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挺好,比上次的好看多了。”
“……”
满月顿时苦了脸,好端端地怎么又提起上次的事情来了?
“上次还不都怪小南,是他贪玩出去晃,结果回来一看好看的花灯都被人选走了。就,就就只能……”
“只能给我挑了一个猴子摘桃儿?”
谢馥闲闲地看了她一眼。
满月一缩脖子,再不敢说半句,生怕被自家姑娘拧断脖子。
霍小南咳嗽了一声,也想起上次丑得令人发指的猴子摘桃,有种无颜面对自家姑娘的感觉。
度我大师就在旁侧,静静地看着这主仆三人说话。
谢馥身上自有一股宁静的气质,被两个颇为活泼的家伙围着,似一幅画。
旁边的小僧去捧来了笔墨纸砚:“施主,请写灯谜。”
谢馥从与满月等两人的笑闹之中回过神来,转头谢过小僧,捏了笔起来,略一沉吟。
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她,看看谢馥到底会写出什么东西来。
毕竟,前几次谢馥出的灯谜都有几分意思。
谢馥自己却在想,前几次的灯谜好像都被人猜了出来,好像这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新奇的灯谜了。
那么,还是增加猜谜的难度吧。
目光微微流转,谢馥眉头拧起来一点,约莫有半刻,大家也都没出声,静静等着。
“有了。”
她忽然一笑,唇角扬起来半点,提笔。
众人好奇地凑了过去看。
洒金红纸上,谢馥的字迹颇为娟秀,一行小字很快落了下来。
满月一字一句地念着:“白蛇过江……”
霍小南接上:“头顶一轮红日?”
两人念完,对望了一眼。
霍小南道:“这是要猜什么?”
“一日常把用之物。”谢馥答道,搁笔抬头,“不过猜出了我的谜语还不算,猜灯谜者还需再出一个谜语,谜面要能对上我这一联才算答全了。”
度我大师的目光落在那一句灯谜上头,捻须沉思。
猜到已经有难度,更难的是要怎么再出一灯谜,谜面还要跟谢馥这一联对上。
真真个刁钻为难的!
度我大师叹息一声:“好谜面,不仅是个谜,还是个绝妙的上联。不过月余不见,施主才学见涨,老衲才疏学浅,竟难以对答。施主的这一盏灯,只怕要亮到天明了。”
“哪里有那般的好事?”谢馥并不在意,能得度我大师一句赞叹已是足够了,“十五年来,也就一盏灯能亮到天明。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是徐先生吧?”
徐先生,徐渭,字文长,张离珠的先生。
法源寺的灯会颇有意思。
猜对了灯谜的人,可以把花灯给取下或者就地熄灭,代表这一盏的灯谜已经被人猜中了。
京城之中有大才者,往往会相约在这寺内走一遭,看谁取得的灯盏最多,便能博得一个美名。
当然,有猜谜的,自也有出谜的。
如果一整夜里,有人出的灯能亮一整晚,不被人猜出答案来,便能在京城小出一把名。
毕竟法源寺众多士子云集,不被人猜出灯谜的几率实在太低,留到最后的往往都有几分天才、鬼才、歪才、怪才。
徐渭便是这样一个人。
这十五年里,唯一的一个让灯亮到第二天天明的大才子。
那时候,徐渭初到京城,年轻气盛,在法源寺灯会上出了一灯谜挂起来,扬言无人能解。
京城众人觉得他口出狂言,需要教训教训。
只是徐渭毕竟高才,众人忌惮他的本事,不敢单打独斗,只在那一日相约法源寺,要集众人之智,一起破灯谜。
可最后的结果叫人惊跌了下巴,整整半个京城的才子,都没解出徐渭这一灯谜!
从那以后,大才子徐渭之名不胫而走,传遍大江南北。
这一桩京城里曾有过的趣闻,谢馥也听过。
她不觉得自己能与徐渭相比,灯谜不过也就是个小玩意儿罢了,用这来判断一个人的才华,未免有些失偏颇。
度我大师也不在意:“万事无定数,老衲看还说不准。”
谢馥拱手:“那就承蒙大师吉言了。”
后头满月与霍小南对望了一眼:你懂吗?我也不懂。
两个人对视完,同时摇头叹气。
霍小南打戏班子里长大,能认字但是不能写字,更不用说这么文绉绉的话题了。
他尴尬地摸摸头:“这灯谜也出了,是不是可以去放河灯了?”
谢馥与度我大师齐齐一怔,再一看你旁边满月期待的眼神,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她无奈,指头一戳满月:“好,好,带你们放河灯去。”
满月与霍小南顿时欢呼起来。
旁边挂花灯的小沙弥看了,不解地摇摇头,眼看着谢馥度我大师一行人走了,才嘟囔道:“没见过哪家的小姐这么惯着手底下下人的……”
法源寺的香雪海,在谢馥他们去放河灯的路上。
雪白的淡紫的丁香,小小的花朵,一成片凑在一起,深深浅浅,层层叠叠,蔓延开了大片。
风一吹,丁香的花朵都在风里摇曳,姿态翩跹。
放眼望去,像是一阵阵细小的波浪,在大海之中起伏。
凋了的丁香被风吹起来,飘荡在半空里,偶尔沾到行人的衣角上,又是一番别样的趣味。
谢馥着一身雪青色的丁香衣裙,从这花丛之间漫步而去,裙裾逶迤,撒开的那么一点点弧度遮着绣鞋。
青丝如瀑,肌肤雪白,美人面遥映花中,粉黛不施,只单单看一个侧影,已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香雪海的这一头,朱翊钧与李敬修几乎同时停了脚步。
大片大片的丁香发出了幽香,随风飘扬,那一瞬间仿佛美人身上带着的香息,一不留神,就沁入了人心底。
李敬修道:“她果真还是有几分嚣张的本钱。”
说着,他扭头去看朱翊钧,没想到这一位太子爷只把目光一收,转头继续往前面走。
“有,但并不嚣张。”
“……”
不嚣张吗?
李敬修并不觉得,跟上朱翊钧的脚步。
前面就是整个寺院里现在最热闹的地方了。
沿着行人道路,两旁挂满了写了灯谜的花灯,四处一片绚烂,不时有自恃才高的文人对着身旁的人解说灯谜。
“这里就是猜灯谜的地方了。太子爷您要不要去显显身手?”
李敬修抬手一指前面,跟朱翊钧建议。
没料想,身边半天没话。
一回头,李敬修发现朱翊钧静静地看着某个方向,皱了眉头:“是他?”
他?
谁?
李敬修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怔。
前面那华服青年,不是国舅爷陈望又是谁?
只见陈望背对着他们站在一盏莲灯前面,一群人簇拥在他身边,对着他,对着他前面那一盏莲灯,指指点点。
“可就差一盏了吧?”
“是啊,差一盏就第一了……”
作为国丈爷的独子,陈望人虽纨绔了一些,可肚子里也有不少墨水。
父亲陈国丈老是说他不务正业,半点本事都没有。
陈望一怒之下,就想到今日有灯会,若自己能赢,岂不就能小小洗刷一把冤屈,好叫他爹闭嘴?
所以陈望来了,可现在陈望走不动了。
这是他今晚看到的最大、最漂亮的一盏花灯,也是他见到的最难、最折腾的一个灯谜。
粉白的莲瓣,翠绿的莲叶,比寻常的花灯都要大很多,就挂在一众普通的小灯中,显得鹤立鸡群。
在看到这一盏灯之前,陈望只差一盏灯就能干掉今日的头名,成为第一。
可偏偏,最后这一盏,卡住了。
“他奶奶的,谁他娘出的这狗屁灯谜?!”
陈望咬牙切齿,已经在心里把出灯谜那混蛋大卸八块。
猜谜就猜谜,还要对什么对子,老子又不是来对对子的。
真是头疼。
陈望眼底隐隐有些发红,身旁的小厮拽了拽他的袖子:“国舅爷,要不咱们去猜下一个吧?”
“滚开!”
一把将自己的袖子抽回来,手一挥,陈望将身边这聒噪的狗东西挥开,目光都没有从花灯上离开一下,更不用说回头了。
他还就跟这一盏杠上了。
周围的议论声越发大起来。
为了这一盏灯停在这里实在不值得啊,这一盏猜不出来,去猜下一盏不就好了吗?
“这陈望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啊?”
李敬修两手往身前一抄,着实不解。
朱翊钧朝前面走了两步,显然也是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谜面,竟然让陈望止步。
不过他看人,又与李敬修有几分不同了。
“陈望这人,不学无术归不学无术,歪才还是有几分的。况且,也没那么窝囊。”
李敬修诧异地抬眼看了朱翊钧一眼,实在是没想到朱翊钧竟然会这样评价陈望。
他侧头去看陈望的身影,没看出这人身上到底有什么闪光的点,不由得困惑地摇头。
陈望依旧一动不动,朱翊钧与李敬修已经走到近处,能看见那一盏花灯上写着的谜面了。
在瞧见那娟秀的小字的时候,李敬修就说了:“出这谜面的当是个女儿家。”
“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
朱翊钧看见了谜面。
打一日常用的器物,还要用一个谜面来对上这一句上联?
出题的也真是够刁钻。
朱翊钧两手一背,禁不住凝眉思考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他脑子里一下闪过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背在身后的手,手指忽然动了动。
朱翊钧回过头,朝着法源寺那一片在夜色里朦胧的香雪海看去。
那一道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
佳人芳踪已不知。
李敬修见他忽然转头回望,正觉奇怪。
不料一青衣小厮快步躬身从道上跑了过来,凑到朱翊钧身前,压低的声音依旧透着一种尖细,还有惶恐:“爷,寿阳公主在外头闹起来了!”
“她不是放河灯去了吗?”
朱翊钧的眉头,霎时皱了起来。
真是带了个麻烦精出来!
☆、第013章 雪
三寸河在法源寺侧面,沿着围墙流淌过去。
名曰三寸,倒不是因为只有三寸,而是说“佛心三寸”
今日十五,月圆之夜,天上玉盘高挂,从树梢渐渐往上爬。
河里也满满当当,都是人们从桥上放下去的花灯。
水波荡漾之间,晃悠着微光,一溪璀璨,像是天上的银河到了地上。
花灯的灯芯里,写着人们许下的心愿。
女儿家羞答答地求个姻缘美满,男儿们兴许求个功成名就,老人们求儿孙满堂,儿孙们求父母百岁安康……
谢馥也在这一群人当中,与度我大师一道站在河畔刚发芽不久的垂杨柳下。
她右手执一管笔,左手手掌上则放着一块小小的空白木牌,正犹豫着写什么。
满月手里还捧着刚刚买来漂亮河灯,也是一盏莲花的形状,里头的蜡烛已经点燃,亮堂堂地,就等着谢馥在木牌子上写好心愿,放入河灯之中,再放到河里去。
可谢馥的笔已经端起来半天,字却没落下一个。
“姑娘,您这又不是出对子,随便写个嫁得如意郎君不就得了?您再犹豫一会儿,奴婢看着满河都要被河灯挤满了。”
满月伸手一指河面上,一盏河灯挤着一盏河灯,密密麻麻,流动缓慢。
显然,放灯的人太多了。
谢馥抬眼起来一扫她:“急什么?”
还愁没地方放灯不成?
满月顿时瘪了嘴:“您这小事儿上拖拖拉拉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写个灯谜要想,写个心愿还要想,平日里到底用哪个色儿的衣裳,若是身边没人参详,必定也要磨蹭个半天……
谢馥唯一不纠结的时候,约莫就是花钱的时候。
呵呵,好几万的银子扔出去,真是半点犹豫都没有,眼皮也不带眨一下的。
这样的小姐……
满月想想,若被人知道,一定是想掐死她的。
得了,让自家小姐慢慢想算了。
满月觉得自己听天由命比较好。
不过,这念头才一出来,谢馥已经起笔落字了。
许愿。
为谁许愿?
许什么愿?
谢馥其实不是很清楚。
她手腕微动,柔软的毛笔笔尖在木牌上划过,落下了一个字:“雪。”
一个“雪”字?
旁边的度我大师见了,心陡然一沉。
雪,是“沉冤得雪”,还是“报仇雪恨”?
这一个字,知情的人看了,只会觉得惊心动魄。
只是谢馥到底没有写得太清楚。
若是“沉冤得雪”还好,若是“报仇雪恨”……
度我大师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叹息。
萦绕在谢馥心中的仇恨太深,与她总是表面淡淡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截然相反。
谢馥习惯了,并没觉得有什么。
母亲之死,一直是她心底一块心病。来京城五年,谢馥几无一刻将此事淡忘。
她固然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安安乐乐,无忧无虑,希望自己的日子平平顺顺,不要坎坷不堪,希望高胡子能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可没有一个愿望,能敌得过仇恨。
谢馥写下了,便搁下了笔,把方形的那一块小木板,放入了河灯之中。
“好了。”
满月迷惑地看着这个字:“这是什么意思?”
“随便写的,没什么意思。”谢馥笑笑,伸出手来,“来,灯给我。”
满月“哦”了一声,也没追究到底这一个字是什么意思,她甜甜一笑,颊边出现了两个小酒窝,伸手把河灯递了出去。
谢馥接过来,捧在手里,看了半晌。
“做工虽粗糙了些,可点上之后瞧着竟然还挺漂亮。”
只不知道,半路上会不会沉下去?
三寸河很浅,旁边的河堤都是白石砌成,谢馥捧着河灯走过去,轻轻地把它放入流动的河水中。
河灯渐渐在河流的带动下,离开了边缘,慢慢地,打了个旋儿,出去一尺余。
谢馥起身看着,神情很是放松。
忽然之间。
“咚!”
河对岸响起重物落水的声音。
“哗啦啦”一大片水花溅起来,周围不少的河灯遭了秧,全被溅起来的水花浇灭。
“啊,我的花灯!”
“谁干的?”
“我的灯灭了!”
……
三寸河周围不少放了花灯的人,一下都咋咋呼呼起来。
谢馥一下抬头看向对面,那边不少人都开始跳脚,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
“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下去,砸了大伙儿的灯。”霍小南看过去,粗粗下了判断,同时走到谢馥的身边来,防止旁人挤过来撞到她。
谢馥眉头皱紧,转过头去看晃荡的河面。
河面上,是刚才自己放出去的那一盏灯,虽随着波浪晃动,烛火摇曳,可没有灭掉。
谢馥无端松了一口气。
河对岸,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粉绿色的锦缎夹袄,脖子上挂着如意金锁项圈,一只手戴着漂亮的玉镯子,另一只手腕上却空空荡荡的。
她横眉怒目,对着身边人大喊大叫:“现在我的玉镯子掉进了河里了,你马上给我下去捞!这些河灯都挡着了,都给我灭掉!灭掉!”
“哎哟,小祖宗,不就是一盏河灯吗?灭了再放就是,您何苦把玉镯子都给扔了?奴婢们给您捞,给您捞!”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小姑娘身边的几个太监对望了一眼,都叹了一口气。
寿阳公主是宫里出了名,最难伺候的公主。
方才她闹着要出来放河灯,开始都还高高兴兴的,不成想河水晃悠,河灯才放出去没多久,竟然就翻了。
这一下可算是滚油里溅了一滴冷水,炸开锅了!
寿阳公主当即不高兴了,她的灯都灭了,其他人的灯怎么还可以亮着?休想!把整河的河灯都给我灭了!
小太监们哪里敢做这样的事情?顿时有些为难起来。
也就是这一个为难的功夫,寿阳公主朱尧娥就直接把自己腕上贵妃娘娘赏的玉镯子扔进了河里。
此刻,寿阳公主恨恨地看着那些飘荡在河里的河灯:“本公主的河灯都灭了,其他人的休想再亮!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快点!”
寿阳公主一脚踹在了身边那个动作迟缓的小太监身上。
小太监们这一下不敢耽搁了,留了两个人在寿阳公主的身边,便连忙冲了出去。
手里没有工具,就直接抽了河边小船上撑船用的竹篙,遥遥站在河边上,挥舞着竹竿,把河里一盏盏的河灯给打灭!
“你们干什么?”
“哎,我的河灯!”
“个龟孙子你干什么?!”
不少人闹嚷了起来。
“哗”地一竿子打下去,水声迸溅,河面上荡起层层波涛,几盏河灯被竿子打中,支离破碎。
荡起来的水波掀翻了原本平稳漂在河上的河灯。
一盏,一盏,又一盏……
所有放了河灯的人都愤怒了起来。
“谁这么霸道?”
“你们干什么?!”
太监们作寻常打扮,其他人看不出来,只以为是哪家的恶棍,一时之间众人怒从心头起,撸了袖子就要动手。
守在寿阳公主的小太监见势不好,大喊一声:“寿阳公主在此,谁敢造次?!”
周围愤怒的人群一下静了。
公主?
人群里有人面面相觑起来,看着站在当中的那个小女娃。
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甚至有人默默放下了刚刚撸起来的袖子,擦了一把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寿阳公主?”谢馥眉头一皱,“这做法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她看着河岸边不断挥舞着竹竿的人,目光已然微冷。
一片一片的河灯灭掉。
荡起来的波涛,已经阻挡了水面正常的流动,谢馥的那一盏灯也晃动得厉害。
这一位公主若再继续下去,她的灯只怕也保不住了。
霍小南与满月都站在谢馥的身边,原本愤懑的神情也都变得古怪起来。
公主怎么也来逛庙会?
这皇帝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霍小南开口:“姑娘,要不我先去把灯端起来吧?”
“不成不成,放下去的灯怎么能再端起来?太不吉利了!”满月连忙摇头。
“那灯要是灭了就吉利了?”霍小南一句顶了回去。
“你!”
满月憋得满面通红,可一想的确是这个理儿,她急得跺脚,“哎呀!姑娘,怎么办呀?”
谢馥叹了口气:“小南,你把咱们的河灯往回拨吧,靠在岸边上。”
“好嘞。”
霍小南眼前一亮,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有些够不着那河灯。
谢馥在他身后提醒:“竹竿。”
“对啊!”
霍小南一拍自己脑门儿,这才想起来,连忙朝旁边看去,不远处的树下就有一条船,他连忙跑过去,跳到船上:“大爷,借您的竹篙一用!”
话音落,霍小南一脚将船上的竹竿踹起来,手一伸就接住了。
一阵风似地跳上岸跑过来,霍小南身手灵活,把竹竿子伸出去,点住了那一只花灯。
因为他们在河对岸,现在河上的灯都灭了一大半,周围显得有些昏暗起来,所以也没人瞧见霍小南的这一番举动。
谢馥的那一盏灯越来越近。
霍小南不敢勾快了,生怕这河灯在激烈晃动的水流上头翻了,一直都是慢慢地收着劲儿。
就他勾河灯这一会儿,河里的河灯都灭得差不多了。
还好,霍小南的河灯也快到了。
满月一脸着急:“快点快点,勾到边上来!”
谢馥则回头看向度我大师:“大师,这庙会可还有别人吗?”
连公主都来了,保不齐还有旁人呢。
度我大师点点头:“来约莫是来了,不过与老衲无甚关系。”
“呼!”
霍小南最后一竿子伸出去,轻轻划动河面,带起一阵阵波纹。
谢馥回头看去。
河灯回来了。
并不明亮的灯光照着放在下面那一个写着“雪”字的小木牌子,安然无恙。
满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谢馥一颗心也渐渐放下去,可最终也没能完全放下——
平地里一声惊呼:“那边还有,快,赶紧给我灭掉了!”
河对岸,寿阳公主一眼就看见了那边岸边的角落,周围一片被打灭了河灯,变得昏昏的河水上,孤独的亮着一盏河灯。
正是谢馥这一盏。
因为独独这一盏亮着,所以更为扎眼。
谢馥怎么也没想到,寿阳公主竟然会指着这一盏。
真是要把满河的灯都给灭掉了吗?
那一瞬间,谢馥心底压着什么东西。
两手交叠在身前,她淡淡一垂眸,唤道:“小南。”
霍小南嘿嘿一笑,头也不回,紧紧盯住河对岸几个太监的行动,微微弓着背,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开始蓄势。
“小南明白,您就瞧好吧!”
那边一个干瘦的小太监领了公主的命,一竿子就朝着谢馥这边的河灯打了过来。
他根本没注意到对岸还有人,以为这河灯只是巧合才到了那么偏僻的位置。
呼——
快速落下的竹竿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声。
霍小南瞅准了时机,一竿子迎上去!
但听得“啪”一声脆响,两条撑船的竹篙碰在一起,狠狠地弹动了一下。
柔韧的竹竿相互反弹回来,霍小南手中巨震,不过没让竹竿飞出去,重新紧紧握住了。
反观河对岸,只听得“哎哟”一声惨叫。
那小太监并没有握稳竹竿,在被霍小南一竿子挡住之后,他没受住传回来的巨震,竹竿脱手,竟然一屁股栽倒在地,摔了个底儿朝天。
不少人都没想到,齐齐朝着对岸看了过去。
一个英气勃发的少年郎手持竹竿站在对岸,目光灼灼。
吓!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为这小伙子惋惜。
发令灭河灯的可是公主啊!
果不其然,原本就在关注这边的寿阳公主见状,气得咬牙。
竟然还有人敢反抗?
她大骂:“好大的胆子,连我的人都赶挡!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打灭他的河灯!”
寿阳公主就是小孩子脾性,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许别人有。
谢馥已经看出来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位公主到底是谁教出来的,未免太没教养了一些。
凝眉的谢馥,一张脸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
更多的小太监立刻冲了上来,手里都拿着竹竿,眼见着就要打过来。
所有人都为霍小南捏了一把冷汗。
“寿阳!”
一声冷喝,忽然从河边响起。
寿阳公主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霎时颤抖了一下,看了过去。
三寸河不远处那一座桥上,站着一个昂藏的影子,身着玄袍,腰绣银纹,一把嵌满宝石的匕首,一张冷肃的脸。
朱翊钧。
寿阳一时有些心虚起来,看朱翊钧周身带风一般,抬步向着自己走来,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没几步,朱翊钧就已经到了她面前。
寿阳低下头去,断断续续开口:“太、太子哥哥……”
寿阳公主也是李贵妃所出,与朱翊钧同母,只是要与李贵妃更亲厚一些。
她最怕的就是朱翊钧这个太子哥哥,见母妃的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的,似乎无甚可说。
可他们不都是兄妹吗?
寿阳苦着一张脸。
朱翊钧面无表情,眼底霜寒。
“带公主回去。”说着他侧过头,看着那些全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都滚回去,领罚!”
“兄长!”
寿阳公主急了,跺脚不依。
朱翊钧眸光一转,落在她脸上。
寿阳吓得一缩,低下头去,花瓣一样的小嘴一瘪,竟然哇哇哭了起来。
“呜呜……我不要,不要回宫!”