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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我揖道:“多谢县主相告。”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治伤期间公主时常出宫去照看,夤夜不归,如今他伤好了,公主却为什么不肯见他了?
我没有多问,告辞离去。
走进宣政殿时,信王正在看一卷很长的奏章,一边看一边左手在桌上轻敲。他敲的地方并不是平整的桌面,而是高高低低,但御案所在处比殿中高出两阶,站在下面只能平视,看不清案上摆着什么。
见我进殿,信王放下案卷道:“你家的案子终于审结了,这是今日大理寺和刑部刚刚联名呈上来的结案卷宗,你要看看么?”
原来他召我来是为这事。我也一直惦记着去找晏少卿或聂蒀问个结果,现在能直接看案卷自然最直接详尽。
我往前两步走到御案前,举起手道:“谢殿下。”
信王却没有把卷宗递给我,坐在御案后说:“站下面那么远干什么,上来到这边看。”他将那案卷铺在桌案上,往右边推了推。
我从侧面拾阶绕上去,站在案头。案卷是从右往左写的,判决结果在最末尾。我往他左手边看去,终于看见他一直漫不经心在敲的东西。
一张做工算不上精致、笔触夸张的傩戏面具,正是上元夜我戴过的那枚龙女,底下的绳结还缠在一起。
信王见我盯着面具,拿起来笑道:“上元节拿了瑶妹妹的东西,忘记归还就带回家去了,前两日回王府才想起来,现在物归原主。”
我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面具,没有接。“节令时随手买的玩意儿,过了那时节便无用了,我还以为殿下早已丢弃。”
“瑶妹妹的东西我怎么会随便丢呢。”信王举起面具端详道,“我还记得十二岁那年,上元节后的第二天,瑶妹妹从宫外带了两架风车进来,送了我一个。每架上头有六只彩色的小风车,骨架上还绑着竹哨,迎风跑起来‘居居’作响。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玩的东西,玩了整整半年,直到小风车的叶子全都散架、修也修不好了才不舍作罢。一直等我年满十六岁,太妃才第一次允许我上元节出宫游玩,那时再见到街市售卖的风车玩具,却没有年少时的意趣了。”
小时候我从来不缺这类小玩具,每次上街看到喜欢的便买下来,玩腻了就丢在一旁或随手送给别人。信王眼中的这份珍贵,我着实体会不来,他十二岁时我才七岁,这件事也早忘光了,毫无印象。
见我不接,他把面具放回桌上:“既然瑶妹妹不想要了,那就留给我做个纪念吧。”
这么一说我又有点懊悔。我的面具,他留着做什么纪念?
我正寻思是否要改口问他要回来,信王往御座一侧让了让,指着桌上平铺的案卷说:“过来看吧。”
他的意思是,叫我站到他身边去看吗?
我站在案头没动,说:“卷宗这么长,还是不必了,臣女相信三司会明察秋毫、秉公处理。”说完躬身后退,回到阶下。
信王笑道:“瑶妹妹怎么跟我这般生疏见外起来?”
我低头回道:“殿下身份今非昔比,将来更是贵不可言、人所共仰,自然不能同以前那样嬉笑无状。”
信王道:“我倒希望瑶妹妹在我面前始终都跟从前一样。”
我往后退了两步:“殿下若无要事,臣女便告退了。”
“瞧你着急的,没有要事便不能召你相见么?”
我转身想走,他连声道:“有有有,有要事。这卷宗里罗列了一干涉案人等刑罚判决,但彭国公如何处罚,三司并未定论,孤想问问瑶妹妹的意见。”
如何处置祖父,问我?
我回道:“朝政之事,臣女无权置喙。”
信王翻到卷首,说:“孤方才仔细翻看这结案卷宗才发现,其中最关键的一步,竟是瑶妹妹从下人口中得知女婴埋骨之处,但是这下人受审时又矢口否认。若孤王没猜错,整件事都是瑶妹妹在背后一手促成的吧?”
聂蒀怕我夹在中间为难,诉状中只有找到宁宁尸首这一项绕不过去的地方提到我,其余皆尽量避开,公审时也未传唤我到堂作证。别人只会以为包氏满口谎言前后不一,但信王肯定明白我是如何从她“口中”得到线索的。
否认也无用,我只说:“略尽绵力而已,谈不上一手促成。”
“瑶妹妹太过自谦了。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瑶妹妹能发现这蚁穴破绽之所在,四两拨千斤,这样的本事,恐怕天底下没有瑶妹妹想治而治不了的人吧?尤其这朝中的高门大户,谁家背地里没有点见不得人的事呢?”
他又想让我帮他治谁?
我不禁警觉道:“殿下意欲何为?”
“瑶妹妹别误会,孤只是见你襄助外人揭举自家,大义灭亲令人敬佩,所以叫你来问一问,到底是希望孤对国公从轻发落,还是从重处罚?”信王看着我说,“瑶妹妹帮孤实现了心愿,孤自然也要让瑶妹妹事事顺遂心意。”
我犹豫不答,他又道:“瑶妹妹若不明示,孤原本打算看在你和王妃的面上,就训责国公几句、罚他些俸禄罢了。”
我只好直言道:“请殿下秉公执法,对国公略施惩戒,令其莫再重蹈覆辙,但……祖父年事已高,受不得大风大浪了,别伤他性命。”
“瑶妹妹这么说,孤便心中有数了。”信王笑了起来,“对了,贵妃的忌日快到了吧?瑶妹妹打算如何祭奠,可要在宫里兴办法事?”
“陛下犹在宫中静养,姑姑又不喜喧闹,法事就不必了。”我想了想说,“姑姑薨逝在宫外,请殿下容许我出宫至她殒身之地祭拜,约需两日。”
信王道:“不是早就给了你令牌,出入自便吗?你想出宫就出,逗留隔夜亦无妨,不必向孤请示。”
离开宣政殿回后宫时,我看到邵东亭还候在延福门前。我跟他相互行了一礼,擦身而过,没有多话。
过了几日,信王在朝上下谕,祖父爵位由国公降为开国县侯,罚俸三年,停职思过;堂兄贺珹罢免监察御史一职,左迁外放;家中其余在朝任职、与此案有牵连的叔伯,也纷纷遭降职罚俸等惩处。祖父年已六十有九,此时让他停职,几乎与罢免致仕无异了。
我听到这些消息时,已经离开宫城前往澜园,准备去祭拜姑姑。家中经此一事,起码他们不敢再明目张胆弃女杀女了,我要把这事也一并告诉她。
晏少卿曾说起,仵作推断姑姑过世的时间在夜半子时左右,无法断定究竟是前一天深夜还是后一天凌晨。所以我也不知道姑姑的忌日到底应该是六月初四还是初五,索性这两天都在澜园祭拜她。
澜园荷塘的水去年抽干了,今夏多雨又自发蓄起一池水,但没有再种荷养鱼悉心打理,下人们都视此处为禁地,池子成了一潭浑浊的死水。连续出了姑姑和蓁娘两件事后,家中再无人来澜园休养居住,如今因为祖父被贬谪降爵,园中的仆役也辞退了大半,更见萧条,往后这座园子大约要渐渐闲置了。
我在水榭中摆上供桌祭品,仆人都战战兢兢,布置完便远远退到岸边观望,不敢靠近。我自己动手,把带来的东西一件一件在桌上地下摆开,包括那两篮子陛下亲手点了朱砂的纸钱元宝。
摆到一半管事的来通报:“县主,国……侯爷来了。”
祖父,他怎么会突然到澜园来?难道他也想起今天是姑姑的忌日,来这边缅怀祭奠她吗?
我离开水榭赶到前厅,祖父正坐在厅中喝茶,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我走到他面前跪下拜道:“孙女见过祖……”
祖父一扬手,把手里剩下的半盏热茶泼在我脸上。
茶水还是烫的,我偏头躲避,热水便尽数浇在左半边脸上。几滴茶水溅进眼睛里,又辣又痛,闭着眼睛泪水仍不由自主地直涌而出,久久无法睁开。
祖父将茶盏掼在地下摔得粉碎,怒喝道:“谁把她放进来的!我们贺家没有这样的女儿!从今往后不论本府还是别苑,都不许她踏入半步!”
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他又对着我斥骂:“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吃里扒外大逆不道的不肖女!十几年养育之恩,就算养条狗也知道看家护院,你倒好,帮着外人坑害自家,见不得家里人好!你把全家害成这样,你还有脸回来?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留下你这个孽种,统统溺死了就不会有今朝之祸!”
时至今日,祖父最后悔的,依然是没有赶尽杀绝,把家里的女孩全杀光吗?
我总指望别人会改、会悔悟,世事会变成我希望的样子,但实际上要改变一个人实在太难了。祖父、陛下、信王,他们是不是也指望我会改变,变得忠孝顺从,乖乖听话为他们所用,不再违逆?
他们不会改,我也不会。
祖父命令仆婢:“来人,此女与我贺家再无干系,把她给我轰出去!”
我将粘在眼皮眉毛上的茶沫拭去,抬起头对祖父道:“是信王殿下同意我来澜园祭奠姑姑的,祖父就算想赶我走,也等我祭拜完了再说。”
“你仗着有信王撑腰,还想搬他来压老夫?”祖父冷笑道,“贱婢的女儿,骨子里就脱不了下贱,好好的正妃皇后不当,上赶着给人当婢做妾!信王已经娶了岚月,我倒要看看你能落个什么好下场!养了你十五年,还不如半路认回来的懂事孝顺!反正我贺家本就只有一个孙女,往后也就这一个,你是生是死、是贵是贱,都与我贺氏无关。明日一早就给我滚出澜园,别再回来!”
他起身大步从我身边绕过去,我回身喊道:“祖父!今天是姑姑的忌日,你不去灵前为她上一柱香吗?”
祖父只足下略一停顿,没有回头,拂袖而去。
从头至尾,他唯一提到和姑姑有关的,就是那个“澜园”的“澜”字。
姑姑和我在他眼里都是本不该活下来的人,死了之后更不值得惦记。而我虽然还活着,在他看来也与死无异,甚至还不如死了,起码死人是不会祸害全家的。
四叔公十五岁便被打断了腿赶出家门,我已经十七岁了,临走只是被泼了一盏热茶而已,我的境遇比四叔公好多了。他能顽强地活下来,为儿女后人撑起一个完满幸福的家,我也可以。
何况我还有虞重锐呢。
我在水榭里坐了一夜,把给姑姑准备的香烛祭品一件一件全部烧化了。以后我不会再来澜园,这个以姑姑名字命名的地方,却沾满了血腥罪恶,她生前就不爱来,如今身归天地神灵自由,她大概也不会再想回来了。
我记得去岁此夜,我自己独居一院,半夜冻醒了,冷寂孤单还有些害怕,忍不住去找姑姑陪伴。现在我是真的一个人了,却并不觉得冷,也不害怕。
我已经是大人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姑姑、娘亲、爹爹,你们都不用担心。
天亮时我把香烛纸品燃尽,离开澜园。走到门口我又改变主意,掉头回到最西面与瑞园相邻的围墙,爬树翻墙而过。
去年今日我就是这么逃离澜园的,但是直到一年后的今天,我才真正离开这里,不会再回来。
墙那边,虞重锐还会在底下迎我吗?
——并没有,他现在忙得很,已经好久没回过家了。
围墙底下的茅草倒是长得更厚实了,我拔了一棵拿在手里,一边走一边编,走到南边靠近前院处,编好了两只小鸽子。
天色尚早,厨下已冒出炊烟,远远就闻到熟悉的面点香气,像凤鸢的手艺,是她拿手的荷叶糯米鸡和笋菇三丁包,都是我爱吃的。我一晚上没睡觉也没进食,闻着这香味,肚子竟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来都来了,见不着虞重锐,好歹吃点好吃的再走吧?
我顺着香气找到厨房,灶下只有凤鸢一个人在忙碌。她把炉子生好了放在门口屋檐下,蒸笼在炉上热着,自己回灶间忙这忙那,还是一个人顶好几个人的利索做派,多事并行有条不紊。
我趁她背对门口,猫着腰悄悄摸过去,从蒸笼里偷偷拿了一个包子,把草编的鸟儿放进去。待会儿凤鸢一开蒸笼,发现包子变鸽子,表情一定很有趣,我再冒出来吓她一跳……
我一手提着蒸笼盖,一手拈起草鸽子往里头放,忽然一只手在我肩上拍了拍,吓得我一个激灵,叼在嘴里的包子都掉了。
我回头一看,主人家正站在我身后,抓了个现行。
“等你一天了,”虞重锐忍着笑无奈地瞪我一眼,“好好的大门不走,偏生就喜欢爬墙?还偷起吃的来,该当何罪?”
我把蒸笼盖一丢,扑过去无赖地抱住他:“那你罚我吧。”
第101章
凤鸢听见动静从厨房跑出来,人未到白眼先至:「哎哟喂, 没眼看没眼看!光天化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还不撒手, 当我不存在吗?原来少爷吃这套啊, 早知道我也……不行不行, 我可没这么厚的脸皮。」
我有这么厚的脸皮,但虞重锐没有。他的耳朵又红了, 掰开我箍在他腰上的手:“包子都掉了,还吃不吃?”
吃什么包子嘛,休想顾左右而言他。
他把我推开些许, 目光落在我头顶上:“你这头发上是什么?——茶叶?”
头发上也有吗?我以为早就风干吹掉了。好久没见着, 一碰面被他看到我顶着一头茶叶沫子……
我伸手去掸发上的茶沫, 被他拦住了。他的手拂过我发顶,沿额边向下, 落在颧骨一侧,轻轻按了按。
“哎……”我这时才觉得疼,偏过头躲开, 自己摸了摸, 发现颧骨旁边烫出了一颗豆子大小的水泡。
“怎么回事?”
我转了转眼珠往别处瞄:“就……喝茶烫的呗……”
“你喝茶往自己头上浇?”虞重锐皱眉道,“又是哪位长辈干的?你祖父?”
家里除了祖父,其他人也不敢这么对我。
“烫了多久了,也不上药?”他抓起我的手,“跟我来。”
“那个……包子……”我拽住他, 见他又回过头来瞪我, 后半句就变成小声嗫嚅, “我还没吃早饭呢……”
虞重锐转头吩咐凤鸢:“准备两份早点,送到我屋里来。”
凤鸢绕到炉边,发现地上躺着一只包子:“怎么掉出来了?”再打开蒸笼,大呼小叫,“这是什么玩意儿?!”
她万分嫌弃地拈起那两只草编小鸽子,我趁她捏得不紧一把抢过来,拉起虞重锐说:“快走吧,还要上药呢。”
凤鸢气得冲我吹胡子瞪眼睛。
虞重锐把我带到他住的院子里。一进去我就觉得熟悉极了,院中的布局、屋檐下种的竹子桃树,都和集贤坊的小院十分相似。去年我住在瑞园时也来过,他的院子可不是这样的。
厢房的格局也改了,西侧改成卧房,东侧做书斋,中间开了一扇门相通。屋内的家具陈设不必说,都和小院的格局式样一致。书斋的摇椅也照样复制了一把,只是成色较新,花纹款式略有出入。
我跳到那张摇椅上,躺下舒舒服服地摇晃。若外面的天气再散了阴霾,日头升上来照着屋外的围墙树梢,便和小院里一模一样了,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虞重锐打开书架下的柜子找东西,我趴在摇椅扶手上问他:“虞重锐,你为什么把这儿改成和城里的院子一样?”
他只顾弯腰翻找不答,我继续问:“是不是我走了,你借物寄思想我呀?”
他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个一尺来高的木匣子,拿过来放在我左边方几上,自己搬了张矮凳坐下,说:“躺好了别动,给你上药。”
肯定是被我说中心事害羞了,一害羞就转移话题,这伎俩我见惯了。
“这是子射留给我应急的药箱。一般的烫伤,当时就应立即用凉水冲洗,然后敷上药膏。”他先取出一块纱布,蘸了清水将我脸上擦干净,“这个水泡不大,过几天自己会瘪下去,别把它弄破了,反而容易破溃感染。”
我歪过头望着他说:“你懂得还挺多。”
“还不是你马虎颟顸,总不拿自己当回事,子射又回沅州了,我不得多留意着点,以备不时之需?”
“哪有,我现在很爱惜自己的,出门都把应急的药带在身上……”我也学他,转移话题,“对了,邓大哥为什么回沅州?还回来吗?”
凤鸢仍在洛阳,邓子射应该不舍得走吧。
“他养蛊养出一些心得,想起沅州当地有几味特殊的药材,或许可以克制蛊虫的毒性,就回去一趟试验,大约一两个月就回来。这段时间你要格外当心,别出意外。”
原来只是克制毒性,并不是引出蛊虫的方法。婆婆说“墨金”一旦入体寄生,深入心脉,宿主不死便不会自发离开,难道我只能一辈子跟它共存共亡?
唉,不管怎样,有进展总是好的,说不定哪天就出现意料之外的转机呢。
虞重锐拿起一枚小竹片,从药罐中挖出一坨药膏来。我看那药膏黑漆漆的,苦辛之气中还带一丝怪异的腥臭味,不由往后退避:“能不能不涂呀?这么小的水泡,自己会好的,而且你不觉得它圆鼓鼓软绵绵的还有点可爱吗?”
他举着药膏:“还说很爱惜自己,烫伤了都不肯涂药?”
我不好意思说嫌弃这药膏又黑又臭,涂在脸上肯定很丑,我不想在他面前丑兮兮的样子。“你把药给我,我带回去再涂。”
“已经误了伤势,还要再耽搁?现在就用。”
“那……少涂一点点?”
叫他少涂,结果虞重锐还是挖了一大坨药膏敷在我脸上,除了颧骨旁的水泡,额头上他非说也烫红了,全部涂上厚厚一层。
凤鸢送早点进来,看到我的样子,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干什么了这是?打翻了砚台还是掉进烂泥坑了呀,咦——臭死了。」
都怪邓子射,外用的伤药除了药效,也得考虑一下颜色气味使用感嘛。
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糯米鸡和三丁包的香气都被盖住了。虞重锐坐在我对面,我往右侧挪了挪,换到他左手边,故意偏过头不去看他。
他举着筷子失笑道:“你要一直这样拿半边脸对着我吗?”
我咬了一口三丁包,问他:“吃完早饭,你是不是就得走了?”
“我有两月未曾休沐了,偶尔在家休息一天,应当不为过。”
我顿时开心起来,想起他之前说的话,盯着他问:“昨天你就在这儿等着我了吗?等了一天呀?”
他垂目看自己的碗:“昨日不算太忙,傍晚顺道回来一趟,想起这两日是贵妃忌辰,你大概会过来。”
姑姑的忌日,他还记得,我家里却没有人惦记了。
吃完早点,凤鸢进来收走碗盘,虞重锐把药匣放回柜子里。我瞧见架子最上层摆的东西有点眼熟,过去拿下来一看,果真是那枚柳毅面具。
“这个你还留着哪?”
面具拿在手里略有些沉,再仔细看,原来是两层嵌合在一起。我把它们一分为二,心下犹疑:“怎么有两张?店家多给了我一个吗?”
虽然两个柳毅长得差不多,但手工制就总有些差异,无法嵌得严丝合缝,所以我一拿到手里就发现了。是上元节那天街上太吵了吗,我没有留意到?
虞重锐未答,只是将那两只面具拿过去重新合拢放回架子上,问我:“你的龙女呢,都丢了?”
柳毅和龙女本是一对,他还保留着。不行,我也得去问信王把我的龙女面具要回来。
我眼珠一转,瞄到桌上还摆着我用茅草编的两只小鸽子,连忙拿过来,冲他谄媚道:“呐,这是我亲手编的一对儿,送给你。”
虞重锐低头看了看:“这是什么?”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鸳鸯。”
“鸳鸯有这么瘦吗?”
我把鸽子肚皮上的草往外抽出些许:“是我编得不好,这不就胖了?”
他一脸拿我没办法的表情,将那两只鸽子变身的鸳鸯和面具一起摆在架子上。
我一晚上没合眼,现在到了瑞园,熟悉又安心的地方,吃饱了便有些困倦,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虞重锐问:“看你眼睛红的,是不是熬夜守灵了?去睡一会儿。”
难得有一日和他独处,我哪舍得这么睡过去,但眼皮又一个劲地直打架。我对他说:“你陪我一起睡。”
“好,你去隔壁榻上睡,我在旁边陪你。”
这算什么一起睡嘛!“不要。”
虞重锐抬起头来看我。他肯定明白我的意思,耳朵又红了,低声斥道:“又胡闹。尚未成亲,怎可同床共枕?”
他怎么也变得这么迂腐,大白天的,还能干什么不成?“那我不睡了。”
他想了想,起身去卧房拿了一条薄毯,站在摇椅边唤我:“过来。”
“干什么?”
“陪你睡觉。”
我立时喜笑颜开,蹦过去跳到他身边。两个人窝在摇椅上略有些挤,不过这样正好。
我躺在他臂弯里问:“这椅子是不是比原来那张大?”
他坐着足尖依然能够到地面,轻点摇晃。“嗯。”
“你特意让人做大点的吗?”
“木工尺寸量错了。”
口是心非,现在我可没那么好骗了。
两人并排侧躺,我只能右边挨着他,把左边涂了药的脸露在外头,他一低头就能看见,那药的气味色状还真是煞风景。
“贺侯如今只是从三品开国县侯,下次若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县主的身份该抬就要抬出来,别自己吃亏。”
“没有下次了。”
流连在我颊侧的手微微一顿。
我把脸贴在他心口。“祖父说只当没有生过我这个孙女,以后我是生是死、是贵是贱都和贺家没有关系。”
那只手又缓缓落下来,覆在我肩上。
“不过……这也不完全是坏事呀。我没有父母,祖父也不管我了,以后我的终身大事,都由我自己说了算。”我抬起头看他,“虞重锐,我们私定终身吧。”
可惜我还顶着半脸黑漆漆的药膏,这委实不是私定终身的好时机。上回在瑞园见他我瘸了一只脚,河清县驿那次鼻孔里塞了两坨布,再往前的狼狈落魄就更不必说了,我为什么就不能正正经经、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他面前呢?
他把我额前一茎垂落到药膏上的发丝捋净,别到耳后,说:“不是早就私定过了么?”
明年九月吗?我记着呢。
“你双亲健在,是不是应该征得他们同意?他们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我被家里赶了出来,忤逆不孝;我身上有毒蛊,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若治不好,我还不能生孩子。我不招人喜欢的理由可太多了。
“我的终身大事,也是我自己说了算。”虞重锐微笑道,“而且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你是不是从未去过苏州府?”
我摇摇头。除了洛阳周边,我哪儿都没去过。
“我带你去毗陵见他们,还有苏州、梁溪、金陵。那儿也算你的封邑故土,江南富庶繁华,气候宜人,你会喜欢的。”他一一细数道,“沅州就要偏僻寒苦一些,但是想要解蛊毒,恐怕还得到蛊虫源地寻找相生相克之物。”
我望着他问:“这些地方,你都要带我去?”
他反问我:“你想不想去?”
我当然想去,我还想远离洛阳的纷争漩涡不再回来,但是……“你是宰相,能离开洛阳吗?”
他笑了笑说:“我这个相位,本也做不长。”
“为什么?”我立刻想到不好的地方去,“你是不是又遇上什么难事了?”
“没有,”他安抚道,“当初陛下调我入京,看中的是我在洪州沅州所行政令工事,破格提拔授予宰相权柄,只是为了行事便宜罢了。若论辅弼天子、坐镇朝堂,还是得宋相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才坐得稳宰辅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