其他莫名的复杂情绪。
菡玉鼓起勇气看着他:“杨侍郎,你就只会用我的女子身份来要挟?如果你仅仅是这点手段,与右相实在无法相提并论,就不能怪我弃暗投明择木而栖。”
杨昭却缓缓松开手,变捏为抚,手指在她颈中摩挲,半晌低声问:“埋这么个东西……平日里不难受吗?”
菡玉被他摸得毛骨悚然,后退避开:“早已习惯了。”
杨昭的手便举在半空,面色不悦,问:“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的身份?”
菡玉不答。
杨昭又追问:“李林甫的儿子知道吗?”
菡玉不喜他咄咄逼人的态度,皱眉道:“这与杨侍郎何干?”
杨昭冷笑一声:“那就是知道了。我说怎么这么多年你都没攀上李林甫,忽然之间他就对你态度逆转,是李岫出的力罢?监察御史,权力可不小,你用什么回馈他、跟他交换呢?”
菡玉道:“远山举荐并非为贿赂馈赠。”
“什么都不图?呵,你还真是淳朴。”
菡玉眉头愈蹙:“我与远山知交多年,恐怕和杨侍郎的交友处世之道并不相同。”
杨昭哼道:“那是,你们俩志同道合意趣相投君子之交,当然和我这种唯利是图的小人不一样了。”
菡玉被他看得如坐针毡,又后退一点道:“侍郎还有别的吩咐么?无事请恕下官先行告退。”
“菡玉,李林甫那老儿已是风烛残年,活不了多久了。他好歹也提拔过我,原本我不打算和他为难的。”他眯起眼,缓声细语说话时反而让人更觉不安,“可你非得逼我。”
菡玉低头不语。若论权谋才略,杨昭未必及得上李林甫,只要能赶在右相灯枯油尽之前……
马车咯噔一声猛地停下,紫色袖子覆着的手猛地掀开车帘,接着是一声低喝:“下去!”
然后那辆油壁车像来时一般,从她面前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莲谋(1)
夏六月,因兵部侍郎杨昭告发上奏,刑部尚书萧炅、御史中丞宋浑贪污事发,削职流放。萧宋都是李林甫党羽中的重要人物,杨昭暗中使人伺探,求得其罪奏而逐之。李林甫眼见下属贬谪流放而不能救,始与杨昭有隙。
两月后,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上表自陈能力低微无法平定南诏,奏请杨昭在京遥领剑南节度使。此前李林甫就于年初遥领朔方节度使,杨昭领剑南,与李林甫一南一北遥遥相对,恰如两人之间隐约浮动的敌对之势。
朝臣们已经能觉察出右相和国舅爷之间的不对劲了,都犹豫着若他二人当真决裂,自己该站哪一边好。右相权势虽大,但年岁已高一直抱恙,不知哪天就会驾鹤西去;杨昭正当盛年,又有贵妃掖庭之亲,深得陛下宠信,将来取右相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一时举棋不定,纷纷作壁上观。
杨昭,他是真与李林甫杠上了么?
退朝后菡玉走出太极殿,看到李岫走在前头,追上去问:“右相又抱恙卧床了?情况如何?”
李岫道:“不是什么大病,但父亲年高体虚,偶染风寒也需卧床数日。”叹了一口气,又说:“父亲实在是年纪大了。”
菡玉道:“远山不必担忧,右相自会吉人天相。”
李岫道:“菡玉,你跟我还说这种客套话。郎中都说了,父亲放在心头的事太多太重,身体不堪重负,只怕……只怕春秋不长了。”
李林甫心胸狭窄计较太多,晚年还沉迷声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菡玉劝道:“那远山更该心宽畅悦,坚信右相必能康复。不然右相为疾病所苦,见周遭人都面带忧愁,岂不更郁郁不得痊愈?”
李岫道:“言之有理。父亲为心事所累,我若能让他心情畅快,病情必能好转。”这才展开笑颜。
菡玉虽然这么劝他,自己心里却也惴惴。李林甫的寿数也就这年余了,如果不能除去安禄山,李林甫一倒,谁还有此能耐?杨昭,是决计不能让他和安禄山作对的……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半途又听身后有人喊道:“远山、菡玉,等等我们!”
李岫和菡玉回头,呼喊的是韦谔,身边带着王府司马韦会。李岫、韦谔都出身名门望族,而韦会则是中宗安定公主之子,这些世家子弟自小便有交情。
李岫当即招呼他们同行,四人谈笑风生。韦会问:“莲静居士,为何你总称远山、二郎为兄?我记得远山是比你年长两岁,但二郎和你同年,论生辰似乎还是二郎小一些。”
莲静是菡玉的道号。韦会慕道,早在菡玉入京之初就与她论辩过,也算得旧友,至今见她仍习惯以道号相称。
李岫笑道:“还不是我们俩面老,有为兄之相。菡玉,你面相实在显嫩,光看容貌谁会相信你和我年岁相近,分明像二十出头的模样!”
韦谔也戏她:“明明我年齿最幼,菡玉还老是二位兄台二位兄台地把我和远山放在一起叫,都把我也带着叫老了!”
菡玉笑道:“三位见笑了,生得这副模样也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呀。明明都已到而立之年,别人却当我年少不经事。俗语还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呢!”
三人都哈哈大笑。韦会谑道:“莲静居士以前在深山中清修师从高人,是否有什么常葆青春的养生之道,也传授我们一些呀!”
菡玉正要回答,忽然身后有人不冷不热地插话进来:“韦司马,吉少卿这是天生丽质,哪是一般人说学就能学到的?”
四人回头一看,来人是王鉷之子、卫尉少卿王准。这王准仗着父亲权盛,目中无人横行霸道,对同僚多加侮慢。众人虽有怨言,但王鉷掌控御史台大权,王准又手段毒辣好记仇,因此都对他能让就让。
一时四人都闭口不言。王准眼珠一转,对李岫道:“听说你老婆死了好几年了一直没有续弦,是不是真的呀?”语气言辞无礼之至。
李岫面不改色,回道:“下官家事,不劳王少卿费心。”
王准道:“也是,这哪需要我操心哪!你爹养了那么多美人,个个年轻貌美,等他一蹬腿可不就随你挑选了,哈哈!”
菡玉道:“王少卿,右相乃当朝首辅,不可轻慢无礼。”
王准笑道:“怎么,吉少卿生气啦?你是气我对右相无礼,还是气我给你的远山哥哥安排了那么多美人呀?”
李岫菡玉相视一眼,都觉尴尬,立刻转开。王准又道:“许久不见,吉少卿愈发出落得亭亭玉立娇美可人了。你尽管放心,右相的那些美人,能和你相比的恐怕也找不出几个……”
李岫忍无可忍开口斥道:“王少卿!吉少卿他堂堂男儿顶天立地,你如此形容作比,置他于何地?”
王准啧啧叹道:“平时我说你十句百句,你也不会回一句话,怎么一说到吉少卿,你就忍耐不住了?我说他天生丽质亭亭玉立娇美可人,难道你不爱听?”
李岫面带怒色,既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菡玉面色不豫,偏偏王准还火上浇油:“吉少卿这般容貌当真是世间少有,怪不得李远山有了你其他美人全都不要了,换了我也看不上啊……”说着竟轻佻地去摸菡玉脸蛋。
就在王准毛手即将碰到菡玉面颊时,凌空突然甩过来一条马鞭,“啪”的一声抽中王准手背。王准痛得缩回手,手背被粗糙的鞭子蹭破一层皮,立时红肿渗出血珠。王准哪受过这样的对待,回头看马上挥鞭打他的人,怒吼道:“杨昭!你竟敢用马鞭抽我?!”
杨昭横眉怒目喝道:“无能鼠辈!你那靠山老爹也不敢当面直呼我名讳,你竟然放肆!”回手又是一鞭,比刚才那下更快更狠,抽中王准脸面将他打翻在地。
王准唇角流血面颊高肿,恼羞成怒;杨昭目光如冰,居高临下冷冷地睨着他。杨昭虽然只比王准大十来岁,却是和他父亲王鉷平起平坐的人物,更不是李岫韦谔这些好欺负的善类。王准终不敢和他直面冲撞,愤愤地啐出一口血水,恨声道:“你等着瞧!”夹起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韦会等人这才回过神来。李岫拉过菡玉问:“方才鞭子有没有扫到你的脸?”手欲碰她面颊察看。
菡玉瞥一眼杨昭,急忙避开:“我没事,没有碰到。”
韦会对王准十分不满,见杨昭鞭打斥骂王准替他们出了一口恶气,上前抱拳一揖:“多谢杨侍郎仗义相助!”
杨昭却不予理会,只将马鞭指着他,看着菡玉问:“他刚才叫你什么?莲静居士?”
菡玉低头不答,李岫不明所以,韦会则笑道:“莲静是吉少卿修行时的道号,杨侍郎不知道么?”他本是随口一说,不料杨昭向他扫来一眼,目光森冷,让他不由一噤,笑容也收了起来。
杨昭又看向菡玉:“你从来没告诉过我。”语气是淡淡的陈述,却带着责难,好似他不知道菡玉的道号还是她的错一般。
菡玉低头道:“下官入世多年,从前之号只有旧友故交偶尔称呼,杨侍郎何须知道呢?”
杨昭唇角一抽,眯起双眼;菡玉愈发低垂脑袋,看着地面;李岫韦谔看着两人模样,都面色异样若有所思;只有韦会不明就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没有人理睬他,不知他们几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个……气氛有些不对哪……
许久,只听杨昭冷哼一声,掉头打马绝尘而去。韦会这才舒了一口气,打趣道:“无能鼠辈,杨侍郎骂得真是贴切,大快人心哪!看那鼠辈以后还怎么耀武扬威!”他自己哈哈大笑,却无人接茬。
韦会同母异父的兄长王繇是永穆公主驸马,时常在公主府举办游园诗会,汇集京师才子切磋诗赋,李岫也常在宾客之列。这一日王繇又来邀请,恰巧菡玉也在,李岫就拉着她一同去游玩。
菡玉自认文采平平,只在一旁观听。围坐行令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大概是哪位才子又作出了妙句,博得众人喝彩。
李岫道:“今日韦司马不在,气氛比平常冷清了许多。”
菡玉问:“韦司马为何没来?”韦会与王繇关系密切,为人又豪放,最喜欢这种诗酒集会,按理说他不该不来。
李岫道:“刚才问过驸马了,他说韦司马前日还答应了要来的,不知为何爽约。平素但凡有诗会,他总是第一个应约的。”
刚说到这里,韦会就急匆匆地赶来了,见他两人在人群外坐着,凑近来对李岫说:“远山,你去帮我把驸马叫出来,我有事找他。切莫惊动其他人。”一边就着树丛掩住身形,不让那边的人看到。
李岫问:“为何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是什么要紧事?”
韦会有些焦急:“我还有急事,被他们看见就脱不了身了。”
李岫依言到人群中去把王繇叫来。韦会一见王繇,把他拉到一边急道:“大哥,听说你在西郊新置了一座别院,十分隐蔽,还没有几人知道,可否借我暂住几日?”
王繇问:“你要去京郊住做什么?”
韦会道:“不是我要去住,是我一位友人无处安身。只是暂住一段时日,等过了风头就会另觅他处……”
“过了风头?”王繇捉住他话头,“过了什么风头?”
韦会支支吾吾:“犯了点事……避过这阵就好了……”
王繇正色道:“你倒是古道热肠,可知这是窝藏人犯,要与犯人同罪的!你那友人是谁?他犯的什么事?”
韦会急忙解释:“山人不是犯案,只是得罪了权贵,怕有人要害他,所以找个地方先避一避。”
王繇听说“山人”二字顿时勃然大怒:“又是那个任海川,你还和他往来!我告诫过你很多次了,自杨慎矜一案后,陛下更加厌恶朝臣与术士来往,你怎么总不听?那任海川多与朝臣交游,居心不良,这回又生出事端,你还是别跟他有牵扯为好!”
菡玉听到任海川的名字也吃了一惊。这任海川算是史敬忠的同宗师弟,也曾来投奔过,适逢杨慎矜案发,任海川怕受牵连,火速逃离京城不知所踪。这回他竟又回京师来,还结识多名朝臣,想来是想谋取富贵,却一不小心得罪了其中哪一位。
韦会急道:“我和山人相交一场,怎能眼看他有难而不出手相助?既然驸马不肯帮忙,那我还是自己想办法罢!”说完顿足转身离去,王繇连声唤他,他也不回头径自走了。
王繇摇头道:“瞧他这冲动的性子,迟早得吃亏!”
菡玉起身对王繇道:“驸马,我去劝劝他。”向韦会离开的方向追去。
她追出大门,见韦会正要上一辆马车,急忙喊住他。韦会停住脚步拉下车帘,问:“居士,你出来做什么?”
菡玉也不回答,只问:“车上坐的就是山人么?”
韦会不说话,菡玉又解释道:“我与山人师从同门,山人师兄是我长辈,也算旧识了。”
这时车内人发话问道:“是莲静师叔么?”
韦会见菡玉所言不虚,才道:“上车说话。”
两人上了马车。车内已坐了一名五十来岁的青衣术士,正是史敬忠的师弟任海川。菡玉问:“你这回究竟遇上了什么事,如此着急?”
“不瞒师叔,我这回是碰到大麻烦了。”任海川压低声音,“和史师兄上回那事……差不多,恐怕会有杀身之祸。”
菡玉脱口而出:“王鉷?”
任海川有些惊讶:“师叔怎么知道?难道王氏兄弟真的……有反相?”
“我也是随口一猜,如今朝中地位可比当日杨慎矜者,唯有王鉷。”菡玉敷衍道,“难道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