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岳凌霆问:“要买点纪念品带回去吗?”
“算了,”她避开迎上来热情推销的女摊主,“我没告诉家里来这边出差,被他们看到肯定要疑心。我妈现在跟侦探一样,一点蛛丝马迹都能联想出十万字剧情。”
“那她后来联想出来了吗?”
何岚氲没懂:“什么?”
“那天早上,你不是被她逼问得差点关机?”他与她并肩而行,侧过来睨她一眼,“后来她有没有发现?”
她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还在曙风屿时,她在他房间里过夜那次。
明明才三周之前的事,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他嘴唇上的伤口还没好透呢。
她看着前方没有回答。
傍晚起了东风,空气中的扬尘被吹散,此刻从山脚往上看去,雪山的尖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何岚氲搭手成檐抬头仰望,光线还是太强了,冰雪反光耀得人睁不开眼。
岳凌霆忽然说:“我们再拍张合影吧。”
他把拍照手机拿出来,换着方向找角度,见她不动,又说:“这么难得的景色。”
何岚氲站到他身边,他高举手机,拍了一张和在加厘中心花园一样端端正正的合影。
手机会自动对光,背后的雪山太亮,第一张对到山上去了,拍出来脸都是黑的。岳凌霆把焦点设在人脸上重拍了一张。
画面转换时,何岚氲好像看到背景有点特殊,拍完对他说:“让我看看。”
她想看的是拍呲的那张,往前滑动一下滑多了,翻到了相册里之前的照片。
照片很暗,明显是光线不好时拍的,全是噪点。画面上他一手举着相机,另一只手……把她拥在怀里。而她紧紧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睡得正熟。
昨天夜里,他们挤在一张小床上,他又趁她睡着偷拍了。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但是她能感觉到他挨得很近,呼吸就在耳畔,目光似有重量一般落在她脸上。
她飞快地把照片滑了回去。
第一张合影人虽然拍呲了,雪山却光线正好,比人眼顶着强光看得清晰。直接看只见一片刺眼的白,照片上却能看到,雪线以上有一条细细的缝,从山脚延伸上去,末尾跨过山脊,消失在半山腰处。
“这是什么?”
岳凌霆的视线从她脸上转开,看了一眼照片:“地震造成的冰川裂缝。”
何岚氲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墓葬群就在那儿?”
他停顿了片刻,回答:“对。”
“我能上去看看吗?”她脱口而出,“现在时间还早,够来回一趟吧?”
“时间来得及,但是雪山温度很低,我们没有带装备。”
她的语气有些急切:“这一头不是在雪线以下吗?不上雪山,就到外围看一眼,可不可以?”
他想了想说:“行。”
两人回到旅店毡房,开越野车继续往山上去。起初一段坡度还算平缓,到了后面超过三十度,连续爬坡就非常吃力了,路上也开始出现凸起的石块和散碎冰雪。
中间经过一座供旅人休憩的山腰平台,岳凌霆把车停在这里,提着旅行袋徒步上山。两人体力都很好,又爬了一个小时,终于接近裂缝边缘。
远看只是一条细线,走近才发现地震震出了一道宽达几百米的峡谷,岩石和远处的冰川还保留着相对撕裂的形状,仿佛大地山川被一只巨大的神灵之手生生扯开。
太阳已经落山了,但光线依然充足。不远处山坡上竖着十几顶帐篷,是博物馆考古工作者的驻地。夏季气温升高、雪线上移,裂缝最低处一小段露出了岩石和泥土,考古人员只有趁这短暂的几个月紧锣密鼓地工作,到了冬天就会再次被厚重的冰雪覆盖。远处的冰川缝隙中也许还藏着更多古迹和秘密,但以现在的技术还无法进入发掘。
人力在自然面前显得如此渺小而微不足道。
岳凌霆看她缩起了肩膀,问:“你冷不冷?”
何岚氲摇头。爬山出了一身汗,脑门上的血管此刻还在轰然作响。冷不是因为气温和山风,而是因为恐慌和畏惧,因为看到了她无法抗拒的自然之力——或曰命运。
她以为那些过往会永远埋葬在这浩然冰川之下,几百年,几千年,乃至人类灭绝,都不会被发现。在她这一世的生命结束之前,甚至结束后再过数百年,也不会改变。
但是一场地震,它就变了,从地底重现人间。
“地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两年前,八月份。”
真巧,正好是她去曙风屿的时间。
“这条裂缝很早就存在,古籍上记载名叫‘亥阗’,萨满教的高级长老死后会埋葬在此处。”岳凌霆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一直以为只是传说,是个象征性的地点,就像我们说的西天、伊甸、天国。没想到真的有,在冰川的缝隙里,地震后裂缝扩大露了出来,还发现了大量悬棺墓葬。”
“亥阗……”她喃喃道,“是什么意思?”
“永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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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办法让她不生也不死?你们那里已经有这么神奇的东西了吗?”
“对。用液氮把人体冷冻到零下196度,进入休眠状态,可以保持几十上百年,甚至更久。超光年航行的宇航员已经在使用这种技术了。”
“零下196度,那是多冷?”
“比自然界最低的气温还要低一百多度。”
“那你要怎么在我们这儿实现,搬一整套工具过来吗?还是从头发展,从那个什么……发电机开始?”
这显然都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一个地方,在雪山上,是我见过最冷最冷的。里面有很多长老的尸体,已经保存了几百年,有的都没有结冰,但依然栩栩如生。”
“没结冰说明已经越过了结晶危险区,那里的温度可能低于零下60度。”
“把她扔进去冻起来,可以吗?”
“不够冷。就算一开始不死,过几年、几十年也会从里面慢慢坏死,变成一具尸体。”
讨论陷入僵局。
贺兰韫一下一下敲着脑门,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冷冻不够,那延长她的寿命行不行?扶余的长寿果,双管齐下,会不会有叠加效果?”但是很快她又自我否决,“不行,长寿果要长期服用才有效,陛下吃了四年,还不是英年早逝。平民有从小偷吃的,见效也甚微,有的还被毒死了。只有扶余王室历代服用,才能达到一百多岁的长寿。”
这话给了何岚氲启发。“你去弄一些来给我,还有树叶、树枝、树皮、树根,全都要。”
她从长寿果里发现了一种疑似有效成分。与她猜想的一样,这种成分并不是什么延年益寿的保健品,其原理在于改变细胞基因,使分裂周期延长,所以扶余王室成员一百岁时仍是壮年模样,早年想必也吃死了不少人,才把这种长寿基因延续下来。
另一个猜想也猜中了,果实里这种成分的含量其实不高,不如树叶和树皮。其中树皮含量是最高的,比果实高出数十倍,但树皮树叶中含有大量生物碱,微毒,口感苦涩,只有少数动物才吃这种树的叶子。
何岚氲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但还有待进一步实践。她所在的研究所是脑神经科学方向,这方面并不擅长,设备和环境也一般。
她需要更精密的实验设备来提纯和验证,需要资金支持,而且光靠这一种成分的效果和零下60度的冷冻环境,也不足以支撑九百年漫长的时光。
她想起前几年看过一份技术报告,有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号称他们的专利技术可以让细胞活动降低,延缓衰老。后来他们急于获利变现,放弃深入研究去做化妆品了。
这家公司叫PL,因为经营不善,不久前被凌岳集团收购,研发部门并入了曙风屿。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开始进入收尾阶段了,写得有点卡,更晚了。
本文年代背景大约203X年,文中一切黑科技都是作者瞎编胡扯的,属于幻想范围,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千万不要当真,更不要模仿。


第44章
从亥阗峡谷回程,何岚氲就一直闷闷的不说话。凉风从敞开的车窗吹进来, 她曲肘托腮望着窗外逐渐四合的暮色, 一声不吭。
下山比上山快一些, 回到小镇旅店时九点多钟。岳凌霆说:“去半月湖就不能开车了。你累不累, 回去休息一会儿?”
何岚氲摇摇头。
“去吃点东西吧。”
她终于开口说:“不饿,不想吃。”
他看她的目光略带担忧:“我们刚爬了两小时的山, 一会儿还要再徒步走六公里, 之后不知道会碰到什么变故。好歹吃一点, 保持体力。”
何岚氲勉强点了点头。但是店主提供的手抓饭她毫无胃口,就着矿泉水吃了小半包岳凌霆带给穆辽远的压缩饼干。
十点钟篝火燃起,天色也终于彻底暗下来。所有的游客都围到篝火旁, 互相牵手载歌载舞;他们俩则借着夜色的掩护离开毡房,向东北方向的半月湖行进。
今晚没有月亮,漫天繁星如散碎的钻石撒满深蓝色天幕, 北斗七星张牙舞爪地纵贯北半圆天穹。晚风吹来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脚下踩倒的草叶簌簌作响。背后的篝火越来越远,变成小小一团萤光, 夜空下的草原是近乎漆黑的深黛色, 无边无际。
这样的景色她看过无数遍, 只是那时身边的人是贺兰韫。
其实到巴林的第一晚, 她就梦见贺兰韫了, 只是梦境的内容琐碎而无意义,她不明白这时候她们为什么会见面。
现代过去了二十二天,而贺兰韫那边只过了五天。
她最关心的当然是结果:“成功了吗?”
“应该是。”何岚氲说, “我去找过,没有吕瑶这个人。”
但是她没说穆辽远来鲜国、可能回忆起前世的消息,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失踪被通缉。
贺兰韫露出久违的笑容。很久没见她这么笑过了,何岚氲几乎要忘记,她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女。
“你不是说没有做过充分验证,只能碰运气,成功的概率很低吗?”
“也许,我们偶尔也会受到命运的眷顾。”
“特别倒霉算不算眷顾?”
“从概率上来说,幸运和倒霉,两者是一样的。”
“我有件事要问你。”贺兰韫收起笑意,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少见的、忐忑犹豫的表情,“你给我的那两支针剂,寻常人要是被扎了,会有什么后果?”
“不知道,我没在人身上做过实验。”何岚氲冷声回答,随即反应过来,“谁被扎了?你吗?”
贺兰韫吞吞吐吐:“我下了迷药,谁知她提前醒了,还想反抗……她趁我不注意拿了一支针,从背后偷袭我……”
何岚氲的脸色凝重起来,接连问道:“扎到哪里?注射进去了吗?皮下还是血管?注射了多少?”
“扎的这儿,大概半管……小半管?”贺兰韫指了指脖子侧方,“幸好你给了我两支备用,制服她后我把剩下那支全给她用了。”
“之后有没有什么症状?”
“发烧、呕吐、盗汗、昏迷,就跟上回……到底要不要紧?”
“现在呢?”
“现在好多了,好像……还有一点发烧。”
何岚氲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很正常。“我只做过动物实验,不耐受的很快就死了。既然你已经挺过来,暂时应该不会有事。瞧,命运之神又一次眷顾了你。我查过史料记载,以后你还会当国师呢,死不了。”
贺兰韫仍不放心:“现在好了……以后就也没事了吗?”
“那不一定,可能性太多了,也许是好的结果,也许不好。”
“好结果是什么,不好又是什么?”
“好的结果是,你可能会像扶余王族一样,拥有超过常人的寿命,六七十岁还如同现在一样青春美貌;坏的结果……”何岚氲轻笑了一声,“基因突变,谁知道呢?说不定你会变成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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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岚氲一边走一边出神,脚下踩到一块土坷垃,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岳凌霆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小心。还走得动吗?”
她的思绪忽然飘到二十三岁时,刚刚得知贺兰韫给侍卫起名叫雷霆,她怀疑他们之间有些什么的时候。他们并肩对月坐在花台上,贺兰韫靠着雷霆的肩膀;她像童年时一样在草原上疯跑,跑累了就瘫在地上,叫雷霆把她背回来。
那时何岚氲就在远处看着那两个交叠的身影,黑漆漆的只有一个轮廓,仿佛一体不分彼此,一步一顿,慢吞吞地走在无边星空下,广袤草原上,百年岁月中。
她忽然说:“走不动你背我吗?”
岳凌霆愣了一下:“好啊。”他真的半蹲下身,示意她上来。
何岚氲扶着他的肩膀问:“你也刚爬过山,还有力气背我?”
“我体力怎么样,你不知道?”
夜色昏暗,她不必去管自己听了这句话有没有耳根发红,往上一纵跳到他背上,双手环在他肩头。
岳凌霆背着她慢慢地走,星光只能看清附近的道路,远处隐没在连绵的黑暗中,天地交汇似没有尽头。
这条路也好像永远走不到头。
她搂着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耳后,双腿环在他腰上,再被他握进掌中。若是换做以往,她定会觉得这姿势羞耻暧昧极了,心猿意马不知要想到什么地方去。
但是今夜,在这空阔无人四野沉寂的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竟让她觉得安宁而又平常,仿佛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已经如此熟稔。
“岳凌霆。”她在他耳边低声轻唤他的名字。
他稍稍转过头回应,却只听见她嗓子里轻微地哽了一下,把那最后一个字又重复了一遍:“……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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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公里的路程,好像倏忽一会儿就走到了。
翻过一座山,才发现其实今夜是有月亮的,挂在西边地平线上,将落未落。
夜里气温很低,也许只有十多度,听不到夏季里惯有的虫噪蛙鸣。半月湖里映着半个月亮,风一吹,月影漾成一行一行平行的波纹,明明在动,夜色却愈发静谧了。
灰蓝白的别墅独自矗立在湖边,山墙上一轮圆月似的轩窗,花格窗棂,昭示着别墅的主人或许对中国元素有别样偏好。
围墙不高,岳凌霆徒手攀上去,站在顶上回身伸出手。
何岚氲说:“我以为这是你朋友的地盘,我们可以优哉游哉地从大门进去的。”
“当然是,不然这会儿警报早响了。”他勾勾手说,“给主人省点麻烦。”
她踩上垫脚石块,拉住他的手借力爬上围墙。
院子里停着一辆越野车,与他们开来的那辆颜色外观都迥然不同。何岚氲问:“原来这辆才是逃命车?”
“不然呢,把我们开来的直接送给他?然后我们俩替他去坐牢?”
她撇撇嘴:“不愧是混过黑|社|会的男人,计划还挺周详。”
“我就当这是夸奖。”岳凌霆从地上捡起一块砖把窗玻璃敲碎,扭开窗锁从窗户里跳进去,然后从里面把门打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从大门优哉游哉地进来吧。”
何岚氲忽然想,假如今日换做是她跟他去亡命天涯,一路上恐怕也不会太难熬。
别墅有一阵没人住过了,发电机和水泵都是关闭的,也不能生火点灯。岳凌霆把起居室的窗帘和门打开借月光照亮,对她说:“现在刚过十二点。下午三点多才到榆林,还要躲着警|察,恐怕天亮之前很难赶到这边。你先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何岚氲半躺在双人沙发上休息。沙发是羽绒的,包裹性很好,坐上去就像云朵似的窝在里面。明明很舒适,她跑了一天也有些倦意了,闭眼眯了好一会儿却还是睡不着。
她看到沙发边上有个脚踏,拿过来搁脚。
岳凌霆坐在屋角椅子上,举着一支聚光小手电检查黑色旅行包里的东西。何岚氲搬脚踏时看了一眼,最上面两张很不正式的手写船票装在透明密封袋里,密封袋底下露出乌沉沉的金属圆管,好像是手|枪。
有了脚踏就能躺平,但是她翻来覆去,还是无法入睡。
岳凌霆拉上旅行包拉链,回头问她:“怎么了?”
何岚氲闷声说:“睡不着。”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好像有点像撒娇。
他果然放下手里的东西,长腿直接跨过脚踏,在她另一边坐下,伸手将她揽过来:“我陪你睡一会儿。”
何岚氲没拒绝,乖乖窝进他怀里。她喜欢闻他身上的气息,像草原、湖水、丛林、雨露,原始而又清新,还带着一点树叶青草微微的涩,让她放松心安。今天他穿了冲锋衣,外套厚实不透气,那气息就淡了,贴上去也闻不真切,她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
岳凌霆被她蹭得胸口发痒,推开她道:“怎么就喜欢埋头睡,鼻子都压扁了,不嫌闷气?”
她仍不罢休,伸手去拉他的外套拉链。
他的语调变得不稳,握住她的手:“别乱来。”
到底还是叫她挣脱占了上风,把拉链拉开了。她把外套掀开自己钻进去,贴着他胸口的亚麻衬衣,这回终于不动了。
岳凌霆无奈地长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来。过了许久,听见埋在胸前的小脑袋闷闷地问:“你弄了两张船票,是给我的?”
他不置可否,反问道:“你会跟他走吗?”
她终于把脸露出来:“我又没被通缉,为什么要去偷|渡?舒舒服服坐飞机不好么?”
他低声笑了起来:“你袭|警了。如果再回博物馆,那个特|警会认出你的。”
她用拳头在他胸口做了个拳击的姿势:“袭|警的明明是你。”
“是你的同伙,他又没看见我是谁。”
“我的同伙不就是你,我们可是记录在案的未婚夫妻,背锅共同体。”
“对,我们是同伙,”他抓住那只小拳头,整个握在手里,笑得更开怀,“记录在案的……夫妻,跑不了。”
何岚氲收起玩笑语气,认真地问:“如果我真的跑了,会不会连累你?”
“不会。”见她不信,他扬起眉,“这点小事都搞不定,还怎么在这边混?我有靠山,比如这栋别墅的主人,就算查出来也没人敢动他。”
何岚氲半信半疑。她想问你在这边混很久了?为什么选择这儿?又觉得现在似乎不是纠结这些旁枝末节的时候。
岳凌霆握着她的拳头,把手指捋直了,指尖在她无名指的指根处摩挲:“戒指呢?昨天还看你戴着。”
“这边气候太干,手变细了挂不住,就摘下来了。”这是实话。
他也没质疑,接着问:“在你包里吗?”
何岚氲故意说:“扔在招待所台子上,没带。”
这话他不信:“拿出来送给我吧,凑一对当纪念。”
“不给,我花钱买的。”她把他的左手从肩膀那侧拉过来,摸到他的戒指还戴着,“我还指望拿去金店回收呢。”
“金店要打折,多亏啊。你卖给我,我原价回收。”
“不卖。”
“那我出双倍。”
“给多少钱都不卖。”
“舍不得了?”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胸腔微微震动,“这么个大活人在你面前,何必去舍不得一个死物?”
何岚氲不说话了,翻过身背对他:“我要睡觉了。”
岳凌霆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睡吧,有动静我叫你。”
她躺了一会儿,又转回去面朝他,见他坐直了上身,似乎不打算睡觉。
“你不也睡会儿吗?”早上五点就出门,又开车又爬山,还背了她一路,总会有点累吧?
他把手放在她肩上,声若叹息:“睡觉时间过得太快,怕眼一闭一睁,他就来了。”
她心里也明白,见到穆辽远,他们之间就真的彻底结束了。
她躺在他的臂弯里,自己竟也不太确定,到底是希望穆辽远快些来,还是希望他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收尾不是结尾啦,还有好几万字呢,大概得再连载半个月。
就算剧情走完了不还要谈恋爱吗!


第45章
这夜何岚氲又梦到了贺兰韫。
很奇怪,以往她身边有人, 尤其是有岳凌霆在时, 从来不会梦见她的。而且最近发生的事, 她并不想告知或向她求助。
贺兰韫那边, 似乎也是如此。
——她喝醉了。
贺兰韫屈膝坐在草地上,单手撑在身后, 对着夜空举起酒壶邀月共酌, 然后仰头将酒浆淋成细细的一线, 尽数灌入口中,喝完就把空壶随手扔在花台下。
她已经继任大祭司,饮酒是犯戒的。
何岚氲想上去提醒她, 她却躺在草地上,醉醺醺地呼唤道:“雷霆!雷霆!”
往常雷霆都在院门口守着,今日却不见踪影, 换了一名婢女值守。贺兰韫连唤几声不见人应, 发起脾气来:“雷霆人呢?去哪儿了?”
婢女忙说:“奴婢这就去把他叫来。”
没过多久雷霆来了。与他一贯挺拔如松的身姿不同,今日他的步履有些蹒跚, 背影佝偻, 长发未来得及束起, 瀑布似的垂散在肩后。走到她面前时, 他甚至踉跄了一下, 单膝跪倒在地。
贺兰韫坐在地上对他张开双臂:“背我回去。”
她醉得厉害,还以为这里是草原。
雷霆转身半跪在她面前,贺兰韫爬上他的背, 他抖抖索索试了两次都没能站起来,反而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啊!”贺兰韫忽然惊呼,“对不起我忘了,你还没好呢。”
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还在发烧……难受吗?”
他沉默地摇了摇头。
贺兰韫双手扶着他的肩,她醉得东倒西歪,那姿势像是拥抱他:“别怕,会好起来的……你的命硬得很,那么多艰辛危险你都熬过来了……你会长命百岁,一直陪着我……”
她的语声渐渐低下去,歪在他臂弯里,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你身上好烫啊……”然后便彻底醉倒了。
何岚氲只看到她仰面躺在他怀里,他的脊背绷紧,微微颤抖。散落的黑发挡住了他的脸,他俯下身去,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凑近她,印在她唇上。
即使是在梦里,何岚氲仍觉得心口仿若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狠狠击中。
她担心的事终还是发生了。贺兰韫或许只把他当做奴隶、陪伴解闷的下人,但雷霆并不这么想。
理智告诉她应该上去阻止他们。贺兰韫是祭司,她的身心都属于他们尊奉的神祗,不可再有儿女私情。如果他们做出逾矩之事,那可比偷偷饮酒严重得多。
但是她的脚步滞涩,裹足不前。
她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名字里同样带“霆”字的人,以及从今往后那一世又一世剪不断的纠葛,都从这里起始开端。
如果现在她上前阻止,是不是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贺兰韫没有雷霆,何岚氲也就没有岳凌霆。
醉意醺然的贺兰韫嘤咛一声,抬起手臂勾住雷霆的颈项。这动作让他战栗得更厉害,他两手一抄,猛然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往房中走来。
他看不见何岚氲,但是她看得见他。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看清他的相貌。月光下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近,暗影如水泻般从他脸上一寸寸褪去,露出一张无比熟悉的容颜。
那分明是岳凌霆的脸,一模一样。
--
何岚氲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
睁眼就看到岳凌霆的面容近在眼前,东方微露的晨曦正好透过窗户映在他脸上,一半是阴影,一半是清辉。
她几乎是弹射般地一跃而起。
她一动他便也睁开眼,跟着她坐起身:“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