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说:“这样啊,他们家的稀奇事还真多。好歹小胤以后也有个亲戚依靠了,这姑姑姑父还算有良心。”

“嘿!哪有你想得那么好,还不是为了钱!”阿婆不屑地说,“沙老板那么多家产,小胤又没成年,要是被他们领养了,等弟弟花生米一吃,不就全都是他们的了?亲姐弟为了三间破房子都能闹翻,几十年没来往,结婚生孩子这么大的喜事都不见人,这时候倒冒出来了,我才不相信是好心帮人家养小孩嘞!”

婶婶撇撇嘴:“白来事谁会不要。”转头看到黄芪跟在她们后面,互相使眼色不说了。

回到家吃晚饭时黄芪问丁老师:“妈,咱们家能不能领养小英呀?你们不是经常说把小英当自己孩子一样,你们领养他吧,好不好?”

丁老师给她夹了一筷笋干烧肉:“不是我们不想领养小胤,他姑妈和姑父坚持要监护权,他们毕竟有血缘关系,法理都在他们那边。”

黄芪低头扒饭,闷闷地说:“他们只想要沙老板的家产,不会真心对小英好的。”

丁老师说:“你这孩子,从哪儿听来的,别瞎说。”

“还用说吗,想想就知道。下午在教导主任办公室你们就是为了这事跟他们吵起来的是吧?他姑妈以为咱们家收养小英是想分他家的钱,所以说话才那么难听,着急要把小英领走,对不对?”

丁老师和黄老师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只有像她这种无知的小孩子才会以为二十多年没出现的姑妈会舍不得侄子,还感慨血浓于水,真是太傻太天真。小英一定早就明白了,所以才会主动要求住到姑妈家去,还对爸爸妈妈说“你们别为难了”。他的心思比她敏感细腻得多,连她都这么难过,他心里该多难受。

她埋头啃碗里的笋干,一口肉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啃着啃着眼泪就吧嗒吧嗒掉进碗里:“妈妈,昨天你为什么不做笋干烧肉呀,小英最喜欢吃你做的笋干烧肉了,临走都没吃到……”

丁老师连忙拿手帕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我今天炖了一大锅,明天中午你把小胤叫到家里来吃饭,让他吃个够好不好?”

她可以明天把小英叫来吃饭,但是她不能天天把他叫来;即使天天都叫来了,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也不会再回来。她无法代替小英的爸爸妈妈,她自己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初中生,委屈了就会哭鼻子,根本不是她自己想象中强大无敌的黄城主。

她没有能力保护他。

她丢下碗跑到小英住的房间里,他的书和衣服已经都拿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书桌和床铺。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爸爸借给他穿的睡衣也折好了放在床头。即使生活再混乱,他也不忘记打理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他是那么好的男孩子,为什么却要比别人多承受那么多的不幸。

她扑在小英的被子上大哭。小英走了,他看不到了,所以她不需要再硬装作坚强的模样了。

爸爸妈妈安慰黄芪说小英的姑妈很爱面子,至少表面上不会亏待小英。刚开始姑妈确实还比较殷勤,每天让姑父开摩托车接送小英。送了大半个月,姑父嫌烦了,让他自己骑脚踏车上学。他骑的是姑父淘汰下来的旧车,蹬起来哐当哐当响,每天要多花一个小时在路上,他不得不早上五点多就起床。

开学后没多久天气渐渐转凉,寒流一过猛烈降温,昨天黄芪还穿的短裤凉鞋,晚上一场雨气温降了十度,不得不换上秋季的厚校服。

今天轮到黄芪值日,她六点半就出门了。河岸上弥漫着薄薄的晨雾,走到桥边,她发现石头桥墩上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无数次她和小英一起放学回家,她家近一点在河这边,过了桥对面就是小英家,每次都是在桥墩这里挥手道别。他的身影她随便一眼就能认出来。

姑父的破旧自行车斜靠在栏杆上,他坐在桥墩上,脚垂在栏杆外,下完雨的河水一直涨到他脚边。小英不会游泳,周老师不许他玩水,他很听话也从来不靠近河边,以前他根本不会做这种危险的动作。

黄芪看到他弯下腰去手伸向水面,整个人都倾向河里,吓出一身冷汗,冲上去揪住他的书包带子往后扯:“小英你在干嘛!快下来!”一直把他从石墩上扯下来拉到桥上才放手。

沙周胤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沙子:“是你啊小芪,你今天好早。”

黄芪气哼哼地质问他:“你干嘛爬石墩子上去!”

他浅浅地笑了笑:“今天下了雨,路上把鞋子弄脏了,我到河边洗洗。”

“洗洗你不会去那边码头吗,干嘛爬那么高,还把脚伸到外面,多危险!万一……万一……你都不会游泳!忘了你妈妈不让你去水边了吗?”

他的笑容黯淡下去:“我当然记得。小时候我溺过一次水差点淹死,妈妈有心理阴影,我在家里玩自来水她都会训我半天。刚才我就想,妈妈如果知道我在河边玩水,会不会出来阻止我呢……”

她的心口蓦地一痛,他又接着说:“你从背后拉我时,我还以为妈妈真的显灵了……原来是你,小芪。”

她呐呐地说:“我是比不了你妈妈,但是……我跟她一样关心你啊。刚才看你要掉下去的样子,我还以为……吓死我了知道吗!”

“你以为我要跳河啊?”他看着她说,“有……不会的,小芪,不会的。”

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转过头去四处乱瞄,听到河那边传来叮咣叮咣的敲击声,岔开话题问:“咦,那边在干嘛?一大早就敲敲打打。”

河对岸就是沙周胤家。沙老板财大气粗,院子比别人家大三倍,还附庸风雅地临水建了个水榭,占去整个河滩。相邻只有一户人家,是黄芪的一个门房堂叔,敲打声正是从堂叔家里传来。

沙周胤说:“他家在拆房子,要搬到新街上去造一所新的。”

黄芪说:“叔叔家的楼房造得比我家还晚两年,不是好好的吗,干嘛这么快拆掉造新的……”话没说完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不长记性,说话都不经大脑。

沙周胤的语气倒很平静:“可能是嫌住我家旁边晦气吧,附近又没有别的人家挨着,胆子小一点的都会害怕。”

“哎……不早啦,我今天还要值日,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她过来拉起沙周胤的胳膊,发现他还穿着夏季衬衫校服,手臂上凉冰冰的,“今天这么冷,我都换外套了,你怎么还只穿衬衫?”小英比她怕冷,往年秋天降温都是他先加衣服的。

他把胳膊从她手里抽走:“出门时没觉得,骑到一半才想起来。我觉得还好啊,不是很冷。”

“还说不冷,你的手这么凉!”她拉着他不肯放。离得很近,她注意到他衬衫胸口有一块浅黄的污渍,那是前天她吃豆腐干不小心把几滴酱汁甩到他衣服上,污渍中间深边缘前,晕成乒乓球大小的一圈,看得出来没有彻底洗,只是局部用水搓过。然后她又注意到衬衫的领子也有点脏了,注意到他的头发也没有洗,出了油打着缕儿贴在头皮上。

以前周老师在的时候,不论冬夏都会每天洗澡换衣服,他也像他妈妈一样爱干净,走出来从来都是清清爽爽的模样。节俭抠门的邻居们会半是羡慕半是讥讽地说周老师是大小姐做派,也只有沙老板这种有钱人供得起她挥霍享福。

她突然想通了所有的因由,为什么他的衬衫穿了三天都不换,为什么他头发油腻腻的也不洗,为什么降温了他也不加衣。她想起李铭志因为上体育课刮破了校服被他妈妈在镇中央十字路口人来人往的地方整整骂了一个小时,想起小英当时对这样的事无法理解,想起他姑妈和李铭志妈妈如出一辙的精明而又麻木不仁的神情。她的父母都是老师性格开明,家里条件也还好,那时她对这样的事也无法理解。但是这一刻,手里握着他冻得冰凉的胳膊,她突然就全懂了,那些生活的艰辛所孕育出来的阴暗和恶意。

小英一向比她心细,他一定也懂了。以后他不仅要懂,还要生活在这样的阴暗和艰辛里。她只看到他即将失去父母变成孤儿,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它所带来的是生活彻头彻尾的改变,像一个巨大的泥淖无法摆脱。

是谁说过的来着?当有一天天空在你眼里不再是清澈蔚蓝的,云朵不再是洁白无瑕的,树叶不再是青翠蓬勃的,鲜花不再是绚丽多彩的,那么一定是因为你长大了。

黄芪的长大,大约就是从初三那年开始的。

她把校服外套脱下来:“今天太冷了,穿这么少会感冒的。你先凑合一下穿我的,我再回家拿一件。”

“不用了,我不冷……”

“叫你穿你就穿,啰嗦什么!到底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啊!”黄芪色厉内荏地吼道,硬是把校服套到他身上,把他两只胳膊都塞进袖子里,拉链拉上才罢休。

初三的男生已经开始抽个子,她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有点小,衬衫下摆还从校服里漏出来,显得有些滑稽。她拉得太急,布料卡进了拉链里。黄城主的牛劲儿上来了,硬是用蛮力想把拉链拉上去。

沙周胤看着她低头跟拉链较劲,没有阻止,因为他看到她眼里有泪光。她较劲的并不是一个拉链,他知道她为什么愤怒难过。可是生活就像这个拉链,每个人都希望能顺利地一拉到底,但总是会有边边角角的布料凑进来阻挠,你越用力,卡得就越多越紧。

“这个拉链怎么这么难弄!校服质量好差动不动就卡布!烦死了!你自己来我回家拿衣服去!”她恨恨地把衣服一甩,头也不抬飞快地转身跑了。他从背后看到她一转过去就抬起了手臂,迅速地在脸上擦了一下又立刻放下。

他低下头看了看被她扯成一团卡死的拉链和校服,从侧面拨开轻轻地把布抽出去,那个看似纠缠难解的死结就解开了。

VIP章节 7P1 第6章

过完年兰陵市法院公布了对沙老板的判决,故意杀人罪成立判处死刑,本人放弃上诉,只等最高法院审核之后就会执行,大约也就是两三个月之内的事儿了。

初三毕业班的课业变得很忙,周六周日都开始补课,平时每天晚自习到九点。时间像流水一样刷刷地过去,对黄芪尤其如此。黑板上的中考倒计时牌每翻过一天,小英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就又少一天了。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和小英考到同一所高中,至少还可以经常见面。她希望考上兰陵一中,到时候就能一起寄宿住校,小英离开这块伤心地换个环境也好。不跟姑妈姑父住一起,寄人篱下的感觉也许会轻一些。两次全市统一的模拟考试她和小英成绩都不错,只要中考正常发挥,考上一中并不难。

一转眼中考就近在眼前。五月初先进行体育加试,考长跑、铅球和立定跳远;六月中旬集中三天再把五门文化课一考,人生的第一道分水岭就划下了。对于黄沙中学这种教学水平一般的乡镇初中,升高中的学生比例比全省高考录取率还要低得多,中考也许是很多人这辈子的最后一次考试。

体育对黄芪是小菜一碟,不用训练就能拿到满分。沙周胤在男生里体育成绩一般,但经过黄芪大半年生拉硬拽地拖着他一起训练,加试这50分他也基本可以拿到。

体育加试在市区几所硬件设施好的学校划了考点,按批考试,黄沙中学抽签抽到最后一批。考试这天学校包了六辆大巴,浩浩荡荡把所有初三学生拉到兰陵一中考场。当天考试的有十几个中学,排得非常满,体育场周围全是人,黄沙中学一直排到下午三点之后。

好不容易轮到进场,按性别学号分到每个考试场地,又继续排了很久的队。考完立定跳远和长跑,正在排队准备扔铅球,班主任刘老师突然来找班上女生,脸色很焦急:“你们有没有人看到沙周胤?”

进场之后男女生就分开去不同的项目了,黄芪和其他几个女生都说:“进来之后就没看见。”

刘老师急得团团转:“都是我带着下车的,我一个个数好了亲手送进考场里,怎么会突然不见人了!他三个项目都没去考,马上时间就要截止了!这可是正式中考,不能补考的!”

体育加试在中考总成绩里占50分,不参加基本就等于告别重点高中了。黄芪当然比刘老师还着急:“刘老师,我帮你去找他!”

刘老师拦住她,冷静想了一下:“你们自己也要考试,别分心,先专心把剩下的项目都考好。我去叫上其他老师分头找人,再跟一中的体育老师商量商量能不能通融一下。”

黄芪前面只剩十几个待考同学,马上就要轮到她了,着急也没办法。她心里担忧,扔铅球前两次都踩线犯规,差一点没成绩,第三投才险险合格。

一考完她立刻去找刘老师。刘老师已经集合了好几位陪考老师找了一圈,最后在检查入场的一中老师那里打听到一个多小时前好像是有一位外貌特征和沙周胤相符的男生擅自离场了,被一对开摩托车的中年男女接走。听老师的描述,估计是沙周胤的姑妈和姑父。

那年头大部分人还没有手机,着急时想找人根本找不着。刘老师找校长调了一辆小车四处赶,先从城里赶回黄沙镇上没找到人,只打听到姑妈家地址电话;再到后塘镇上姑妈家,家里没人,邻居说他们中午就出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按照邻居囫囵指的地方去找,也没找到。

一大圈转下来,天已经快黑了,再找到人也来不及回一中考试了。

刘老师痛心疾首:“这孩子平时多懂事,怎么紧要关头掉链子!一下少掉50分,好好的一中苗子,就只能去上普高了!”

黄芪心里也很沉重。在她眼里小英不是这种会不分轻重的人,他不顾考试半路离开,只有一个原因——一定跟他爸爸有关。

九点多丁老师终于打通了沙周胤姑妈家的电话,跟他们联系上了。

“今天是小胤爸爸……行刑的日子,”丁老师放下电话,转头对黄老师和黄芪说,“他们带小胤去送他了。而且六点多天没黑就回来了,小胤说还要回学校上晚自习,他们就把他送到中学门口。现在小胤还没回去。”

黄老师说:“今天体育加试不上晚自习,同学们考完都直接回家了,那他现在在哪儿?”

丁老师还没开口,黄芪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沙周胤家被警方封锁后一直无人踏足,邻居堂叔又搬了家,河对岸这一片都黑漆漆的寂静无声。这座凶宅成了传说中的鬼屋,不但用来吓唬顽皮不听话的小孩,入夜之后胆小的成年人也会刻意绕开。

黄芪跑到大门口,就着月光看到门上褪色的封条被人撕破了,铁门虚掩着开了一条缝。她推门进去,夜晚独自一人走进黑暗荒废的凶宅并不能吓退她。当一个人心里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时,就什么都不害怕。

楼上传来轻微压抑的啜泣,她喊了一声:“小英,是你吗?”

听到人声,啜泣声止住了。幽凉如水的月光透过爬满蛛网的玻璃窗洒进来。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走两步还踢到一只破碗,骨碌骨碌地滚到一边。她摸索着走上楼梯,在拐角处看到小英抱膝坐在栏杆下,面前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还隐约可见当时警察用粉笔画的人形。

“小英,总算找到你了,我们都担心死啦!”她走过去想拉他起来,发现他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浑身都冻透了。拉了一下没拉起来,她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紧挨着他身边也坐下来。

从她进来之后小英就忍着不出声了,但她知道他在流泪。她把手伸到他面前阻止他继续咬自己的胳膊,低声说:“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小芪,爸爸死了。”他压下哽咽,用平静的语调说,“帮我爸爸辩护那位律师叔叔带我去的。他说爸爸本来认罪态度很好,法官又可怜我,都准备要判死缓了。死缓不是真的死刑,只要以后在监狱里表现好,还是有希望减刑出来的……爸爸知道后却突然袭击警察越狱,还当着很多人的面说要出来杀掉黄校长,才被判了死刑……”

黄芪握着他的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小芪,我知道爸爸他是不想活了故意寻死的。他和妈妈一样,他们都不要我了,从今以后我在这世界上就没有亲人了。”

黄芪忍着眼泪搂住他:“别瞎说,你还有外婆和姑姑姑父呢。再不济,你不还有……还有我吗,还有我爸妈、爷爷奶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曾经黄芪以为自己永远都说不出口这种肉麻煽情的话,但是现在她只恨自己词汇太贫乏感情太干巴。再肉麻再煽情的话她也愿意说,只求能有一丝丝可以安慰到他。她心里也有说不出的难过,但是她不能哭,她要做坚强的姐姐,她要保护小英,给他支撑让他依靠。

“小英,你别硬忍着了,你哭吧,大声哭出来就好了。你这样让我也好难过……”

小英的脸埋在她肩窝里,她静静地抱着他,任他默默流泪。她能感觉到他的眼泪沿着脖子渗下去,像一条弯弯绕绕的小蛇爬过少女的胸房,一直爬到她心口。他的双手伸到背后抱住了她的腰,贴在她脖子里蹭着耳根下的温暖皮肤,也许是他的脸颊,也许是他的嘴唇,她分辨不清。

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和小英如此亲密地接触,情窦初开的女孩儿也有过旖旎的幻想,只是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景,她甚至没有心情去体会那份异样。

寂静的夜里时间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小英突然动了一下:“小芪……”

“嗯?”黄芪应了一声,扭头去看,黑暗中有什么从她脸上飞快地蹭过,碰到了嘴唇。

那是……?

没来得及细想,小英已经放开她坐直身体,止住哭泣把眼泪擦干:“小芪,你刚才说……你是我的亲人,是认真的吗?”

她立刻回答:“当然是认真的,这种话能随便乱说吗。”

“那是……多久?”

“亲人还有什么多久不多久啊,当然是一辈子。”

“那你会不会像爸爸妈妈那样,哪天突然也不要我了……”

她坚定地说:“不会,永远都不会。”

“小芪……”他低下头,许久都没有再出声,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再说了,才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声音。

“我也不会。”

那一年黄芪和沙周胤都刚满十五岁,她向他许下人生第一个郑重的誓言。那时候我们说永远,就真的是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没人注意到这章其实有吻戏吗!

VIP章节 8P1 第7章

中考结束后两周成绩放榜,黄芪考得很好,是全市第19名。这在黄沙中学的历史上算前无古人了,校长特意写了大红喜报贴在学校大门口展示了好几个月。

黄家双喜临门,除了黄芪以优异的成绩被兰陵一中录取,黄老师也因为教学水平突出,教育局下调令调他到一中初中部任教。为照顾家属,丁老师也被调到距离一中很近的五中去教书,全家都要搬到城里去。爷爷恋旧不想搬走,黄沙镇黄老中医的招牌远近闻名,还是留在老家行医。

沙周胤则没有那么幸运。家庭剧变令他中考发挥失常,比模拟测验少考了20多分,再加上体育加试没有成绩,在全年级都落到中游。中考的分数线差距很小,他的成绩上市里任何一所公办高中都得交赞助费。

他姑妈当然不肯出这笔钱,为了防止街坊们说闲话,也没让他辍学,选了分数线特别低的三职高替他报了志愿。

中考结束放暑假后,黄芪就很少见到小英了。她打过几次电话到他姑妈家,姑妈的语气总是不怎么好,小英也匆匆说几句话就挂了。原本他在学校是佼佼者,这次考得这么差,姑妈一定很失望吧,小英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学校给黄老师安排了教工宿舍,搬家的日子定在七月底。黄芪想跟小英道个别,顺便告诉他新家地址。姑妈家的电话总是打不通,好不容易打通了,姑妈恶声恶气的一句“他不在家!”就给挂了。

眼看搬家日期将近,一直没通知到小英,黄芪一气之下,顶着三伏天的大太阳踩着自行车骑了十几里路到后塘镇上亲自找人去。体育加试那次她跟班主任去过姑妈家,反正认得路。

这次姑妈在家了,正在家门口训斥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应该是小英跟她提起过的表妹莎莎。小姑娘跟她妈妈一样又黑又胖,穿一件像是从哥哥姐姐那里继承来的肥大的旧T恤,一头乱糟糟的黄毛却学电视里的古装剧编了两排小辫子,用粉红色的蕾丝缠住,看起来有点滑稽。

黄芪绕着姑妈家外围转了一圈,没发现小英的踪迹,家里似乎没有别人,只好上去问:“阿姨您好,我是沙周胤的同学,他在家吗?”

姑妈停止训斥女儿,上上下下打量她:“他不在家,你找他什么事?”

“请问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姑妈没回答,用一种了然而轻蔑的语气说:“你就是那个经常打电话来的女同学吧?我一听你的声音就认出来了。还挺执着的嘛这么远自己跑过来。小胤这几天都不在家,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好了。”

她的语气让黄芪很不舒服。“他哪天回来?到时候我再找他吧。”

小表妹心直口快抢着说:“小英哥哥去省城看他外婆了,外婆心脏病发作在抢救,不知道哪天能回来。”

黄芪一怔。外婆估计也听说周老师的噩耗了,这对老人是多大的打击。如果抢救不过来,小英在世上仅有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姑妈瞪了小表妹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进屋写作业去!把你头上那小婊|子戴的花摘下来,还嫌不够丢我的脸!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打扮得妖里妖气的是想勾引男人吗?心思都用到哪里去了!”

小表妹不敢反驳母亲,气鼓鼓地捂着她的宝贝发型扭头跑进屋里去了。

黄芪听得有点尴尬:“阿姨,那麻烦您跟他说一声,让他回来了给我打个……”想想不对,搬家之后电话号码也要变,“给班里的余薇薇打个电话,是关于……班里同学毕业之后联系的事情。”向姑妈告辞离开。

左右两个有邻居看到来了陌生人,凑过来听热闹,等黄芪走远转过弯了,笑嘻嘻地对姑妈说:“你那个侄子挺厉害嘛,这么小就有女孩子三天两头打电话找,这都倒追到门上来了,长大了肯定是个花花公子。”

姑妈立刻抱怨道:“还说呢,被他妈妈娇惯坏了,公子哥儿的脾气大得不得了,好好一个男孩子比姑娘家还讲究。大冷天的要我天天烧热水伺候他洗澡,洗脸毛巾要自己单独用一块,吃饭吐个骨头还得专门放个盘子!别人洗过脸洗过脚的热水哟,沾都不肯沾,只好每次都让他第一个洗。”

邻居附和说:“有钱人家的孩子就这样,讲究得很哩!那你都由着他啊?”

“不由着他还能怎么样,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要是有半点亏待了,说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虐待人家没爹没娘的孤儿呢!你说说,我家莎莎的待遇都没他好吧?”

另一个邻居说:“你这哪里是帮弟弟养侄子,分明是请了个小祖宗回来供着!也就是你心地好才忍得下来,换了别人谁受得了啊。”

这话让姑妈很受用,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光是娇气点也就算了,人家以前过惯了好日子,我就这点本事确实给不了。可是这小小年纪心思就野掉了,跟女同学不清不楚的,中考考成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地底下的爹交代。不光这样,他还带坏我家莎莎,怂恿她给班上男孩子写情书!幸好让我发现了拦下来,不然脸都丢光了,小学生就搞起对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