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宾?”秦国夫人仔细看公主身后那名年轻男子,“那不是吉少卿么?难道广平公主相中的妹夫就是他?看不出吉少卿桃花运这么旺,到哪里都有美人倾心。上回还只是个侍婢,这回就来了个县主,不知下回是不是要郡主公主的都来了?”
秦国夫人玩笑地转头去看杨昭,却发现他面色阴沉十分不悦。她想起上回强夺吉少卿侍婢明珠一事,又见杨昭这般神色,戏道:“六哥,这回你是不是又想把人家的妻妾夺过来?妹妹我可没有那个本事帮你求到一名县主呀!”
韩国和虢国也从秦国夫人那里听说过杨昭夺人妾侍之事。听秦国夫人戏谑他,韩国夫人只是一笑:“六弟,你和那吉少卿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夺人家妻妾?”虢国夫人则沉着一张俏脸一言不发。
秦国夫人见虢国夫人模样,添油加醋道:“六哥,上回只是个侍婢,县主怎么着也能当吉少卿的正妻。六哥若是中意她,小妹去向陛下说说,反正六哥现在也正室虚悬,陛下必定答允,如何呀?”
虢国夫人丽颜冰冷:“吉少卿本就不愿结这门亲事,六弟夺过来不正好称了他的心意?再说六弟连新平公主都看不上,何况一个小小的县主?”
韩国夫人见两个妹子又较上劲了,忙打圆场:“你们俩胡说什么呢!说得好像六弟真是故意和吉少卿过不去、强抢他妻妾似的!六弟,你别理她们俩胡言乱语。”
杨昭却不说话,神色镇定下来,策马向前。那边公主亲自出马,杨氏家奴仍不肯让道,公主大怒,挥鞭打马就要硬闯,鞭子扫到好几名杨氏家奴。虢国夫人见状怒由心生,指使车夫道:“跟我用强?我们也冲过去,看看是她一匹马厉害,还是我四匹马厉害!”
车夫听虢国夫人这么吩咐,立即赶着四马大车往前冲,前方人员纷纷避让。公主金枝玉叶任性惯了,哪容得别人对自己这般无礼,不顾身旁驸马县主劝阻,策马往西市门内直奔,一边挥鞭乱打。
车夫毕竟是下人,不敢以牙还牙鞭打公主坐骑,回头正看到杨昭骑马与自己并行,便问:“侍郎,这该如何是好?”
杨昭抬手,冲公主身后的县主指了指。
车夫会意,扬起鞭子朝县主的马招呼过去。那马被打得脑袋一晃,马上县主身子不稳向右侧倒去,她身旁的菡玉急忙伸手搀扶,县主正倒在他怀中。
杨昭骂道:“蠢货!往那边打!”又指了指左侧的公主。
车夫得了主人命令,肆无忌惮,鞭子向左横扫过去。驸马侧身保护公主,被县主的马一撞,双双跌下马背。马儿受了惊又叫又跳,公主驸马在马蹄下连连闪躲好不狼狈,驸马还挨了几下鞭子,直到周围随从赶过来制住惊马才得以脱险。公主一让,杨家的车马便占得西市门扬长而去。
菡玉一开始便看到了杨昭指使车夫鞭打县主坐骑,杨昭从他面前经过时眼光似乎并不是看他,而是含着恶意盯着他身边的县主。菡玉心里忐忑,下意识地护住县主,直到队伍全过去了才抬起头来,老远还看见杨昭回头朝县主这边观望。
公主驸马从马蹄下逃生,早已衣衫不整狼狈不堪,驸马还被鞭打。公主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下掉头直奔兴庆宫,向皇帝哭诉杨家仗势欺人以下犯上。
广平公主毕竟是皇帝的亲生女儿,金枝玉叶,皇帝立即传杨氏众人入宫觐见。皇帝一见三位夫人立即满面笑容,令内侍为其赐座,公主驸马等人却一直立在阙下。
与三夫人寒暄一阵,皇帝才开始问话:“三姨,方才广平夜游过西市门,与你们的车马冲撞,是否有此事?”
虢国夫人故作惊讶道:“原来刚才在西市门口与我们撞到一起的是广平公主鸾驾,我还以为是哪家小门小户,争了一阵便给我们让开道了。哎呀公主,你这模样是……难道是我家手下家奴不知轻重,混乱中冒犯了公主?真是罪该万死,虢国给公主赔罪!”说着就要起身拜公主。
皇帝制止道:“既是家奴冒犯,三姨何罪?不必行此大礼。”
虢国夫人转向皇帝盈盈下拜:“家奴失礼也是臣妾管教无方,罪在臣妾。”
皇帝道:“家奴也有桀骜不服管教之人,犯错怎能都算在主人头上?如此说来,天下百姓皆朕子民,百姓犯罪岂不都要算朕一份?”
虢国夫人再拜道:“臣妾失言,陛下勿怪。”
皇帝微微一笑,令虢国夫人回座。公主见皇帝如此袒护虢国夫人,想起先前听到关于他二人的一些风言风语,心想自己这回是白吃一个哑巴亏,别指望出这口气了。
皇帝虽然帮虢国夫人撇清了关系,但也得给公主一个说法:“朕的公主千金玉体,小小家奴竟也敢冒犯,这样的不驯之徒留在三姨身边也只会给三姨添乱,三姨就将他交由公主处置罢。”
虢国夫人道:“当然当然,胆敢冒犯公主,该判他一个死罪!就算公主不处罚,臣妾也要杖毙那大胆恶奴给公主出气!臣妾回头就把那恶奴绑缚公主府上,要杀要剐听凭公主处置!”
公主心有不服,但知道父亲徇私偏袒,也不好多说。倒是那年少的县主新来京城,不知虢国夫人权势隆宠,气愤道:“陛下!公主受惊堕马、驸马挨鞭,就拿一个小小的家奴问罪,臣妾不服!”
皇帝道:“家奴冒犯公主,他也只有一条命,还能怎样重罚?”
县主愤然一指杨昭:“家奴斗胆也是有主人撑腰!妾随公主出游,亲眼看到这恶人指使家奴鞭打臣妾坐骑,马儿受惊撞到驸马,驸马牵连公主堕下马去,险些被马蹄所伤!”
“这位是当朝兵部侍郎,不是什么恶人。”皇帝道,“依卿所言,原来是驸马未保护公主周全,反而将公主拉下马,并非杨氏奴鞭及公主。”
县主见皇帝对她的话避重就轻,非但不责怪杨昭,还挑她的话头怪罪驸马,气愤不过,上前一步道:“陛下!妾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是诬蔑这个兵部侍郎!他指使家奴行凶,这、这……”她忽地指向菡玉,“吉少卿一直在妾近旁,也是亲眼目睹的,可以作证!”
菡玉本是默默地低头站在人后不说话,被她一指,人人都向他看来。他一抬头,正看到杨昭眯着眼看自己,冷冷的眼神,夹杂着恼怒、威胁、等待和观望。他心里一沉,又低下头去。
皇帝问:“杨卿怎会指使家奴鞭及公主。吉少卿,你当时在场,就把所闻所见说出来,好为杨卿洗清冤屈。”
菡玉讷讷不言,县主拉着他催促道:“少卿,你快说呀!这兵部侍郎目无尊上冒犯公主,一定要治他的罪!”
菡玉沉默良久,终于低着头回答道:“县主,你一定是看错了。杨侍郎堂堂四品命官,与公主无冤无仇,怎么会意图对公主不利?杨侍郎定是指挥家奴赶马,家奴失手才伤及县主坐骑,波及公主驸马更是意外。”
县主又惊又怒,指着他道:“少卿!你、你……”话没说完,便委屈地落下泪来,感慨自己识人不清,竟将一腔真情托付此等见风转舵的懦弱男子。
皇帝道:“杨氏家奴伤了公主,罪无可恕;驸马守护不利,致使公主堕马受伤,也有责任。驸马都尉,以后你可要好生照顾公主,莫再失职。”
驸马程昌裔战战兢兢地叩首领旨。
事后虢国夫人把车夫绑缚公主府,公主一口恶气全出在家奴身上,将他活活杖毙平愤。第二日,皇帝竟下旨罢免了程昌裔的官职,让他闭门在家“好好照看公主”,对杨氏一门的宠幸偏爱竟到如此地步。而太常少卿吉菡玉与公主表妹的婚事,当然也不必再提了。
作者有话要说:杨大叔表示斗情敌简直比斗政敌还烦人!尤其情敌还是女的!
第四章·莲露(2)
安禄山搬入亲仁坊新宅后,接连几日宴请群臣,夜夜笙歌好不快活。宅邸是将作监所建,李岫也在邀请之列。安禄山得知他是李林甫的儿子,对他格外热络。修缮中涉及风水堪舆之术,李岫请了菡玉来。安禄山见到他有些不快,但看在李岫的面子上,菡玉态度也算恭谨,便没有和他翻脸,宴请时也捎带请了他。
李岫以为菡玉必不肯来,谁知赴宴那日他却先行来找自己,约他一同前往亲仁坊。
去年安禄山遇刺一事,菡玉始终语焉不详不肯以实相告,其中种种都是李岫和韦谔猜测,并无实据。李岫怕他又有打算,便试探他道:“菡玉,你曾与安禄山交恶,如不愿敷衍应酬,愚兄代你祝美几句也就罢了。”
菡玉却笑道:“远山是怕我又做出意气不当之举吗?今日之菡玉已不复当年轻狂。若说交恶,初入朝堂时我也曾对令尊出言不逊,远山会否因此而不愿向令尊举荐我呢?”
那时还是天宝五载初,菡玉刚在太常寺谋得一个从九品下的卜正职位。李林甫和左相李适之争权,故意把华山有金矿一事透露给李适之,李适之向皇帝建议开采,李林甫又说自己早就知道华山有金矿,但因华山是陛下龙脉所在,一直令地方不得采矿伤及龙脉。皇帝自然觉得李适之办事疏率急功近利不可靠,而李林甫是真心爱护自己,欲罢李适之宰相职位,幸而菡玉以风水之术为李适之巧妙开脱,才使李适之免于被贬。李林甫未能成功扳倒李适之,当然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绊脚石心生厌恶,后来李岫多次在父亲面前称赞菡玉,李林甫都不愿用他。
这事李岫还是与菡玉交好之后才听别人提起的,说的人当然是存了点挑拨离间的心思。李岫听完一笑置之:“这确实像菡玉的为人。”
当初那一身正气两袖清风、遗世独立的清介少年郎,如今也渐渐学得圆融了,懂得韬光养晦投人所好,连父亲也对他改观。
李岫道:“菡玉如今哪还需要我的美言,自从你在推事院受刑不伤、对杨昭施以小惩,父亲便笃信你身怀神通了。”
菡玉想说那不是我惩治杨昭,想想还是没开口。
二人并辔而行,不多时就到亲仁坊前。安禄山宅第也特许将大门开在坊墙之外,此时正有几人在门前下马,安禄山亲自出来迎接,相携入内。李岫一看,那不正是贵妃家的三兄弟,杨铦、杨锜和杨昭?
看到杨昭和安禄山,李岫不禁又想起去年之事,悄悄觑着菡玉。菡玉却洒脱笑道:“看来今日东平郡王还请了贵宾,你我不过是陪客,稍后寻个理由便可提前离席了。”
李岫听他这么说便放心了。
席间安禄山果然只顾着与杨氏兄弟觥筹交错,其他宾客也纷纷上前恭维敬酒,李岫和菡玉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倒没人来打扰他们。酒过三巡,李岫打算告辞,菡玉却起身说要去更衣,让他稍待片刻。
这一去就去了半刻钟,李岫等得着急,也离席去找他。出去寻了一圈,才在接近后院处找到菡玉。菡玉一见他先道:“远山,幸好遇见你了,东平郡王府这么大,我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宅院是李岫监工建造的,他自然比菡玉熟,一边领他往回走一边道:“破土动工、立柱上梁时你不都来过么,图纸你也看过,怎么出去一趟还能迷路?”
菡玉笑道:“工事半成与现在区别甚大,而且我天生便不认路,让远山见笑了。”
回到宴厅,天色已晚,厅内却并未掌灯点烛,只看到点点彩光晦暗不明。两人还没看清,背后突然涌过来一大群华服美人,嬉戏笑闹着将他二人推入厅中,门窗也因势关起。
宫灯高挂,梁柱上垂下纱帐,屋内彩光缭绕朦朦胧胧。美人们穿得清凉,手里各执两盏七彩琉璃宫灯起舞,五颜六色幻彩交叠,映着玉面肤光,很是旖旎绮丽。宴中众人皆是男子,又喝了不少酒,在此氛围之下纷纷露出异样神色来。
菡玉和李岫回到角落席位,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尴尬。李岫拿起杯子,发现面前酒盏已经换过了,自斟了一盅慢饮掩饰。
安禄山大笑道:“平康坊最美艳的歌伎舞娘今日都齐聚本王府中了,众位小娘子可得好生招待我这些贵宾,务必让他们尽兴而归!”
美人们齐声道:“遵命。”将琉璃灯挂起,就近往席中宾客身边靠去。
菡玉一口酒还未来得及咽下,突然被两名美人一左一右地抱住,让他登时呛得咳嗽连连。
“郎君呛着了?来,奴家帮你揉揉。”左侧的美人娇声道,伸手便要往他胸口揉去。菡玉大骇,惊跳起来避开那美人的触摸,又撞到右侧的美人,把桌子也撞翻了,呼啦啦地倒了一片。
其他人见他这副狼狈模样,明显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雏儿,都哈哈大笑。安禄山有意看他出丑,对美人道:“听闻吉少卿以前在山中出家修行,如今也没有妻妾,想必还是先天纯阳童子身,两位美人可要温柔些待他呀!”
左侧美人故意说:“呀!那我们姐妹二人今日便不能收郡王馈礼了,该我们反赠少卿才是!”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菡玉尴尬无比,待众人嬉笑转开不再看他,右侧美人小声道:“这年月如此洁身自好的少年郎去哪里找?郎君莫惊慌,各人自有各人的品格坚持,郎君洁身自爱,此次必是身不由己,我姐妹俩绝不会为难。”神色间颇有些倾慕,
菡玉心下感激:“小娘子深明大义,下官感怀在心。”
安禄山身为主人,环视厅中见人人迷醉,身边杨昭心却不在焉,被三名美人环绕眼睛还看着别处,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于是问道:“舅舅,是这些美人不合心意么?怎么软玉温香在怀还无动于衷呢?”
杨昭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回答:“郡王见笑。”
安禄山对旁边伺候的鸨儿斥道:“我听闻你郑九妈家的群芳阁艳名远播,长安首屈一指,才花大价钱把你家女娘全请来招待各位贵宾。没想到却是这般不济,无法让客人满意,还敢夸口是京城第一?”
郑九妈急忙赔笑:“郡王息怒,这不是才开场么,好戏还在后头呢!”说着招呼过几个龟奴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几人领命下去安排。
菡玉与两位美人说说笑笑,那二人身在风尘却有着侠义心肠,见识不凡,三人相谈甚欢。可说着说着,两名美人动作却渐渐迟缓慵懒,身子也坐不稳了,软绵绵地贴在他身上,媚眼如丝脸泛潮红。
菡玉心下疑惑,眼光扫向周围,发现四周早已一片狼藉,□□充斥耳际。有些猴急的忍耐不住,当场就欲宽衣寻欢,一边纠缠着一边被龟奴扶走,衣衫不整仪态尽失。他凝神一闻,嗅到空气中漂浮的异样香气,端起酒水来抿了一口,味道也不对。
他想起李岫,回头一看,李岫已经不在座位上了。菡玉心中大叫糟糕,李岫为人品格高洁,发妻过世后一直没有续弦纳妾,倘若着了鸨儿的道做出□□之事,清醒后必悔恨万分。他推开身边两名扒住他的美人,起身去寻李岫。
龟奴特意把大半灯盏灭了,屋梁下又垂挂轻纱,菡玉在纱帘中绕来绕去,终于在靠近主座的屏风旁找到李岫。李岫满脸通红,神智有些不清醒了,却死死抱住一根柱子,以免自己失控做出不当之举。
菡玉感佩他自爱坚决,过去拉他:“远山,你松手,我带你走。”
李岫回头迷迷瞪瞪地看他一眼:“菡玉,是你呀,你扶我一把……”
菡玉伸手给他,李岫一搭正好扣在他手腕上,触手只觉肌肤细致如玉,比那些美艳女娘还要滑腻勾魂。他扶着菡玉站起来,脚下不稳,身子一歪靠在菡玉肩上,含糊地咕哝了一句:“菡玉,你身上怎么这么香……”不由自主地往他脖子里嗅去。
菡玉知道他是中了迷药神智不清,皱眉稍稍一让,正要扶李岫站直,突然打横伸过来一只手,拽住李岫的衣领就把他甩到一旁地上。菡玉急忙弯腰去扶,方才那人却双臂一揽,从背后抱住了他。
“你还真是男女通吃荤腥不忌。”身后的人在他耳边低声道,喑哑的声音里似含怒气,但更多的是浓烈的欲念。
这声音是……菡玉一愣,未及起身就被他搂在怀中。身子翻过来,那人抓住他肩膀往面前桌几上一摁,高大的身躯向他压上来,张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杨昭!”菡玉惊骇大叫,“你干什么!快放开我!”手足乱舞,却怎么也推开身上的沉重身躯。
郑九妈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吓得脸都白了,带着几个龟奴冲上来把杨昭拉开。杨昭被媚香迷得失了神智,硬扯着菡玉的衣带不肯松手。郑九妈拿出醒脑的解药给他闻了,才渐渐清醒过来。
安禄山急忙离座过来收拾。杨昭半昏半醒,眼神迷离地盯着菡玉;菡玉又羞又怒,胡乱整了整衣衫,对安禄山道:“郡王,恕下官不能奉陪,日后再向郡王赔罪!”恨恨地拂袖而去,走到门外才想起来李岫还在厅中,又掉头回来把他扶起来搭在背上,飞奔离去。
杨昭死死盯着他的背影,郑九妈讨好地凑过来赔礼,被他恶狠狠地推到一边:“滚开!谁要你多事的!”
安禄山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凑近了试探道:“吉少卿容貌秀美赛过女子,也难怪舅舅把他误当作美人儿想要一亲芳泽。”
杨昭微露懊恼之色。安禄山又道:“怪不得舅舅对那些庸脂俗粉不屑一顾,吉少卿若生作女子,她们哪一个能比得上?”
杨昭抬头看他,却不反驳。安禄山笑道:“舅舅难道还对我见外么?”见杨昭仍不答话,指了指外头,“吉少卿刚离开,想必还没走出多远,现在派人去追他还来得及。”
杨昭这才展颜一笑:“郡王若能让我得偿宿愿,必定感激不尽。”
李岫喝了不少加料的酒,被杨昭推在地上又撞了额头,浑浑噩噩地被菡玉拖出东平郡王府,外面冷风一吹,只觉得眼冒金星头痛欲裂。
马肯定是骑不了了,菡玉左右一看,门口停着几辆赴宴官员的马车,遂对其中一辆的车夫道:“此乃右相之子、将作大监,你将他送到平康坊右相府上,定有重谢。”
车夫道:“可是我、我家主簿还未出来……”
菡玉不知他的主人是哪个衙门的主簿,但职位定然不高,便说:“你家主簿今晚要在东平郡王府留宿了。此处去平康坊不过两条街,你为右相家办事,你家主人知道了也会嘉奖你的。”
车夫一听有理,与他一起把李岫扶到车上躺着。李岫稍稍清醒,一把抓住菡玉的手问:“菡玉,你不与我一道走么?”
“远山放心,我自然要护送你到府上。”菡玉低头看了一眼被他攥紧的手腕,“你先放开我,我下车骑马。”
李岫脸更红了,烫着似的把手缩回来:“好,你还是骑马罢。”等菡玉下了车,又自言自语道:“确实太香了,还是不要同车的好……”昏昏沉沉把眼睛闭上。
车夫赶马在前,菡玉跟在后面照应。刚转出亲仁坊大街,车夫听见后面有数匹马追上来,回头一看,是东平郡王府的家奴截住了那位郎君,其中两个还是人高马大黄发虬髯的胡人。看到他回头,胡人将眼一瞪,吓得车夫一个哆嗦。
菡玉向家奴说了句什么,上前来对车夫小声道:“我有事先行一步,你自行将大监送回相府。大监若问起,就说我半途与你分道扬镳,自回务本坊了,不要提遇到过东平郡王家奴,明白吗?”
车夫连连点头,不敢多话。将车赶出去数十丈远,他未听见马蹄声跟上来,又好奇地回头悄悄瞅了一眼,正看到家奴们围住那名少郎君,胡人掏出一只一人多高的麻布口袋,将郎君整个套住抗在肩上策马而去,吓得他连抽鞭子一路狂奔,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杨大叔:干掉明珠来个吉温,干掉县主又来李岫,还男女间隔着来!再这样我要暴走啦!
第四章·莲露(3)
安禄山听胡奴回来禀报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回头见杨昭还半眯着眼倚靠柱子坐着,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时不时地挪动身子,显得焦躁不安,是刚才中的迷香药酒的劲头还没有过去。
他过去笑着对杨昭道:“舅舅一定是累了,到内院去歇息罢。东厢第三间,甥儿让下人备好了软褥温床,请舅舅移步。”
杨昭霍地站起,身子晃了一晃才站稳。“东厢第三间……”他急匆匆地大步朝外走去,甚至忘了同安禄山客套。
路上碰到一名郡王府的小厮,杨昭走得摇摇晃晃,差一点和他撞上。那小厮扶住他问道:“杨侍郎这是要往哪里去?小的送您过去。”
杨昭模模糊糊地道:“郡王……寝卧……”
“郡王不在花厅宴客么?您要去他的寝卧?”小厮转念一想,东平郡王称杨侍郎为舅舅,或许对他比一般宾客更客气,让他睡在主人院中也说不定,便扶着他欲往北面内院走,“郡王住在那边。”
接近内院,杨昭却又道:“东厢第三间……第三间……”
“东厢?您来的那边就是啊。”
杨昭推他一把:“东厢第三间,郡王给我准备了好东西呢……我这就过去……”说着踉踉跄跄几个大步,直往北边而去。
“您走错方向了,东厢房在这边呢!”小厮追上他拉住,把他扶到东厢第三间前,“就是这里了,侍郎请进。”
杨昭止住他:“你不许进去,去给我拿点热水来。”末了又神神秘秘地对小厮一笑,“拿来就放在门口,速速离开,可别趁机偷看!”
小厮应声退下。
杨昭推门进去,迎面而来是扑鼻的浓郁香气。他掩住口鼻,关了门来到睡榻前,见红纱帐后被子高高隆起,掀开来却是两只枕头。他四处看了看,未发现异样,蹲下身在桌底搜寻了一番,从榻下拉出一团衣物来,正是菡玉的绯色官服。他凑到鼻前一闻,那浓烈刺鼻的香气让他急忙转过脸去,把衣服重又塞回榻下。
“下了这么重的药还能动得了,菡玉啊菡玉,你究竟是定力超群,还是根本就不是寻常人?”他想起刚才厅中香气弥漫时菡玉镇定自若的模样,摇头苦笑,转身把门从里面闩住,从窗子里跳出去,将那窗子虚掩着,借着夜色悄悄往北边而去。
杨昭藏身围墙旁的树丛中,远远地看见内宅院门,就听那边人声忽起一片嘈杂,仆役家奴全跑了出来,乱糟糟的“抓刺客”“保护郡王”的呼喊声。身后不远处的围墙外也很快有士兵聚集起来,动作轻巧有序。
安禄山果然谨慎,随身也带这么多卫兵。他从树丛中站起,贴墙往前去一段,眼见一条纤细的黑影从内宅飞奔过来欲翻墙逃走。他中途将那黑影截住,昏暗中看不清彼此,黑影扬手一剑便向他刺来。
“住手,是我!”杨昭闪身避开,低声喊道。
那黑影停了手,却不说话。
杨昭又道:“墙外有士兵守卫,从这里出去只会自投罗网,回东边去!”
黑影握着剑,既不说话也不移动。
他不由气恼:“你还怕我认出你?我若不知道你是谁,还会在这里候着?还不快跟我走!”
黑影这才开口问道:“墙外有多少人?”正是菡玉的声音。
“拿下你绰绰有余了。”杨昭不由分说,拉着他绕道沿来路往东厢那边回撤。追兵眼看刺客往西墙逃窜,未料到会回头东走,一时还没有人追到东厢这边来。
菡玉似乎受了伤,行动不太利落,杨昭半扶半抱着他潜回东厢房,从窗子里跃进房内。进屋借着烛光才发现菡玉左肩挨了一刀,穿着黑衣看不清流了多少血,但从衣服上那条一尺多长的口子可以想象出伤口有多深。
杨昭皱眉道:“这么重的刀伤,必须先止血。”上前欲察看伤口,却被菡玉避开:“不碍事,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