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闪过无数疑惑,只是眼下情势危机,不容她多想。
众凶徒被银枪所创,一时无心再顾菡玉,纷纷避走。另一匹马趁机突入人群,从菡玉身旁掠过,骑马人弯腰向下探出手。菡玉抓住借力,纵身一跃跳上马背。骏马几下奔突跑出混战圈子,直到后方安全处才停下。
“你不要命了吗!”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怒斥。一双手从她腰侧伸过来,握住她中箭的手臂查看伤势,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菡玉一赧,企图掰开他的手:“一点小伤不要紧的,我自己来……”
“这还叫一点小伤?”杨昭按住她不让她乱动,又不敢下手去碰她伤处。那支箭力道极强,竟把她右臂射了个对穿,箭头从另一面透了出来!想起刚才惊险之状他还心有余悸,如果他晚到一步,是不是就只能看到她被乱刀砍得支离破碎的尸首了?
那一瞬间突然就想起她说过的“毙于乱刀之下,死无全尸”,那是第一次见面她对他下的谶语,他从未当回事,也根本不在乎将来自己是何死法,直到看见那些刀斧向她砍下去,才觉得这几个字如此残酷血腥,令人胆寒。
“你当你是铜头铁臂刀枪不入吗?一个文官跑去乱逞什么强!刀剑无眼,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没命了?”
“没什么大不了……”她嘟囔道,看了看手臂上的箭,“我单手使不上力,你帮我把这箭尾折断好么?”
杨昭抓住那箭,箭杆硬实,强行用力掰断难免会牵动伤口,有些下不去手。菡玉道:“你只管折罢,我不怕疼的。”
杨昭咬一咬牙,猛一发力把羽箭的后半段折下来,只剩半截光杆留在外头。菡玉翻过手臂,抓住另一边的箭头把穿在她手臂里的断箭抽了出来。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仿佛只是挑出肉里的一根刺。
杨昭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握住她的右臂,只见中箭处留下一个血窟窿,有淡红的血水从里面泛出。“你……”他心中又怒又痛,偏偏又不知该骂她什么,只狠狠瞪着她。
“我不怕疼的,这点小伤真不算什么。你又不是没见我中过刀,明天就会好了。”她胡乱撸了撸袖子把伤口遮住,“好了杨侍郎,你能放我下去么?”
这时韦谔骑马靠近过来,焦急地问:“菡玉,你刚刚被贼人围住了?可有受伤?”
菡玉道:“多亏杨侍郎及时赶到打退凶人,就是马中箭受伤而已。”
韦谔看一眼坐在菡玉身后与她同乘一骑的杨昭,转头对一旁骑马的京兆衙役道:“给吉少卿重找一匹马来。”
衙役立刻把自己的马让出来。杨昭无奈,只得放开菡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莲谋(4)
刑縡手下连墙内的弓箭手一共大约四五十人,金吾卫兵百余人,还要留一些在后头保护官员,人数优势并不明显。刑縡等人只想立刻突围逃命,铤而走险,都是狠下杀手见人便砍,而金吾卫为求活捉未免有所顾忌,一时无法将凶人拿下,刑縡等也突不出去,双方僵持着。
这时忽听另一条街道上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先头一骑手执令旗飞奔而至,边跑边高声喊道:“骠骑大将军带飞龙禁军前来增援!”
一听这消息,双方都是大惊。这时正巧有一名弓箭手失手将箭射到后方远处,落在王鉷身旁。王鉷立即大喊:“凶徒狗急跳墙,要杀朝廷命官!负隅顽抗者,就地格杀正法!”
菡玉看那羽箭到王鉷面前已是末势,根本不可能伤得到他。王鉷如此下令,是想趁高力士的飞龙禁军到来之前把刑縡杀了灭口?刹那间种种思量转过心头,她不知该上前阻止还是驻足观望,心思纷乱之间,不由看向身边的杨昭。他亲自前来不就是想盯着王鉷,理应不会眼看着王鉷将刑縡灭口的罢?
谁知杨昭安然坐在马上一动不动,也不开口。
金吾卫兵畏首畏尾,伤亡远比凶徒严重,听王鉷如此吩咐,立刻放开手脚格杀凶徒。刑縡大怒,遥指王鉷骂道:“姓王的混蛋!我念在和你弟弟的情分上让手下不要伤你,你却落井下石妄想杀我!”
这时高力士带四百飞龙禁军赶到,将凶徒团团围住,插翅难飞。圈中金吾卫兵有了增援,更加痛下杀手,不一会儿四五十名凶徒就死伤大半。
刑縡这时已杀红了眼,知道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了,当真狗急跳墙,指挥弓箭手道:“给我杀了那个姓王的!杀了那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弓箭手听他指挥,纷纷向王鉷放箭,但哪里伤得到远在射程之外的王鉷?刑縡没有弓箭手辅助掩护,形势更加恶劣,身旁只剩几个人保护他。
杨九策马冲向刑縡,银枪到处又撂倒两人。刑縡敌不过她武艺高强,被枪尖刺中脚踝,血如泉涌跪倒在地。他仰天长啸:“我犯了什么罪,竟要对我下此杀手!”
菡玉心里咯噔一下,脱口喊道:“留他性命!”
但为时已晚,杨九反手一枪将刑縡撂倒,旁边一名士兵手起刀落,斩下了刑縡首级。
众凶徒见刑縡毙命,顿时树倒猢狲散,乱作一团。飞龙禁军得令而上,将一干人等尽数擒下。此时刑縡的人马只剩十多人了,其余都在混战中被击毙。
王鉷见刑縡已死,稍稍松了口气,令贾季邻绑了被擒的凶徒,就近送往县衙大牢关押。杨昭却道:“刑縡妄图刺杀大夫,当然不能当作一般凶徒处置,其党羽应送往刑部候审。”
高力士也道:“如此穷凶极恶之徒,聚众作乱拒捕生事,居心叵测,的确该由刑部发落。”
高力士带了四百飞龙禁军,局势完全由他掌控,凶犯又被禁军逮捕,王鉷无可奈何,只得把凶犯交由禁军押往刑部。
杨九收起银枪退回杨昭身边,杨昭朝她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动作旁人没有看见,却落入一直盯着他的菡玉眼中。
一连串的事件在她脑中霎时全部串连起来。杨昭当众鞭打王准,使王准对他怀恨在心;任海川亡匿,向她透露王銲野心及刑縡密谋;任海川韦会被王鉷灭口;她向杨昭示警,杨昭仿佛早就知道,毫不在意,却透露给右相,让右相对王鉷发难;王鉷欲杀刑縡,刑縡恼羞成怒,临死呼冤……
种种迹象无不指向同一个真相。
怒意一点一点袭上心头,她不由咬住牙关,怒视不远处那泰然自若、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中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设计,而她担忧他的安危、透露风声让他小心防范,竟也成了他诡计中的一环。
想想自己真是愚钝,明明是个圈套,还一头往里钻。他哪需要她来关心她来提醒?整件事根本就是他在一手操纵。他满不在乎,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有危险,根本没有人要杀他。
想自己当时心中百般挣扎,在救他和不救他之间摇摆取舍,最终抵不过对他的担忧,宁可做一回小人去告密示警。而这一切对他来说根本毫无意义,他只是在等一个告密者,让他可以在李林甫面前援引其言,不必由他自己把事情揭露出来,让他可以没有嫌疑,扮成一个无辜的事外者。
凶犯被禁军带走,金吾卫兵留下清理善后。杨昭策马四处巡视,却见菡玉不曾随韦谔一同离开,骑马立在街角无人处,一双眼隐含怒火,又似失望。他心中有数,缓缓踱到菡玉面前:“菡玉,你怎么还不走?是等我一起么?”
菡玉道:“不敢,侍郎这样的城府算计,靠得太近,指不定哪日就作了你的马前卒、垫脚石,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昭听她如此冷语嘲讽,心里极不是滋味,倒宁可她义正词严地怒斥自己。他放缓语气道:“菡玉,你和别人不一样,我永远都不会害你。”
“我哪里值得侍郎费心思去加害呢,最多利用一下罢了。”她不想再多说,“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了,只希望你能就此罢手,不要再打什么歪主意。否则,我就……”
“否则你就怎样?”
菡玉说不出来,只好怒目瞪着他。
“你就替天行道去告发我,是不是?”他冷笑一声,“反正你都知道了,你可以去告发的呀,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预谋。到时候我被砍头问罪,其他人自然就能安然无事。你只管去说罢了!”
菡玉咬牙:“你、你料定我……好,你有本事,你智计过人,我斗不过你,我躲着你走行了吧?”要怪都怪自己没用,偏偏还对他不忍……
她愤而转身,打马飞驰而去。
杨昭立在原地,看着她飞奔而去的身影,不禁苦笑。
刑縡等人妄图谋害左右相及兵部侍郎,持械拒捕,临场又出现刺杀御史大夫之事,可谓罪大恶极,连皇帝都亲自过问此案。但是第二日皇帝召朝臣入两仪殿密议,却没有召入王鉷,只因左相陈希烈参了王鉷一本,说他必定也参与谋乱。
刑縡党羽证实王鉷之弟王銲与刑縡过从甚密,言行多有犯上不敬之处,但并无证人见过王鉷与刑縡有直接来往。皇帝素来信爱王鉷,王鉷处事又以谨慎谦恭著称,皇帝不相信他会有谋逆犯上之举。
李林甫生性猜忌多疑,这回王鉷之弟谋害他,让他对王鉷的信任大打折扣,但又拿捏不准,怕自己误折了王鉷,少了这个得力助手,以后在朝中的势力恐怕要大减。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杨昭和左相陈希烈。
陈希烈是李林甫起用的,就是看在陈希烈柔顺易制,朝中大事都听李林甫决断。但最近因为李林甫身体欠佳,时常不能理事,陈希烈做主多了,对李林甫渐渐不再低眉顺眼惟命是从,屡次和他唱反调。
而兵部侍郎杨昭,和王鉷一样都是他提拔起来的。杨昭有贵妃当后台,不像王鉷那般对他百依百顺,李林甫当然偏爱王鉷。从去年起,杨昭就多次与他作对,除去了他两员心腹爱将,后来更是和陈希烈一个鼻孔出气,处处和他为难。这回若是再没了王鉷,凭自己这把老骨头,只怕要被他们排挤下去,取而代之。
于是他上前奏道:“王銲,嫡母所出,而王鉷为庶出,王銲自幼受父母宠爱远甚众兄弟。如今王鉷身居要职,陛下信爱宠遇有加,王銲因为兄长的缘故才得了一个户部郎中的职位,对王鉷心存嫉妒。王銲凶险不法,屡次被兄长责罚,还闹出过分家的事来,王鉷怎会和他同谋呢?”
杨昭趁机奏道:“王銲往来凶人图谋不轨已是罪证确凿,不如让大夫亲自定王銲的罪,若大夫不曾与谋,必能大义灭亲。”
李林甫一想,这样正能检验出王鉷是否对自己有二心,于是也同意杨昭提议。陈希烈当然附议。
皇帝不信王鉷有逆心,但他三人都这么说,只好同意。于是令杨昭私下授意王鉷,让他自己上表请求治王銲之罪,则可饶他免受株连。
其实王鉷与他这个不争气的弟弟王銲兄弟感情却是很好。王鉷自幼失恃,由嫡母抚养长大,对嫡母十分孝顺。而王銲为嫡母独子,自然宠溺庇爱有加,不然以王銲的横行无忌哪能安然活到现在。任海川、韦会都是王鉷为保弟弟安全,动用自己权势灭口平事。
皇帝朝下召左右相入两仪殿密议,王鉷明白他们是商量如何处置自己,也十分焦急,候在殿外等消息。杨昭一出来,就看见他匆忙跑过来问:“陛下怎么说?”
杨昭直言相告:“陛下的意思是……要大夫大义灭亲。”
王鉷沉默不语,凝眉思索。
杨昭又道:“大夫,这次主谋刑縡已被禁军正法,陛下亲自过问此案,令弟的罪名是不可能洗脱了。若大夫表请罪之,尽归其咎,大夫就可安然度过一劫,不必被他牵连;否则陛下必以为大夫知情不报故意隐瞒,大夫就要替令弟担下罪责,因此耽误了大好前程,何其不值!”
王鉷本来还有些犹豫,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正色道:“弟为先人所爱,先母临终时以幼弟托付于我。如今他犯下这等大逆不道之罪,都是我这为兄的管教不严,本已有愧先人嘱托;若再为了保住自己荣华富贵反咬一口加罪于弟,日后到了泉下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先人?”
杨昭劝道:“先人已去,哪管得了那么多?弟弟的命毕竟是别人的命,哪有自己来得重要?”
王鉷被他一激,怒道:“杨侍郎,如此不孝不义的话你竟也说得出来!卖弟求荣,我是决计不会做的!”
杨昭道:“大夫如此固执,就别怪下官没有好言相劝。”说罢回两仪殿向皇帝复命。
果然,皇帝一听王鉷居然不知好歹,不肯治他弟弟的罪,龙颜大怒。李林甫本来就对王鉷存了芥蒂,听到这个消息愈发怀疑,也不帮他说话了。
王鉷向杨昭一番慷慨陈词后,自知必会惹怒皇帝,准备回家等候降罪旨意。还没走出宫门,就见陈希烈带了一队禁卫从后头追赶上来,将他团团包围。几名禁军上前摘了他的顶冠,五花大绑拿下。
王鉷惊问:“陈相公,这是何意?”
陈希烈道:“罪臣王鉷与凶人合谋造反,大逆当诛。陛下已下令撤去你一切职务,即日交由三司问罪。”
王鉷一听他说自己的罪名是合谋造反,和杨昭说的不同,大呼:“冤枉!陛下,臣没有谋逆造反!”但此时身处內苑的皇帝哪里还听得到。
李林甫和杨昭一同随陈希烈之后出来,王鉷急忙对李林甫喊道:“右相!右相救我!我有话要对陛下申诉,请右相代为传达!”
李林甫摇头道:“晚了。”说罢头也不回,出宫回府。
隔日,皇帝正式下了诏书,撤去王鉷所有职务,由陈希烈杨昭共同审问查办。
刑縡一干党羽早就尽供所知,接下来要审问的只有王鉷王銲兄弟了。第一天升堂,先审王銲。除了陈希烈、杨昭和刑部、大理寺的官员,司录参军韦谔、监察御史吉菡玉和长安尉贾季邻因当日曾参与缉拿凶犯,也一同在列。
王銲此时身陷囹圄吃了点苦头,靠山又倒了,早不复平日的气焰,垂头丧气跪在堂前。杨昭问道:“凶人刑縡聚众作乱,听说你和他私交甚密,你可知道此事?”
王銲低着头,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杨昭一拍桌子喝道:“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王銲身子一抖,抬起头来清清楚楚地回答:“知、知道!”
“知道为何隐而不报?莫非你也是他同谋?”
这事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了,刑縡党羽都予证实,王銲也不否认,又低下头不说话。
杨昭又问:“除你之外,还有哪些同谋?”
王銲回道:“就我和刑縡二人,没有其它同谋了。”
杨昭喝问:“单凭你二人集结一帮乌合之众就想谋逆作乱?是谁在背后支持你们?供出主谋,你作为从犯可从轻发落。”
王銲明白他是想让自己供出他哥哥王鉷,只一口咬定再无同谋。
此时忽闻外头有人击鼓喊冤。大理寺非同县衙,并不受理民间诉讼,怎么会有人到这里来鸣冤。大理寺卿眉头一皱,就要派人去驱赶。杨昭耳尖,听到外头喊冤的人在叫“王氏兄弟”,吩咐将喊冤者带进来问话。
鸣冤者竟是驸马都尉王繇,一身缟素,带着几个披麻戴孝的妇人,被狱丞带进来,跪了一地又是哭又是闹的,直喊冤枉。
杨昭问:“驸马有什么冤屈,为何要到大理寺来鸣冤?”
王繇道:“吾弟王府司马韦会被人害死,含冤莫白,非大理寺不能缉此凶徒!”
一旁的长安尉贾季邻一听他说出韦会的名字,脸色一白。这韦会正是他奉王鉷之命暗中处死的,本来他就在担心王鉷此案会不会牵连自己,这时王繇又出来揭发韦会之事,更让他心惊胆战。
杨昭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是谁害死韦司马?”
“御史大夫王鉷!”王繇咬牙切齿,指着跪在地上的王銲,“都是因为这个逆贼!他往来术士意图不轨,问术士任海川自己是否有王者之相,术士惧而亡匿。王鉷怕事情泄露,将术士杖杀灭口。吾弟与此术士有私交,心有不平私下抱怨,不想又被王鉷知道,竟诬陷吾弟犯案,逮入狱中将其缢杀!”
一旁的妇人泣道:“我夫君不曾犯案,都是长安尉陷害夫君,还说夫君是畏罪自杀!”她抬起头来,怒指贾季邻,“就是你!就是你害死我夫君的!你说,我夫君到底犯了什么案?你说清楚!”
陈希烈和杨昭一同看向贾季邻。贾季邻吓得满头冷汗,扑通一声跪下:“下官……下官也是听命于人,身不由己!是大夫……是王鉷他怕韦司马把王銲之事泄露出去,才诬陷韦司马,杀他灭口的!”
王銲大惊失色,指着贾季邻骂道:“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杨昭喝道:“铁证如山,由不得你狡辩!你与术士往来,妄语图谶欲为王者,还敢说没有主谋?”
王銲辩道:“我能招的都招了,就是我和刑縡共谋,哪里还有主谋!”
“没有主谋?”杨昭站起身来,厉声道,“你欲为王,谁人为帝?”
陈希烈一听此言也吃了一惊,随即问王銲:“王鉷可曾参与你们的阴谋?”
王銲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他们居然给哥哥扣上这么大的罪名。这罪要是认了,可是要祸及满门的!
杨昭上前一步,咄咄逼人:“王鉷参与否?说!”
一旁菡玉忽然冲上前来,对王銲斥道:“陛下因大夫之故加你五品户部郎中,你不但不思大夫恩惠,还与凶人往来行凶作恶。大夫为保你性命,不得不做出不义之事。你为臣不忠,为弟不谊,难道现在还要陷害大夫,让他做你的替罪羊吗?”
杨昭转头看向她,菡玉丝毫不惧,双眼直直地与他对视。杨昭收回视线,改了语气,对王銲缓缓道:“王鉷若是参与共谋,不可隐瞒;若未参与,也不可诬赖他。”
王銲急忙道:“我兄长不曾参与!都是我自己想要谋求高位,酒醉妄言,意图……意图像东平郡王、陈相公一般封王拜相、位极人臣!”东平郡王安禄山是以将帅封王,王銲以他作比,意欲为王就算不得谋逆了。
那句“如东平郡王、陈相公一般”说得陈希烈很是受用。王銲刑縡谋害宰相,王鉷包庇其弟,杀术士任海川、王府司马韦会灭口,这些罪名已经够要王氏兄弟的命了。他看了一眼杨昭:“杨侍郎,你看这……”
杨昭道:“但凭左相决断。”
陈希烈于是命衙役锁了贾季邻,与王銲一同带下去画押,王繇等人也领去写下供词。王鉷一案,就此尘埃落地了。
不多日,皇帝下诏将王銲杖死,王鉷赐自尽,其子王准、王偁等俱流放岭南,家产抄没充公。王鉷生前所领的御史大夫、京畿关内采访使等总计二十多个职位,全都由杨昭接任。至此杨昭一人同时领三十余要职,权势可谓倾动朝野,真正与李林甫分庭抗礼,宰相也撼动不了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莲起(1)
李林甫因猜疑被杨昭釜底抽薪,自断其臂剪除了王鉷这一得力干将,此后便一路滑坡,在与杨昭的争夺中屡屡失利。
年初安禄山发兵讨伐契丹,奏请朔方节度副使李献忠带兵助役。这李献忠原是突厥首领,本名阿布思,降唐后皇帝赐他汉名,加官进爵。李林甫想借李献忠牵制安禄山,替他在皇帝面前说了不少好话,擢升其为朔方节度副使,李献忠因而对他感恩戴德,关系十分亲厚。
安禄山奏请李献忠出兵,李献忠怕安禄山趁机害他夺他兵力,借故推脱未得准许,索性率领部下大肆掠夺后叛逃回漠北老家。李林甫为与他撇清关系,只得自请解除朔方节度使一职,手中便没了兵权。
李林甫主动解权示弱,杨昭却并未因此见好就收,不但举荐安思顺取代李林甫的心腹为新朔方节度使,而且落井下石,密奏李林甫与王鉷兄弟、李献忠都有私交,其心可疑,皇帝也因此对李林甫疏远起来。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李林甫风烛残年疾病缠身,连家门都出不了,何谈朝堂争斗。杨昭趁机指使术士进谗言,说李林甫身染恶疾,八字与皇帝相冲,皇帝见他会沾染晦气,因此连圣驾也不让李林甫见了。
而另一边,杨昭正值春风得意,如日中天。李林甫病重不能理事,杨昭虽不是宰相,权势却胜过左相陈希烈,内有贵妃相助,上有皇帝隆宠,可谓贵震天下,连李林甫原先的亲党也纷纷见风转舵投靠巴结。
菡玉觉得自己兼任太常少卿和监察御史就有些分身乏术了,杨昭一人兼领三十多个大权在握的重职,他真能忙得过来么?
她望着数丈之外百官列首的杨昭,他满面笑容,远看去神采飞扬。她已有数月不曾近见他,刚看了一眼,他就好似侧里也长着眼睛,把目光投向她,一面就向这边走来,经过她身边时突然叫了一声:“陛下--”
菡玉本是低着头不看他,听他喊陛下,以为皇帝到了,不由翘首去看。这么一闪神的功夫,杨昭就转了身在她身边站定,转过脸来冲她笑了一笑:“--怎么还没来。”
菡玉懊恼地抬头看他,蓦然发现他和几个月之前相比有了一点变化,眼角出现了细密的纹路,一笑起来,就像刀刻似的掩也掩不住。那凤目的尾梢本是飞扬跋扈地向上斜掠而起,如今却显出了倦意,眼下透出淡淡的青黑色。他今年好像有……三十七了?
“岁月不饶人。”他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似的,突然开口,“吉少卿看我是不是老了很多?哪像少卿,虽然劳心劳力,这些年来还是一点都没变化。”他转首盯着菡玉面庞细瞧,眼光在她脸上打转,看得菡玉浑身不自如起来。
杨昭自顾自地说着:“我记得初见你时,看来就比实际年纪小,二十刚出头的模样;而今又过七年,竟然还是没有变样。吉少卿,你实话实说,是不是有什么养生秘方能使青春永驻?也说来让我学学呀。”
菡玉瞥他一眼:“大夫很怕老么?”
“我不怕老,我只是怕……比你老这么多。”杨昭轻道,菡玉正闻言忐忑,他又笑了出来,“原本以我的年纪样貌,群臣中也找不出几个比我年轻的,还小小得意了一回。但是少卿一出来,立刻就把我给比下去了。我明明只大你六岁,看起来却像相差十几岁似的,亏我还一向自负相貌不差。吉少卿,你说我这心里头能安稳么?”
菡玉道:“大夫是太操劳了。”
杨昭道:“我也不想如此,可是没有办法。王鉷现在不在了,我一个人要忙以前两个人的事,真是焦头烂额。”
菡玉听他说起王鉷,心中微恼:“大夫如此不甘不愿,难道是谁逼你的?”
他侧过身来,声音近在耳边:“你说,是谁逼的?”
明知该气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心下却莫名地虚慌,她只好别过脸去,看向远处渐近的皇帝仪仗銮舆:“陛下到了。”
他淡淡地瞅她一眼,站直身子,出列上前去迎接,带皇帝巡视左藏库中堆积如山的财帛金玉。
天宝八年皇帝就参观过一次左藏库,盛赞杨昭富国有术,逾制赐其三品紫衣金鱼。如今他身为御史大夫,名正言顺的正三品大员,一身簇新的绛紫官服,腰间鱼袋金光闪闪,无不昭示着他在朝中无与伦比的权势地位。
菡玉垂目看他腰间的金鱼袋,不期然被旁边一块玉佩吸引住视线。那是一块质地上乘的羊脂白玉,晶莹通透,不见一丝杂色,只是形状有些奇怪。常见的佩玉都是琢成环状,好穿丝线;或者雕出鱼纹水纹,以求吉祥。杨昭腰里缀的那枚玉佩却是半圆的形状,平口朝上,圆弧朝下,如同一只碗的侧影,还有些不圆润的凸角,但实在隔得远,看不清上头的花纹,不知是何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