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面纱放下,转开看向街对面:“反正前面还有好多人要等很久,不、不如我们先去那边的铺子转转吧!那边人少!”
他笑着放下袖子:“好。”
我真受不了他对我笑,哪怕隔着一层薄纱。要是没有这层纱,他肯定能看到我脸都红透了。
因为泰合记过于红火,对面几家卖吃食的铺子就有些冷清。其中一间酒肆门口打了大幅招牌,店内所有酒直降两成,仅此一天多买多赠。
我在酒肆门前驻足,看了看店内架子上的大致标价,问虞重锐:“你能不能先借我二两银子?”
虞重锐笑道:“你又不喝酒,买酒做什么?”
“买给凤鸢的。昨日她把珍藏的好酒拿出来与我庆生,我当然也得投桃报李呀。而且这家店今天还有优惠,凤鸢那么精打细算,她若来了一定也想多买几坛屯着!”我走进店里去看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各种酒,“你知不知道凤鸢喜欢喝什么酒?”
“这我倒不太清楚,”他跟在我身后,“大概是……贵的?”
哪有人喝酒只挑贵的,他真是不关心凤鸢。“那就还是给她买两坛石冻春吧。”
架子上石冻春摆在高处,小小的一坛,标价八百钱,每坛一斤;底下寻常的酒只一两百钱,几十钱一大坛的也有。石冻春应当算挺贵的酒,而且凤鸢肯定喜欢。
我让掌柜给我拿两坛石冻春,他却从库房拎了四坛出来,满脸堆笑地说:“今日小店全店八折,外加买三赠一。小娘子若是买三坛,三八两千四,再减二成就是一千九百二,折合每坛才四百八十钱!这比进价还要低了,简直就是割肉白送啊!若用现银结算,我再给你抹个零,一两九分银子,哎呀到哪里找这么便宜的石冻春,全洛阳除了我家别无他处了!”
掌柜说话跟连珠炮似的,我有点算不过来,只好向虞重锐求助:“划算吗?”
“只看单价当然是划算的,”他回答道,“但你原本只打算买两坛,合计一千二百八十钱,这多出来的六百二十钱就是不必要的超支。”
掌柜马上说:“那不就相当于六百二十钱买了两坛?天哪八百一坛的石冻春才卖三百钱!简直太划算了!”
离得这么近,隔着一层面纱我仍看见他腹诽道:「男人的钱果然不好赚,尤其是碰上这说一不二一毛不拔的,想从他兜里多掏一个子儿都难!早知道就该听娘子的,开个隔壁那种夫人小姐们喜欢的香粉胭脂铺子,每次一说减价满赠,她们就五两十两银子地买,眼都不眨一下!哪怕用不着的,折得多也照样买回去!」
虞重锐纠正他:“是三百一十。不需要的东西,再便宜也是浪费。”
他说得有点道理,但三百一坛也确实非常便宜嘛,再说也不差这六百钱,真的让人好难拒绝。
我犹豫着拿不定主意,问虞重锐:“那你觉得如果是凤鸢,她会打定主意只买两坛,还是买三坛再拿一坛赠品?”
他叹了口气:“那她肯定是贪便宜买四坛,然后囤起来喝到明后年。”
那不就得了嘛。我顿时如释重负,对掌柜说:“四坛我都要的话,能不能再便宜一点?”如果换做凤鸢,肯定也要砍价的吧?
掌柜哭丧着脸道:“小人已经是赔钱赚吆喝啦,实在不能再降了!不过娘子一下买这么多,小人可以送您一壶本店新上的烧春酒尝个鲜。”
我喜滋滋地拎着四坛加一壶酒,看虞重锐拿现银付了账,小声对他说:“算我借你的,先记着。反正我还欠你好几百两药钱呢,以后一起还。”
“谁要你还了。”他笑嗔了我一眼,伸手来把那四坛捆在一起、连坛子有十来斤重的酒接过去,“凤鸢这段时日辛苦操劳,就当犒赏她了。”
“那不成,”我抢着说,“你犒赏她是你的心意,我送她酒是我的,若是让你出钱,那就不诚心了。”
虞重锐笑道:“看来你跟她处得颇为融洽,倒是我的担心多余了。”
他担心什么?我和凤鸢趁他不在天天吵架闹得家宅不宁吗?凤鸢是他母亲给他的通房,我跟凤鸢处得融洽……他用这种欣慰的语气说这话,我、我又忍不住要多想了。
先前凤鸢说自己生辰,虞重锐就给她三两赏银,只把她当寻常的得力下人看待;凤鸢嗜酒,虞重锐却连她爱喝什么酒都不知道,可见确实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唉,我这么想会不会太自私了一点,毕竟凤鸢也是个不错的姑娘,对虞重锐更是一片痴心,跟随多年不离不弃。但若要我和家中的伯母婶娘、其他达官贵人家的娘子一样,大度地容忍夫君三妻四妾,还跟她们姐妹相称和谐共处,我真的做不到,想想都要气吐血了。善妒是七出之条,但从小也没人教过我这些,三婶都是放任我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姑姑更不会用这些闺阁教条约束我。
就是不知道……别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侧过头看向虞重锐,借着幂离的白纱遮挡,我的胆子也大了许多,问他:“凤鸢跟着你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收了她呀?”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太多了,还没到那步呢……
我以为大家喜欢看多发糖,但也有不少小天使留言说进展太慢了想看情节,下章真的不发了,let's 疯狗一般地走剧情吧!
第38章
虞重锐隔着面纱看了我片刻, 回答:“纳妾之事, 理应与娘子协商一致, 若尚未娶妻就先纳妾, 岂不叫未来的娘子一进门便寒心,如何夫妻和美?”
这才是个正经人, 不像那浮浪的右相之孙宋士柯,亲事还没议定呢, 就先跟我的婢女暗通款曲。
他接了我的话, 我便胆子更大了, 一鼓作气问道:“那、那你又为什么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娶妻?”
唉,我嘴真笨,一着急就口不择言, 其实我并不嫌他年纪大的……
“我十六岁就远赴丰城做县令, 离家千里,这些年总共也就回去过三次。”他转开脸看着前方道,“婚姻大事, 还是要由父母大人做主。”
说到这个就叫人沮丧。我父母大人俱已不在, 如今姑姑也没了, 我的婚事肯定是要祖父做主的, 他恐怕不会称我心愿。我自己在这里一厢情愿地畅想半天,想得再美又有什么用?
成亲自然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不是自己做主,要听长辈决断?又为什么长辈的想法总是与儿女不一,不能皆大欢喜?别说我一介女流, 就连虞重锐这样做到宰相了,还是要听家中父母的,万一家里给他选了个不喜欢的呢?
——等等,他说婚事由父母大人做主,凤鸢也是他母亲选给他的呀,他怎么没收?所以他到底是听大人的还是不听?我是不是又被他绕进去了?
一愣神我就走得慢了,落后两步。虞重锐回过头来拉我的手:“别站在大路中间发呆。”
被他牵着手,我的脑子就更呆了。
他拉着我回到泰合记门口,正好三楼雅间腾出空了。小二引我们入内,虞重锐问:“是朝南还是朝北?”
小二回答:“是朝北临街的,比那朝南对着里坊的好,这会儿也没有太阳。”
虞重锐站在门口不走:“我们就要朝南的。”
小二心里骂道:「穷酸书生偏还事多!」面上则赔着笑:“本店临街雅间多,朝南总共只有五间,酒席方开,这就等得久了。”
虞重锐说:“无妨,让后边的客人先进吧。我们只要三楼朝南,若是东南角更好。”
小二心中不屑,叫了后面一波客人,看到我们手里拎着刚买的酒,还不忘倨傲地提醒一句:“本店谢绝外带酒水。”心里则道:「真是穷酸到家了,连酒都要到对面买降价便宜货,怕不是兑了水!没钱就别来我们这么好的馆子,南市有的是便宜路边摊。要不隔壁买几两花生米萝卜干下酒,回家喝去罢了!」
要不是借钱买的送给凤鸢,我可能就把手里那壶烧春砸他脸上了。
我赌气道:“没想到这泰合记的人竟然这么势利眼!气都气饱了,不想吃了,我们走吧!”
虞重锐拉住我:“本也不是为吃东西来的。”
我抬起头看他。
他垂首望着我,语调轻柔:“你不就是为了泰合记楼高望得远,往南能看见上林坊国公府里头?”
我的所有难以诉诸于口、连自己也觉得矛盾的细微心思,他全都知道。
我害怕回家,害怕家里藏着更多我不愿意看见的东西,但又忍不住心中仍存着一丝希冀:离家这么久了,家里是否也有人惦记着我,他们现在境况又如何。
怎么办,他这么细致入微善解人意,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我低下头,看到他手里拎的四个酒坛子,麻绳把皙白的手指都勒红了。我指着坛子问:“重不重?既然不让带进去,不如我们先折回去放在车上吧,反正还要等好一会儿。”
虞重锐展颜笑道:“好。”
常三哥把马车停在南市东门外,我们走到街口,却发现路边摊贩车马都被羽林卫肃清了。路中一队人马举着亲王仪仗,衣锦着彩,上百人的队伍迤逦穿行而过。
我到时已经接近队尾,看不出他们在做什么。永王之乱后,先帝的皇子大多折殒,剩下的成年后分封各地;陛下的儿子都还年幼,最被看好的三皇子也才封了郡公,所以现下洛阳城里有亲王封号的,仅信王一人。
信王去年行冠礼后,王府设在紧挨皇城的道光坊,就在北市西北。不过他一向低调得很,深居简出,偶尔出门也都是进宫去给德太妃请安,从未见他这样招摇过市。
虞重锐个头高看得远,往队首那边一眺望,皱起眉头。
我看他神色不同寻常,忙问:“怎么了?”
“队首持节的人,”他眯起眼辨认,“好像是苏侍郎。”
被祖父墨砚砸中鼻子一脸血的那个苏侍郎?礼部侍郎怎么会持信王仪仗?
队伍过处,掉了一地的彩绳丝锦,队尾跟着一群孩童乞儿,专捡遗漏的财物。我站在路边,冷不防后头冲上来一个精瘦的少年撞了我一下,嘴里呼喝同伴:“快点跟上!信王府去彭国公府纳征请期,出门时已经派过一波喜钱了,我抢到了十个铜子儿!到了国公府肯定还有一波,挤不到前排就轮不上了!”
他说什么?信王和彭国公府,纳征?!
虞重锐及时把我拉到一旁护着,后面又涌上来一群浮浪子,呼朋引伴、成群结队跟在仪仗队伍后起哄。
我慌里慌张地拉住虞重锐的袖子:“你听到他们说了吗?这是信王去我家……”
“听到了,”他安抚我道,“你先别急。”
我如何能不急,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儿,信王也没有姐妹,还能是谁跟谁结亲?
难怪持节的是苏侍郎。亲王纳妃,由礼部、宗正寺或请朝中德高望重者为使主持六礼,苏侍郎既是礼部官员,也是信王外祖家的长辈。
可我都不在家里,也没人知道我的下落,怎么定的亲?先前议亲时信王就参与过,被姑姑否决了,现在姑姑人已不在,就没人听她的了吗?终身大事,就算不能自己做主,至少……至少也应该问我一声。
无论如何,我绝对不要嫁给信王。
虞重锐按住我的手:“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探一探。”
他分开人群,追到队伍前方去,拦住了持节的苏侍郎。苏侍郎见过我,我怕被他认出来,不敢靠得太紧,躲在人群后面远远候着。
隔着人群和幂离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身边的人嘈嘈议论:“怎么了怎么了?居然有人敢阻拦皇家迎亲?还是个白衣书生,不要命了吧!”
“你懂什么?人不可貌相!这肯定不是寻常书生,没看那领头的大官都对他毕恭毕敬行礼吗?”
“哦,我知道,这也是个了不得的达官贵人,微服出巡嘛!看着还挺年轻的,拦人家的迎亲队伍做什么,莫不是要抢亲!”
“抢什么亲,这是去纳征的,新娘子还在家里头呢,最多抢点儿聘礼!”
“纳征怎么就不能抢亲?你看你看,把人家问名的庚帖都抢过来了,这不就是横插一脚不让结亲的意思嘛!——诶,怎么又放回去了?不抢了吗?”
我踮起脚尖张望,只看到虞重锐对苏侍郎躬身致歉,苏侍郎还了一礼,重新举起旌节往南前行。
随行围观百姓好奇地打量虞重锐,但也不敢靠近他,纷纷从他身边绕行而过,一边悄悄回头侧目。
待人群走远散去,他方回到我面前,容色平静,看不出是喜是忧。
“我看了女方的庚帖八字,壬寅年戊申月丙午日出生,”他告诉我道,“也就是七月廿四。”
不对啊,这不是我的生辰八字。我也是壬寅年出生,但生辰是丁未月辛未日,六月十九。祖父笃信风水命理,双方八字肯定要相合,但生辰时日都是记录在户籍上的,这也不可能弄错,与皇家结亲更不敢弄虚作假。
虞重锐接着说:“父已故讳沂,母俞氏。”
贺沂……三叔和三婶……
我忽然明白过来。家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另外一个适龄待嫁的女孩儿,比我小一个月的堂妹,岚月。
岚月认祖归宗,我不用嫁给信王了,我应该高兴的,但是……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姑姑出了事,我从澜园跑出来,半个月音讯断绝,我以为他们多少会有点着急,起码找一找我的下落,然而……才刚半个月,贺家又有了一个新的女儿,欢欢喜喜风风光光地嫁与皇亲国戚。
倘若我真的被樊增略卖到千里之外的青楼,或者不幸死在外头了,是不是也没人在意?
我抬头问虞重锐:“这段日子,有没有人找过我?”
“贺少保好颜面,家中女眷走失,必不会大张旗鼓的公然寻人,只会派人私查暗访。”
我知道,他这是委婉安慰我的话,就是没见国公府寻过我。
算算时日,这都已经纳征了,商定婚事自然更早。是姑姑刚去世没多久,他们就马上认了岚月,等不及地给她牵线联姻、嫁到信王府去吗?
哪里还有工夫管我。
虞重锐又道:“其实……贺主簿一直在四处托人打听你的消息。”
说来可笑,如今家中只有贺琚这个对我心怀不轨的堂兄还惦记着我是死是活。
作者有话要说:木得存稿了,开始果奔,3000字万岁,虽然这章没写完。
男主你当着这么多人,抢亲实锤了。
第39章
我把泰合记的号码漆牌拿出来:“我不想吃了, 这个牌牌是不是应该拿回去还给他们?”
本也不是为吃东西来的, 我这里小心翼翼、近乡情怯, 躲在闹市高楼上远远眺望, 却不知旁人根本不在意我。如今还去看什么?看国公府办喜事多么喜庆热闹吗?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虞重锐安抚道, 接过漆牌,“先回去吧, 改日我再来归还。”
常三哥被羽林卫肃清到岔路街道上, 此时驾车回到北市口。他正啃着一只胡饼, 看到我俩没吃饭就回来了十分诧异,连忙把胡饼藏到怀里,并未多问。
一路上我闷闷地没有说话。虞重锐在对面看了我许久, 说:“自贵妃出事以来, 贺少保……也是举步维艰。”
我能想象得到,姑姑突然死了,祖父又被罢相, 无异于全家的顶梁支柱轰然崩塌, 家里一定愁云惨雾乱成一锅粥。这时岚月忽然站出来表明自己也是贺家的女儿, 信王又对我们家抛出橄榄枝, 宛如落水时及时递来的救命稻草,全家人都对他们感激不尽。
我也应该感谢岚月,如果没有她,此时必须嫁给信王的就是我。她一心想取代我的位置,现在她做到了。
道理我都懂, 但是我……我还是有点难过。
我在这个家里、在这世上,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重要。或许是我太没用了,姑姑给全族带来无上荣光,岚月在危急时挺身而出力挽颓势,而我只会逃跑躲起来,不敢去看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清晰而丑恶的世界。
我望着虞重锐,问他:“如果我今后无处可去了,你……你会不会收留我?”
“怎么又说这种傻话,”他语气似嗔怪,又带着无限温柔,“只要有我立锥之地,自然会分你片瓦栖身。”
听上去可真是寒酸,酸得我……眼泪好像又要下来了。
他就在我面前,近在咫尺,正襟端坐,他的胸怀臂膀仿佛能为我挡住一切雷霆风雨,我真想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
然而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常三哥在外面说:“到了。”
下车时虞重锐要给我戴上幂离,我说:“不必了,以后我出门也不戴这个。”
我不能总是如此胆怯,一味寻求他人庇护,连真相都不敢直面。既然上天在此时给我这双独特的眼睛,那就说明,这些事我就应该知道,是我原来活得太糊涂了。
我……总会有些用处的。虞重锐护我,我也想护他,就从看清周遭开始。
我扶着虞重锐的手下车,看见凤鸢居然守在瑞园大门口——不管虞重锐有没有接受,反正在我心里,它已经叫这名字了。
她免不了又用白眼跟我打招呼,姿态妖娆地迎上来对虞重锐行礼道:“少爷,邓大夫来了,已在花厅等候多时。”
在我的印象里,这种游历四方、博学多才、妙手回春的神医,应该是个银须鹤发、仙风道骨的世外仙翁,最少最少也得是个清癯矍铄的中年人。所以当我跟着虞重锐走进花厅,看到里面坐着等待的两人时,一时竟分辨不出哪位是久仰大名的邓大夫。
上座是一名鬓角花白的阿婆,年过花甲,驼背瘦小,眼神似乎也不太利索了,等太久坐在椅子上眯瞪打盹。阿婆的衣着有些特别,一身藏蓝布衣短褂,下着同色裤装,襟上绣花,头发也用花布头巾包起,盘在头顶。
她的下首是一名年轻人,年纪可能跟虞重锐差不多,身上灰衣陈旧,风尘仆仆的,圆脸膛晒得有些黑。
他看见我们进门,放下手里的茶盏便跳将起来,蹿到面前上上下下打量我,两眼放光兴奋地搓手:“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病例?”
这个人是我见过心思最可怕的,因为他甫一见面,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闪亮锋利的银色小刀,对着我的心口划过来。
我吓得躲到虞重锐身后,把脸埋在他背上。
他侧过头问我:“怎么了?”
都是幻觉,是虚像,不用怕。刚刚我还说以后都不戴幂离了,该看到什么就看什么,怎么才遇到第一个人就受不住了?
我摇摇头,从他背后走出来,站在他身侧。
哪怕只是虚像,也太吓人了。我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用刀子把我从胸口往下剖开,翻出血淋淋的内脏,就像那日樊家村所见朱二被人开膛破肚一般。
没有血腥气,但仍让我感到恶心反胃、头晕不适,身子摇摇欲坠站不稳当,只能靠在虞重锐身上,暂且闭上眼睛缓一缓。
“齐瑶?”他发现了我的异样,一手扶着我,另一手去探我额头。
“我没事。”我站直身子道,垂下眼睑盯着自己脚尖。
虞重锐明白过来,看向客人的目光变得凌厉:“你在打什么主意?”
客人被他怒目而视却不惊慌诧异,反而惊喜地盯着我道:“你你你……你是不是看见了……”
虞重锐转头对门口的凤鸢道:“你先下去,把门关上,我有要事与邓大夫相商,没我吩咐不必来伺候。”
凤鸢狐疑又不忿地照他所说掩门退下。
他又转回去审视那位邓大夫,容色冷峻。
邓大夫往后退了一步:“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要灭口啊?你写信叫我来不就为了这事吗?我还特地赶回南疆把婆婆请过来,日夜兼程觉都没好好睡,看我这黑眼圈!”
正在打盹的阿婆听见动静,睁开眼问:“小射子,你叫我?”她说话口音有些重,我听不出来是哪里人。
邓大夫应道:“婆婆,没事儿,您先歇着。”
阿婆继续眯眼打盹。
邓大夫笑嘻嘻地把虞重锐拨开:“放心吧,这么重要的事,我比你看得紧。”
他对着我长身一揖:“在下邓磬,字子射,江湖散人一名,初次得见真容,心情过于激动,多有失礼冒犯,请姑娘海涵。”
这个人说话怪里怪气不知所谓,还想拿刀子剖我,我不想跟他打交道。
我戒备地盯着他,飞快地瞄了一眼他的袖管,以防他再掏出刀子来戳我一刀。
“噢,你是看到我……”邓大夫恍然大悟明白过来,连忙摆手解释,“别误会,我不是真的想解剖你,我就是职业病发作,心里想想而已,心里想不代表真的会这么干……别怕别怕,我尽量不想就是了。”
他在心里闭上眼,默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念两句又忍不住从袖子里拔出刀,再念经把刀收回去……
说实话,他这副反复拔来拔去纠结挣扎自己跟自己打架的样子,比直接捅人刀子还要诡异。
我抓紧虞重锐的衣袖,半边身子紧挨着他的胳膊,起码这样别人就不能拿刀子捅我心口了。
虞重锐忽然往边上让了一步,避开我的接触,袖子也从我手里抽了出去。
他偏过头没有看我,介绍说:“这位就是我向你提起过的沅州旧友邓大夫,你的疑症他或许会有办法。放心,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但我现在更在意的不是邓大夫,而是他刚才那个动作,是甩开我撇清的意思吗?我闷不作声望着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邓大夫也不拔刀不念经了,眼睛在我俩身上绕来绕去:「这姑娘不是能看见别人心里想啥吗,干嘛这一副委屈巴巴小媳妇的表情?难道她看不出来,小鱼鱼这是胳膊碰到人家姑娘的胸,害羞了嘛嘿嘿嘿!」
啊……是这个原因吗?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前胸,刚才……好像是贴得有点紧……
邓大夫瞪圆了眼:「你往哪儿看啊,还脸红了!大家都是男人嘛,想想姑娘的胸怎么了,我想你就能看见,小鱼鱼想你就看不见吗?我不信他都碰到了,脑子里一点歪念头都没有!」
他这么一“说”,我的脸就更红了。
邓大夫讪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们凡夫俗子七情六欲心念杂秽,真的很难控制自己脑子里想什么,无伤大雅的你就在心里随便笑笑,当没看见好吧?”他在心中又接着想:「虽然我也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东西,但是那些见不得人的念头被别人知道,还是有点尴尬啊……这姑娘跟小鱼鱼在一块儿这么久,应该也见怪不怪了吧?男人嘛,谁脑子里还没有点色色的渣滓废料呢,尤其是天天对着这么漂亮的姑娘!」
我看了一眼虞重锐,他还真没有。
不过这么一来,我好像没有那么怕这位邓大夫了。
我对他客气地行礼:“有劳邓大夫不远千里来为我诊病。”
“一想到什么龌龊心思都瞒不过你,就觉得道貌岸然装腔作势地端着特别虚伪尴尬哈,还不如大家都坦诚一点,呵呵……”邓大夫挠挠头,“大夫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我呢治死过很多人,也干过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儿,实在不会治巫术迷信什么的也都搞一搞,应该划分到江湖骗子那一类。你就别这么客气叫我‘大夫’了,咱俩也算同龄人,你直接叫我‘子射’吧,或者‘邓大哥’也可以!”
他在心里碎碎念:「千万别想以前干过的坏事儿,想点儿好的想点儿好的……」
虞重锐忽然插嘴说:“你跟她算什么同龄人。”
邓子射白他一眼:“对,我跟她不同龄,跟你才是同龄人,她应该叫我们‘叔叔’。”他转向我笑嘻嘻地说:“别看我脸嫩显小,其实我比小鱼鱼还大一岁呢。闺女,以后你就叫我‘邓大叔’,叫他‘虞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