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末顾不了那么多,冲上山坡去找拓跋竑。拓跋竑亲自在山头督战,正杀得热血沸腾,毫无撤退的意思。她冲过去质问:“拓跋将军!元帅的命令你为何不执行?已经抵挡很久可以撤了,吴军必不起疑!”
拓跋竑嗤道:“我又不是打不过杨令猷,为什么要放他过去让后面的人捡便宜?我这就把他解决了,这个头功就是我拓跋竑的!看到时候太子和慕容筹还有何话好说!”
杨末没想到他居然敢违抗慕容筹的命令,急道:“元帅的军令何敢不从?万一吴军退回谷中,今日计策就要功亏一篑!”
拓跋竑道:“军令是军令,临场作战当然要随机应变。本将军自有主张,要你一个小小斥候指手画脚?”
杨末还想再辩,被拓跋竑一脚踹开。拓跋竑出脚迅捷如电,她竟然没能避开,一直滚到坡下被靖平接住才停下。拓跋竑脱去上衣,坦胸擂响战鼓,看样子是不准备放过杨公了。
靖平怒上心头:“我这就上去把拓跋竑杀了,他们没了主将,大将军或许能突过来!”
杨末拦住他道:“拓跋竑武艺非凡,一时半会儿杀不了他,就算杀了还有副将,反而让他们知道我们是奸细,更不会放爹爹过来。”她飞快地扫了一眼被火光照亮的战场,“靖平,我看将士多在山上远攻,最下面人最少,栅栏那里只有几十个人。你敢不敢跟我下去偷袭,打开栅栏让爹爹冲过来?”
靖平拍胸脯道:“小姐敢做的事,靖平有什么不敢?上次我一个人杀了十几个鲜卑兵,毫发无伤!咱们两人加起来,杀他二三十个不在话下!”
杨末豪情满腹:“好!靖平,你我虽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今日却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靖平的声音却低下去:“能与小姐同死……是靖平的福分。”
杨末从鲜卑军的兵器架上取了盾牌、长枪、阔刀等物,两人各带了数件兵器。靖平道:“小姐,你轻功好,你先冲到前面去开栅栏,我在后头掩护你。”
两人潜行至山口栅栏处,吴军离此尚有一段距离,守卫栅栏的几十个人等了很久未见敌军,已有些懈怠。靖平突入人群,长刀过处,顿时有三四人身首异处。山上嚣声正隆,一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变故,被靖平和杨末一直突到栅栏边。
阻截的栅栏用整棵樟树做成,上端削尖,又硬又沉,平时也要好几个壮汉才能抬起挪动。而山口这样的栅栏,一共有十层二三十架。杨末试了试,她一个人根本没法抬起来。后面靖平一人挡住十几个鲜卑士兵,也无暇分|身来帮她。
有这些栅栏在,爹爹的马根本无法过来。她咬一咬牙,蹲下身硬推栅栏。地面一层浮土,栅栏竟被她推动,缓缓移开空出一条通道来。她把第一层两架栅栏推到两边,背后已经出了一层汗,双臂是用力过度的酸疼,但还剩下九层。
必须推开,必须救爹爹和哥哥们出来。
推到第五层,身后响起隆隆的马蹄声,大营的援军越来越近了。山上也发现了栅栏处的异变,派人下来围攻。靖平的长刀砍卷了刀口,他从鲜卑兵尸体上重新捡了一把,继续冲入人群奋战。
推到第七层,靖平已经无力抵挡潮水般涌来的鲜卑士兵。他扫开最前面几人,退到杨末身后:“小姐,大营的援军来了,我估计前锋有骑兵两千,后面步兵五千以上,大将军就算过了这个口也未必能逃出去。”
杨末咬牙道:“你已经完全撑不住了吗?撑得住就继续帮我挡着!”
靖平点头:“是!”左手持枪,右手持刀,迎着新一波的鲜卑兵冲上去。
推到第九层,她已经能听见身后步兵前进那整齐划一的步伐声。援军点亮火把,旗帜猎猎飘展,延伸出去的开阔山口完全被堵住。她无暇回头去观望,也不能回头,只怕自己一回头,这屏住的一口气就要松懈。
最后一层了,推开这层栅栏,爹爹和哥哥们就能跃马过来了。
火光把山口照得亮如白昼。透过山口燃烧的火油和柴堆,她看到冲在最前面的吴军士兵。一骑白马当先,银甲已被鲜血染透,是她最熟悉的身影。她奋力推开最后一层栅栏,冲上去用尽全力喊:“六——哥——”
但是六郎没有听见,白马被缰绳勒得人立而起,转身一跃离开了她的视线。其后的士兵纷纷跟上,迅速退入幽暗的山谷中。
背后有人扑上来将她踹倒在地,又拖拽起来,无数把钢刀架在她颈中。
拓跋竑没有下山追击,穿好衣服退下来向援军走去。他从她面前经过,他低着头神色有些张皇,快步走到援军骑兵阵前,单膝跪下。
那是谁?让拓跋竑如此害怕,又如此恭敬?
一片耀眼的火光,马上骑兵们的面容都掩在亮光下,只看到一幅幅招展的军旗,黑底绣着金黄的“慕”字。
慕容筹,是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投雷的童鞋,两位id都好酷炫的赶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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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恨来迟 3
拓跋竑战战兢兢、避重就轻地简述了一番战斗经过。一个飘渺的声音从风中传过来:“我何时下过这样的命令?”
杨末两耳嗡嗡作响,甚至判断不出那是不是咸福,是不是她魂牵梦绕的温柔嗓音。
拓跋竑来了底气:“末将也觉得其中有异,因此全力抵抗没有放杨令猷逃脱。果然那几个斥候是吴国的细作,还杀伤我军妄想打开栅栏放走杨令猷!幸好元帅及时赶到,杨令猷闻风丧胆,已经龟缩回谷中了!”
那个飘渺的声音又问:“细作何在?”
拓跋竑向后挥手:“带上来!”
她被鲜卑兵拥着推过去,脸扑在尘土里。眼前是密密麻麻树林一般的马蹄,头顶的声音威严而陌生:“你是吴军派来的?”
这不是咸福的声音。
她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身穿银光甲胄、三十多岁、颌下有髯的中年男人,他的目光坚毅而锐利,是那种久经沙场无数血与火洗礼之后的尖锐,像一把锋利的钢刀,让人一望即胆寒。
她愣愣地问:“你是慕容筹?”
他眯起眼,手捋髯须道:“正是本帅。”
虽然心中惊愕难言,但她立刻就确信了。没错,这才是慕容筹,与爹爹齐名、魏国第一战将、如今连爹爹都被他困在无回岭生死未卜的慕容筹。她怎么会认为咸福那种身娇肉贵、儿女情长、连野菜都不认识的公子哥儿是慕容筹?
可他不是慕容筹,他又是谁?
拓跋竑向慕容筹递上帅字金牌,慕容筹左右看了两眼,问跪在地下的杨末:“你从哪里得来的?”
她昂首回答:“令牌的主人送给我的。”
慕容筹盯住她片刻,对身边下属道:“细作先押入牢中严加看管,待本帅凯旋后再亲自审问。”
杨末和靖平被士兵押到一边,慕容筹振臂高呼:“全军随我进谷截杀杨令猷!活捉杨令猷者赏黄金千两,杀杨令猷者赏金五百,校尉以上首级皆可抵一百!”
群情激奋,马蹄和枪兵跺地连成震天动地之响。慕容筹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太子殿下的谕旨!杨令猷只可杀不可放!”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
无回岭西北山口驻军的监狱,只是简易的露天木笼,铁链一锁,连个遮风挡雨的顶棚都没有。半夜里居然又下起雨来,看守的鲜卑士兵也躲到附近的帐篷下去避雨,只剩杨末和靖平两人锁在同一座牢笼中,被雨淋得浑身透湿。
爹爹每次与慕容筹对决都恰好碰上雨天,而阴雨似乎总是给爹爹带来坏运气。
杨末抱膝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雨帘很久,才发觉自己并没有淋到雨,抬头一看,靖平伸展双臂把自己的衣服撑开,架在头顶给她挡雨。他脸上的雨水汇成一条条从下巴流下来,也腾不开手去擦一擦。
杨末伸手把他推开:“靖平,你干嘛替我挡,你自己都淋透了。”
靖平立刻又站回来挡着:“靖平是下人,为小姐挡雨是应该的。”
杨末站起身来走到笼子边,雨下得很大,顷刻就将她头发打湿。靖平跟过去想帮她遮挡,她挨着笼子只能遮住一半,雨丝透过木笼的缝隙吹到她脸上。靖平急道:“小姐,你回来一点!外面都是雨!”
杨末扶着木栏眺望山谷内的火光,这么大的雨,居然都没能把战火浇灭。她缓缓说:“靖平,你不用替我挡。爹爹和兄长们正在那边生死搏杀,我淋这点雨算什么。你又不能替我挡一辈子,连爹爹都不能。”
靖平颓丧地放下手臂:“是靖平无能……原本以为自己练好了武功,就可以保护小姐、保护大将军和诸位公子。可是武功再好,也抵挡不住千军万马……慕容筹只是一个书生,据说连新入伍的士兵都能轻易打败他,可是他却把大将军……”
慕容筹,即便如今已经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但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时间想起的仍是咸福,而不是刚刚惊鸿一瞥的长髯将军。其实有很多迹象显示他不是慕容筹,他娇生惯养、不辨菽麦,显然是个养尊处优没有经历过风浪的年轻人;他性情温和柔顺,更不像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铁血将领;他的名与字毫无关联;他的样貌只有二十五六岁,青春年少,而慕容筹已经三十岁了,战场的磨砺让他比实际的年龄更显沧桑,风流倜傥儒雅俊美的探花将军只是少女们天真的幻想罢了。
那么多不合理的地方,她竟没有在意,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就是慕容筹。现在真相大白,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只有他不是爹爹最大的敌人,不会成为她的杀父仇人。
咸福是不是慕容筹,咸福到底是谁,她和咸福有没有未来,这一切在爹爹的生死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她只希望爹爹和哥哥们都能安然归来,为此赔上自己的性命都不足惜,更何况是其他。
天光透亮时雨停了,两个年纪较大的士兵来换班看守,见牢笼旁没有人,把躲进帐篷偷懒睡着的新兵拖起来:“这是元帅亲自吩咐严加看管的吴军奸细,你们俩居然不好好看着去睡觉!要是被犯人跑了,回头元帅来提人审问交不出来,咱们都得挨罚!”
新兵打着哈欠满不在乎地说:“这么粗的铁链条锁着怎么跑得了。再说元帅哪有功夫管这些小事,转头就忘了。挨罚我也不怕,都已经沦落到来看管俘虏了,再罚难道开除我军籍?那倒正好,我就直接回家和爹娘团聚了!本来指着从军立功混个一官半职光耀门楣,现在倒好,围剿敌酋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让我们去,还有什么指望!”
军营里的人几乎都跟着慕容筹和拓跋竑进谷了,只剩老弱病残留守。老兵也忿忿道:“杀一个吴国的校尉就能领黄金百两,一辈子吃喝不愁了!这等好事都轮不上咱们,这兵当得真窝囊,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新兵道:“要是能活捉了杨令猷,那就是一千两黄金!哎呀,是不是可以买个几十亩地、养七八个小老婆了!”
几个人都猥琐地笑起来。老兵笑话道:“就你这小样儿还娶七八个小老婆,女人的肉味儿都没闻过吧?”
新兵嘿嘿赔笑。老兵又道:“这个你就不用想了,杨令猷哪那么容易活捉。这笔赏金谁都没捞着,老子心里还舒服些了!”
新兵忙问:“什么?不是说杀了也有五百金吗?难道让杨令猷跑了!”
靖平一直留意着他们的对话,听到此处不由竖起耳朵。
老兵道:“你还不知道?刚刚前线的快马传回来的消息,已经送到大营了,太子殿下正往这边赶过来,亲自来迎接元帅凯旋呢!杨令猷这老儿也是块硬石头,谁都拿他不下。他还有五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杀到最后就剩他们几个人,还足足撑了半个时辰,四死一伤,我们的人才近得了杨令猷的身。元帅心怀仁义想劝降杨令猷,姓杨的老儿誓死不降,横剑自刎而死,这五百一千的赏金都落了空,真是可惜啊!”
靖平心中猛地一落,转头去看杨末,只见她双手握着牢笼的栅栏,十指扣进木栏中,被木刺扎得鲜血淋漓。他失声叫道:“小姐!”
新兵忽然道:“你们听,山那边是不是有马蹄声?是不是元帅提着杨令猷的人头回来了?快走快走,咱们也看看去!”
老兵呼喊不及:“你们这就走啦?还要看管犯人呢!”
新兵一边跑一边回头嘻嘻笑道:“不是轮到你们俩换班了吗?好好看着别让犯人跑了,小心回头元帅罚你!我们先走啦!”
老兵气得顿足:“兔崽子溜得倒快!老子运气真背,连看热闹都赶不上趟儿!”
同伴劝他道:“有什么好看的,打了这么多年仗死人见得还不够多吗,什么英雄豪杰的脑袋砍下来还不都是那个血糊糊的样子。”
老兵仍不甘心,总觉得自己吃了亏,骂骂咧咧地转回头,就见木头笼子里两个吴国的奸细,被雨淋成了落汤鸡,头发湿漉漉的粘在脸上。其中那个矮个儿的,身材纤弱,肤色白净,虽然目光空洞脸色吓人,但仍看得出长相清秀俊俏……
他盯着杨末看了半晌,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低声问同伴:“你看那个人……”
靖平发现他们俩在对杨末指指点点,神色异样,转头看了她一眼。她淋了一晚上雨,面上乔装都被洗去,露出其下少女白嫩的肌肤,头巾在争斗中散落,一头青丝半散在肩上,怎么看都不像个须眉男儿汉。他暗叫不好,急忙去遮掩杨末的容貌,但她只是定定地站在木栅栏边,纹丝不动。
两个老兵不怀好意地笑着靠近来:“是个女人呢,还是年轻水灵的小姑娘!刚才那俩小子果然毛没长齐没眼色,活生生的小妞儿摆这儿他们就睡过去了,活该!老天有眼,没让咱上阵立功,还给点甜头补偿!”
杨末盯着他俩,看他们渐渐走近,突然露出一抹妩媚怪异的笑容:“是啊,我是女人,你们才发现吗?”她撩开散乱的头发,露出纤细秀美的脖颈,甚至还故意把领口扯开了一点。
靖平大骇,低声道:“小姐!你干什么!”
老兵色心大起,疾步走上来伸手越过栅栏向她脸上摸去。她往后退了一步,退到他们一臂够不着的地方,笑得愈发娇媚惑人:“有本事你进来呀。”
老兵隔着木栏向前探了一下,手指将将从她下巴那里掠过,好像摸到了一点,又好像没摸到,更让他心痒难耐。他还算没有完全色迷心窍,对同伴道:“你,拿刀过去看着那个男的,一会儿我换你!”
同伴不服:“这么小的姑娘,说不定还是个雏,凭什么你先呀!”
老兵踢了他一脚:“有女人就不错了,你还挑先来后到!那我去看着男的,你先来,悠着点别把小姑娘折腾坏了!”转到靖平那一侧,拔出刀来穿进木栏架在他脖子上。
靖平已经明白杨末要做什么,往后退了一点,任那钢刀虚虚地搁在自己颈前。
那名看守士兵立即去找来牢笼钥匙打开铁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根本毫无戒心,两眼放光地向她扑过去,手摸到她的脸颊,肌肤细嫩光滑,他猴急地捧住她的脸就要亲。
说时迟那时快,杨末微微侧身,从他腰间抽出佩刀,反手横刀在他脖子里一抹。那名士兵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血溅五步成了刀下亡魂。另一边靖平也同时动手,拉住老兵伸进来的胳膊将他卡在栅栏上,另一手扣住他的脑袋一扭,颈断而亡。
杨末用鞋底蹭去刀上血迹,冷不防靖平冲过来,用袖子猛擦她的脸,连擦了好几遍。杨末躲闪不及,连道:“好了好了,我脸上没溅到几滴血,不用擦了。”
靖平却还不停手:“刚才那个混蛋是不是亲到你了?亲了哪里?”一边用袖子反复擦她脸颊。
杨末推开他道:“我没注意。就算亲到又怎么样,人都死了。”
靖平忿忿道:“小姐金贵玉体,怎么能让这种臭男人随意玷污!一刀结果算便宜了他!”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这个。”杨末低头去解士兵身上的刀鞘,“快帮我把尸体藏起来,军服扒下来咱们换上。希望衣服上没溅到血。”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归去难 1
夜里刚下过雨,营中士兵大半跟随拓跋竑出战,剩下的又都听到得胜的消息跑出去迎接,四下无人。靖平帮杨末把两名看守老兵的尸体拖到隐蔽处用乱草杂物盖住,换上他们的军服混入其他士兵之中,跟着人群向谷口慢慢挪去。
谷中的马蹄行进声渐渐近了。身边年轻的士兵喜气洋洋地探头张望:“元帅真的杀了杨令猷?听说这个吴人可厉害了,长得三头六臂,几百个人围攻他,打了半个时辰把他的手臂脑袋都砍了,最后才抓住的!不知道元帅有没有把他的尸身带回来,我也看看怪物长啥样!”
旁边的人纠正道:“哪有人三头六臂,是他的几个儿子在左右护卫,被元帅杀的杀俘的俘全拿下了!有一个活捉的,待会儿说不定还要当众斩首振奋军心!全尸不知道能不能见着,首级是肯定要带回来献给太子报捷的,回头还要拿石灰封了带回上京献给皇帝陛下!”
年少的士兵雀跃道:“这么厉害!姓杨的一家都被元帅剿灭了,以后咱们是不是再也不用打仗啦?”
同伍道:“瞧你这点出息!吴国没了杨令猷,元帅挥军南下谁能抵挡?把他们的都城洛阳都打下来,给陛下当行宫冬天去避寒!听说洛阳遍地是黄金,吴国皇帝住的宫殿屋檐上镶满宝石,比前朝亡国皇帝在南京留下的离宫还要奢华!”
靖平一直紧紧扣着杨末的手腕,她听到这些话时握紧了拳头,几乎要从他掌中挣脱。他攥得更紧,压低声音凑近她道:“小姐,这里全是人,我们两个抵挡不住的。过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忍住,不能轻举妄动。”
杨末冷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胡来的。爹爹和哥哥们惨死,杀父仇人就在眼前,我就算要死,也要先割下仇人的头颅!”
靖平忙道:“三军中取敌首谈何容易,就算侥幸得手,你我也要葬身于此。”
杨末道:“如果能手刃仇人得报大仇,区区一命算得了什么。爹爹和兄长们都死了,我本来也不打算活着回去。你要是害怕了,你就躲一边儿去!”
靖平低声道:“并非靖平贪生怕死,但你听到他们说没有,大将军的尸骸还在慕容筹手中,你忍心让你爹的骨骸流落异乡、被当做战利品呈给魏帝供人亵渎?还有一位公子活着被俘,除了大郎,他就是杨家唯一的男丁了!咱们两个冲上去刺杀慕容筹,左右就是一死,杀身成仁固然容易,但要活下来夺回大将军的尸骨、救下被俘的公子却艰难万分!比起舍身报父仇,让父亲尸骸回乡入土为安、保住杨家血脉才是大孝。你想想家中的夫人,她已经失去丈夫和四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你还要她五子一女尽丧、只留长子长女送终?”
杨末被他说得稍稍冷静:“靖平,还是你沉得住气。我得先把哥哥平安救下来,然后再说报仇的事。还有爹爹的遗骸,我也得夺回来送回家乡去。”
靖平道:“就凭我们两个人,如何在万军之中救下公子、夺回遗体?就算救下了,这么多人围着,如何安然脱身?要不趁现在还没被发现,回营去报信搬救兵?”
杨末摇头:“不行,刚才那人说了,他们也许马上就会杀俘虏祭旗,回去求救肯定来不及。让我想想……”
靖平道:“要想出奇制胜,只有兵行险招。慕容筹武艺不精,如果我们能靠近他将其劫为人质,能不能换得公子脱险?”
慕容筹带领的军队已经接近山口,前方的士兵停下来列队迎接,不再前进。杨末和靖平为了不引人注意,一直跟在队伍末尾边沿,就被堵在了最后方。周围其他人都不动,他们若再往前挤就显得格外醒目。这样一来就算慕容筹走到最近,距离他们也隔着几百号人十多丈的距离,再好的轻功也没法从这么多人头顶上飞过去擒下马上的慕容筹。
杨末道:“慕容筹身边众军围绕无法靠近,还有诸多武将拱卫,得想其他办法。”
这时远处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传令兵举旗高呼:“太子殿下銮驾将至!肃清道路!”
堵在山口迎接的留守士兵立刻向两边退开,留出中间一条三五丈宽的通路。杨末和靖平正在中部,从中一分刚好在通道边上,太子的车驾将从他们面前经过。
杨末看此情形计上心来。慕容筹被人群阻隔,身边又有众多武艺高强的将领,而且她对降服这样的人并无把握,谁知道刀架在脖子上他会是什么反应;而魏太子只是个乳臭未干养在深宫的毛孩,身份金贵,谁敢拿储君的性命开玩笑,作为人质显然比慕容筹更合适。
等太子的车驾驶近,她更在心中庆幸天助我也。或许是因为大营精兵随慕容筹倾巢而出,也可能是大获全胜后喜出望外大意轻敌,魏太子的随行扈从居然只有四五百人。车前驷马并驱,辇宽近两丈,从人群夹道中经过,左右两边只能排布少量卫兵,其余都分散在前后,是动手的好时机。
她转头去看靖平,向太子车辇来处努努嘴。靖平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点了点头。
慕容筹也得到了太子驾临的消息,大军停在山口另一侧等候,前排的将领纷纷下马准备接驾。山口处昨天用来防御的陷马坑、栅栏、铁刺等物都被清理干净,用作报捷献俘表彰的场地。当先一辆马车停在路中,车上竟然驮着一口漆黑的棺材,其后才是若干囚车,关押俘虏的吴军将领。
靖平在杨末看到那口棺材时,感觉掌中的拳头又握紧了。他目力耳力都超乎常人,已经在囚车里扫了一遍,连忙说:“我看到了!左起第三辆囚车里,穿银甲的那个,是六郎!”
杨末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吸引过去,看向左三的囚车。车里的人穿一身银甲,头盔失落,虽然看不清面目,但确实是她昨天所见六郎的装束。昨日与六郎惊鸿一瞥,她以为从此就是永诀,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心中不由泛起劫后余生的喜悦;但又想到其他诸位哥哥都已丧命,尤其是和她最亲近的七郎,本是平安留在后军,要不是因为她献计根本不会以身犯险,等于是被她害死,心头又被愤怒悲痛掩盖。
活着的是六哥,总算还活了一个,否则让她以何颜面回去见才刚刚新婚三天就送夫上战场的六嫂。即便只是为了娇弱的六嫂后半生有依,她也必须把六哥救回去。
魏太子的车驾已到百丈之外,车辇四周列成方阵环卫的士兵发现前面通道变窄,开始变换阵型。当先的枪兵快步急行,横枪把围在路边观望的士卒向两边推:“让开让开!后退!不得阻碍太子乘舆!”
杨末和靖平就在队伍末尾,立刻被推得后退,中间三丈宽的道路扩到五六丈。如此车辇经过时,两边可以护卫十来列士兵,想接近就难了,杨末的计策眼见就要失效。
枪兵往前推进,但前方人多,山势收拢道路确实也窄,实在无法扩充,就地站住持枪立正,铸成一道人墙。
太子车驾不多时就到近前,从杨末面前经过。车辇四周挂有湘帘,隔着帘子只能看到一道影影绰绰坐着的侧影,玄色冕服,头带冕旒,应是太子无疑。而她和车辇之间,还隔着六列共计数十名卫兵。
杨末心中焦急,探向前方张望。如果能到山口附近,那里宽仅两三丈,就可以实施她的计划,而且离爹爹的棺椁和俘虏很近,少了中间这一段路的变数,更加有利。
这么转念的功夫,车辇已经从她面前过去了。她急中生智,躲在人群中振臂高呼:“太子亲自来犒赏元帅了!元帅威武!太子千岁!”同时把人群往前推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